何不同舟渡 第14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南衣一头雾水。

  “大哥生前提过,秉烛司有一枚绝密暗棋,代号‘雁’,是你吧?”

  “六姑娘说的话,我听不懂。”

  谢穗安一副“我懂”的表情。

  “嫂嫂好谨慎,不过我是自己人,我也为秉烛司做事,你大可对我放心。若不是你传出情报,说你会在葬礼现场制造混乱,让我们的人趁机接应陵安王,陵安王哪能这么顺利入沥都府。”

  这个消息从谢穗安嘴里轻巧地说出来,落到南衣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

  原来是这样!

  她劫持谢却山的时候,所有的岐兵都围了上来,自然也就没人监视整个送葬队伍了,应该就是趁着那个时候,完成了接应。

  可是她准备劫持谢却山的念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是谁把她算计进了计划?

  谢却山?

  若不是那日祠堂里的对话,她不会改变念头留下来等待殉葬的这一日。可谢却山又怎么确定她会做什么?就算他惯会拿捏人心,他又为什么要帮陵安王?他明明是昱朝的叛臣。

  难道……

  不可能。南衣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但很快被她自己否定了。她猜想,也许有人设计了别的意外,却被她闹了这么一番,也误打误撞帮他们完成了计划。她不是“雁”, 可那个“雁”也没现身不是吗?

  “名比实更重要”,谢却山的话再次回荡在她脑海里,南衣迅速做出了决定。

  “对,我是。虎跪山的接应计划,我也知道。”

  “果然是你啊!”谢穗安更惊喜了,“嫂嫂真是好计谋!那你秦氏的身份也是假的?”

  “身份自然是假的,这些,都是我与大公子商量好的。他当然不可能随便找一个女子,就利用她的迎亲队伍从虎跪山接应新帝,我坐在喜轿中,才能帮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南衣张口就来。

  谢穗安看起来明艳灵动,颇为受宠,若能博取她的好感,会帮她更快在谢家立足。她暂时又逃离不了这个地方,得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更何况,谁能保证谢家会不会什么时候又嫌她不吉利,给她安排个新的死法呢?

  谢穗安此刻已经对南衣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若她不是“雁”,怎么会知道用迎亲队伍接应陵安王这么重要的消息,又怎么会恰好在葬礼现场制造混乱呢?

  谢穗安动容地握住南衣的手。

  “太好了,嫂嫂。别看谢家在沥都府是高门大户,一呼百应,但我们所行之事,是把命悬在刀尖上,不能为人所道,就如独木过江,势单力薄,多一个伙伴,便是多一分胜算。”

  南衣心里叫苦不迭,她可没有什么家国大义,一点都不想豁出命去干什么事。她认下这个身份,本意只是想找个靠山,没想到对方要拉她一起下水。

  但她面上仍表演得滴水不漏,朝谢穗安微笑着。没办法,谢穗安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至少成为谢穗安的伙伴,有了秉烛司的庇佑,谢家人不会再轻易要她性命。就算她认下“雁”这个身份,但她就躲在望雪坞后院,也未必会有什么大事找上她。

  刚这么想,谢穗安接下来的话就打破了南衣的幻想。

  “嫂嫂,接下来的任务,只会更艰难。”

  南衣一愣:“什么任务?”

  “沥都府是陆路到水路的中转,现在陵安王被安置在城中一处绝密之地,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他送上渡口的船。”

  “上船而已……能有多难?”

  “曲绫江从沥都府中穿过,故而城里只有一个南下的渡口,那个渡口本在沥都府虎跪军的势力范围内,但知府黄延坤是个小人,他见岐人势如破竹,吓破了胆,便向岐人投诚,大开城门让岐兵进来。所以如今,唯一的那个渡口已经落入岐人之手,那里有重兵看守,想送人离开难如登天。”

  谢穗安眼巴巴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南衣,对她充满了期待:“嫂嫂你足智多谋,你有什么好法子?”

  南衣和谢穗安大眼瞪小眼。

  南衣脑子在飞速地转动——她想说出一些有价值的话,可她就是一个局外人,她能知道什么啊?

  忽然,南衣想到了谢却山和那封绢信,计划是怎么泄漏到谢却山那里的?谢衡再身边一定有个内奸。

  刚想开口,正这时,外头隐隐传来骚乱的声音,谢穗安立刻警觉起来。

  “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说罢,谢穗安风风火火地便要离开,南衣连忙跟上去,她可不想再被扔在这里当个透明人。

  “六姑娘,我同你一起吧。”

  一走出院门,南衣和谢穗安便看到一队官兵押着一个中年男人经过。

  没等南衣问出口,只听噌的一声,谢穗安的软剑已经拔了出来,她直接横剑拦在官兵前。

  “你们凭什么抓我三叔!”

  被官兵押走的人正是谢铸。谢铸有官身,如今是沥都府船舶司的知监,他正要去船舶司衙署,身上还穿着官袍,手上却被扣上了镣铐,很是狼狈。

  为首的官兵还算客气,回答谢穗安:“吾等奉知府大人之命,将命案嫌疑人押解回衙门。”

  “什么命案?”

  “昨夜酒楼里死了一个岐人,有人看到当晚谢大人从酒楼里出来。”

  “胡言乱语!谁看到的?叫他来当面对峙!”

  谢穗安不依不饶,她不能三叔就这么被带走。死了一个岐人,不过是欲加之罪,一定是出什么更紧急的事了,否则知府不敢动到谢铸头上。

  官兵并不接话,也不退让,态度颇为强硬:“还请谢六姑娘配合官府办事。”

  “小六——”谢铸制止了谢穗安,朝她摇了摇头,目光里似含有深意。

  谢穗安按下心中的火气:“刑不上士大夫,我三叔有官身,容不得你们拿镣铐羞辱他。”

  为首的官兵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拱手朝谢铸施礼:“是小人冒犯了。”

  官兵刚拿出钥匙,便被谢穗安一把夺过。

  “毛手毛脚的,我自己来。”

  谢穗安上前为谢铸解开镣铐。她深深地给谢铸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将话交代给她。

  谢铸打开了捏着拳的右手,四指张开,大拇指仍扣在掌心,顿了顿,随后将手拢入袍中。

  这是秉烛司特有的暗号,代表着“有内奸,消息泄露”。

  谢穗安神色一震。

第18章 风云变

  须臾的变故里,南衣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

  整个沥都府上下对谢氏族人都是尊敬有加,连谢家的女使小厮在外都不会被亏待,更何况是还在任上、有官身的谢家三叔。

  前脚陵安王进了城,后脚他就被带走,再看谢穗安如此紧张的样子,恐怕谢铸也是秉烛司的人。

  消息这么快就到了岐人那里,秉烛司内部必定出了问题,而这与她掌握到的信息正好不谋而合。

  她的人生,从偷了谢却山的荷包、遇到庞遇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和曲折才死里逃生,也因此手里握住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筹码,她要好好用这些筹码,帮自己获得谢家人的信任。

  南衣侧眸看向谢穗安,她忧心忡忡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谢铸被带走的身影。南衣上前,拉住谢穗安的手。

  “六姑娘,你可知道,先前虎跪山中接应陵安王的计划,也被泄露给了岐人。若不是我及时通知陵安王,他们必被岐人抓捕。你们之中,必有一个内奸。

  谢穗安震惊:“我们内部竟然早就跟个漏了风的筛子似的,我却浑然不觉。嫂嫂,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是有我的办法,须得保密。”

  谢穗安足足默了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信息:“难怪……那日大哥要我派出全部的死士去接应,我还以为是他小题大做了。那个时候,大哥应该就察觉到身边有内奸了。那个内奸还把三叔出卖给了岐人,岐人定是想从三叔那里得到陵安王的下落……”

  “六姑娘,你知道都有哪些人接触过这个消息吗?你觉得谁最可疑?”

  谢穗安茫然地看着南衣,摇了摇头:“我只帮大哥跑外面的事,他如何制定的计划,都跟谁说过,我向来都懒得过问。大哥死后,沥都府的秉烛司也是群龙无首,幸好嫂嫂传出消息,我们才能接应陵安王入城。每个计划的执行者众多,环节上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内奸,我也难有定论。”

  南衣眉头一皱,忽然想到谢穗安是个头脑简单的,她都能将她认成了“雁”,那别的人不会怀疑她的身份吗?那个内奸会盯上她吗?

  谢穗安看出了南衣脸上的惶惶,忙解释:“嫂嫂放心,‘雁’的事情,大哥只告诉过我,谁都不知道。我同他们都说,你就是一个不想死的孀妇,你的行为是受我诱导,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

  “多谢六姑娘了。”南衣松了口气。

  “谍者、谍事,拼的不过就是谁掌握的信息更多。嫂嫂,如今只有你在暗,我们都在明,所以你才是最出其不意的一张底牌,就算是我暴露了,我也会对你的身份守口如瓶。”

  谢穗安这番信誓旦旦的话让南衣安了心,但又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乱世中她不择手段为求自保,但也不愿欠人人情。

  正如庞遇,她是被他的大义所感动,可也不会就此追随他的道,她帮他递出消息,大半只是因为他舍命给了她一线生机,她答应过他的事,必须做到。

  如今面对这般诚恳真挚的谢穗安,南衣也无法全然袖手旁观,在安全的范围内,她还是想帮她一把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六姑娘,当务之急还是先救出三叔伯,接下来的任何计划,在找到内奸之前,都尽量不要告诉别人。”

  谢穗安思忖片刻,定了主意:“我去求父亲。”

  南衣随谢穗安前往正厅玄英堂,这一路上,不知为何也鲜少见到女使小厮,整个院落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谢穗安抿着嘴沉默,只管闷头往前走。南衣亦步亦趋地跟在谢穗安身边,如此寒冷的天,她的后背竟不知觉被捂出一层薄汗。

  南衣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无底的恐惧,一些遥远的事情……开始跟她息息相关了。

  谢衡再用自己的死,完成了接应计划的第一步,将陵安王迎入沥都府。他把自己铺成路,渡他的君主前行了一程,他终于可以长眠于黄土之中了。沥都府,也因此在无声中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帝王的生与死,即将在这座城里展开最激烈的博弈。

  而世道崩坏,百鬼夜行,秉烛之光,焉能等到黎明?

  南衣一时心觉茫然,猛地抬头,才发现通往玄英堂的抄手游廊被岐兵堵住了。

  谢穗安正要发作,谢家的内知邓叔忙上前拦着她,生怕她冲动。邓叔将两人带到角落,才低声透露了前头的情况。

  “六姑娘,少夫人,主君同……那位岐人使者在玄英堂里议事。”

  “谢却山?他们议什么事,要派这么多岐兵围着。”

  谢穗安远远看了一眼,玄英堂被岐兵围得水泄不通。

  邓叔犹豫地看了南衣一眼,还将她当成外人,不知该不该说。

  “嫂嫂是自己人,邓叔但说无妨。”

  “谢却山”的名在谢家仿佛是个禁忌,谈及他的称呼十分别扭,邓叔只能喊作“他”。

  “三大爷被带走了,主君想让他帮忙去岐人那里讨还,保三大爷出来,但他却要主君交出族印,由他接管谢家,否则,岐人会将三大爷犯的错迁怒于整个谢家……”

  “他凭什么?!”谢穗安气得语调都高了几分。

  邓叔叹了口气,不敢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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