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第33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古代言情

“……到家了……”温蘅低低道,“……我该做饭了,哥哥快从官署回家了……今晚做什么……碧螺虾仁……哥哥喜欢吃这个……可这道菜我总做不好……我今晚好好做……好好做……”

“小姐!!”春纤想将失魂落魄的小姐唤回现实,可又不忍心说出口,只能扶着小姐进了宅中厨房,帮着小姐清洗虾仁、烧水沏茶。

一盏碧螺春刚沏好,小姐端起来就要啜饮尝味,春纤忙拉住小姐的手道:“小姐,小心烫!!”

小姐顿住手,一动不动,凝视着澄碧的茶水,一直等到茶水凉透,也没有再喝半口,只是静静道:“这茶叶不够好,做不出最好的碧螺虾仁,你去我房里架子上拿,将那罐最好的碧螺春拿来……”

小姐伤心到如此反常的地步,春纤怎敢离开小姐身边,可这等情景下,她又不敢违逆小姐之命,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厨房,见碧筠就在不远处朝这里望着,忙上前嘱托道:“姐姐你先照看着小姐,我去去就回。”

碧筠应下,走至厨房附近,见夫人握着那杯凉透的碧螺春,望着望着,忽然嗤笑一声,手一松,茶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夫人就这般踏着碧绿的茶水,慢慢地走出了厨房,仰望着乌云翻搅的天色,一步步地走到了庭中秋千架处,手扶着秋千架绳,慢慢坐下。

大雨将至,天色暗沉如夜,呼啸的长风吹举地夫人衣裙若飞,夫人却像是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望着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十数日前的夜里,哥哥所说的“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那些话,一字字地回响在温蘅耳边,温蘅眼望着那块还未种上枇杷树的空地,心如刀割。

她知道,哥哥赠她那缕乌发,是在提醒她出嫁时候的事,是要她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孝顺父亲、儿女绕膝,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向来青州女子出嫁,都是母亲为新娘梳发,但她生母早逝,出嫁那日,在琴川家中,她换穿上大红嫁衣后,是哥哥手执发梳,拢着她的长发,一下下地为她轻梳,边梳边道:“一梳梳到头,一生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福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无辛悲……”

梳发诗的一字一句,寄托了哥哥对她的殷殷祝福,梳完发后,哥哥又亲手帮她戴上了新娘花冠,扶她上了远嫁的马车,亲自送嫁至京城武安侯府,将她的手,亲手执送到明郎手中,而后,又为了她,努力科考,留京为官……

哥哥并非重名重利、汲汲于官场之人,如若不是为了她,努力留京为官,是不是也不会有今日之灾……

猛烈的闪电,如利剑划亮暗色,轰隆一声炸雷声响,天公撕下了一道口子,浇起滂沱大雨,几滴雨水才落在温蘅身上,一把雨伞已及时地撑在她的头顶,温蘅抬眼看去,是碧筠。

那夜,她向圣上求请离宫,圣上允了此事,却坚决不允将碧筠等御赐宫女调离,她对碧筠心生隔阂,既感谢她春风满月楼那夜,阻止了她和哥哥做下错事,又因她是圣上的耳目,无法再信任留用她,平日里只让她留在青莲巷宅中做事,不要她贴身伺候。

“……夫人,雨太大了,进屋避避吧……”碧筠轻声劝道。

夫人却不起身,在这狂风呼啸的倾盆大雨中孤坐许久,于又一道闪电划破暗空时,眼望着她,声平无波道:“我要见陛下。”

第32章 一生

将入夜时,天公下起瓢泼大雨,持续近半个时辰后,转成淅沥小雨下至戌正,轰隆隆几声雷响,又转成倾盆大雨,冰凉的雨水铺天盖地浇灌如注,承明殿须弥座螭首“千龙吐水”,如湍流飞瀑,暗茫雨夜中,四五侍从高擎油伞,冒着风雨,将一身着墨色披风的女子,送至承明殿前。

赵东林早候在承明殿外,见女子踩阶上来,忙迎上前去,“夫人……”

女子抬手揭开遮蔽面庞的兜帽,露出如月容颜,几缕为风雨打湿的乌发贴在鬓侧,面上亦沾有雨意,双眸岑寂乌沉,静静地望着高大煊赫的承明殿殿门。

赵东林轻道:“陛下听说夫人要来,正等着您呢,夫人请……”

殿门洞开,如巨兽之口,内里深沉无际,不知尽头何在,最终通往何方,温蘅缓缓抬脚,跨过那道门槛,走入殿中,一步步地,向那正望着笼内雀鸟衔水漱羽的高俊背影走去。

她朝那背影跪下,一字字道:“臣妇兄长有冤,请陛下明查。”

大梁朝的年轻天子转过身来,慢步上前扶她起身,却不言语,只一双眼静望着她,从袖中抽出一方雪色薄帕,轻擦她面上的雨意。

温蘅眼瞥见薄帕上绣着的蘅芜花叶纹,一动不动,由着圣上慢慢将她面上沾染的雨意擦拭干净,由着他修长的手指,徐徐拂过她的面颊,将那几缕湿发揽至耳后,由着他手解了她的披风,眸光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

皇帝问:“夫人用晚膳了吗?”

温蘅轻轻摇头。

皇帝道:“夫人身上的衣裳也有些湿,是想先用晚膳,还是先去沐浴更衣?”

温蘅道:“但凭陛下做主。”

皇帝静看了身前的女子一会儿,挽住了她的手道:“先用膳吧,时间不早了,空腹伤身,朕听说夫人要来,早让御膳房,备好了夫人喜爱的膳食。”

他挽着她的手,牵她坐到膳桌前,宫人呈膳上桌,膳食与在南薰馆那次一模一样,皇帝亲自为她夹菜,亦如在南薰馆时一般。

这一次,皇帝夹来什么,温蘅便吃什么,皇帝夹来多少,温蘅都垂眼吃下,皇帝在旁看着,渐止了忙碌夹菜的手,给她倒了一盅酒,她也双手端起酒盅,恭顺地饮到见底。

皇帝凝看着如此温顺沉默的楚国夫人,抬起手指,轻拂了下她柔滑微凉的面颊,她依然垂着眼沉默不动,双睫在眼下覆落青影,如沉寂的暗蝶。

皇帝问:“夫人用好了吗?”

温蘅点头,皇帝再问:“夫人一路急行至此,衣裳裙摆都被雨水溅湿了,可要去偏殿沐浴更衣?”

温蘅道:“但凭陛下吩咐。”

皇帝微微抬手,赵东林立朝侍立在旁的承明殿掌事姑姑云琼看了一眼,云琼立刻会意躬身上前,“夫人请随奴婢来……”

温蘅木然地起身,耳听着殿外铺天盖地的风雨声,跟随宫女走过雷电交加的明暗光影,来到西间偏殿。

偏殿之内,重重帷帘轻垂,氤氲的水汽如仙宫缥缈,置身其中,茫茫然如身处在无边无际的浓雾之中,视感都似被剥夺,只知四面八方,袭来几双手,有条不紊地解去了她的全部衣裳,将她扶至宽大的浴桶之中,游漾的红色花瓣,慢随流水,漾堆在她的身前,四五个宫女围上前来,梳发地梳发,抹胰地抹胰,全程不发一语,只闻伺候沐浴的哗哗水声。

浴毕,云琼恭声轻道:“请夫人梳妆更衣……”

楚国夫人却恍若未闻,依然静坐在浴桶中,一双眸子,也似浮满了氤氲水汽,茫然如梦。

云琼静了片刻,又恭声道了一句,“请夫人梳妆更衣”,这次,她低低补了一句,“时辰不早了,陛下正在寝殿等着您呢……”

宛如大梦初醒,楚国夫人缓缓站起身来,雪白的身子映亮人眼,冰肌弱骨、玉体如酥,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滑腻的身子簌簌落下,有的落回浴桶之中,有的隐入无限风光之处。

左右宫女搀扶着楚国夫人,令她沿着桶边木梯,慢慢走到铺设锦茵的柔软地上后,立围拢着丈阔的浴巾上前,为她拭净身子,又为她穿上鸳鸯戏水纹样的玉色亵衣,同色素娟亵裤,外头一件轻薄如烟的浅粉色纱裙,上绣缕金折枝桃花,灼灼盛放,映衬着内里风光隐隐约约。

云琼请楚国夫人坐在镜台前,命宫女为楚国夫人梳妆,两名宫女捧起夫人如云的乌发,以蘸了蔷薇花露的梳篦轻梳,挽拢成清简的倾髻,只以一根赤金长簪挑插,将簪顶垂落的黄金流苏,细致地垂放在楚国夫人鬓侧,明亮灯光下,黄金流苏摇曳流光,衬得夫人愈发眉目如画,但那流光跃动再欢,却似也到不了楚国夫人的眼底,夫人只是沉默地坐在镜前,由着宫人为她淡施脂粉、轻画烟眉。

云琼打开一方口脂盒,原要挑染些许,亲自为楚国夫人点绛唇,但一直沉默不动的楚国夫人,却抬起手来,纤白的食指在口脂盒内轻轻一拂,对着身前的鸾草铜镜,静望着镜中颜色娇妍的女子,以沾染鲜红口脂的指腹,面无表情地自行轻涂香脂,一下又一下缓慢地揉过柔软的唇部,如在坚定心绪,反复下定决心。

雷雨声歇,赵东林侍立在旁,默看寝殿内的圣上,一时负手走到窗下,望着殿外御阶雨水倾流,看着神色沉静,两节手指却总忍不住扣扣窗棂,一时慢步踱至花觚前,赏看晚间宫女新插的鸢尾花,抚抚这朵,抚抚那朵,渐将几朵鸢尾花掐得不成形状,如此走来走去、心不在焉,在听到推门声响、环佩声近时,三步并作两步,走至榻边,拿起枕边一本书,倚榻翻看,神情那叫一个沉凝专注、古井无波。

最后一道雕花隔扇被拉开,赵东林见楚国夫人在宫女引领下、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略一挥手,领诸侍退下,亲手阖上隔扇门。

澄金砖地平滑如镜,霁蓝釉描金海水云龙瓷瓮里的雕镂冰山,缓缓融滴成水,鎏金风轮款送着冰山凉风,混着掐丝珐琅三足香鼎吐送的龙涎香气,熏染地满殿清凉芬芳,袅袅缭绕至为金钩挽起的榻前帷帐处、锦褥铺陈的宽阔龙榻前。

温蘅朝倚榻看书的大梁天子跪下,再一次求请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年轻男子,“臣妇兄长蒙冤,请陛下明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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