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只想嫁太监 第16章

作者:话旧时 标签: 天之骄子 布衣生活 古代言情

  酒过三巡。

  这酒是张公公和秋枕梦喝的。

  酒桌上张公公很健谈,有时候会提起汪从悦小时候的事情,秋枕梦听得很认真。

  汪从悦只管装作吃饭。

  他面前饭菜压根没下去多少,更多时间是端正地坐在那里,听师父说话,然后悄悄去看秋枕梦。

  张公公喝多了,放下酒盏,出去透口气。

  秋枕梦找了个借口,也跟着追了出去。

  “张公公,”她笑得温柔娴静,小声询问道,“您一定很了解小哥哥吧?”

  “怎么?”

  “公公,我想问一下……小哥哥是不是肠胃不大好?用饭时总进一点,多几口便吃不下去了。”

  张公公和颜悦色地笑了,心情不错的样子:“哦,小丫头问这个啊。”

  “这徒弟哪里都好,唯独在这上头,真是叫我见一回气一回。”

  他哼笑一声,像是在说自己家小孩:

  “什么肠胃不好,就是闲的,打小就时常不吃不喝,大了以后进得下去才叫怪事!”

  秋枕梦的心沉了下来。

  她从前想过很多原因,却从没想到汪从悦自己身上。

  看来那勤勤恳恳的皇帝,再怎么对手下宦官不好,终究还记得他们是人,衣食住行上没有亏待。

  就是不知汪从悦到底怎么回事,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

  “公公,您晓得小哥哥他为什么不吃不喝吗?”

  秋枕梦又问。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汪从悦说过好几次的贤妃娘娘,从她这儿订了东西的主顾。

  小哥哥入宫后就在侍奉她,难不成这位娘娘待手下颇为苛刻?

  “不晓得,他这小子性情拗,在娘娘跟前时就如此,故而伺候的时间长,娘娘喜欢他,圣上设衙门时,干脆就叫我带着他了。”

  她眉毛拧成一团疙瘩。

  刚刚的猜测又破灭了,她实在不知道汪从悦为何要苛待自己。

  或许正是为了获得贤妃娘娘的宠爱吧?

  延长侍奉她的时间,便能让娘娘在众多小内侍里记住他,进而喜欢他,然后爬到更高的位置上。

  他吃了不少苦。

  然而寄回岭门的信里,总画着叫人喜悦的事情。

  御花园小池塘里跃出一尾鱼,京城良都的桃花开得时间长了,廊下的枣树结了果,被宫人们摘下来酿酒。

  或者得了赏。

  又或者攒够了钱,给她打一些时新钗环。

  “你是他妹子,好生劝着他点,仗着年轻糟蹋身子,到老了,后悔都没用。”张公公说。

  秋枕梦连忙应了。

  珠帘微微一挑,汪从悦从雅间里走了出来。

  他双唇抿成一条线,因而显得颜色愈加浅淡:“师父,您怎么又在说弟子。”

  张公公敛了笑:“你不听话,我这当师父的管不住你。”

  三人又进了雅间,吃上一阵子。

  汪从悦仍然不动碗筷,拿着只茶盏抿着。

  秋枕梦夹起一筷子鱼给他:“小哥哥,你好歹再吃一口啊。”

  她声音柔得像一盏桂花酒,醉人得很。汪从悦为难地瞧着鱼,拖延不过,只能垂下头,就着筷子吃了。

  张公公含笑瞧他。

  不过片刻,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题,脸色蓦地变了,寻个借口,将汪从悦叫出去,来到一处僻静地,四下望了望,近处全然没有旁人。

  张公公面沉如水,声音压得很低,近乎咬牙切齿:“里头那个姑娘,到底是你妹子,还是你对食?”

  不待汪从悦说话,他便接着道:“别忘了你是因什么才到了这个位置上!脑子清醒些,莫犯了圣上的忌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是空空的俏眼线、虞酌小可爱的雷!

第15章 一辈子

  回程时,汪从悦喝得有点醉了。

  其实也没喝多少,可他素来食量少,连带着酒量也小得很,只饮了两盏酒,脑袋便晕晕乎乎得不清醒了。

  秋枕梦倚在他身上。因着醉了,汪从悦坐得不稳当,叫秋枕梦一压,整个人就靠在轿壁上了。

  酒气上头,他面色微红,眯着眼瞧秋枕梦,心情似乎很好,秋枕梦便问道:

  “小哥哥,张公公说了,你小时候就常不吃不喝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女温软的躯体半靠在身上,丝丝缕缕幽香直飘过来,比酒还醉人。

  汪从悦声音便带了点懒散,慢悠悠地说:“没什么,为着伺候娘娘罢了,那时候宫里乱,时刻离不得人。”

  这自然是糊弄秋枕梦的话,半真半假才不会惹人怀疑。

  高位妃嫔身边侍奉的人不少,没必要叫个十岁的孩子日夜不离。

  可那时他最警醒,上司分派下来的活计,一步都不错地做着,有时候为了值守,可以一夜间不饮半口水,不聊一句闲话。

  后来,他识破了两三次陷害,娘娘便很喜欢他了,时时令他侍奉左右。

  而那并不是他刻意少进食水的真正理由。

  在一同进宫的伙伴们还懵懵懂懂时,那只黑鲤鱼玉佩所象征着的人与事,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厌恶每一次解开衣裳时露出的狰狞伤口,时刻提醒着,他与家乡的未婚妻之间,已有了多深的沟壑。

  他只是宫中的奴仆,是皇帝眼中的蝼蚁,是朝臣口中的珰竖,是世间男男女女随口便可侮辱鄙夷的存在。

  他配不上她。可他又需要她。哪怕只剩一个想头也可,他需要长长久久地念着她。

  于是那种地方,能少看一眼,便少看一眼。只要看不到,便可继续欺骗自己,他与她之间毫无差别。

  汪从悦想着事情,虚着眼瞧秋枕梦。

  秋枕梦正伏在他胸前,仰起头,噙了笑望他。

  他胸腔跳得厉害,一颗心在里头咚咚的似要蹦出来。

  往日秋枕梦说过的话,一句又一句浮上脑海。

  那些晦暗的,本该抛却的心思再次活泛,一点点的,就要压制不住了。

  秋枕梦的声音流过耳畔,泠泠的:“小哥哥,公公把你叫出去说了什么啊?”

  汪从悦心头微动。

  他眼里难得凝了笑,眯着的眼睛舒展开,淡淡道:“没什么,师父说,小姑娘瞧着娇,让我别欺负了你。”

  这自然又是编造的话,因为师父说的全是告诫。

  他当然不会忘,自己是怎么坐上内官监太监这位置的。

  因为皇帝震怒,一日里扫除了内廷各衙门,几乎所有顶头的官员。

  有因贪腐被斩首的,有违背禁令读书被杖毙的,自然也有与宫女做对食,被活活打死的。

  他记得那日还是个艳阳天,日光将皇帝杨自彻的脸照得瞧不分明,只知道是在发怒。

  结为对食的宦官和宫女被分开,搭桥牵线做媒人的也押在旁边。

  宫女拖去宫正司处刑,宦官交由刑部处置。

  剩下的几个媒人,则是杨自彻亲自盯着司礼监的人,一棍又一棍打死了的。

  师父捂着眼不让他看,挪开手时,地上只余斑斑血迹,还有司礼监提督太监苍白的脸,跪成一团的身子。

  以及耳边久久不散的惨呼。

  皇帝是极厌恶阉人的。倘若宫中没那么乱,他甚至不会仿照前朝设什么宦官衙门,新安排什么内卫。

  那时候他便知道了,他们这些阉人,于许多大事小事上,都是不配的。

  不配读书识字,不配结对食过日子,蝼蚁总该有副蝼蚁的样子,安心着做低到尘埃里的人。

  可他怎么能甘心呢。

  就像皇帝重刑惩治贪腐官员,而贪腐无穷无尽,推行女子从一而终,而寡妇再嫁比比皆是一样。

  对食的宫人层出不穷,都暗自藏着掖着。

  那些生而为人压抑不住的本性与渴求,不是用他人的死亡就能彻底抹消了去的。

  他不能和未婚妻差得太远。

  不敢学字后,便央着女官教他丹青,偶尔侍奉皇帝批阅奏章时,还会死死记住那些他念出来的,与之相对应的文字。

  汪从悦想着从前,几乎就要睡过去了。

  ·

  他眼里是秋枕梦乌黑的发髻,模模糊糊的,已瞧不分明。

  看着看着,他忽而漫出一声平平的笑:“妹子,你说过不走的。”

  他胸膛因说话震动着,秋枕梦不明所以地回应他:“是啊,小哥哥,我不走了。”

  汪从悦因这回答放松不少,从心底里翻上许多欢悦。

  他挪了挪身子,靠得舒服了点,一双乌沉沉的眸盯着她,甚至无端端涌出些许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