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第72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古代言情

  桂枝笑道:“先生不如去老君殿西厢里等着,站这里多累呀?三娘来了也一准这么讲。”

  “嘿嘿,要等的,要等的。”

  邸报上一句也没有提失火和穆士熙的事情,梁玉对吕娘子道:“那咱们去听听史先生怎么说?”

  吕娘子道:“我只怕他沉不住气,又要生事,如今咱们只管看戏就好了。”

  梁玉道:“先听听他要说什么吧,他到现在还没冷静下来呢。”

  西厢里,一如吕娘子所料,史志远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搅了炼师的生日,是学生有失计较。”

  梁玉笑道:“这有什么?生日年年有,机会却不是时时都在的。”

  史志远道:“学生心中有愧,回去将炼师的生日想了又想……这个……发现一件事情。炼师虽与众夫人相好,但是在京城,您还算不得一流的人物。”说完低下了头,等梁玉反应。

  梁玉也没有生气:“这个我当然知道。”

  “不,学生的意思是,您交往的这些人也都算不得第一流的,京城第一流的,朝臣里数萧司空,外戚里得推杜皇后家。这两家人家,一家您得上赶着去巴结,另一位,以学生看,萧家还要霸道,上门都是自讨没趣儿。您说是也不是?”

  这还用说吗?萧司空看不起梁家呢,还能给指点指点安排安排。徐国夫人是薅了她去昭阳殿磕头。

  梁玉道:“先生想要说的是什么呢?”

  “不与他们平辈论交,您就算不得在京城站住了脚。”

  梁玉笑道:“谁要与他们论个什么‘交’?先生,要做第一流,只有一个条件——自己就是第一流,旁的都是虚的。他要接纳我,自然是好的,不接纳的,哈,那他就瞪眼生气去吧,气坏了我是不赔的。”

  史志远道:“不不不,炼师,接纳当然是好的,不接纳您也做得第一流,只要踩下第一流。”

  【果然是个闲不住的。】

  “先生的意思是?”

  “趁他病,要他命!”史志远果断地道,“穆士熙的事情翻出来,贤妃不能成事,那还要杜皇后干什么?您该是名正言顺的‘三姨’。”

  梁玉道:“圣人已经动手了。圣人做事,我们就不必再画蛇添足了。先生,咱们先把书场搭起来,认认真真说它几天书吧,朝廷大事与我一个傻吃傻玩的乡下丫头有什么关系?我算哪根葱?稍安毋躁,且等消息,看圣人派谁去审这个案子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她都不算根葱了,那自己算什么?史志远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一阵冰凉,抬起右手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右脸上火辣辣的,觉得只有一边脸辣着不对称,又抬起左手照左脸依样来了一下。这下对称了,两脸火热,脑子却清醒了。

  梁玉与吕娘子都惊得站了起来,梁玉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史志远抬起头来,诚恳地道:“多谢炼师提醒,是史某急进狂躁了。我蹉跎二十年,太急了,太急了,这样不好,不好。”

  梁玉道:“我心里也急,可是先前有人告诉我,越人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圣人翦除太尉用了五年,我就不敢急了。”

  “是。”

  “但是先生不行,你要是个姜太公,还有几十年好活,要是个郭奉孝,坟上的树都能做扁担了。不能耽误了你,所以呢,先生现在要办另外一件事。”

  “但凭炼师吩咐。”

  “想一想如果见了圣人,你该怎么讲。”

  史志远两眼放光:“炼师的意思是——”不是吧?不是说没那么容易就荐人的吗?不是说……不不不,我这模样也行?

  梁玉道:“我的意思,咱们来琢磨琢磨你自己个儿的事。”

  史志远小心地问:“炼师是说……”

  “你得有干货拿出来能叫我显摆,你要是拿不出来我就是个乡下丫头在胡说八道。圣人或许会听胡说八道的话,但不会把胡说八道当回事,我得有个证据,能证明你有用。穆士熙的事是个机会,但是对至尊父子你都不能讲出来,太子太老实了不会装,圣人那里……”

  “先生当然不敢讲。”

  “可是圣人要用人呐!杜、赵二族多少子弟,多少空缺?还有穆士熙的党羽,这都占着坑呢。咱们不得抢吗?看你本事的时候到了,你得给我一块敲门砖。”

  痛快!真是痛快!史志远想放声大笑,跪下道:“炼师对学生恩同再造,学生也不敢藏私。圣人接下来用酷吏就是清理朝野,学生会按着这个想法来的。还有,圣人最看重的还是江山社稷而不是什么伶人歌伎,但是酷吏用得多了难免会移性情,尤其是帝王的晚年。从今而后还是要更加小心。炼师,除一贤妃,难道不会再来一贤妃吗?炼师如果荐学生,学生一定帮圣人再有些别的爱好。”

  “哦?”梁玉将他扶了起来,“好好坐着说。”

  “丹药,长生。”

  “啊?!”

  史志远认真地道:“休说东宫,就算是仁孝太子依旧活着,再过二十年,父子之间是否还能像当年那样也是未知之数啊。到时候圣人会更喜爱小儿子的,不如请圣人少近女色,清心寡欲对大家都好。”

  这倒是个好办法,梁玉笑道:“好。先生,接下来我将这无尘观的事务交给你来办,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办得能夸得出口了,什么时候你告诉我,我就去见圣人。你可以给我写个稿子,我照着背都行。但是,要,有,干,货。”

  “是,学生明白。”史志远得意地来,高兴地走,心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位“三姨”确实是个公道人。

  吕娘子于他走后哭笑不得地说:“也就你能哄得着他了。”

  “我没哄他,我是打算向圣人荐他的来着,我说过,他这样的人,只有圣人能用,我这庙太小,容不下这尊大佛。穆士熙的投名状他交了,送上去我也就没有太多的担心了。用什么样的人不是用呢?正人君子搭理裙带?”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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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人君子还是会搭理裙带的,端看怎么操作。梁玉与吕娘子办起来困难的事情,让史志远去办就顺利许多。他先是把无尘观的书场办得有声有色,清理出一片空地,搭了座台子,并不是找一个说书人纯说书,而是找了两、三个,都将这一回背熟了,互相搭着角色扮演和旁白地讲出来。

  也不用什么戏服,就给每人做身儿新衣裳,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史志远另聘了一个会弹琴的,一个会打小鼓的、一个会吹笛的、一个会弹琵琶的,凑了个微型的伴奏队调节个气氛。

  每一回演上十天,早上两场,下午两场,一共四十场,只要天晴,每天都有。没讲两回,天天有人搬着板凳过来占座儿,书场越来越热闹。

  与此同时朝上也打得火热,崔颖围了穆士熙的府,周明都带着兵,一个院子一个院子、一间房一间房的控制住人。崔颖清了两间院子,把穆家女眷安置进去,接着就是搜索。在穆府抄出了穆士熙的许多稿件、信件,从帮闲到子侄,从穆府逮出了几十号人,都寄放在了大理寺的大牢里。

  通过对文书的检查,穆士熙在御史台里的党羽也被揪了出来。崔颖血洗了御史台,将涉案人员清理一空,再将穆士熙一案的相关案犯关进台狱大牢里,慢、慢、审。崔颖自己判断得有前后篇,就照着这个思路来,从梁六郎赌博案开始往下捋,先晾着穆士熙。

  一个穆士熙藏着这么多事,崔颖没道理不将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穆士熙是高官,不宜动刑,崔颖从他的子侄、幕僚开始审(就是打),审穆士熙的党羽,再将党羽抓起来,接着审(也是打)。这些人也是嘴硬,并不肯认罪,白挨了许多顿揍,终于没抗住,还是招了,被牵涉进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此时,无尘观前的说书场——或者改叫戏场,已经将书演到了第七回 了,天气也热了起来。头三回已经定了稿,没有史志远作妖的地方,第四回开始,他往里头夹起私货来,或夹几个案子,自己去写判案词,又或者夹个突然出现的高人,发表一通高论,事了拂衣而去。

  寻常书生哪有史志远这般的犀利呢?倒引来了不少文士抢着听头场,听完还要议论。

  梁玉看了都觉得史志远真是天生会挑事。

  到了夏天,第七回 开讲的时候,底下两个文士为了“一丸仙药可续命,该给父亲还是该丈夫”打了起来。史志远便撺掇着梁玉:“何不请这两位与编书的那两位一同吃个酒,论个诗文呢?”

  梁玉道:“也好请你做个裁判?”

  史志远笑道:“学生可不敢,是请您做个裁判,学生只是旁听而已。”

第65章 诸事不顺

  夏天的无尘观, 绿树成荫。

  梁玉与吕娘子正在树下散步, 吕娘子脸上带笑:“你终于不惯着老鼠精了?”

  梁玉摇摇头:“我惯他干什么?”

  就在刚才, 梁玉一口否决了史志远的建议。她认为搞这种辩论实在是很没意思的,史志远打算辩论的东西反过来想一想,是能扔了亲爹还是要把丈夫给丢了?你说扔哪一个?还叫她做裁判?是等着被哥哥们知道了上门来打一顿呐,还是跟小先生掰了?

  见鬼的!

  史志远垂头丧气地走了, 吕娘子高兴了, 低声问道:“三娘是真的要把他荐给圣人吗?”

  梁玉叹了一品气,没有回答, 反而说:“我还是去到师父那里再挨一顿训吧。”

  这个师父就是广虚子,自打拜了师,师徒二人各自生活得很正常,梁玉隔几天去应个卯,广虚子也就给她背段经,完了依旧各干各的。最近梁玉跑得勤了些,是因史志远出了那个给皇帝找点别的爱好的主意,梁玉自己对史志远提出的丹药、长生一窍不通,决定跟广虚子好好学学。

  然而与广虚子一见面就没好事儿,广虚子看她就不是个认真学道的, 不学仪轨, 不做功课,过来就问什么长生、丹药。广虚子就瞧不惯这样的, 就你这样不笃信、不虔诚, 还不认真学, 你能炼出长生的仙丹来才怪呢!

  也之所以,梁玉说是去挨训,因为每回都没有好脸色。从广虚子的行止里看,梁玉就对长生这档子事儿挺绝望的了。皇帝又不傻,你没点儿干货拿出来,想叫他听你的?史志远又想得太美了。

  虽然失望,可已经跑得勤了,猛然不去也不大好,梁玉又去了。这一回广虚子尤其的不满,身前摊着厚厚一叠纸,看到她来将纸拍在桌上:“这是你写的吗?”

  广虚子平时虽然没有好脸色,却是个神仙模样,也对这个“三姨”敬而远之。今天却是真的发怒了。

  梁玉莫名其妙,伸头一看:“啊,是啊!怎么写得不好吗?看的人很多的,都对道家向往了呢。”广虚子眼前那个,大概是谁个手抄,或者是凭记忆默写回来的瞎编故事。

  广虚子阴着脸,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看看这个!”

  刚好是第六回 “单刀客远走他乡,俏仙子炼成仙丹”,梁玉一看:“没毛病呀。”

  “丹方是错的!”

  “啥?”编个故事,您还当真了吗?

  广虚子道:“这样乱七八糟的丹方,真有人吃出毛病怎么办?”

  “啊……啊?”还真有人信这个啊?反正梁玉是不信的,她小时候过乞巧节,自打知道那针用对了方法就能浮水面上,跟手巧不巧没关系之后,她就不信这些了。每年过这个节,就是为了逗一乐了。在她看来,贵人们磕丹药跟磕糖丸似的,也就是当零嘴儿吃了,大概跟她过乞巧节图一乐是一个道理。

  广虚子道:“这样的东西不能再写了,照着你这个,将人弄得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广虚子又指出了书里种种修行上的错误,梁玉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心道,真是活见鬼了,这都是错的,要是引了圣人去炼这些岂不是要……【我日你先人老鼠精!】在她心里,吃金丹吃死了跟生病吃药没治好死了是同类事件,可是治不好死了是一回事,故意下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梁玉认真地问道:“师父,还请您赐教,这丹药、修行,究竟有些什么讲究?”

  用心不用心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广虚子有些诧异:【我莫不是眼花?她居然认真了?】揉揉眼睛,见梁玉确实是有认真的意思,也就给她讲些粗浅的道理。梁玉听着这些都像是有道理的样子,又问:“师父,是真有人炼出来过仙丹吗?修行都要这么辛苦吗?”

  “当然。”广虚子自己是信这些的,同时也承认,仙丹,在传说里只有几个人炼出来成了仙的,反正他自己是没见过,这个他归结为自己修为不够,所以让梁玉也不要走歪门邪道。修行,肯定是辛苦的,谁不是跑山里餐风吸露到长白毛了才能成仙?哦,黄帝,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吗?

  广虚子怕她惹事,又特意举了一个例子:“昔年汉武帝……”

  妈呀,想起来了!位老兄梁玉是知道的,书里写着呢,嗑药都嗑疯了。【1】

  “我不瞎编了,”梁玉一阵后怕,“以后他们编出来了,请您老先给掌掌眼。”她就这一优点,认错特别快。

  广虚子叹道:“你呀,安享富贵就好,不要画蛇添足呀。”你作妖,我也跟着倒霉。

  “是。”

  “弘道嘛,我自然是愿意的,可人家要不信,咱们也不必挖空心思去,呃,是吧?信的自然信,不信的就随他去吧。”

  “还能这样?我发下愿心之后,我娘病就好了,我怎么也得谢一谢老君。”

  “你别惹事,老君就谢你了。”

  梁玉讪讪地从广虚子那里退出来,一只脚跨过门槛儿,广虚子在背后说:“以后没事就不用过来啦。我看你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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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坐在车里,回去的时候想了一路,打算回去问问史志远,他知不知道丹药和长生究竟该怎么做?可反过来想一想,史志远要是知道,至于这么落魄吗?

  【不不不,我不能将他想得这样坏,他从没坑过我。总要问个清楚,才能给人定罪的。】

  梁玉回到无尘观,这一天的书场已经散了,史志远正在审下一回的稿子。梁玉将他请到了老君殿的西厢,还是老位置,设了清茶瓜果,摆上冰碟。

  史志远知道梁玉是见过广虚子回来,便问:“炼师今日又有什么收获?”

  梁玉问道:“这丹药,是不是能吃得人发疯作死?”

  史志远一听就知道她问的什么,轻轻地说:“炼师,这个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说出来嘛。”

  “那清心寡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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