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郎 第230章

作者:海青拿天鹅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古代言情

  我说:“此事不过是个闹剧,谁人不知今上是东平王傀儡。他与谢太后当年皆经历过生死大难之人,自也知晓此理。二人如今虽顶着至尊之名,可性命皆捏在东平王掌中,缺的不过是能将他二人救出去的人罢了。”

  谢浚沉吟片刻,看着我:“救他二人出来之后,又如何?”

  我说:“此事我会做得声势大些,教东平王掩盖不住。今上从宫中消失,定然教天下震动,无论东平王如何处置,也摆脱不得弑君之嫌。只要有人以弑君之罪起兵反东平王,将其斩杀,到时天下便陷入了群龙无首之境,诸侯必乱。而秦王到时挺身而出,亦师出有名。”

  谢浚道:“为何不是让殿下直接以弑君之罪讨伐东平王,入主雒阳?”

  我说:“夺位登基并非殿下唯一所愿,就算他入主雒阳,天下诸侯兵马仍在,他得到的仍是一个隐患重重的天下,只怕反受其累。”

  谢浚似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想教这些诸侯自相残杀,自行消耗?”

  我说:“殿下虽有十余万兵马,但要对抗所有诸侯乃远远不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省事获利最大的办法,便是做那渔翁。”

  谢浚不置可否,少顷,道:“东平王乃众宗室之首,弑君之罪不曾落定,只怕未必有人敢起头反他。”

  “东平王当权之后,眼红他的人多得是。”我说,“赵王便是其一。”

  谢浚眉间一动:“赵王?”

  我说:“首先,赵国富庶,光明面上就有两万王国兵马,私下养的部曲之数,少则五千,多则上万。赵国到雒阳路途平坦易行,攻打不难。其次,东平王用事以来,赵王归附颇为殷勤,如今已是太常。长史莫忘了,当初东平王之所以得宗室拥护,已是因他当上太常,掌管了宗室事务。”

  谢浚道:“赵王真有异心?”

  我说:“赵王一向有异心,只不过为人谨慎。前番荀氏乱政之时,赵王曾有意与梁王一道归附庞氏,但见时局未明,中途退了出去。故而庞氏得势之后,重用梁王,将赵王晾在了一边。而后,梁王讨伐庞氏,亦曾求助于赵王,赵王仍不敢冒险,未予回应。”

  谢浚道:“赵王既如此怕事,你又如何笃定他会起兵?”

  我说:“赵王先前之所以怕事,乃因为孤立无援,说到底,不过是不信任梁王罢了。可大长公主与秦王则不一样。得大长公主支持,可安抚朝臣,得秦王支持,可威压诸侯。如今之势,诸侯争雄在即,他定然按捺不住。”

  “这不过是你凭空猜测。”谢浚道。

  “并非凭空猜测。”我说,“赵王已经在向大长公主示好。秦王与大长公主结盟,长史与桓府亦定然有所往来,长史到桓府中一问便知。”

  谢浚看着我,目光定了定。

  “此事,你与殿下说过么?”他忽而问道。

  我说:“他只知我来杀东平王,其余不晓。”

  “哦?”谢浚问,“为何不告知他。”

  我说:“岂不闻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在雒阳行那勾心斗角之事,瞬息万变,其实与战场行军并无分别,殿下在千里之外,无以插手,知晓诸多细节有弊无利。待事成之后,长史再行告知不迟,只要达成最终之事,殿下一定不会恼怒。”

  谢浚看着我,不置可否。

  隔日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雒阳。

  与上回离开时所见相较,雒阳无甚变化。街市中依旧热闹,民人来来往往,街上拥挤嘈杂,仿佛宫廷和朝廷里的那些风云涌动与他们全无关系。

  直到经过一些官署和达官贵人的聚居之处,才看出些不一样来。

  许多门前都挂着国丧之物,从去年到今年,三个皇帝接连去世,那些戴孝之物看上去也格外繁重。

  秦王府也不例外。

  走下马车之后,我往王府门前望了望,只见缟素和白幡装点得白花花一片,有模有样。

  这对于我而言也算故地。

  三年前,我每次来都免不得费尽心机对付秦王,这次更妙,我已然成了这王府中的幕僚。

  总管王府之事的,是一个内侍,名叫何达,比居庸城的薛弼年轻些,说话和顺谨慎。

  谢浚在路上曾让人快马传来消息,告知来雒阳之事,何达看到我,并无讶色。

  “这位便是阿生。”谢浚对何达道,“想来殿下亦已将此事告知了内官,日后阿生在府中,还须内官多多照拂。”

  “自当如此,长史王心。”何达微笑道,说罢,让手下内侍将我的行囊接过。

  冯旦即自告奋勇,引我到住处去。

  虽然谢浚对我的那些想法无所回应,但回到雒阳后不久,他就到东平王府去了,天黑了也不见回来。

  据冯旦说,秦王让他带了许多厚礼,都是给东平王的。

  我了然。

  东平王十分重视秦王的态度,先前还巴巴地派了张弥之去上谷郡试探。谢浚此番回来,当然也要首先去拜见东平王才显得殷勤。至于目的,不用打探我也能猜到,一是给东平王回礼,而是给他再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以为秦王不但病得不能自理,并且全然站在东平王这边。

  所谓先礼后兵,越是想把谁干掉,动手前便越是要殷勤示好。这套路我在大长公主那里见过不止一次,秦王与她不愧是共个父亲,这手也玩得顺畅。

  我对此事没有多大兴趣,却问冯旦:“谢长史从前到了雒阳,都会回家么?”

  冯旦愣了愣,答道:“回是回,不过谢长史乃勤勉之人,来雒阳时多是行色匆匆,只能抽空回去探视一两回,待王府中的事务处置完了便走。”

  我了然。

  从前在雒阳的时候,我曾听人说过谢浚与家中的关系。虽然谢浚也和公子一样,有一颗外出闯荡的心,但谢匡夫妇比桓肃夫妇宽容多了,谢浚行事并不受阻挠,更不像公子那样与家中闹翻。

  秦王府夜里没什么事可做,我问何达,可否借府中藏书一阅。

  何达说自是可以。

  而后,他领着我到了一处院中,我看了看,发现这是我第一次来秦王府时,他见我的那处水榭花园。

  当年,就是在池边的水榭里,秦王当面戳破了我的身世,说出了我祖父就是璇玑先生。

  真乃腥风血雨之地。

  何达打开池边小楼的门,掌起灯,道:“此乃殿下书房,殿下信中曾交代,你若要看书,可随时取用。”

  我愣了愣,道:“殿下还交代了什么?”

  “交代在下看好书房中的书,你若是看上了哪本要带走,一本五十钱。”

  我:“……”

第215章 墨麟(上)

  我觉得秦王对我大约有什么误会。

  虽然我也喜欢书, 但我挑剔得很,就算秦王的书多得汗牛充栋,也未必有入我的眼的。

  故而听到何达这话的时候,我很是不屑。

  但当何达托着灯台, 引我到书架里去翻阅时, 我忽然明白了秦王为什么那么说。

  这书架,有那么整整三排, 一本正经书也没有。全是些志怪轶闻,稗官野记。有那么好些书,都是我寻找多年也找不到的古本和完本, 当我拿在手中,当真爱不释手。

  不得不说, 我着实有些惊讶。

  虽然我一直知道秦王跟我一样, 不喜欢看正经书,但我一直觉得,他大约也就无事时翻来消消闲,而不会像我这样认真地当一回事。如我翻的这本野史,乃是前朝一位不干正事的世家子, 不辞辛苦地四处搜寻材料,经数十年汇编而得。全套有数十本, 如今过了许多年,世事变迁, 能找到的皆零零落落, 我也就见过十本左右。

  而秦王, 有全套。这着实教人眼红。

  我一边腹诽着权贵占尽好处毫无人性,一边报复般地一口气将这套书全取下来,堆到厅里的案台上。而后,我将灯再拨亮写,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有滋有味地翻了起来。

  何达大约看我表现还算老实,交代我看好灯烛莫失了火,然后离开了。

  小楼中静悄悄的,秦王的软榻也甚是舒服,我坐在上面,倚着凭几,只觉闲适悠然。

  这套书,秦王显然也认真翻过。书页上时而会出现些批注,字甚小,端正细致,都是些点评或感悟之语。我看了看,又从那堆书了抽出几本翻开,仍然有;再拿起最后一本,写得更多,有两页还插入了笺纸,写得满满当当。

  他竟是全都认真看完了。

  我瞪着那些字迹,愣了好一会。

  正当我翻着这些书的时候,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我抬头,却见是谢浚。

  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谢太后近日受了些风寒,身体不适。”他与我隔案坐下,道,“明日我母亲入宫去探望,我陪她同往。”

  我讶然,此人面上不动声色,真办起事来倒是心急。

  “长史方才不是去了东平王府上?”我说。

  谢浚道:“我先去拜见了东平王,而后回了一趟家中。”

  我了然:“长史到东平王府上都说了些什么?”

  “自是向东平王备述殿下顺服之心。”

  “东平王如何表示?”

  “东平王甚是欣喜,一再向我问起殿下病况。”谢浚道。

  我又问:“张弥之可在?”

  谢浚说:“张弥之也在,观其言语,他上回去上谷郡,当是十分确信殿下病重。”

  我颔首。东平王和秦王远隔千里,只要谢浚这里应对得当,加上张弥之的态度,他当会对秦王放下心来。只要确认秦王无力争雄,也不与他为难,他便可免除后顾之忧,在雒阳放心施展拳脚。

  “东平王大约也曾与长史说起了谢太后。”我说。

  谢浚目光一动,道:“你怎知?”

  我说:“秦王病重,长史身为秦王最倚重之人,东平王自然要拉拢。”

  谢浚淡淡一笑,道:“确是如此。不仅是我,东平王对整个谢氏也甚是优待。今上登基之后,因谢太后之故,我父兄及几个堂表兄弟都得了升迁赐爵。”

  “哦?”我说,“如此,府上与谢太后当是亲密。”

  谢浚道:“正是。谢太后已无母家,东平王要立皇太孙时,是我父亲劝说皇太孙受命。”

  “谢公?”听得这话,我有些好奇,“谢公从前对政事一向参与不多,此番为何这般热心。”

  谢浚道:“我叔父谢宥曾与会稽王有来往,东平王将我叔父下了狱,并告知我父亲,若皇太孙不愿登基,谢氏皆以弑君之罪连坐。”

  我:“……”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来的好处,这什么升官封爵,都是性命要挟换来的。

  我想,东平王为了扶立皇太孙,这般手段都使出来了,心里头没藏着算盘才有鬼。

  不过谢氏作为百年大族,谢匡应该也不是傻子,这些荣华都是虚的,不至于那么容易能买通他。

  “我那计议,长史可曾与谢公说了?”我问。

  “说了。”谢浚道,“我父亲无异议。”

  我颔首,那便好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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