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阁老夫人 第13章

作者:漪知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强强 古代言情

  他的声音顺着风一点一点地飘入耳中。

  沈芳宁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她抬头眯眼看到眩然的光晕,“若真能拨云见日,我相信没有世子这股风也可以。沈芳宁的一切都不需要世子来操心,正如世子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世子也毋须再盯着从前短短的交情。”

  她不喜欢别人拿捏她,可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不妄图拿捏她。让她像提线木偶一样,他们都是提着根线的人,像演戏一样把她抛在台面上,独独唱上一段,连动作都不是自己的。

  手掌心浸出了细汗,琉璃很快步上钱来,她戒备地看着徐晏青。然后又低头关心起沈芳宁的手腕,那白皙如雪的腕子上蓦地多了几道骇人的红印。

  沈芳宁飞速地朝着月洞门看去,她收回目光,对琉璃呢喃:“走吧。”

  她携着琉璃步上青石台阶。那丫鬟欲伸手拦住,却又瞧了瞧世子的脸色,犹豫不决地放下来。

  沈芳宁则整个人藏匿在花光柳影里,游廊外枝叶葳蕤,只留出一丝一毫的缝隙。

  徐晏青面色沉沉地望着沈芳宁离去的背影,他从胸腔处迸发出千鼎力气都一一汇聚在全掌中,握成拳头,朝身旁的灰白的墙击去。两簇浓密的剑眉倒竖,周身温润的气质悄然不见,目光愈发深沉。

  五指都红得快要滴血似的,但他似乎不知疼痛。

  而在月洞门外的植株影子里,江明芝一直盯着这里的一切。她等徐晏青带着人从那片空地离开,才提裙走了出来。

  身旁的彩月拿着团扇一点一点将粘在绫裙上的树叶之类一一抹去,她弯着腰打理这一切。

  江明芝叹了一口气,“他竟然肯为沈芳宁做这样的事情,彩月,你说这人心里都有这么个影子,我是不是一辈子都比不了?”

  彩月的手略停,她继续动作。嘴上宽慰着江明芝,“沈姑娘哪里比得上您,她父母双亡,如今结的亲事又是失了圣眷的傅二爷。指不定哪一天就被逐出京城了,新的一拨起来了,谁还会记得沈姑娘?”

  江明芝苦笑道:“人总是不知足的,我与沈芳宁从前的境遇相比又好到哪里去呢?往后的路还长着,兴许她随着傅二爷扶摇直上呢。”

  也许是因为她伯父和傅二爷处境微妙,江明芝倒不像众人一边倒似的幸灾乐祸。但她又不希望沈芳宁过得太好,人总是矛盾的。

  “就像侯夫人不喜欢我,这日子也不是我想过得舒坦就可以舒坦的……”

  最后她携着彩月往自个儿的屋子里走去。

第19章 知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打从威远侯府回来以后,沈老夫人一改往日的惫懒,反而兴致勃勃地接过几个素来活络的夫人的帖子,拾掇得整整齐齐,不厌其烦地去赴宴。

  眼前正值春夏之交,天气转暖,多是万里无云的好日头,懒洋洋的光照在身上,别提多舒服了。因而京城里的夫人都喜欢在这个时候举行宴会,又有心思结亲的姑娘家随这家里的长辈来的。

  若是相中了眼,便可让人来做媒,促成两姓之好。

  沈芳宁倒也不急,她窝在湘月居里美其名曰绣着嫁妆。每日只听丫鬟们在一旁说嘴,最令人意外的莫过于沈蓉锦连着陪沈老夫人去了两三日,便生了病,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了。

  “哪里像是生病的模样,听厨房里的婆子说,四姑娘每每中午还是那重油辛辣的菜,这是病人的饮食吗?”

  珍珠在一旁扯着布头,她和琥珀半了两个小杌子坐在庑廊下,藤编的笸萝里盛着碎布和针线。她绞着白线在嘴角一撕,利索地穿过针,缝了起来。

  沈芳宁倚着窗头,一张秀丽的脸,在乌黑的窗棂下白净而细腻。鼻腻鹅脂,柳眉杏腮。她潋滟的眸子含蓄而内敛,就像东风吹皱的春水。

  她从荷包里又翻出那张白纸条,一张不大的纸被□□得皱巴巴的,上面只有几个字——三爷之死。

  她也想将这个当做徐晏青使得诈,是假的,不可信的。可冥冥之中,她的想法又这般与之契合。让她看到的第一眼,就一下想起来这件事。

  沈芳宁眸光一闪,她似乎抓住了什么苗头。

  她直起身,欹着窗边向庑廊底下的两个姑娘招手。玲珑是个机灵的,她三下五除二地将碎布缠成一团,收在笸萝里。抻了抻衣角,说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一大早我怎么就只看见了你们两个人,玳瑁和秋妈妈呢?”

  她半打着呵欠,疏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手掌心垫着下颔,清透的眼睛四处瞟觑着。

  琥珀听了,她猛地一拍额头,说道:“秋妈妈这两日生了风寒,怕给姑娘招惹了病痛,昨儿让医药婆子煎了两幅药,故而在屋里歇息呢。这事儿原先是玳瑁告诉奴婢的,她说要来给姑娘说,奴婢还以为姑娘知道了呢。”

  沈芳宁闻言,黛眉低垂。

  玲珑一听立马接了话茬,她和玳瑁都是二等丫鬟,早就看不惯她半个姑娘的架子了。于是小嘴一撇,喋喋不休说:“玳瑁?不是奴婢污蔑她,十有八九都在她老子娘那里呢。她老子娘如今托了老夫人的恩泽,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能在绣房里干什么活?”那眉毛似乎也带着情绪,一上一下,一皱一舒,格外的灵动。

  “嗳,也就是姑娘您脾性好,换作先前几个姑娘,玳瑁这磨时间的本事早被撵到烧柴火的厨房里去了。”

  丫鬟也分了三六九等,最风光得莫过于夫人姑娘跟前的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最末流的只有那又苦又累的水生的活。

  玲珑说完免不得夸耀沈芳宁几句,她恰到好处的夸耀并不显得她油嘴滑舌,反而更加真诚起来。

  “左右闲着没事,我去瞧瞧秋妈妈。”

  沈芳宁收回腿,她打开案上的灯罩子,纸条碰到烛火,在纸篓子里顷刻间消失为灰烬。她揉了揉微酸的腿,趿着绣鞋往门外走去。

  槅扇敞开,昏暗的大屋里透过明亮的光。她乍一看眼睛还有些不适应,手掌掩在眼睛前。琥珀和玲珑很快步了上来,沈芳宁让玲珑去找玳瑁。她们则绕过庑廊,去秋妈妈的屋子里。

  秋妈妈从茶房过来只收拾了些轻便的东西和贴身的细软。因此这屋子一打开看起来还是跟没人住的地方一样。四周的墙都空荡荡的,一眼可以望到墙上细碎的裂纹。

  她站在门槛边,朝里探了探头。只看见秋妈妈窝在炕上,手里打着络子。

  秋妈妈的脸比平日蜡黄三分,薄而长的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整个人素面朝天的,一把头发都只打了一个丁香色的宝结,攒成了小攥,木案上放着笸萝,里面有彩色的丝线。

  秋妈妈见沈芳宁进来,连忙掀起被子,欲走了过来。沈芳宁见了连忙阻止,她笑了笑道:“我来瞧瞧你。”

  说罢让琥珀送上来一包黄纸包着的黄芪,“黄芪补气益阴,平日里泡着水喝也是好的。”

  秋妈妈连忙道谢,她眼皮子压了下来,瞅着这包黄芪,心里很是不安。

  连络子的丝线也在手上搅得七零八落。

  她是沈家的家生子,打她爷爷辈就在沈家做事。在沈家走过了四十多个年头了,也没见哪家夫人姑娘来看望生病的婆子丫鬟的情况。若是有,那也是身边十多年的老人——可她和三姑娘才一旬不到,平日里也多是帮三姑娘做些杂事,收纳整理。

  可见沈芳宁也没有完全信任她。

  这么一估摸,她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果不其然,沈芳宁坐在圈椅里,她的手指搭在扶手旁,指骨轻轻地敲击。须臾后,她朝琥珀使了个眼色,琥珀心领意会,退出屋子,并阖上了门。

  “秋妈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今日为何来。”

  她嫣然一笑,恍若盛开的芙蕖明艳照人。

  秋妈妈掐紧了络子,她凝眉思忖。淡淡地说:“奴婢以为姑娘早就知道了。”

  所以当她看见沈芳宁寄人篱下时,心里也不敢有什么想法——身为主子的沈芳宁都自身不保,而她只是凭借丈夫同乡的只言片语,哪里能搅出什么风浪来?

  她就是想替儿子报仇,也寻路无门!

  秋妈妈待在深宅大院一辈子,她夫君早逝,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所幸,儿子学了些拳脚功夫,后来又在武楼待了两三年被沈三爷挑中,一个月也有那么六两银子,偶尔能得一些赏赐。三爷宽厚,将来前路一定不差。

  谁曾料到天降灾祸……

  秋妈妈说:“奴婢的亡夫是虎盐山旁的丘坡赵家村的人,他有一个同乡是在虎盐山山脚做工,偶尔也要去山上的寨子打下手。他告诉奴婢曾经看见有人在两年前的大晚上的运来了十箱红漆的箱子上虎盐山,还是那虎盐山的寨主亲自接见的。那天晚上他们喝了酒,他窥得那里面装满了银子,又听见寨主叫领头的人‘彭爷’。从虎盐山的匪子那里打听到是和一位大人物合作,不过是什么人那个匪子也不知道。后来官兵剿匪,虎盐山寨子里的人七零八落的,也差不多杀干净了。奴婢当时一听,心里就觉得不简单。哪里会有这么巧,在三爷回京前半个月运了金银珠宝上山,然后三爷一死,朝廷震怒,杀它个措手不及,偌大的寨子连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秋妈妈逐渐面容松弛下来,她垂着眼皮,眼角泛着莹光。她待在深宅里一辈子,临了碰上中年丧子,又是怨恨又是自艾。后来在二夫人跟前不得脸后,被留在沈家,任由大夫人将她随意指派了一个差事。

  她也想过为自己枉死的儿子做些什么,可是她无权也无势,就识得几个大字,能做什么!

  沈芳宁脸庞僵硬,逐字逐句地听完,她内心波涛汹涌。

  她的指甲掐着掌心,泛起红印子。锥心的疼痛连绵不断地从心里涌上,攥紧了拳头,白皙的肌肤上青筋若隐若现。

  “原来如此……”

  沈芳宁呢喃道。

  她只记得那一年父亲一死,京城立马风声鹤唳,究极起来这出命案被盖棺定论,谁都会以为是虎盐山的匪患与朝廷挑衅,从而杀了巡盐御史。因此朝廷出面派兵剿灭匪患便顺理成章起来,也不会有人想到——倘若这不是给沈三爷、给朝廷讨回公道,树立朝廷威信呢?而是早有预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得就是毁尸灭迹,天衣无缝地一了百了。

  能做成这个局的人,放眼京城,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沈芳宁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神情严肃,继续沉声问道:“那你为何今日说出来?若是不问,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不说了?”

  秋妈妈闻言,面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她连忙从炕上下来,跪在一边,佝着头说道:“不,不是的。这么些年奴婢从未忘记过自己早死的儿子,之所以不告诉姑娘是因为……”

  沈芳宁知道她想说什么,是因为她人微言轻,告诉了她也无济于事。更怕她年轻沉不住气、早早打草惊蛇,连累了秋妈妈自己。

  她说:“那今日为何又不搪塞过去了,或者说……”

  沈芳宁顿了顿,让秋妈妈起身。

  “你为何要来我屋里做事?”

  秋妈妈垂着手说道:“姑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芳宁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听见她慢慢说道:“而至于姑娘问奴婢为何来姑娘屋里——不怕姑娘责备,奴婢粗笨妇人一个,为了让奴婢的儿子不要不明不白地死。”

第20章 陪房 若是要走的,大可以今日跟我说。……

  沈芳宁靠着圈椅,她看着秋妈妈的神色,并没有说话,伸手去够那个笸萝里的东西。

  她将秋妈妈打的络子拿在手里把玩一番,接着左右看了看,然后她扬起笑说:“你打络子的手艺不错,听琉璃说你看账簿也很有一番本事,往后便跟在我身边替我做些事情吧。”

  说罢,她从腰上取下香坠儿,套上秋妈妈打的络子,又系了上去。

  秋妈妈咳嗽了两声,她知道沈芳宁这是将她纳入自己人手里了。便恭敬地佝腰,“承蒙姑娘不嫌弃,奴婢自当为姑娘尽心竭力。”

  沈芳宁拂拂手,她从圈椅上站起来。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踱步,打量着四周。

  她脑子里的揣测就没有停过,从前的只言片语和如今秋妈妈一点情况构成了这张网。

  可沈芳宁只是一介女子,她虽比寻常的闺阁女子多了解些局势,可那也是她父亲在的时候了。

  如今的沈芳宁正如被蒙着眼睛、捂住耳朵的人,她的指尖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来回摩挲。

  她父亲是永成元年下的江南,如今已经是永成八年。

  江南的盐政一向是油水最多的差事,天下豪富一半出自江南,倘若里面没有弯弯绕绕谁也不信。

  沈芳宁自小就看见父亲在案牍前紧锁眉头的模样,也看见旁人巴结父亲送来漂亮的瘦马、成箱的金银珠宝——可她父亲拒绝了。

  沈三爷说他的字是问清,清清白白地来,自然也要清清白白地走。

  沈芳宁一不小心便跌入回忆之中,她似乎想起了从前在江南的雅居里沈三爷提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教她写楷书的时光来,那时沈芳宁极为厌烦练字,每日都要想着出去玩耍。或者待在外祖母家,外祖母家有很多好吃的,她一去便都是她的,因为年纪小,谁都不敢和她争。

  快乐有,也有那么一点忧愁。可总归是无忧无虑的。

  沈芳宁细细算来,那段时日竟然成了她这几年来最自在的时日。

  她不必看人脸色、被人欺辱、冷眼相待。以至于如今身不由己的事做多了,她也学会了周旋、算计。

  秋妈妈看着沈芳宁缦立在空荡的博古架旁,过了一会儿,秋妈妈才说道:“奴婢在沈家待了四十多年,各家的关系都知道些。也不怕姑娘不信奴婢,玳瑁的母亲虽然原来是三夫人房里的针线婆子。但跟老夫人的院里总有些瓜葛,奴婢知道的也不大清楚,只是好像老夫人跟前从前的田妈妈是玳瑁母亲的干娘。”

  丫鬟婆子之间喜欢认亲,多是干娘干姐姐的叫着,这么一叫首先显得亲切,其次便是默不作声的分帮结派。

  秋妈妈在这湘月居不到一旬,可看见得却不少。

  湘月居人少,除却跟前伺候的也就有一两个水生的丫鬟或者婆子。不过长留在这里的这种人一向是没什么靠山的,若是有靠山的亦或者有钱财傍身的,早就托人将自己调到吃香的院落里去。因此湘月居的人来来回回,有时候竟然四五日也待不满,而回事处也磨磨蹭蹭的,指派个水生婆子也要隔个一两日。一来一去,跟踢蹴鞠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