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起居注 第140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宫斗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有了女儿以后,心态确实也是有了变化,徐循觉得自己要求的东西变得是又少又多——虽然生活上琐细的要求变多了,但心灵上对外界的需求却真的变得很少,她现在好像真的连皇帝都不是太在乎了,只要有女儿在,两个人就是一个很完整的,小小的世界。而月子里的永安宫,就是她们的桃花源。

——不过,永安宫毕竟也是宫廷的一部分,终究还是不能不和外界发生联系。

还没从月子里出来呢,永安宫就又摊上事了——点点的满月酒出了问题。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孙贵妃又生病了,这回是病得都起不来身,头晕目眩,只能在床上躺着。皇后生病不能理事,惠妃从没管过家。太后没有办法,只好把主办满月酒的担子,又交到了永安宫嬷嬷们身上。

徐循对此事那当然是求之不得,虽说有别的用意,但徐循也不愿意点点的满月酒办得太过铺张。现在主导权回到自己手上,当然可以从容布置、随心所欲。正好她月子坐到末尾,身体康复,也着实是有几分无聊了。

然后……然后在满月酒前夕,小道消息就传到了永安宫:据说,孙贵妃这一次病倒,其实也不算是真病。

她是有身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坐车回家,人好不舒服,又要忙收拾东西……

134、离奇

“什么叫做不是真病。”第二日办满月酒,徐循今日其实已经可以算是出月子了——因为不需要吃下奶食品,什么猪脚汤、排骨汤离她都很远,徐循身上浮肿消失得也比较,现看起来已经不太像是个产妇了,脸上蝴蝶斑什么,宫廷秘制香膏帮助下,消褪得也很。现唯独问题就是她陡然丰满起来上围和滴滴答答奶水:虽然没吃下奶汤水,基本也不大哺乳点点,但徐循身子健康,自然而然产后几天就开奶了,她又是妈妈,贪鲜给点点吃了几口,闹得到现都没完全回奶,所以平日里量都不爱见中人——屋子里暖,穿得也薄,前襟要是洇湿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也所以,陪她唠嗑是钱嬷嬷,虽然她也是从柳知恩那里得到消息。“奴婢们心里也是奇怪呢,这些年来宫里病人那是多了,可也没见过不是真病。这只有误诊,没有装病吧。”

一般你不愿意出宫活动,想自己寝殿里窝着躲清静话,说自己不舒服这也很正常,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像是朝廷里大臣告病一样,都是一种态度展示。太医院当然也不会没眼色地予以拆穿,只要妃嫔说自己不舒服,那就是真不舒服,太平方子开出去,‘慢慢调理’,到底什么意思大家心里明白。

可现孙贵妃也没有什么告病理由啊,要说给点点办满月酒什么,这事儿不可能让她不高兴到告病程度。而且,一般告病也很少彻底封宫养病,现按长宁宫做法和太医院那边流传出来说法来看,孙贵妃应该是真病了才会躺床上起不来。

问题就这了——要是告病,大家心照不宣,你告病自然是有个缘故,有心人自然会去了解、解决这其中缘故。要是真病,那也没什么好说,治就是了呗。可现又说是真病,又传说是装病,事出反常必为妖,这里头肯定有个不小缘故,才会让孙贵妃如此行事。

“这要真是有了身孕,那是大好事呀。”徐循也是有点纳闷,“这会儿谁怀胎都是喜事,她怀是喜事中喜事了,有什么好遮瞒,难道这宫里还会有人对付她?”

要说病,那皇后才是真病,流产到现都三个多月了,才刚刚能起身。先不说是否有这个精力和动机去对付她,若是贵妃真怀孕了,又有谁敢帮着皇后筹谋这个?

人心向背,坤宁宫现已经是权威大减,自己过活应该是还没问题,但想要兴风作浪,那可就没这个能量了。

至于别宫,何惠妃和她徐庄妃都有什么理由去对付孙贵妃?徐循自己是入宫十年才有孩子,这头十年也不是没受宠、没势力,也没见她对付孕妇啊。何惠妃那是从来都不掺和这些事……孙贵妃就是要担心都担心不到这份上吧?

“会不会是孙姐姐好强啊。”徐循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毕竟上回,她动静那样大,后还是个女儿。孙姐姐好强,这一次怕就不愿多说了。”

“难道还能瞒到落地不成?”钱嬷嬷指出了逻辑上荒谬性,“总要有公布一天……总不能平白就抱个孩子出来,说是皇子吧。”

后宫孕事,那是极为严肃一回事。不管过程多么千奇百怪,该做事起码要有几件:第一,受孕时间要算得出来,你不能闹出什么这孩子受孕时候皇帝根本不糗事,第二,你整个孕程也不能闭门谢客,起码,定期请脉脉案是要有,第三,生产时候也得有二十四衙门选送产婆旁边伺候,有时候太后、皇后还会加派心腹监管,好比徐循生产时候,南医婆全程都是旁边看着。一切讲究其实都是为了保证孩子血统纯正性,也为了避免后宫妃嫔从宫外抱个野种进来充当皇嗣可能。所以说,孙贵妃完全没必要瞒着,不然,那还真说不清了,是她都变成不是她了。

以前没提起这一茬那也就算了,现说起来了,徐循也没有瞒着钱嬷嬷意思,“孙姐姐生圆圆生得不顺,当时医生说了,意思是几年内都不容易有。怕就是有了也不容易能保得住……”

若是这样说,不愿意闹开也算是情有可原。钱嬷嬷稍稍释怀,“都不容易,若是声张出来,却又没了,少不得也得受一番风言风语。”

徐循也很理解这种不愿声张心情,今时不同往日,宫里人口多了,底下人都睁大双眼盯着看呢。就算当面没有什么不中听话,但那些小妃嫔们私底下会怎么酸,徐循也是过来人,哪有不清楚?不说别,只说这一次她生了点点,若不是皇帝态度还和从前一样,甚至对点点看重还有些超过前几个小公主,月子里又哪会这么热闹?让满宫嫔妾都来撞钟?只怕就和如今坤宁宫一样,冷冷清清,除了三日一常朝以外,压根都不会有人过去。这宫里,你高兴时候陪着你高兴人不会有几个,可你不高兴时候背地里高兴人,恐怕却是数也数不清那么多。

“那就让她好好休息也好,”她随口就把这篇给揭过去了,“明日点点满月酒办完了,也该去坤宁宫看看胡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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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四女满月酒,办得确要比三个姐姐都盛大。——没办法,毕竟她是赶上了好时候,出生时候就是皇女了,待遇肯定比皇曾孙女和皇孙女来得高,而且,她三个姐姐出生时候,大人们心里都装着事呢,也没心思给好好地办。而如今四海升平,汉王、赵王威胁也解决了,北面瓦剌人也被文皇帝给打老实了,国家正是太平无事时候,除了没儿子以外,其实都没什么好操心事儿,皇帝抽得出时间来,自然想要好好地给点点办一办,所以,虽然徐循一直主张低调,但满月酒还是闹了挺大规模。

京各藩王都进来了不说,女眷这里,皇帝祖姑姑呀、姑姑呀,姐妹们呀,出嫁没出嫁也都到永安宫来道喜了。这人来了不能空手啊,自然得有礼物奉上,点点乳母怀里安稳闭眼睡着,被抱出去绕了一圈,回来时候手上就套满了长辈们给金玉镯子,徐循翻看了一下,觉得如果折钱话,比她入宫时候得那批首饰都要多。

这就是皇嗣待遇了,这后妃之间待遇还有分别,可皇子、女不管是谁生,册封之前享用都是一样份额,点点虽小,但每个月也是关出一样钱粮米面给送到永安宫。点点虽然是四女,但得见面礼可是不比姐姐们少——比起来莠子就吃亏了,她出生后南京住了很久,洗三和满月都没赶上,据何仙仙笑言,“家底和点点可是比不了。”——这比不了,主要就是因为少拿了两次赏赐。

其实说起来,虽然进宫十年了,但徐循和公主们来往却是不多。从前她还是太孙婕妤时候,太孙妹妹们多数都还小,等到大了,也和皇子一样,是要每天上学。偶然得闲,自然也有宫女和姐妹们一起玩耍,和她们这些居住太孙宫嫔妾,见面机会十分不多。

当太子时候,大家都守孝,偶然太后那边撞见了,也没什么别话。现太孙升级成皇帝以后,京城公主却也是不多了,文皇帝留下几个公主,去世不说,有被削爵幽禁,有陪着丈夫南京守孝陵,有南京练兵……反正就没有京城公主府住着。

至于太孙妹妹们,现倒是陆续都养大了,但也是和太后一道住清宁宫一带,平时还是由教导女史每日里带着上课,平时没事也不会往哥哥后宫里进来。这一次满月酒之前,徐循都有三年多没见过她们了。如今她自己做了公主娘,见了面以后,倒觉得和认识了一帮朋友似,还挺说得上话。

虽说都是金枝玉叶,但从小教养严格,和宫妃们一样,宫礼都是无可挑剔。万万不会出现什么傲慢外露、飞扬跋扈那样性子——国朝可不是汉、唐这样朝代,对公主女德教育,还是挺严格。只要是性子好,礼仪到了,有许久没享用戏酒前,怎么都找得到话说。

“今儿点这两处戏都唱得顶好。”戏台子换场当口,嘉兴长公主便转头笑对徐循道,“要不是托点点福,恐怕还要等一年半载才能看上戏呢。”

虽然皇帝一家是可以不必守孝了,但诸亲王、长公主是要实打实地守满三年孝。起码来说,逢年过节你不能怎么大张罗。清宁宫太后管得严格,过年期间除了除夕夜能放公主们玩一会儿以外,其余时间都是要自己住处老实守孝。点点满月,她肯让几个公主过来,说实话徐循都是有点吃惊。

“虽说是托点点福,但她毕竟还小,懂些什么。”她和嘉兴长公主还算是说过几句话,比较熟悉,闻言便开了个玩笑,“公主也不必送上这样贵重礼物吧。”

公主给点点礼是一对金镶红宝石手钏,还可以调节大小,足够点点从这会儿一直带到七八岁。小孩子首饰里,这已经属于是超品待遇了。徐循都不记得自己曾经点点几个姐姐手上看到这样首饰。

“看着她可爱就给了嘛。”嘉兴长公主不大乎,“这些物事,我现不也带不了了吗。”

徐循就只好微笑了:她是长女,大姐姐,几个妹妹都跟着她一道行事,嘉兴送了大礼,余下庆都、清河、真平几个长公主,不都只能随份厚礼吗?可嘉兴那是张太后亲女儿,嫡长女身家自然为丰厚,她这一大方不要紧,底下几个妹妹指不定都觉得肉疼呢。

不过,三个长公主确都挺喜欢点点,看来这礼也是送得心甘情愿,几个人和徐循搭话时候表现那种亲善和尊重,让徐循简直觉得自己生不是女儿,而是儿子了。——要么是几个长公主小时候还不太懂事,反正徐循以前几次旁观,总觉得她们和正经嫂子胡皇后说话,恐怕都没这么和气呢。

也是因为有几个长公主带头,与会外命妇,有临时是从头上拔了金钗,有是从手上脱了镯子,反正是都把礼给改得厚了,对徐循态度,也较以往为恭敬。倒是把徐循闹得有几分迷糊,席散了还和柳知恩念叨呢,“也不知我是做了什么好事,蒙她们这样看得起。”

柳知恩倒是丝毫都不讶异,看来心里是早有答案了,只是抿着嘴微微地笑。徐循见了,知道必有缘故,寻思了半晌,却也还是没想通,“我这会儿,除了大哥宠爱可就一无所有了——可这几个月,大哥去长宁宫、咸阳宫次数还多些呢。今儿也没见她们怎么和两宫搭话。”

这也挺正常,徐循现不能侍寝,永安宫里又没别人。皇帝有需求了,当然不是去长宁宫,就是去咸阳宫。现宫内能侍寝人大概全都那里居住了,要不是何惠妃压根都不管这些,其实她现声势都不会弱于贵妃多少——怎么说都是一手掐住了近一半妃嫔们往上爬道路,她此刻焉能少了人奉承?

就说赵昭容吧,因为作风浅薄,恶了何惠妃,听何惠妃和徐循闲谈起来,一个月她适合侍寝那么二十天里,总有十五天何惠妃是不把她名字给往上报,余下那五天,皇帝能想起她次数也不多:这尚寝局每天来领牌子,都是从何惠妃手上领,何惠妃‘可不像你这么没性子,她没规矩,我就磨到她懂规矩那天为止’。

眼看一批女史已经采选进宫,渐渐都开始上手,宫里也恢复了文化课。可以想见,下次选秀,进宫秀女质量势必大增,到了那时候,赵昭容还有多少出头机会可就难说了。这就是得罪顶头上司结果:自己还懵然不知呢,这往上晋升路,几乎就是无声无息地全被堵死了。

不过,公主和底层妃嫔又不同了。就说嘉兴主吧,皇帝那是人家亲大哥,抱着胳膊撒个娇儿,连胡皇后都要让道呢,就算徐循现是宠冠六宫吧,她又有什么要特别求到徐循跟前,和她结交?有这功夫,不如直接去求皇帝呢。

徐循是真想不出来了,思索了半日,还是一无所获,摇头道。“一孕傻三年,我现脑子是不好使了,什么弯都转不过来。”

柳知恩也没把话给说穿,只是神神秘秘地道,“若奴婢猜得不错,至迟不过下个月,这谜底也就能出来了。娘娘就只管安心等着吧。”

徐循瞅了柳知恩几眼,见他只是不说,便发狠道,“你还和我卖起关子了!”

她一赌气也就不问柳知恩了,歪着头炕上只是寻思,几个嬷嬷屋里屋外来回穿梭,又是吩咐人撤桌开库房收家什,和尚食局、尚膳监人联系来收金银器皿,又是让乳母把点点带下去吃奶睡觉……永安宫内内外外,都是笼罩了这盛宴过后疲倦而又温馨气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