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世家 第43章

作者:夫子红颜 标签: 朝堂之上 科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金筝儿款款上前,给谢棠的杯里满上。双手捧起来送到他嘴边。谢棠却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金筝儿笑道:“这位安爷是瞧不起我们娼家女儿,不肯喝呢。”

  谢棠倚在椅子上,一点窘迫的意思都没有。他道:“自然不是嫌弃,无论是高门显贵,还是贩夫走卒。死了后都是一抔黄土。”

  金筝儿道:“那安爷怎么不喝我的酒?”

  谢棠道:“金姑娘,我不会和我妻子以外的女子有任何关系。开玩笑也不行,逢场作戏也不行。”

  金筝儿听了他的话,眼神一下子有些黯淡,她偷偷看了两眼李廷相。然后打起精神来,又是那样娇娇柔柔的笑:“那安夫人真是好命。”

  谢棠道:“娶到她才是我命好。”

  他没有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气质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了起来,带着三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郑重。

  金筝儿没过多大会儿后就走了。李廷相和谢棠两个人继续饮酒吃菜。

  忽然,李廷相讶异地道:“伯安,你看那个要出去的身影。像不像是陛下?”

  李廷相如今刚刚升了兵部主事,官职还没有到五品。至今没有上过大朝会。

  但是当年恩荣宴的时候他是见到过朱厚照一面而且印象深刻。

  他见了大厅里的那人,身量虽然长了,相貌却是像当年的太子的。

  谢棠听了立刻到包间的栏杆处往外看,只见门口有一位红衣男子。仔细打量,果然是皇帝。

  谢棠心里咯噔一声,拉着李廷相就往楼下去。到了楼下,却见小皇帝已经出去,了无踪迹了。

  真是胡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身边到底带没带够保护他的人啊?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当年就是私自出宫被歹人拐走。如今又是私自出宫,若是遇到了什么,国无储君,岂不是要大乱?

  “走。”谢棠冷静地对李廷相道。“去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上。我们现在找不到陛下,让牟斌去找,派人去保护陛下。”

  牟府

  “大概就是这样。”李廷相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和这位指挥使说完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眼都发干了,忙喝了一口茶。

  牟斌道:“两位大人请自便,牟某这便要去衙门安排探子去保护陛下。没有时间招待两位了。”

  李廷相道:“大人请快去吧,不过还麻烦大人找到陛下后派人过来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两个也安心些。”

  谢棠也道:“正是这样。”

  牟斌急匆匆地去了,谢棠和李廷相也相继告辞。各自回家。

  回府后,谢棠在外院喝茶。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牟斌派来的人,听到对方说陛下一切安好后心才放了下来。

  等到送走了那个锦衣卫的百户后谢棠立刻去若水院见谢迁。

  他对谢迁道:“祖父,我今天见到了殿下。”

  谢迁好像并不惊讶地问道:“在宫外?”

  谢棠答道:“正是。”谢迁问道:“在哪里?”

  谢棠道:“今日李兄邀孙儿去教坊司听乐曲。正是在教坊司见到了陛下。还没跟上陛下陛下就走了。孙儿已经去了牟指挥使的府上,让他派人去保护。刚刚指挥使派人过来送信,说是殿下他一切安好。”

  谢迁道:“你做的很好。”

  他又好似有一些疲惫,低声道:“我本不愿让你忧心,你年末忙得都快把自己累出病来了。但是既然今日你已经见到了,那也就不妨碍我说了。陛下他,那里是像先帝所说的顽劣年少。这分明是个昏君样子!”

  谢棠吃惊地看着谢迁。他祖父温文尔雅,风流第一,不是失望至极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于是他问道:“陛下怎么了?”

  谢迁怒道:“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天子先是纵马园林、划船嘻戏、早朝的时候居然吃东西。这些都可以当做孩子心性,刘希贤忍不了老夫能忍。可是天子越发过分,在宫内开设集市、扮商贩、令宫人扮作购物者,与之讨价还价。这么干的几个皇帝可都是昏君!”

  的确,汉灵帝刘宏,宋少帝刘义符,还要南朝的萧宝卷。哪一个都是十足的昏君。

  “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天子让太监批复奏折。这些天批复奏折的都是天子身边的司礼少监刘瑾!天子这是把国事当做儿戏吗?除此之外,朝臣上谏,天子就施以廷杖。龚孔玉和冯三相被天子的廷杖打得几近离世!”

  谢棠也是心惊。前面那些还好。最后这两件事,却是万万不可。

  朱厚照是想养出大明的“十常侍”,然后自己做昏君吗?!

  为君者哪里可以阻塞言路?又怎么可以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天子身边有佞幸,我和刘希贤已经决计要除掉‘八虎’。你也不用担心,老夫定然要为了先帝除去陛下身边的小人!让他们不能够再为非作歹。”

  “‘八虎’是谁?”谢棠问道。

  “刘瑾、马永成、 高凤、罗祥、魏彬、 丘聚、 谷大用、 张永。”谢迁道。

  果然如此!

  谢棠闭上了眼,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个问题的根源在皇帝的身上,而不在太监的身上。

  成化帝的时候,也有大伴怀恩那样的好太监。可是这阻止不了成化帝宠信万氏,任用奸臣。

  先帝的时候也有李广那样的奸宦,寿宁侯那样嚣张的外戚。可是仍旧政治清平。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他就只安安心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余所谓忠君,他是不在乎的。

  不是每一个皇帝,都是汉武秦皇,都是宋祖唐宗。

  对自己而言,没有东西,比谢家和百姓重要。

第89章

  当天晚上, 谢棠回到桥松院的时候。就见到孔令华穿着一件烟青色的中衣,墨色的长发柔顺丝滑,被青色玉簪绾着。

  孔令华坐在拔步床上, 笑着看向他, 温声道:“回来了。”要起来为他宽衣。

  谢棠忽然心里很柔软, 很温暖。他忽然间想,只有家,才是他最后一片港湾。

  “我回来了。”他不知道他这时的表情有多温柔。

  他低声道:“华儿, 我身上凉。你不要起来,就躺在那儿就行了。我去沐浴。”

  孔令华也不挣扎, 又躺了回去。对他道:“最左面的柜子里放了一件我新给你做的一件中衣。你今儿晚上穿那个吧。”

  谢棠笑道:“好。”

  谢棠洗完澡回来的时候,

  孔令华抬头道:“过来吧, 被子都用汤婆子给你暖过了。”

  谢棠穿着雪白的宋锦中衣,头发已经擦干。躺到床上后十分老实地交代道:“今天我和李梦弼去了教坊司。”

  孔令华心头一紧。却见谢棠施施然笑道:“他骗我去的,这是我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我和他说了我绝不会在那种地方过夜的。”

  ——这是在暗示他绝不会狎妓了。

  孔令华的心才算放下了一半。只听谢棠又道:“以后我要是逼不得已去了那种地方应酬,我回来一定会和你说的。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我也会尽力成长起来, 让任何人都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地方,不邀请我去。”

  他看着孔令华清澈的眼, 温声道:“你放心。”

  孔令华看着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抚摸他的眉眼。

  谢棠也任由她摸着,只是到了她要把手拿走的时候一把把人拉到了怀里。

  孔令华心跳地很快, 她道:“你既让我信了你, 就不要骗我。”

  谢棠道:“我这个人, 最是重誓守信。”

  新帝登基后的第二年,改元正德。

  上衙这些天,谢棠亲眼见到了正德帝的顽劣。

  光是在大朝会上睡着就有过三回。送到户部他手上的折子里面有四本是由不认识的笔迹批复的。批复下来的东西狗屁不通,把他气了个仰倒。

  据平允安说, 这笔迹正是刘瑾和谷大用的字迹。在他回京之前就有好几本这样的折子送到户部来,还是韩文老大人驳了,送到了御前重新批复。

  谢棠摩挲着腰间的荷包,荷包里装着先帝赠与的令牌。

  想到那几封责令他加赋税加徭役的批复折子,心头就像是有一把邪火在烧。

  他突然起身,拎着折子就往禁宫里走。等到平允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人都没影了。

  平允安担心谢棠在冲动之下做出来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忙去找韩文和内阁当值的老大人。

  谢棠抱着折子走到了宫门,门口的禁卫拦住了他。

  谢棠直接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先帝的玉令,冷声道:“先帝玉令在此,先帝允我内宫行走的特权。还请两位放行。”

  那两个禁卫见到玉令并确认那玉令是真的后,忙下跪行礼。然后放行让谢棠过去。谢棠竟是如此闯到了谨身殿。

  谨身殿的大门紧闭,外面守着一堆宦者宫人。见到谢棠这个外臣,都很惊慌。谢棠道:“臣谢伯安前来叩见陛下,还请几位通传。”

  那几人中有胆子格外大的尖声质问道:“陛下没有通传,你是怎么进来的?!”

  谢棠冷声道:“几位公公和姑姑是通传还是不通传?!”

  刚刚说话的那人道:“当然是不通传!还不快把这个乱臣贼子拿下?!”

  谢棠拿着他的玉令,冷声道:“谁敢动我?!”

  那玉令在先帝朝时时先帝的爱物,基本上整个皇城的人都认识这块玉令。这块玉令在明宫相当于如朕亲临。

  谢棠如入无人之境地进了谨身殿,一进殿门就听到女子娇笑的声音。

  谢棠往里走,只见殿内摆了一堆宫外的摆设。但一看就不是十分正经。竟然还有牌九和马吊。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貌美的宫人穿着轻薄的纱衣,装作卖酒女郎。而皇帝和那几个得意中官穿着外面富家子弟平日里穿的直身和四方平定巾在四处嬉戏,作讨价还价状。

  皇帝甚至抱着那个卖酒女郎让那个女郎给他喂酒。这屋子里的人游乐地太恣意,再加上谢棠脚步轻。竟然没有一个人感受到有人来。

  谢棠一股血冲到脑袋上,眼前发黑。他抱着奏折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声对着抛下卖酒女郎去摇骰子的皇帝道:“陛下。”

  朱厚照有些不可思议地把头转了回去,只见谢棠脸色严肃地站在那里,抱着一堆奏折。

  朱厚照脑袋“嗡”地一声,手上的赌具“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胆!”刘瑾尖声道。“谁准你这外臣私闯宫帷。还不快把他给陛下拿下。”

  刘瑾说完立刻有小黄门上去要拿住谢棠。只见谢棠拿着一块白玉做的东西,因被他的拳头紧紧包裹着看不清形状。

  那几个小黄门刚要碰到谢棠的衣角,就听到朱厚照喊道:“你们几个给朕住手!”

  几个小黄门被皇帝的怒喊吓得停了手。谢棠颇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的手,本来想让他们动手然后以冒犯御赐之物的罪名把他们拿下的,可惜了。

  “夫子。”朱厚照有些心虚地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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