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第60章

作者:卫风 标签: 古代言情

  杨夫人的脸色顿时比刚才还要难看。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后宫的是非当然比远处的地震更来的震动。远方的灾难和身边的险恶,当然更近的那个更加切身相关。

  不是他们凉薄。

  远方的地震要不了他们的命,但身边这些阴谋算计着实说不准。

  张氏抱着李信一路跟进来,阿福看了他一眼,在乳母怀里睡的沉沉的,小脸红扑扑的象苹果一般。

  “先安置他睡吧。”

  “是。”

  李信的小手揪着张氏的袖子,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声母亲。

  阿福怔了下,转头看的时候,他并没醒,该是梦呓。

  虽然白天已经不再说要找母亲的话,但是……也许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是不会真正遗忘他的母亲的。

  阿福安静的躺着,熄了灯之后庭院愈静,听着窗外有秋虫唧鸣。夏虫的鸣叫声令人能感受到一种生趣,秋天的时候再听到,明明还是一样的虫鸣,却感觉到一种来日无多的凄凉。

  多事之秋,这个词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

  阿福虽然躺的有些酸乏,却忍着没翻身,怕惊动李固。

  可是却听着枕边人叹了一声:“你也没睡着?”

  阿福苦笑,是啊,这样的晚上,他肯定也睡不着。

  李固伸过手臂,阿福就势枕在他肩膀上。隔着绡帐,可以看到窗子上一片略带银色的光辉。

  “我想一件事。”李固说。

  阿福有些紧张,马上问:“什么事?”

  天灵灵地灵灵,不要又是什么坏事。

  李固说:“我今天没吃月饼。”

  阿福被弄的一愣,捶了他肩膀一下。

  真是的,居然郑重其事的说了这么句话,害她还紧张的要命。

  “阿福,你往年的中秋,都怎么过的?”

  “嗯?”阿福想了想:“在家的时候,就蒸了月饼做几道菜,一家人一起过,我们这样的人家倒不讲究什么男不拜月之类的,哥也就和我们娘仨一道吃吃菜说说话……在山上过了一次,和师傅一块儿。进了宫过了一回,那会儿也发了月饼的……还有就是这回了——哪回都没有这回过的这样惊心动魄。”

  “山上?”

  “哦……”阿福想起来,好象自己没和李固讲过山上的事。

  “我师傅她是个道姑啦,相貌挺美的,她想找个小姑娘帮着做些细致活计,我签了工契的,陪着她在山上住。”

  “是么?日子一定很苦吧?”

  李固的手在她的肩上轻抚了两下。

  “也不苦,师傅住在离山的半山腰,周围有两家道观,一座庙宇,离的不太远有个很小的村子。说是村子,其实一共不过十户人家,有位姓张的大叔隔着十天半个月的就替我们买米买粮的送来。我们自己在屋后面开了一小块地种些菜蔬,师傅读经写字,我就做些轻活儿。师傅不怎么管束我,还让我替她抄经。春天的时候,我没事做,把离山能玩的地方都玩了个遍,离我们住的不远,后面有道山涧,溪泉飞瀑,景致很美。那山涧石壁上有个天然的洞穴来着,被青藤什么的盖住了洞口,是张大叔家的二小子告诉我的,一般人就是走到跟前都看不见……”

  李固在昏暗中微笑:“是么?那等春天的时候,你带我去那里踏青吧。”

  

  第46章 中秋(四)

  

  阿福想着在山上的时候……师傅离开了,她下山的时候,就将师傅让她好好保管的箱子,藏在那个石洞里了。是二小子告诉她怎么踩着石头爬上去的,那个石洞离地约摸有一丈高了,阿福爬的很是吃力,然后又用结好的绳结把箱子吊上去。箱子并不太沉,阿福没打开看。她估摸着多半是师傅的一些细软之物。

  可是,师傅她去了哪里呢?

  那回在街上惊鸿一瞥见的那人,是不是她呢?虽然当时只是匆匆的看了一眼,不怎么清楚,可是真的挺象的,侧面很清丽文雅,但是没有穿道装。

  若还能见着师傅,阿福一定要向她解释自己不是有意逃跑的,实在是断了粮没办法才下山,结果被带走成了宫女,没办法再回去。还有,得把人家的东西还了……

  阿福就是这样的性格,别人借了她的东西她总记不清,也就忘了讨还。可是若欠了别人的什么,那是怎么都忘不掉的。

  瑞云昨天没有随她们进宫,阿福坐在榻边替李信缝秋褂,瑞云一边拈线,一边轻声说:“淑人,昨天朱姑娘又来了。”

  阿福没抬头:“来做什么?”

  “送了一篮菜果,还有一包月饼来。海芳姐说了您与殿下俱不在府中,留她吃了茶,杨夫人送了她两匹布一对银镯子一对梅花银簪打发人送了她回去。”

  阿福就点了下头。

  昨天折腾了一天,身体疲累倒是其次,阿福挂心着宫里的事,一早李固差刘润与元庆去了内府,支领东西,也顺便可以打听下消息。刘润机敏元庆稳重,两个人都十分可靠。阿福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已经吩咐了,刘润一回来就让他立刻到宜心斋来。她有些心不在焉,手上的活也慢了些。

  李固练了剑法回来,一头一身都是汗,衣裳后头都让汗浸湿了。阿福急忙放下活计,一边吩咐人准备热水,一边替他擦汗。

  “今天怎么练的这么久?”阿福轻声抱怨了一句:“胖子可不是一天吃出来的,练剑也不是一天的功夫啊。朝食早已经备好了,你总不回来。”

  李固接过帕子自己抹了两下,脸上透出一种健康的潮红:“今天使顺了手,就收不住多练了一会儿,明天不这样了。”

  “嗯,你去沐浴,我吩咐他们摆饭。”

  刘润他们到底也没有带来什么要紧的消息,只是确定了玉夫人小产已成事实,而皇上召群臣于正殿议事,不用说也是为了迁州地震的事情。入夏以来皇帝起居都在云台,召见臣子也是在云台的偏殿,这次却在前宫的正殿朝会,可见这次地震灾情必然非同一般。

  一想到这个,阿福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朝食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尤其是一碟黄金糕,是小米磨面和糯米粉,蜜糖一起和面蒸好,切片后以油煎,色泽金黄,不负黄金二字。还有咸粥,甜粥,点心,羊乳……可谓丰富之极。

  李固沐浴出来,也换上了软锦抽纱的常服,闻着香气,说了句:“可真饿了。”

  阿福吃的不多,喝了半碗粥,就专心照料李固用膳,替他递糕饼,添碗盛粥。

  “你怎么了?吃的这样少。”

  “我不象你,练了半天剑,自然有胃口啊。”阿福说:“我不怎么饿。”

  “天气又不热,怎么会没有胃口呢。”李固故意不悦:“多吃些。”

  “嗳……”

  阿福又捏了一块黄金糕吃了,有意让咀嚼声响一些:“好了,真吃不下。”

  李固笑笑,这才放过她。

  刘润进来,递了一张单子,是今天在内府领来的瓜果之类,都是时鲜,还有新熟栗子,因为已过中秋,夏例中的冰块就不再列于单上。等到时令入冬,炭薪之类就会再按月分发。

  阿福把单子再交回给他,刘润轻声说:“太后似乎凤体微恙……”

  病的真不是时候啊。

  “内府的人说的?”

  “还记得上次去太平殿的常太医么?刚才遇着他了,听他提了一句。似是昨天晚上,因为玉夫人小产,皇上震怒,听说言辞间数次提及了瑞夫人……后来太后晕厥,又传了太医,宫里的人只怕昨晚没几个能睡的踏实。今日一早,德福宫的柳夫人去玉岚宫传太后的口谕,说是太后凤体不适,需要静养,所以昨天中秋宴上的事情由宣夫人主持查处……”

  啊?阿福坐直身,微微怔忡:“这事怎么扯上了宣夫人呢?”

  宣夫人要怎么查这事呢?一边是当红得宠的玉夫人,一边是太后庇护的瑞夫人……况且当时在花园的人并不止瑞夫人一个,那些美人,良人,还有来往服侍的宫女宦官们不是少数,皇帝怎么查也没查就先发作起瑞夫人来了?

  后宫的事情,向来难说得准。

  刘润说:“你就不用担心了,不会牵连到你的。”

  “嗯。”阿福点点头,这汪水太深太浑,也不知会如何了解。还有李馨,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阿福算是身在局外,她和宣夫人却不可能袖手旁观不沾麻烦的。

  刘润穿着浅灰的服色,腰系绿带,阿福觉得他好象又长高了一些似的,相貌也显的更清秀。

  阿福看着他,心里百味杂集。

  既有种信赖敬重的感觉,又替他惋惜感叹。

  “怎么了?想什么?”

  阿福把话岔开:“看到单子上有新栗子,正琢磨着怎么吃。”

  刘润一笑:“新栗子做糕很鲜。”

  “我倒想试一试栗子炖鸡,或是煮栗子粥……唔,刘润你知道糖炒栗子么?”

  “这倒是未曾尝过。”

  “嗯,回来我教给灶房的做法,一起尝尝鲜。”

  李固进来,韦素跟在他身后,笑着问:“尝什么鲜?可不能少了我啊。”

  “在说栗子,淑人说有种糖炒的作法。”

  韦素虽然言笑晏晏,可是阿福看出他眉间忧色。点头说:“你们说话吧,我去吩咐人整治栗子去。”

  迁州遭了灾,韦素父亲掌管户部,赈济,防疫,拨调钱粮这些事情,一定很艰劳吧……也难怪韦素跟着愁眉不展。

  阿福仰起头,庭院上方是一块瓦蓝的晴空。

  

  第47章 秋日(一)

  

  外朝因为迁州地震的事,各种立场派系的人争执的如火如荼。

  后宫因为玉夫人跌倒小产一事,也是风声鹤唳。

  为了这些事,阿福与李固也得低调做人,就进宫去给太后请了一回安,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表示要替太后侍疾以尽孙辈的孝道。可是太后有疾没疾还是一说,这种时候太后也不愿意节外生枝。阿福倒是在太后榻前见了瑞夫人。

  对这个因为是太后娘家人才能进为夫人的女子,阿福一直很陌生,她从来不多话,也不与后宫其他女眷有多少往来,如果没人说,真看不出她和太后是一家的。太后言笑爽利,她默不作声。太后喜欢热闹,喜欢人围绕,喜欢宴会这样的场合,她却每到这样的时候都象融进了水缸里的一滴水,连个声儿影儿都找不着……她所出的一子一女,女儿一岁半的时候夭折,邺皇子则体弱多病,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得有三百天是卧床的,名符其实的药罐子。阿福进宫这么久,这位皇子是一次也没有见过。

  她在太后床前侍疾,未施脂粉,容颜虽然不显的很憔悴,可怎么看也没有出众姿色。如果没有太后,凭这个姿质绝对当不了夫人。把她和那鲜妍夺目的玉夫人放在一起比一比,是男人都会偏爱玉夫人的。

  出了德福宫,阿福还得去探望一下玉夫人。虽然很不熟,可这是礼节。不过玉夫人并不见客,出来说话的宫女不是旁人,倒是阿福的熟人洪淑秀。她看起来瘦了一些,但两眼亮的异常,看样子是熬到困极反而精神的反常了。

  阿福上辈子有过这样的经历,洪淑秀看到她,倒是微微笑了一下。这一下……让阿福想起那个晚上,她不知所措的泪眼。宫里是一个会改变所有人的地方,变好或是变糟,没谁说得准。

  “阿福姐……”她停住口,笑笑:“不,该称您朱淑人了。”

  “没关系,旧时的称呼听着亲切。”

  “嗯,夫人她从醒来一直沉郁不振,也不见客的,就是……皇上来了,也不肯说一句话的。宫里来探望的不少,她一个没见,倒不是对您有什么……”

  “我知道。其实我也是因为礼制才来的,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夫人要是都见,那也无法养病了。”

  “嗯,”淑秀转头看了一眼,忽然飞快的在阿福耳边低声说:“你最近别进宫了,不太平。”

  阿福有点意外的看她,但淑秀已经转身出了门。

  她话说的又快声音又轻,就是站在门旁的紫玫也没听到什么。她看到没看到阿福不清楚,但是紫玫这个人在宫里待的时日久了,什么事情不该看到什么话不该说她比阿福还要清楚。

  “淑人,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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