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第118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古代言情

皇帝越想越急,语气也不自觉激烈起来,“母后不必再说了,您是一国太后,此事事关皇室脸面,不容有任何差错,必须得等探查的人马,从青州回来以后再说!”

他重重撂下这一句后,为显得决心坚执,圣意已定,直接背过身去,却听身后的母后沉默片刻,喃喃轻道:“……脸面……”

皇帝听出母后声气不对,回身看去,见母后双眸含泪地望着他道:“……哀家的出身,是误了你了,不仅让你和嘉仪幼时,受了许多委屈,如今你做了皇帝,哀家还要将这陈年旧事,当着天下人的面翻出来,叫你脸上无光了……”

皇帝心中一震,忙在母后身前跪下,“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儿臣……”

皇帝急得语塞,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若直接同母后说了他与她的事,无论母后是否认定了她是辜先生的女儿,都定会气出病来,可若不说,母后非要将此事昭告天下,那他与她,今生哪还有半点可能……

见皇儿迟迟说不出个理由来,太后以为皇帝真是因为顾虑脸面,心中更是难过,她流着眼泪道:“哀家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养育你二十一年,也不要你报答其他什么了,只要你让阿蘅光明正大地到哀家身边来,只要你做这一件事,就当是偿清养育之恩了,就当是哀家……哀家在请求你这个皇帝……”

皇帝听母后这样说,心如刀绞,他今夜又是为她的生死揪心,又是决心与明郎坦白,种种复杂情绪积压在心中,人早已是强行绷着,此时见母后如此,心潮顿如洪水冲破坝口,找到了一个宣泄点,双眸泛红地仰望着母后,哽声道:“母后这样说,叫儿臣无地自容……”

太后亦是落泪,“你就应了哀家吧……哀家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多少年,就当是满足哀家的心愿吧……”

皇帝紧攥着母后的手,心中种种情绪翻涌,哽咽着无法言语,先前一直为阿蘅之事心神大乱的太后,终于注意到皇儿的左手,受伤凝血,暂止了泣声,关心问道:“弘儿,你的手怎么了?”

皇帝道:“……来漪兰榭的路上,走太急,不小心摔碰了下,没什么要紧,母后别担心”,他微一顿,压下喉中酸涩,又问,“母后怎么知道夫人出事了?”

太后拭着泪道:“是明郎派人来告诉哀家的。”

通往内间的垂帘,随着太后的话音,轻轻打起,沈湛缓步走近,“内子今夜情形瞧着凶险,微臣担心她真有不测,斗胆惊动太后娘娘凤驾来此,微臣有罪……”

“不!”太后立道,“明郎你做的对,若阿蘅真有个万一,哀家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定要痛悔一生。”

皇帝眼望着神色平静的沈湛,心中如有飞絮掠过,浮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他追着那飞絮般的念头,要辨个分明,然刚要逮抓住,就被扶他起身的母后打断,“你也累了半夜了,回宫歇息去吧。”

自当上九五至尊,皇儿在人前总是衣着鲜亮、意气风发的模样,哪有过今夜这样髻发凌散、憔悴不堪的样子,太后轻握住皇儿那只伤手,见血痂凝结了好大一片,看着心疼,心中懊悔今夜情急之下,将话说得太重,伤了皇儿的心,叫他掉眼泪了。

太后缓和了语气,柔声道:“回去召太医看看手,及时搽药,别把小伤拖出病来,去吧。”

皇帝却不动弹,仍是眼望着沈湛,而沈湛静站在太后身旁,眸光微垂,寂澹无波。

太后见皇儿呆了似的不动,轻推了他一把,“去吧,哀家留在这里,守等着阿蘅醒来,你回去处理下伤处,休息休息,等养了精神,再来看望阿蘅时,记得带上昭告的圣旨来。”

温蘅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坐在榻边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似流过许多眼泪,双眸微肿,见她醒了要起身,立轻按着她双肩,柔声道:“别起急了头晕,再躺着歇会儿。”

温蘅顺从地躺回榻上,太后见她眉眼倦沉,中似隐漫着无尽的疲乏,无端端隐有心灰意冷之态,若说昨日赏花扑蝶时的阿蘅,就似春日枝头新开的桃花,向着春光,鲜妍娇媚,此刻这花,就似在一夜摧折之后,了无生气地枯萎了,心字成灰。

太后看得心中难受,忍住心头酸楚,向她承诺:“昨夜之事,哀家与皇帝定会命人查个水落石出,抓住那背后歹人,你昨夜受的苦,哀家要他她十倍、百倍地还回来后,再按律诛杀”,又手抚着她的额发,低身问道:“觉得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不适,一定要及时同太医讲,不能留半点毒在身体里……”

温蘅摇头,“我没事,只是没什么力气。”

“那就在漪兰榭好好将养着,听太医的话,再捱点苦,喝上两天药,调养恢复精神”,太后细细叮嘱了许久,木兰上前劝道:“已是巳初一刻了,夫人既已平安无事地醒了,娘娘您也该放心回宫歇息了。”

太后受了昨夜惊吓,现下只想与阿蘅多待在一起,摇头道:“哀家不困……”

“您不困,可外头有人心焦”,木兰笑朝垂帘处一瞥道,“夫人有武安侯照料呢。”

太后望向映在帘上的清俊人影,明白她滞在此处,碍着他们夫妻之间抚慰说话了,昨夜,对明郎来说,定也是摧心剖肝的一晚,明郎是她看着长大的好孩子,将阿蘅交给他照料,太后再放心不过,遂依言起身,忍泪笑对阿蘅道:“好好喝药调养,哀家晚上再来看你。”

温蘅起身坐在榻上,目送太后离开,望着侍女打起垂帘,明郎在如仪恭送太后后,向她走来。

沈湛见温蘅衣衫单薄地坐在榻上,忙拿了架子上的外袍,边披在她的肩头,边温声问道:“饿不饿?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早点,有薏米粥和枣儿酥,要不要吃一点”,他看她不说话,又问,“还是先喝药?郑太医一大早就来煎药,现在大抵快煎好了,要趁热先把药喝了吗?”

温蘅静望着身前的年轻男子,缓缓启齿,“……你没有别的话,要问我了吗?”

……建章宫中,圣上的亲密言止,可说是“酒后失态”,白猿发狂时,圣上情急搂护着她,也可说是“爱护家人”,但昨夜漪兰榭那等情形,再没有什么能解释的了,什么正经理由都无法解释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会对臣下家事了如指掌,会在臣妻深夜中毒时,寅夜赶过来看望,只除了一个最为不堪的理由,那就是,他们二人,早有苟且……

……自圣上踏入内室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明郎不是愚笨之人,先前的事,或许已有猜疑,但出于对妻子兄友的信任,他强行压抑着这份猜疑,可圣上昨夜来此的举动,一槌定音,直接帮他确定了这份猜疑的真实……

……圣上来的时候,明郎虽然没有抬眼,也一个字都没有说,但靠在他怀中的她,感受到他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那一刻,明郎心中,该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又是怎样看待他肝胆相照的兄友、他真心相待的妻子……

……她略略深想,便知那是怎样骇人的打击,可明郎依然没有说话,甚至在圣上抬手拢被,似已全然不顾明郎会否猜疑时,似要将这秘事直接挑开时,也没有什么反应,平静反常地令人担心……

……她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明郎,六哥有话要对你说……明郎应已从圣上口中,亲耳听到她的那些龌龊事了,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还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就像现在,听到她这一声问后,就像没有听懂她言下之意,径直起身道:“你渴不渴?我倒杯茶给你润润嗓子……”

温蘅望着沈湛走至桌边执壶倒茶,动作寻常,与在家中没有什么区别,透绿的茶水,平稳如注倒入杯中,平静地一如昨夜。

沉重的倦怠感,如山影压向温蘅,这样潜藏着汹涌暗流的平静,能维持几时呢,不过是时时可能炸响的惊雷,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将平静,炸得灰飞烟灭…

事已至此,该了结了,其实早该了结,去夏她就不该因为明郎昏迷后的请求而心软,也不该认为那人新鲜劲过了就会丢开,对粉饰太平心存幻想,如今这样难堪地揭开,也是自找……

温蘅望着眼前熟悉的背影,轻轻道:“……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在琴川相遇……明郎,我们和离吧……”

滚烫的茶水,陡然泼溅出来,将握杯的手,烫红一片。

御殿之中,太医为圣上伤手涂药包扎后,躬身退下,皇帝哪里有半分休息的心情,他想着狂猿棘毒一事,想着明郎,想着她,想着母后的坚持,思虑着何人设计害她,如何劝住母后暂不昭告天下,以及明郎留给他的隐隐怪异的感觉,诸事繁杂,却件件要紧,迫在眉睫,正想的头疼时,赵东林趋近禀道:“陛下,青州密报到了。”

第116章 二更

在昨夜之前,皇帝顾虑重重,全身上下,都像箍着重重枷锁,只觉他与她之间的阻碍,高如山,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远如海,像是永远也无法逾越……

可在昨夜站在御殿丹墀处,守等漪兰榭消息的一个多时辰里,生死面前,有生以来最长久的摧心煎熬,叫他真正意识到,他对她的心意,比他所以为的还要深,他可以为她跨山踏海,打破这世间的一切枷锁,只要能到她身边去,只要她好好地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知道他这一去,将坐实明郎的猜疑,将失去唯一的兄弟和朋友,也知道这一去,挑开那桩秘事,此后将掀起怎样的狂风巨浪,可他顾不得了,在她的生死面前,他抛开了所有世俗杂念,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他要和她一起,和孩子一起,哪怕众叛亲离、天下非议,哪怕在史书上留下占夺臣妻的恶名,遭后人唾骂,他也要她,他原是这样打算的,可母后却因昨夜之事的刺激,执意要昭告天下,她的身份。

他不能容许那样的身份,令他与她再无一丝可能,令那个或是他的孩子,一生不得正名,他也因为除夕夜长生锁之事太过巧合和内心的执念,坚执地认为她不是辜先生的女儿,御案上摊开的密报里,密密麻麻所写的,也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她确实不是辜先生的女儿,辜先生的女儿,也确实曾被温氏夫妇救下。

温先生所说的永嘉七年,在青州广陵城外清水河,与夫人捡拾到女婴与长生锁一事,字字属实,不是虚言,温氏夫妇确实在那一年冬天的清水河边,收养了辜先生的女儿,悉心教养,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并为之,取名为蘅。

那个孩子虽得好心人救养,但生来即受磨难,自幼体弱多病,在备受父母疼爱、兄长呵护,无忧无虑地长到三四岁时,因为高烧不退,引发了喘症,回天无术,不幸离世。

温氏夫妇为此非常伤心,他们并未将那个孩子葬在墓中立碑,而因她是顺水而来,循当地莫族的风俗,为她进行了水葬,那块悬系仙鹤与辛夷的“诗酒年华”长生锁,原要为那孩子戴上,如来时来,如来时去,但温夫人对那孩子视若己出、爱的极深,因想留个念想,又将那长生锁取回手中,没有令它随那孩子葬入茫茫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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