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29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南衣终于明白过来,她和谢却山在望雪坞的私下往来,被陆锦绣误会了。

  “姨娘,姨娘——我和他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不信你把他叫过来我们当面对峙,六妹妹也可以给我作证——”

  陆锦绣根本不听,她眼风一扫,瞪了瞪女使们,“还愣着干什么啊?她不肯喝,你们不会灌她喝吗!”

第37章 完璧身

  女使们强行掰开南衣的嘴,南衣拼命挣扎,四个女使摁着她,她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硬生生将一众人掀开。

  她拂手打破一个杯盏,捡起一个碎片紧握在手里自卫,让女使们不敢再靠近。

  生死之际,南衣也有点歇斯底里了:“没有就是没有!陆姨娘,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

  见到南衣这副样子,众人都有点没底了。

  女使低声在陆锦绣耳边道:“姨娘,闹大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陆锦绣察觉现在有点进退两难,但嘴上还是要挣回几分场子:“她就是个街头小流氓,为了活命什么谎撒不出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是穷,是身份低,我也爱撒谎,但我没有做苟且之事!我绝不会为这没有的事丢了性命,你们再敢灌我毒酒,上来一个我杀一个!”

  南衣脸上露出要决然的狠色。

  场面僵持着,女使又出了个主意:“姨娘,既然她坚持说没有,那不妨验身吧。若她还是处子身,那此事就当没发生过,若不是,那就算闹大了我们也有理。”

  陆锦绣看向南衣:“如何?你敢不敢验身,自证清白?”

  南衣把手里的瓷片往地上一掷:“我有什么不敢的?”

  陆锦绣吩咐女使:“去把验身的婆子请来,莫要声张。”

  在此之前,南衣只听说有女子嫁进夫家却被验身的,第二天就哭啼啼地闹着要自杀,那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在乎的?

  可真轮到她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是何等的耻辱。她被按在椅子上,下衣被褪走,婆子拿着冰冷的器具在她身体里检查。周围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她好像不是一个人,只是一根光秃秃的草。

  她是个贱民,她不在乎皮囊的受苦,不在乎膝盖的软硬,她可以张口就跪,可以低头求人,因为那些始终没有伤害到她的内里。

  南衣死死咬着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她活在世上二十载,体会过各种各样的寒冷,却没有任何一种,胜过此刻的无助和煎熬。

  时间似乎过得无比漫长,漫长到南衣以为自己要熬不到尽头了,身体里有一个她载着她的意识,逃难似的飘到了很远之外的城墙上。

  她俯瞰着沥都府,时间对她来说是错乱的,她竟看到了那日夕阳下,她勇敢地救下谢铸,穿过岐兵的包围,将那群蛮人耍得团团转。

  她笑了起来,原来那不是她为别人的道奋不顾身,而是她被成全了,她依附于世道、无骨的脊梁被支撑了起来,这让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只能被人恩赐,被人夺舍,她也可以创造一些价值,她的人生还有过这样英雄的瞬间。

  因为有过那样的瞬间,才显得此刻更加狼狈。

  “回姨娘,少奶奶还是完璧之身。”

  婆子的话将南衣拉回了现实中。她木然地站着,她觉得很冷,她想遮住身上的一些部分,但她动弹不了,她没有力气了。

  她不记得陆姨娘是怎么带着那群女使浩浩荡荡地离开的,她不记得陆姨娘有没有道歉,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屋里一片狼藉,又空荡荡了。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哭啼啼的少女,她也好想死啊。

  这个念头一出现,南衣就立刻摇了摇头——不行,她受如此的耻辱,不就是为了活吗?

  她绝不允许自己舍本逐末。如果太过难过又无法解决,那就忘掉。

  南衣终于从地上站起来,草草地捡起外袍披在身上,一点一点将屋里的狼藉打扫干净。

  地上的宣纸也捡起来放回到桌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嫂嫂!”

  谢穗安人还没到,声音便从院子里传来了。

  她推门进来,看到南衣这副模样,惊了一下:“嫂嫂,你是刚起床吗?怎么还没收拾?”

  “怎么了?”

  “嫂嫂你忘了吗,今天是小年夜呀。奶奶的身子好了一些,今天大家都要去给奶奶请安祝福。上回我们商量找内奸之法,你说要找个人齐的时候才好实施,不就是今日吗?”

  南衣愣了愣,她全然忘了这件事了。

  谢穗安察觉有点不对,觉得奇怪:“嫂嫂……是出什么事了吗?”

  南衣摇摇头,装作若无其事,随便绾了个发髻,穿上衣服便随谢穗安一起去松鹤堂了。

  ——

  这日,松鹤堂的抱厦厅里支起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长长的一卷卷轴和笔墨。

  谢穗安说服了谢太夫人,要召集望雪坞里的所有人,写一幅“百人佛经”,寓意团结、虔诚,齐心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谢太夫人本是犹豫的,觉得稍显浮夸,但谢穗安说,会把这幅佛经悄悄送去给三叔,让三叔也落笔,一家人这个年也算是团聚了。

  这也等同于告诉谢太夫人,三叔安全。她再无拒绝的理由,立刻便答应了,命人去准备。

  南衣出这个主意,就是想要不引人注意地收集望雪坞里所有人的笔迹,再对比自己看过的那封绢信上的笔迹。这样,有可能找到那个传递消息的内奸。

  此事太夫人便交给谢穗安和南衣去办了,毕竟明面上,南衣还算是望雪坞的掌院。两人整日就坐在院子里,看着人来来往往,那张空白的纸亦是越来越满。

  这对南衣来说,稀里糊涂成了一种有效的逃避,跟谢穗安待在一起,她感到安心。

  谢却山来过,只是识趣地没有落笔。他的目光扫过南衣的脸,但南衣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温顺地行礼,喊了一句“主君”。

  谢却山并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陆锦绣做过什么,南衣永远都不准备告诉他。

  当然,南衣也懒得去想谢却山到底有没有识破她的小伎俩,反正只要他不阻止,她就继续干。

  日暮的时候,秋姐儿来了。

  她不喜欢带女使,一个人挑着人最少的时候,怯生生地就来了。小小的个子,整个人缩在毛茸茸的大氅里,像是一只小狸花猫。

  在宣纸上写完字,她踟蹰了一下,走到南衣跟前,塞给她一只精心包装过的匣子:“嫂嫂,给你的。”

  南衣注意到秋姐儿手指似乎受了伤,好几根指头都包扎着纱布,但她也没多想,看着手里的匣子疑惑:“……给我?”

  “我想谢谢大嫂。里头是一方梅花坑出的端砚,下墨很快。”秋姐儿柔声道。

  南衣打开匣子,里头是一方通体墨黑的砚台,砚额上雕着精致细致的莲花纹,砚台嵌在一块上好温润的黄梨木底座上,饶是南衣一点都不懂,也能看出这是个贵重的物件。

  谢穗安也奇怪:“秋姐儿,为什么要给嫂嫂一块砚?”

  “嫂嫂最近在练字。”秋姐儿与人说话的时候甚至会害羞,她不喜欢看着对话者,低着头轻声道。

  “你怎么知道?”南衣惊讶。

  “这几日柘月阁倒了很多洗毛笔的墨水。”

  谢家人性格迥异,但都聪明得很,见微知著。

  “多谢秋姐儿了。”

  南衣大大方方地就收下了。

  换成平时,她定会觉得受宠若惊,甚至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但现在她的心态变了,这里的人爱她也好,厌她也好,她都只是个过客,迟早都要走的。

  屈辱她吞下,恩惠她自然也要收下,她才不会故作清高,走的时候孑然一身。

第38章 故人来

  花朝阁中,长案上小鼎烹长泉清烟细细,窗格里足履渐近投下长影纤纤。

  榻上男子懒懒地翘着二郎腿,拿朱笔批着手中账簿,坐没个坐相,却骂不了他半分粗鲁。鼻若悬胆,眼似琉璃,倒像是个不羁的谪仙人。

  他笔尖一顿一落,进出的都是上万两的生意,听到动静,他抬眼瞧着来人。

  长嫣警惕地进了门:“东家。”

  章月回朝身边的侍卫抬了抬下巴,骆辞立刻明白过来,到门外守着。

  “谢铸醒了?”

  “他身体亏得厉害,中途醒了一次,但神智尚不清醒,也问不出什么好歹来。不过,方才谢六来过。”

  “她倒是来得勤,也不怕被发现。”

  “她送来一卷卷轴,说让谢铸写什么百人佛经。属下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长嫣递上卷轴。

  章月回展开,来回扫了几眼。卷轴很长,字迹各异。

  小鼎上的水沸了,水汽顶着壶盖咕噜噜地响。章月回置之不理,眉目间沉了几分:“这不像是谢六能想出来的主意。”

  长嫣不解:“东家,这里头有什么讲究?”

  “明面上,这佛经应该是用来安慰谢家那老太太的,可若是做的人有心,她就能利用这件事收集到望雪坞中所有人的笔迹。”

  长嫣大骇:“那这佛经岂不是不能拿回去?”

  “不拿回去,你的身份就会露馅,”章月回慢条斯理地将卷轴收了回去,递给长嫣,“就按谢六说得办,别动手脚。顺藤摸瓜,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属下还听望雪坞里看守的岐兵说,这事是谢六和谢家新来的那个孀妇操办的。”

  章月回挑眉:“秦氏?”

  “正是。不过先前我们就查过,秦家底细是清白的。这秦氏是个私生女,据说养在街头,行事不规矩了一些,在谢家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属下也向鹘沙将军打听过,那妇人看上去唯唯诺诺,没什么胆量,就是一寻常女子。”

  “还是得仔细盯着——”章月回提起水壶,将水冲入茶盏中,“能在谢家那摊浑水里搅和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越是不可能的人,越得留个心眼。”

  “喏。东家,还有一事,”长嫣犹豫了一下,道,“属下无意间在沥都府的街头,看到了一位逃亡而来的汴京故人……”

  “谁?”章月回好奇起来。

  “宋牧川。属下想着,他出生自匠人世家,又曾在工部任职,精通建筑、造船术,参加过督造“文鳐”龙骨船的工程,没准他能解完颜大人当下困局。”

  章月回哂笑一声,摇了摇头:“他离了官场六年,早就是废人一个了。我听说沈执忠曾经给他连发好几道密信,希望他回来为朝廷效力,都石沉大海。一个人心死了,纵有多少才干都救不了他。”

  “东家的意思是,拉拢不了他?”

  “这位宋七郎啊,才是真正下凡来历劫的仙人,他太干净了——”章月回嘴角挂着笑,语气却谈不上讥讽,隐约还有几分钦佩,“这个世上,怎么能允许有这么干净的人存在呢?恐怕,他命不久矣了。”

  房中沉寂了须臾。

  似是忆起了什么往事,章月回半晌没说话,末了抬头,已是换了个话题。

  “我让你查的人,可有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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