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 第114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爽文 平步青云 古代言情

  把总一愣,知道统领大人这是在怀疑那两个逃出去的人可能就躲在竹筏子下面。他今晚已经下令射杀了十来个人也不在乎再多两个, 双手向下狠狠一挥, 一阵密集的箭雨立刻磅礴而下。

  黑黢黢的河面上除了涌起几朵水花之外动静全无, 两只竹筏无依地荡来荡去。下面若是有活物, 只怕这会儿也只有倒气的份儿。

  苏敬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他往河里啐了一口吐沫, 阴恻恻地转过头来道:“城门已锁,这两个人必定飞不出洛阳城。你们加派人手挨家挨户的搜查,在天亮前必须要把人找到。咱们已经用了杀招,若是让活的人溜出去报了信儿,那些大人们头上的乌纱保不住,咱们的脑袋恐怕要先掉下来。”

  一直嬉笑的把总悚然一惊,终于重新正视起今天晚上这场看似容易的猎杀,回头交代了一句。左右锣鼓轻响,三千营的兵士在暗夜里迅速排成扇形队列,开始细致地搜索民居。

  有些睡得正酣的人半夜里被吵醒,骂骂咧咧的起来开了门,就见眼前一片刀光闪烁血气蒸腾,立刻就缩着脑袋不敢再言语了。

  负责搜查的士兵把能够藏人的水缸砸碎成几块,把稍微高些的柜子扎成了窟窿眼,竟像篦头发一样无一处遗漏细细筛查过去。这样的寻法,莫说是人就是一只老鼠也能找出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渐渐寂静下来的小客栈除了稍显狼藉之外,地上的尸首已经被清理干净。刚才还厮杀惨叫连连象鬼狱修罗殿的地方,乍眼望去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

  带着血气的腥风从箭痕斑驳的廊柱缓缓穿过,肮脏的排水沟里才有了一丝细微动静。

  顾衡狼狈的拈开眉梢上沾着的一根腐叶,脑子转得飞快。

  此时此刻他心中懊悔不已,说上天落下地这回实在是太过大意了,明知道河南府的人都不是善茬子,却由着端王深入腹地不说,还托大地把郭云深等人派出去打探消息,致使大家落入如此险境……

  他掀起角落里的一块看不出本色的木板小心探看,下面是丈宽的一个狭窄地窖,潮湿阴暗且还有阵阵难闻的霉味,端王正白着脸半靠在上面。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起伏,那几乎就是个死人。

  这已经是顾衡目前能够找到的最好的藏身之所。

  刚才趁乱时他背着端王到了小河边,一眼就断定凭自己的体力不可能把端王顺利搬到竹筏子上。即便搬到竹筏上,焉知对面是不是有更大的陷阱?

  且因为慌乱,地上还有时断时续的血痕一路绵延。这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受伤的人往哪边逃了吗?

  顾衡把两个人沾了血迹的外裳飞快脱下来,用石头包裹住扔进河里,希望这样可以暂时扰乱追踪猎犬的嗅觉。

  又把端王身上的伤口重新撒上厚厚一层清营散,再用干净的布条子死死扎紧,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从另一条路返回小客栈位置最偏僻的柴房。

  也许老天爷终于开了恩,小心闪避的顾衡背着端王返回的路上竟然没有正面遇到搜查的人。

  这里跟京城的民俗有些一样,普通民众家里都喜欢在后院儿某个背阴的地方挖个地窖,用以储存冬季的蔬菜和粮食。从前顾衡在家里帮顾瑛干过这些杂事儿,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地窖。

  他近乎粗鲁地把端王放了进去,又在地窖口做了简单的掩饰,心想若是有人过来多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这时候只能祈求老天爷庇佑,让端王至少捱过今天晚上,让那些当兵的不要寻到这处来。

  顾衡刚在一处狭小的排水沟藏好身子,几个负责善后的士兵就推门而入,打量几眼后正准备上前细查时,远处有人大喊说犯人往河边逃了。

  顾衡知道,那必定是有人发现了自己和端王先前无意滴落的血渍……

  火把的光线倾泄而下,从半开的门缝里可以看见那些半日前还鲜活的护卫死状凄惨地匍匐在地上。三千营的士兵们生怕有遗漏,把尸体抬上牛车时还用手中长刀乱戳一通,间或传来肆意张狂的低笑声。

  风中隐隐传来春日花香,却夹带着看不见的冰刀霜剑。

  顾衡处在这四面为敌随时可能没命的境地里,非常奇异的心中并不感到如何慌张。遥远的天空渐渐泛起半缕鱼肚白,墙角有两枝李子花伸了过来,在凌晨的霞光中透着一股为令人心悦的生机盎然。

  京城的瑛姑也许正在酣睡,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不知道有没有调皮?

  极度疲乏的顾衡驮着身子坐在滑腻腐臭的排水沟里昏昏欲睡,蓦地被远处的马嘶声惊醒。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钻心的疼痛和满口的血腥味让他精神一振。

  ——还没到最后的时候,绝不能就此认输!

  他估算了一下大致的时辰,应该是寅时了,至多再过半刻钟城门就要打开。只要再坚持一会儿,郭云深就会按照原来的约定带人回来复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顾衡悄无声息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正准备挪动一下身子就听见一节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咔嚓——”

  一个带着长刀的年轻士兵和顾衡面面相觑,那人没想到自己想要到后头方便一下,一低头竟然就遇到昨日苦苦搜寻不到的逃匪。听说几个当头的差点儿就急疯了,已经把赏格提高到了二百两。

  二百两可以买很多很多的粮食,若是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娶一个很漂亮的媳妇儿。血气上翻的年青土兵根本就没想起喊人,把手中长刀一丢就兴冲冲地扑了过来。

  他想要活的——

  眼前之人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虽然不知犯了什么事儿,但是让三千营的苏统领布下这么大的阵仗抓人,必定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士兵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仗着手脚利索一下子就把虚弱的逃犯逼进了墙边的死角。

  两边的力量根本就不对等。

  一边是孔武有力年轻力壮的士兵,一边是身受重伤惶惧难安的丧家之犬。不过两三个回合过后逃犯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摔在肮脏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年轻士兵一脚踩在顾衡的腰眼上,用靴尖狠狠地碾压了一遍。他上过战场杀过人,知道这样轻轻巧巧的一记,立刻就能让人生不如死丧失战斗力。他不愿别人来分享自己的这份功劳,所以只想尽快把人犯制服住好去领那份丰厚的赏格。

  一下两下……无数下……

  逗猫一样的年轻士兵兴奋的眼睛都红了,几乎已经看见二百两雪花银锭在朝自己招手。他从地上胡乱拽了一条麻绳,一边取笑一边小声嘟囔:“你老老实实的让我交差不就行了,非要犟着挨顿胖揍。你看骨头都断了好几根吧,也不知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是怎么长的……”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胸腹间忽然有一种蚀骨扒皮的沁凉。年轻士兵缓缓低头,就见自己胸口上插着一把形状稍显奇怪的尖刀。

  刚才像弱虾一样的读书人斜靠在地上,抹了一下嘴角的淤青有气无力的恶意轻笑。

  “……我也想让你早点交差,可是我手里的这把刀不同意。忘了告诉你,这把刀是我从客栈厨房里偷拿的,平常大概是用来剔猪骨头的。这时候送你一程,也不算埋没了你的身份。”

  年轻士兵高壮的身体砰的一声像石头一样重重砸倒在地上,顾衡冷冷瞅了两眼之后,忍着断折肋骨的剧痛把人踢在角落里。

  这个地方不能呆了……

  大规模的搜寻不获之后,那些人肯定会返回来重新搜查小客栈。自己和端王之所以能在此处躲了两个时辰,那些人不过是灯下黑没有想到关节罢了。顾衡又仔细算了一下时辰,估摸着城门已经开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用来示警的铜球向空中狠狠一掷。

  那个小物件不过半个巴掌大小,摔到空中后遇火则燃。先是发出一声爆响,然后蓬开一树很大的白雾,半息后又旋开一丛红色光华,在即将大亮的天际当中尤为引人注目。

  这是昨日郭云深临走时悄悄交给他的,遇险时可以用来警示。当时还开玩笑说多半用不着,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

  这其实是个很危险的举动。

  ——若是郭云深没有及时带人过来接应,此举无疑是将自己的行踪自己暴露给敌方。但不这样做也不行,一是因为河南府的这只营哨军很快就会重新搜查这里,二是因为端王的伤势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先前能够将一个身高体壮的年轻士兵宰了,不过是先示弱再痛下杀手。顾衡扯着嘴角淡淡地想,若被引来的是三千营的一群营丁,那自己的这条性命,今天只有交代在这里了。

  空中第一缕白光照射过来时,左眼已经开始肿胀的顾衡敏锐地听到院墙外传来了一阵沙沙声。木门被小心地推开,一把明晃晃的雁翎刀伸了进来,然后是银白色的锁子甲……

  运气果然有些差,抢先过来的竟然是避之不及的营丁。

  顾衡握着剔骨尖刀站起来,面对来人森白着一张脸昂首道:“我是朝廷钦命查勘河南府暴~乱一事的六品工部主事,你们竟敢持重械劫杀朝廷命官,难不成个个都想担上谋反的罪责吗?”

  站在后头的那位把总朝手心儿狠啐了一口,“简直是妖言惑众,朗朗乾坤清平世界,那些作乱的暴民早就被绞杀干净了,我看你就是其中的余孽。休与这人多言,去几个人把他宰了。早早把事儿完结了,咱们还可以赶去东门喝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众人哄笑起来,就有几个立功心切的营丁鱼贯而出。

  几把明晃晃的长刀交叉而列,相对之下顾衡手中的剔骨刀简直不够看。落到如此境地他反被激起血性,双脚微错躬着身子抵在墙角,心想着这即便是在这世上最后一天,老子也要先拉两个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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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章 噩梦

  

  京城巾帽胡同, 顾宅。

  槅窗外的夜风嘶嘶作响, 绣了百子千孙图的藏蓝色帐幔低低垂落,沉睡的顾瑛忽然一下子直直坐起。她摸着砰砰乱跳的心口, 好半天都难以平静下来。

  她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黑暗当中哥哥靠墙站着, 身上血淋淋的一片,似乎到处都是被割裂的伤口,浓稠的血水顺着伤口一滴一滴的往下流。平日里细长干净的凤眼肿得只剩下一条缝, 衣服已经脏污得看不见原本的颜色, 浑身上下狼狈得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其实黑暗当中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是哥哥强忍的痛楚却极清晰地传了过来。他脸上从未有过这种表情,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鬓角, 血沫溢染了半边身子,然而眼神深处却像燃着两簇烈火,使得整个人都显现出一种钢铁般的坚硬和顽固。

  顾瑛心中一时大恸, 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听到动静的寒露掌着烛台从外间进来, 看到顾瑛的形容就叹了一口气。很有大丫头自觉性的倒了一杯热茶,低声劝道:“怀有身孕的人很容易做噩梦,大概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扯了精血。吕大夫不是说过, 孕妇做的梦都是奇奇怪怪的!”

  好像要下雨了,屋子外的风越刮越大。

  寒露把被褥重新拢了一遍, “夫人你也不要介怀, 咱家大人身边有那么多护卫, 更何况是跟端王爷在一起。那可是皇帝老爷的亲儿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那人一根毫毛……”

  心中愁苦的顾瑛想想也是,自己实在是太过杞人忧天。哥哥这趟到河南府出差,明里暗里不知带了多少人,哥哥怎么会受那么严重的伤,肯定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她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奈何梦中的恐惧和绝望仿佛深入骨子里,在温暖的春夜里竟然让人冷得发抖。

  寒露看她走了困意,反正这会儿时辰还早,就拿了一床薄毯披在她肩上笑道:“再说还有韩冬那个小子跟着大人,他一身扎实功夫连我都不是对手,几个小毛贼根本就不在他的话下。还有郭大人手下个个都是精兵强将,你实在是担心太过……”

  虽然心头还是有些不妥,但顾瑛慢慢收了眼泪重新放下心来,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喃喃道:“肯定是我瞎担心,哥哥一定会好好的!”

  性情有些跳脱的寒露已经很好的适应了顾家的生活。

  也许再能干的女人骨子里也在奢求一份安定,即便不成亲生子也想呆在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而不是在寒夜里掩藏身形,像个男人一样与陌生人打交道。

  她把顾瑛当成自己的妹妹,捂嘴笑道:“你和大人也是,成亲这么久了还哥哥妹妹的。以后孩子要是长大了,问起来可怎么解释?”

  顾瑛难得胀红了脸,“从小就这么喊,好像怎么也改不了口……”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顾衡看着那么正统严肃的一个人,在昏暗隐秘的床第间尤其喜欢听顾瑛气喘吁吁的一声一声地喊“哥哥”。两人抵死缠绵时,那人会说很多羞人的笑语,促狭得让人想听又不好意思听。

  这份令人羞赧的嗜好怎么好宣诸于口,所以进门时就该改的口就这么遥遥无期地延迟了下去。

  寒露在军中以女子身份混了多年,什么样怪诞荤话没听过。见顾瑛羞得像兔子一样就不好意思再打趣,“大人临走的时候嘱咐了又嘱咐说,说你只要安安心心的把身子养好,到时候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就是大功一件。朝堂上的事儿咱们不懂,所以管好自个眼前事就成了。”

  顾瑛缓缓点头,尽量忽略心中不安,抚着高隆起来肚子道:“今天吃过早饭后我要到铺子里去一回,有些事情要跟董掌柜交接一下。再过些日子,只怕我连门都出不了了。”

  寒露想想也是,干脆起身说要到外面安排早饭和出门的马车。刚一关好内室房门,她的脸就沉了下来。

  别人不知道自己弟弟韩冬的尿性,她这个当姐姐的却是一清二楚。

  那家伙在一个地方根本就待不住,更遑论老老实实的守在别人身边当护卫。这回明里跟着顾大人暗里却是与郭大人一路。出去后他肯定会想着法子干回老本行,去了河南府只怕会撒着欢儿的往外跑。

  顾大人只是一介文弱书生,若是万一落了单被犯上作乱的暴民抓住,恐怕连死都是轻的。顾瑛和他夫妻一体,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会提前梦见他遭遇不测也不是稀奇事。在军中,这种毫无缘由的直觉往往能救人性命……

  寒露咬了咬牙,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转身到了外院把钱师傅父子喊起来,仔细嘱咐一番后这才放下悬一半的心。只要五城兵司那边没有大的动静,大人肯定就是安好无恙的……

  到荣昌布庄交接完事物后,顾瑛又到回春堂拿了几副药。

  吕大夫收回脉枕,又细细打量了一遍顾瑛的脸色道:“你的底子是极好的,但不要多思多想。腹中的孩子最是敏感,你若是神思不属夜夜睡不好那孩子也不会安宁!”

  顾瑛对医道虽然算不上十分精通,但对于针灸却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摸了摸淡青色的眼睑道:“这几天晚上歇息不好,每每要到天亮的时候就喜欢做噩梦,今天早上还被吓醒了。我自个儿都感觉身子有些不舒服,大概也影响到了孩子……”

  吕大夫极喜欢这个小姑娘,捋着胡子笑道:“梦都是相反的,你若是做了噩梦说不定还会遇到好事。把心绪放宽些,好生把孩子生下来,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边说边仔仔细细地开了两副安神汤,又千叮万嘱亲自把了人送到门口才做罢。

  正在街对面儿金银铺子里选首饰的周玉蓉一低头就见了这幅场面,装作不经意地问旁边伺候的女伙计道:“这个回春堂很有名吗,我坐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个大肚子上门?”

  女伙计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赔笑道:“在我们这片儿吕大夫算是首屈一指的,尤其精通妇科和产科。好多大户人家的女眷生孩子时,不光要请有名的稳婆,还要请吕大夫过去坐阵。听说遇到几回凶险之事,幸亏有吕大夫在场……”

  她指着渐渐远去的顾瑛笑道:“那是荣昌布庄的大东家,隔个三五天就要过来请吕大夫看回脉,看这光景最迟这个月末下个月初就要生了。让我说其实也不是吕大夫的药方子有多灵,最要紧的就是求个心安!”

  周玉蓉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怀身大肚的妇人小心上了马车,慢慢抿干了杯子里的茶汁。半响之后才抬头笑道:“我记得你们店中新出了一匣三件嵌火油钻的头面,端出来让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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