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华庭 第38章

作者:西子情 标签: 古代言情

  他本是死闭着眼睛,听到动静睁开,便看到了一截墨色锦袍的袍角,一双绣了云纹的缎面靴子,他顺着袍角和靴子往上看,便看到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

  这张脸他认识,顾家七公子,天纵奇才,温雅玉华,风骨清流,顾家最顶尖的那个人。

  他脸色变了变。

  顾轻衍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打量被绑在地上的方远,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眸光清淡,气息微凉,“与诚太妃有染,只此一条,就足够大师受凌迟剐刑一万次。大师若是不想死,就把该说的说了,我可考虑给你一条活路走。”

  方远的脸刷地白了个彻底,他与诚太妃是秘密,自诩隐藏的好,就连诚太妃身边的嬷嬷,都不知道。顾轻衍怎么会知道?这一刻,他从脚掌心凉到了光头顶。

  顾轻衍转身坐在红木椅子上,姿态懒散,声音不高不低,“大师与诚太妃还有一个孩子是不是?那个孩子就养在大昭寺山脚下的一处农庄,叫做忘生。对一个十岁的无辜的孩子,我还下不去手,但就看大师配不配合了。若是不配合,我也只能不行这一善了。”

  方远的身子哆嗦起来,不敢置信恐慌地看着顾轻衍,“你……你怎么会知道?”

  顾轻衍淡笑,“我以前也不知,昨日小郡主毒茶案发生后,我的人拿住了忘梭,彻查之下,便发现了大师的这一桩秘密。”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方远抖着音又惊又惧。

  顾轻衍摇头,“我只知道这件事儿,不知道别的,我不直接查忘梭和程启,提前一步查与忘梭和程启有牵扯的人,自然没那么快查出太多。我得知大师这一桩秘密就够了,大师会告诉我我不知道的别的事情不是吗?省得费力气查了。”

  方远像是第一次认识顾轻衍,半晌,才说,“好一个顾七公子。”

  顾轻衍微微挑眉,“大师是说还是不说?”

  方远脸色一灰,“你想知道什么?”

  顾轻衍漫不经心地说,“毒茶案,还有十八年前的劫粮案。”

  方远别无选择,哪怕他不顾忌诚太妃,但不能不顾忌他和诚太妃偷情生下的见不得光的已经好好养到了十岁的孩子。

  于是,他只能投鼠忌器,受了顾轻衍的威胁。

  “忘梭是受何人指使,我并不知道,但他要杀安小郡主之事,我是知道的。就在月前,他得知安小郡主会进京参加长公主的赏花宴后,便下山从断魂阁手里买了一味毒药,就是阎王死。被我撞破了,他才说他要杀安小郡主。”

  “原因?”顾轻衍看着他。

  “他死活不说,只说有一个人要安小郡主死。若是他杀不了安小郡主,他的下场会很惨。”方远回忆,“我与安小郡主并无交情,虽然觉得他做此事不妥,但也懒得管,只要不牵连我就成。”话落,他恨恨,“没想到我真被他牵连了。”

  顾轻衍眸光微眯,声音冷了几分,“大师觉得我很好糊弄吗?看来大师不止自己不想活了,就连诚太妃和孩子也不顾忌了。”

  方远心里一震,“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言。”

  “未必!”顾轻衍寡淡地说,“你既得知了他要杀安小郡主,无论事情成败,只要他动手,就不可能不牵连你。你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既然坐视不理,任他行事,就是有一定的理由。”

  方远心下一灰,沉默了。

  “我没多少时间跟大师磨叽。”顾轻衍声音平静,“大师最好别再出错了,否则,我心善一回,也不是很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心善,大师一定不愿意我将那个孩子也绑来你面前,你才能老老实实地说。”

  方远立即说,“我的确是逼问了出来,指使忘梭的那个人是三皇子的一名幕僚,叫许承。”

  顾轻衍了然,三皇子是贤妃所生,而贤妃与诚太妃是本家姑侄。诚太妃的儿子二十年前为救当今陛下折了,所以,陛下一直敬重诚太妃,将自己当作她的半个儿子孝顺,在后宫中,给予他很高的尊重,太后薨了后,她更是位分最高。

  他猜想是有皇子坐不住了对安华锦动手,只是没想到这个先跳出来的人是三皇子。

  或许,那名三皇子的幕僚许承,也不能代表就是三皇子。

  “继续说。”顾轻衍心中打着思量。

  方远又道,“我将此事告知了诚太妃,觉得应该阻止忘梭,以免牵连我。但诚太妃说若是安小郡主死了,对七皇子不利,对三皇子有利,让我当作不知此事,就算忘梭失手,我死活咬住说不知,她会从中周旋,让我无恙。毕竟,三皇子若是将来成事,我们的孩子也许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但是没想到,忘梭找谁不好,找了程启。牵连出了当年的劫粮案。诚太妃在刑部有眼线,得知后,立马派人给我送来消息,让我逃,不成想七公子的人守株待兔。”

  “诚太妃既然让你逃,这么说你当年也是牵扯了劫粮案了?”顾轻衍扬眉,“一旦抖出来,诚太妃也保不了你。”

  “七公子聪明,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我当年正是牵扯了劫粮案。”方远又陷入回忆,他实在想忘记这件事情,再也不提,甚至自己都不想再想起,可是如今身手掣肘被威胁,不得不交代了,“我是当年押送粮草的运粮官,和替天行组织首领有些交情,所以,当年他接手了那一桩买卖后,提前给我透了消息,我逃走了。也是我命不该绝,与一个世家公子长的有八分相似,我便杀了他,顶替了他的身份,但怕露出马脚,便跑去了大昭寺出家,断了尘缘。”

  “原来是这样!”顾轻衍点点头,“这么说大师也知之不多了。”

  “的确知之不多。”

  顾轻衍云淡风轻,“你的这些消息,可不值得我保下你和诚太妃以及那个孩子。”

  方远脸色又变了,“还有一件事情,因我牵扯了劫粮案,所以哪怕在大昭寺出家,我也很是关注京中的各方动态。我记得当年劫粮案之后,原是户部主事的张桓,也就是如今的张宰辅,他的母亲去了,他丁忧归家。他的老家就在淮河南岸。丁忧一年后,因为淑贵妃,他又被陛下想起,官复原职。”

  “嗯?”顾轻衍坐直身子。

  张宰辅?这里还有他的事儿?

  方远道,“这件事看起来与劫粮案没什么关系,但我那时知道替天行组织已被灭了满门,怕的很,所以,过于关注了些。便私心里觉得张桓家里的事儿,也许不是巧合。就算是巧合,也太过于巧合了些。偏偏他家老夫人那时候去了,偏偏他丁忧归家,老家竟然在军粮出事的地方。”

  顾轻衍不语。

  方远白着脸看着他,“顾七公子,我知道的,我真的都已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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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送我(二更)

  顾轻衍捻着扳指,最后问,“你不知道忘梭用程启的身份威胁他?”

  “不知道,若是知道,我哪怕杀了他,哪怕得罪三皇子和宫里的贤妃,也不会让他出手谋害安小郡主的。”方远恨声说,“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儿,明明是大昭寺的孤儿,却知道程启的隐秘身份。”

  顾轻衍寻思片刻,冷清地说,“我只能答应你保那孩子一命。至于你和诚太妃的命,我没兴趣保。”

  方远动了动嘴角,脸色灰败地说,“若是七公子能保孩子一命,我就算被凌迟剐刑,也认了。”

  顾轻衍道,“你今日没见过我。”

  “是,我没见过你。”方远点头。

  顾轻衍笑了一下,“我从不相信一个有记忆的人能保守秘密。”说着,他站起身,吩咐,“喂他吃一颗消忆丸。”

  “是!”暗卫上前,掰开方远的嘴,塞进了一颗丸药,看着他吞下去。

  一颗消忆丸能消除人半日的记忆,转眼他就不记得他见过顾轻衍说过什么了。

  “将他送回大昭寺后山,滚落山坡,等着楚宸找到他。”顾轻衍吩咐完,出了暗室。

  暗卫应是,扛起方远,也随后出了暗室,又秘密送回了大昭寺后山。

  顾轻衍看了一眼天色,日头已出,他没想到自己会耽搁这么久,心想着不知道她今日有没有耐心等着他用早膳。

  安华锦素来是没有什么耐心的,但那个人若是顾轻衍,她的耐心便多了。

  所以,当顾轻衍顶着出了许久的日头来到安家老宅,进了枫红苑,便见安华锦正坐在画堂的饭桌前,手里攥了根红绳,手指灵巧地在编着什么。桌案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碗碟,碗碟干干净净,显然还未用早膳,在等着他。

  他眸光动了动,眉眼染上一层笑意。

  听到动静,安华锦抬眼看来,顾轻衍锦袍玉带,清贵雅致,只是身上隐约多了一丝前几日不曾闻到的却让她觉得久违了的气息,她扬眉,“你这是去了八大街?从那里过来的?”

  顾轻衍脚步一顿,讶异地看着安华锦,“怎么看出来的?”

  “气息!”安华锦收回视线,“三年前暗室的气息,一模一样。”

  顾轻衍吃了一惊,“嗅觉如此敏锐?”

  “嗯。”安华锦手指缠绕,动作不停,“我自小学识毒辨毒,本就对气味十分敏感,三年前吃了你的教训,回去南阳更是又费了一番辛苦练习,对你身上的气息,尤其敏感。”

  顾轻衍:“……”

  他哑然失笑,“看来我以后做什么,都瞒不过你了。”

  “也不一定。”安华锦一本正经地说,“你只要做了坏事儿后沐浴换衣,我也闻不出来。”

  顾轻衍低咳一声,“本也没打算瞒你,是要对你说的。”

  安华锦挑了挑眉。

  顾轻衍便压低声音将他的人暗中盯着大昭寺,昨日半夜盯出了偷跑的方远,以及他在八大街暗室里从方远嘴里审问出的事情说了。

  安华锦停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地说,“诚太妃不要命了?竟然与和尚偷情?还弄出了一个孩子?”

  最奇葩的是,那孩子都十岁了,至今好好地活着!

  顾轻衍默,“我当时查出此事后也很震惊。”

  “怪不得诚太妃一年有半年住在大昭寺,感情是打着礼佛的幌子,做着地下的买卖。”安华锦乍舌片刻,皱眉,“诚太妃根基这么深吗?刑部都有她的眼线?竟然那么快就给方远往大昭寺递了消息?尤其是大昭寺都被封锁了,消息还能递进去。”

  “诚太妃的儿子替陛下而死,诚太妃自己对陛下也有扶持之功。陛下对诚太妃很是敬重宽容,诚太妃在宫里待腻了,出宫只需派人与陛下说一声,这些年,无数的人见风使舵,巴结诚太妃,她的这张关系网就这样结了起来,刑部有她的眼线,也不稀奇。”

  安华锦啧啧,“一个太妃,权力竟然这么大,怪不得她敢如此胆大与人偷情生孩子。”

  顾轻衍特感慨一声,问,“你编的是什么?”

  他早就想问了,此时交代了今日来晚的原因,便忍不住问了。

  “吉祥结。”

  顾轻衍眨眨眼睛,“很好看。”

  “自然好看,我这手法是跟一个老师傅学的,花样多着呢,这个是最复杂的编法,我烦闷或者心燥时,便编上一个,能够让人心静冷静。”安华锦继续手中的动作。

  顾轻衍盯着安华锦的青葱手指缠缠绕绕,复杂的令人眼睛看不过来的空隙和好几股红绳,她却不用眼睛盯着也极有章法,熟练至极,“怪不得与我见过的吉祥结不一样,这般复杂的手艺,宫里巧手绣娘也比不得,真是心灵手巧。”

  “不是所有好东西,都会进宫廷的。民间亦有无数宫廷不及的东西。”

  “嗯。”顾轻衍点头,温和地说,“我还不曾见过这般漂亮的吉祥结,你这个……编完了,送我吧?”

  安华锦抬眼瞅他,“顾七公子好东西多的是,这么个小玩意儿,也看的上眼?”

  “很是看的上。”顾轻衍神色认真,盯着吉祥结不错眼睛。

  “行啊,你想要就给你。”安华锦答应的痛快。

  顾轻衍笑容多了几分欢喜,眸光润澈了几分,“你怎么会这么多东西呢,如此心灵手巧。”

  安华锦笑,这话她爱听,夸人的话谁都会说,由他嘴里说出来,似格外让人舒畅,“我爷爷也曾经夸过我心灵手巧,学什么会什么,做什么都像样子,但没有你夸的好听。长的好看的人,是不是更会夸人?”

  顾轻衍低咳,微红了脸,“也许吧。”

  安华锦笑出声,他夸她,她也反过来夸夸他,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顾轻衍掩唇,又连续咳了几声,忽然心思飘飘浮浮的,勉强压了片刻才定住,“你说你烦闷心燥时编这个,那么今日烦闷心燥了?因为劫粮案?”

  “嗯。”安华锦收了笑,“若非因为这个案子,陛下初登基,便对南阳王府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也不至于不重视兵器监,不改进兵器,玉雪岭一战,我父兄三人也不至于埋骨。我便想着,当年的劫粮案,怕是有人就是冲着要毁了南阳王府做的。做的那么天衣无缝,十八年都没抖出来,想必那人只手遮天。想的多了,便烦闷的很。”

  顾轻衍抿起嘴角,“当年,劫粮案不是天衣无缝,毕竟有躲过一劫的鬼见刀程启,也有逃跑了杀人替身遁入空门的方远。陛下查不出来,是新登基,根基不稳,而南阳王府查不出来,是因为南阳距离京城和淮河南岸太远了。”

  “据方远所说,当年户部主事张桓,也就是如今的张宰辅,他一个户部主事,不见得能谋这么大的事儿。十八年前,与他关系密切的人,还有谁?”安华锦思索。

  “这就需要查当年在朝官员的卷宗了。”顾轻衍道,“如今张宰辅官居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轻易撼动不得,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因为方远的猜疑,便打草惊蛇,需慢慢查。更何况,陛下宠爱淑贵妃,二皇子虽与其他皇子们一样,除了嫡出的七皇子,陛下看起来对其他皇子都一视同仁,但到底私下里,还很是看重的,否则便不会每逢年节,都私下从私库里给一两件东西暗中送给二皇子讨个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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