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 第314章

作者:匹萨娘子 标签: 天作之和 欢喜冤家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他双目圆瞪,眼中布满血丝,一身华服虽然绣着金龙,但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珠,袍角上还沾着褐色的淤泥,头上的金冠也歪歪斜斜,哪里有丝毫一国之君的样子?

  不过是一条在大雨中毫无还手之力的蚯蚓罢了。

  “微臣惶恐。”傅玄邈不慌不忙地低下头,轻声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这是万千人都知晓的事情。”

  “既如此,朕命令你,立即送朕返回建州!”

  回应他的只有漫长的沉默。

  沈素璋彻底失控,歇斯底里,破罐子破摔地骂道:“傅玄邈,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伪君子,朕早晚要将你凌迟至死!”

  傅玄邈闻若未闻,轻声道:

  “陛下累了,还不快把仙丹拿出来给陛下服用?”

  一名侍立在角落的宫女连忙走到一间纱橱前,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玉盒。

  玉盒里边,是一枚黑漆漆的丹药。

  丹药被放在凝白的瓷盘里,送到了沈素璋的面前。沈素璋认得这丹药,曾几何时,他也曾数次以“赐药”为名,逼迫眼前人服下各种功效未知的丹药。可惜,他运气好,试药童子死了几个,他竟然还这么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陛下,请用药。”

  沈素璋一把挥开了瓷盘,瓷盘落到柔软的毛毯上,分毫未损,只有黝黑的丹药顺着滚落至傅玄邈脚边。

  “傅玄邈,你欺世盗名,妄图谋朝篡位,早晚会不得好死!傅氏出了你这么一个豺狼成性的家伙,你以后怎么有脸下地去见列祖列宗!”沈素璋吼道。

  傅玄邈弯腰捡起脚边的药丸。

  在他低头弯腰的那一瞬间,沈素璋有朝他冲去鱼死网破的冲动,是周围无数忽然之间凌厉起来的目光打消了他的念头。

  最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傅玄邈捡起了那枚药丸。

  “陛下误会微臣了。”傅玄邈抬起头来,轻声道,“微臣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谋朝篡位。”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傅玄邈望着手中的丹药,沉默片刻后,说:“陛下可曾见过海市蜃楼?”

  沈素璋警惕地盯着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傅玄邈也没有等待沈素璋的回答,片刻停顿后,便又接着说了下去。

  “若是有朝一日,陛下发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终究只是虚假的海市蜃楼……陛下又会做何决断?”

  沈素璋刚要回答,傅玄邈就已接着说道:

  “陛下已经做出了选择。”

  “陛下年幼时为太子,长大后为陛下,坐拥天下,享万里河山,看似金口玉言,权力滔天,实则握有多少权柄,陛下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人都说陛下生有气运,一路顺风顺水,他们却不知陛下如何从十几个口蜜腹剑、虚情假意的兄弟中脱颖而出,更不知陛下出生以后遇到过多少刺杀和陷害。他们提起陛下,只会说——陛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大道登极,万人之上。”

  沈素璋怔怔地看着傅玄邈,一开始的反驳声音不知不觉断在了喉咙里。

  “陛下从前所做,现在所做,都是同一件事。”

  “你我所做,都是同一件事。”

  傅玄邈说。

  他走了上前,将丹药重新放进宫人送上的瓷盘里,缓步走向沈素璋。

  擦肩而过时,沈素璋战栗不已,仿佛身上的冷雨在这一刻浸入了血肉。

  他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傅玄邈却只是风淡云轻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将瓷盘放到了茶桌上。

  嗒地一声,瓷盘的底座稳稳落在了茶桌上。

  “皇位对我并无诱惑。”他说,“微臣一生所为……都不过是想要留住眼前的海市蜃楼罢了。”

  傅玄邈话音刚落,燕回急匆匆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将军,前方斥候来报,发现在逃的白戎灵和大量轻骑踪迹!”

第280章

  大雨瓢泼, 如注的雨水接连不断地击打着泥泞的地面。数不清的马蹄在一条狭窄的弯路上飞驰着,溅出一片片浑浊的水幕。滚滚如雷的水声从山路右侧的坡下传来,一条水势汹涌的大河叫嚣着奔跑在道路前方。

  白戎灵一脸紧张地坐在马上,时不时回头张望, 仿佛正在被一个看不见的怪兽追逐。

  忽然之间, 雨雾中传出除他们以外的马蹄声, 白戎灵脸色一变,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山林中就冲出了大量身穿黑甲的轻骑, 如乌黑的水流一分为三,将他们前前后后地包围了起来。

  白戎灵当即勒紧缰绳,身下骏马在一声长长的嘶鸣声中扬蹄停下了脚步。他紧紧握着手中缰绳, 手心里湿淋淋地一片,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你们是谁?!敢拦我的路, 知道我是谁吗?!”白戎灵厉内荏地呵斥道。

  白戎灵的声音在密密麻麻的雨声中回荡, 黑甲轻骑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们冷厉的面孔在大雨洗刷下仿佛淌着鲜血的长刀, 冰冷又充满杀气。

  他们沉默不语,白戎灵起先不明白他们在等什么。

  直到马车轱辘压在泥泞上转动发出的骨碌声由远至近响起,他才猛地明白过来, 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紧绷成一条直线。

  白戎灵紧抿着嘴唇, 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逐渐从雨幕中现身的马车,用理智努力压制心中的畏惧。

  在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半晌之后, 马车缓缓停在了自动分开的黑甲骑兵之间。

  驾车的燕回转身推开了马车车门,一阵夹杂着细雨的夜风吹过,车内的帘子扬了起来。

  车内人放下手中书卷, 抬起一张清俊但过于平静的面庞,静静地注视着雨中狼狈的白戎灵。

  “你……你怎么会……”白戎灵白了脸,结结巴巴道。

  “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亲自来迎接内兄,显得更有诚意。”傅玄邈轻声道。

  他的声音在倾盆雨势里显得有些微弱,但他似乎并不在乎,也不屑于为此提高音量。白戎灵为了听清他的声音,不得不竖起耳朵,全神贯注。

  “内兄此行是去扬州吧?”他说,“十分凑巧,我也正往扬州而去。不如你我同行?”

  “你少跟我攀亲戚!”白戎灵想起当日被逼认罪的委屈和痛苦,怒火蹭地蹿了起来,“本公子才没有你这种人面兽心的妹夫!你戕害无辜,强取豪夺,害得我表妹差点和心爱之人天各一方,你不过是个伪君子,真小人罢了!怪不得我表妹不要你!”

  傅玄邈的面容依然平静,拿着书卷的五指却握得发白。

  有好半晌的时间里,天地间只有大雨倾盆的声响。

  傅玄邈抚平书卷上的褶皱,将其放在小桌上,用茶盏压住了卷翘。他神情淡然,举止从容,仿佛身在熟悉的书房,而非肃杀的秋雨山林之中。

  “……躲躲藏藏一个多月,也算出乎了我的意料。”他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凑齐了这支乌合之众组成的军队——”

  傅玄邈轻视的目光从白戎灵身后那数量和他不相上下,装备却相差甚远,明显就是四处拼凑而来的轻骑身上缓缓扫过。

  “但是,你也只能束手就擒了。”

  “这可说不一定——”

  一个飞扬的声音从山林中响起。

  “谁?!”燕回猛地一惊,拔出长刀面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大量盔甲之上披着蓑衣草帽伪装的弓兵保持开弓的姿势,在身后皮甲步兵的保护下,借着雨声掩护,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山林。为首之人正是李鹜,他大步流星走在冷雨之中,雨水击打着他的帽檐和蓑衣,再顺着小麦色的脖颈流淌下去。

  秋雨,冷山,金戈铁马和杀意。

  周遭景物无一不是肃杀之物,身处其中的李鹜却顾自保持着精神奕奕的神态,在一片萧索之中耀如朝阳。

  一股强烈的杀意冲破了傅玄邈眼中虚假的平静,在他幽深乌黑的眼底剧烈翻涌。

  他看了看李鹜,又看了看自李鹜出现后,气势陡然弱了下去,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白戎灵,说:

  “……你们用计诱我出来?”

  “抬举了,抬举了。”李鹜嘿嘿一笑,朝傅玄邈道,“李某读书少,使不来计——哪像傅大人,阴谋诡计那是一套接一套的,让人防不胜防。关于这一点……尸体泡烂了都没被找到的前镇川节度使李洽最有发言资格。”

  傅玄邈并不接他的话。

  “白戎灵既然好不容易逃过层层抓捕,你又何必让他回来冒险?”傅玄邈看着李鹜身旁不远的白戎灵道,“看来,你认的这位妹夫,为了杀我,也没把你的性命放在眼里。”

  “板上钉钉的事,怎么能叫冒险?”李鹜说,“对付你——还算不上是冒险。”

  “是吗?”傅玄邈的目光愈发冰冷,“你以为就凭这数百杂兵,能够在我面前全身而退?”

  “这就说不准了。”李鹜吊儿郎当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只会带数百兵士来见你?”

  “你从扬州跋涉而来,又为了掩人耳目,必不会带太多将士。”傅玄邈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小股兵力灵活有余,战力却不足。所以你才要以白戎灵为饵,大费周章地将我引出营地。”

  “要想秘密进军,你带在身边的兵力不会超过五千;而越是接近我们,你敢带在身边的兵力就越少,能够接近御驾附近而不被发现,让你能够成功埋伏——”傅玄邈盯着李鹜的双眼,缓缓道,“此时此刻,你能够动用的兵力,绝不超过五百。”

  李鹜摆弄着蓑衣上一根翘起的蓑草,不管是轻抚还是重压都不能让它安安分分地平躺下去,干脆揪着这根蓑草用力一拔,用暴力将其收服。

  他把蓑草放进嘴里叼着,抬眼迎向傅玄邈阴冷锐利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笑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扪心自问,你要是我,敢只带五百个人深入敌营吗?”

  傅玄邈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李鹜挑衅地笑着,蓑草在他嘴唇外一上一下。

  “不信你就试试。”

  傅家军犹疑地打量着对面人数明显少于自己的皮甲兵,再看了看车里一动不动的发令人,对李鹜的话已经信了大半。

  谁会带着区区几百人过来送死?

  别说兵力不及他们了,就算及——试问天下,谁有把握能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向天下第一公子发出挑战?

  那可是面对兵力远胜自己的叛军,依然能做到战无不胜的天下第一公子!

  许久之后,傅玄邈的目光微微变了。

  “你在拖延时间?”他问。

  这回换李鹜不说话了,他一如既往地笑着,无惧寒风也无惧大雨,眼中有神采飞扬。

  “……你引我出来,不是为了一举歼灭我。”傅玄邈说。

  “天下第一公子就是想得多,我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就是想要为民除害吗?”李鹜朗声道,“这大燕国的忠臣,你做了这么久了,也该还我来做一做了吧?”

  “这大忠臣上任后做的头一件事,”李鹜嘿嘿笑道,“就是智救燕皇!”

  ……

  “轰!”

  一道惨白的电光,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后撕破了营地上方黝黑的天幕。

  大雨毫不停歇,仿佛要这么下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