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王 第73章

作者:绣猫 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现代言情

慎年把她的手拉下来,笑道:“他们只要赚赏钱,才不会管别人的闲事,而且我刚才已经跟看门人说了,叫他没有事不要进来打搅我,你以为他很傻吗?”他把她的背往下一按,让她躺在自己身上,在她领口深深嗅了嗅,不由分说道:“你身上怎么这么软,这么香?嘘,不要动,我现在只想要躺在这张床上,有吃有喝,不用理什么姓窦的,姓童的,或是姓于的,也不需要看账本,点支票,那简直是再舒服不过了。”

令年笑着躲他,说道:“咦,你怎么说这样没出息的话,还像一个读过大学、留过洋的有为青年吗?”

慎年笑道:“我大学早就肄业了,你不知道吗?嗯,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回到古代去做一个十足的昏君,哪管他国破家亡,只要有小怜玉体横陈……”令年简直不好意思去听,双手抵着耳朵,并满腹疑虑,不时瞟一眼房门口——她是习惯了深宅豪门,重重的帷幔和绣帘,还有整天不离身的使女仆妇,生怕外头有人突然闯进来,把床上的两个人尽收眼底。

令年面颊如红霞,睁开眼说:“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我不喜欢。”

慎年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到她的脸上,笑道:“为什么不喜欢?你的身体很美。我就喜欢你什么都不穿。”

令年道:“难道吃饭、睡觉,见人,什么都不穿吗?”

慎年想了一下,说:“那样更好,不过要见的人只能是我。”

令年啐道:“我可知道你以前在美国过得什么日子了。”

慎年笑道:“你在杨金奎那个大老粗面前,也这么别扭吗?”话一出口,见令年脸色也变了,慎年意识到自己荒唐,忙说道:“对不住,是我胡说八道。”

令年冷着脸道:“他可没有你这么多话。”

黄昏的太阳照在脸上,有些刺目,令年眉头耸动了一下,从梦中醒来,看见窗帘被拉开了半幅,房里被照得碎金浮动。她身上盖着被子,肩头有一点露在外头。因为这个房子在楼上,窗口望出去,只有远处花岗岩楼房的尖顶,街上的行人是望不进来的,令年没有急着起身,转过身,侧躺在枕头上,看见慎年坐在对面那唯一的单人沙发里,眸光低垂,正在看一本小说。

令年悄悄把手拿出来,垫在脸颊下面,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他的感觉非常敏锐,立马抬眼,把小说也放到了一边,说:“你不再睡了吗?”

令年摇头,她只睡了两三个钟头,但是感觉这两个多月旅途中积累的疲惫完全消散了,因为身下的天鹅绒被褥很蓬松柔软,她从头到脚都有点懒洋洋的。慎年斟了一杯茶,送到她唇边,令年只啜了一口,便不要了,振作精神,要出门去走一走,因为她对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始终抱有极大的好奇。他把茶杯放到一旁,笑道:“你这么有精神吗?早知道我不这样自找罪受,怕把你闹醒,特地跑去沙发上坐了几个钟头。”

令年拥着被子坐起来,找自己的衣裳,见衬衣和衬裙都被他捡了起来,搭在沙发的背上。令年冲他鼓了鼓嘴巴,说:“你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慎年却往后一退,坐回沙发里,还把腿架起来,将沙发摇得晃了一晃,笑道:“你自己来拿好了。”见令年坐在床上为难,他觉得很好笑,说:“你这样扭扭捏捏的,让我想起了一段黄梅戏,叫做天仙配,好像是说,只要女人没有了衣裳,即便是天上的仙女,也只好任人施为了,对不对?”

令年说:“你真爱胡说八道。”犹豫了一下,勉强用被子裹住身体,走到沙发前,才一伸手,被慎年连被子拽过来,一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怀里。两件薄薄的衣裳就被他压在背后,慎年把令年的两只手捉住,迫使她坐在腿上,说:“我还有个问题,你回答了,我才把衣服给你。”她两只手被制,被子也从身上滑了下来,慎年目光在她胸前一扫,笑道:“刚才那样你喜欢吗?”

令年立即意会,嘴里却说:“刚才哪样?我听不懂。”

慎年笑道:“刚才给你赔罪,你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

令年拧眉,红着脸说:“不接受!”

慎年道:“那是我赔罪的不够,你还要更多的意思吗?”

令年不肯再被他调笑,索性正色道:“你这人说话我真是听不懂。你哪里得罪我了,非要给我赔罪?”

慎年这会当然不愿意再提起杨金奎三个字,便也笑了一笑,任令年把衣裳拿走,套在了身上。她来美国之后,也入乡随俗,穿了呢绒大衣,配一顶白色窄边的丝绒女帽,非常优雅。慎年看着她将帽子上的两条缎带系在下颌,又戴了手套,他说:“你如果不是很饿的话,先跟我去一个地方。”令年问是哪里,他只说:“并不远,你去了就知道。”二人并肩在街上走了一段,令年见慎年的目的地,不过是附近的一间教堂,她说:“上海也有很多教堂,并不稀奇,你早点告诉我,我宁愿去咖啡馆里坐一坐。”

慎年也站住了脚,笑道:“怎么,又要我跟你赔罪吗?”

令年见他故态复萌,忍不住将脚一跺,嗔道:“你这个人,到底是七岁还是八岁?总是要故意招惹人。这里是教堂,你不要再胡说八道啦。”

慎年见她仿佛真的生气,便笑道:“好了,不说了。”二人走进教堂。原来寓所附近这一间教堂,在当地也颇负盛名,叫做圣彼得圣保罗教堂,是花岗岩的外墙,金红相间的内堂,镶嵌了大幅的彩绘玻璃,非常恢弘华丽。教堂内有大小数十个经堂,正在举行傍晚的唱诗会,伴奏是悠扬的风琴声。院子里有雕刻的石柱和小小的喷泉,还有一株巨大的枫树,满树的叶子赤红如火。令年二人穿过经堂,后面是单独的告解室。还能听见经堂里人们在低声祷告:

Almighty God, our heavenly Father (仁慈的上帝,我们的天父),

We have sinned against you (我们对你犯下了罪恶)

In thought and word and deed (在思想、语言与行为)

Through negligence, through weakness (因为我们的过失和脆弱)

Through our own deliberate fault (还有蓄意的犯错)

令年原本对于参观教堂很不以为意,这时,她脚步停下来,对慎年说:“怎么,原来你是叫我来告解的吗?”

慎年说:“不是。”他没有去告解室,而是拉着令年,来到一间很小的经堂。经堂里有一个穿黑色法衣的神父已经在等着了,因为慎年二人有别洋人的外貌,他不用问,便将手中的圣经翻开,开始祷告、献诗,宣读婚姻的誓词,令年吃惊地看着慎年,这时,她仿佛听见神父依循惯例,问着二人身后空荡荡的经堂,说道:“在座的诸位,告知我,是否有任何因由,会成为缔结这一段婚姻的障碍?”慎年说:“没有。”那神父便转过来,对令年说:“那么,你愿意……”令年好像来不及去想,也不愿去想,脱口便说:“我愿意的。”神父看着二人,露出一个微笑,算作致意。这一个仪式,是非常的简单,既没有亲友,也没有证人,因为男女双方都非教民,因此省去了许多繁琐的程序,等神父离开了,令年还有些发怔,问慎年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慎年摊开掌心,里头是一枚很简单的金戒指,他拉起令年的手,替她套在手指上,说:“就是这样,你很失望吗?”

令年把那枚戒指看了又看,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没有,但是你吓了我一跳。”

慎年说:“只有吓一跳,没有很高兴吗?”

令年投进他的怀里,手臂抱着他的腰,仰脸对他粲然一笑。她的软帽在走进教堂后就拿在了手里,露出一双眼睛晶亮如星,她说:“高兴。”

慎年嘴唇印在她眼皮上,停了一瞬,说:“我在离开上海的时候,跟妈发了誓,如果和你在一起的话,就和妈、大哥断绝关系,再不回于家。我没有打算再回去,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吗?不要忘了你刚刚的誓言。”令年脸贴在他胸前,把头点了一点。

第120章

慎年和令年在费城的寓所,过了几天很闲散的日子,之后慎年约了一位朋友在纽约会面。令年只知道对方是慎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时的同窗,大约是同龄人,见了这位汤必荣先生本人后,才知道他已经年过三旬,并且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做到了纽约银行的副总经理,这在当时的环境下,算得上是异数了。他们的见面是约在银行附近的一间小馆子里,汤必荣极力为令年推荐一道烤银鲳鱼,“美国人不懂得吃鱼,欧洲也是差强人意,意大利人除外,除了用茄汁和酒去焖,还懂得拿香草来烘烤,但都不如用笋丝和雪菜烧汤来得鲜美。”

令年一听便笑了,“汤先生也是祖籍宁波吗?”

汤必荣道:“曾外祖是地地道道的奉化人,家母每逢烧黄鱼,必配雪菜。”汤必荣非常健谈,令年得知他的曾外祖由奉化迁至广州,并且做到十三行中的糖商,在道光二十二年后,家道败落,自汤必荣这一辈,已经都落脚美国了。汤必荣小时候是吃过一些苦头的,但是为人非常勤勉,对于国内和国外的经济情势,都有很透彻的见解。

令年见他和慎年谈的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便不再插话了。等烤鲳鱼用托盘送上来后,慎年把餐布替她铺在腿上,又亲手将刺剔净,切了鱼腹的肉放在她面前。他们两个人这段时间形影不离,彼此不觉有异,而汤必荣在旁边看着,虽然知道慎年待人也颇有礼节,但是还不曾体贴到这样无微不至的地步,况且在中国的文化中,男人在家里向来以主人翁自居,不必对姊妹秉持任何绅士风度。他很有些意外,看着令年道:“三小姐来美国,是打算要上学,还只是来看一看?”

令年考虑了一下,说:“可能会上学。”

汤必荣将她手指上的戒指点了一点,笑道:“你的那一位密斯特没有意见吗?”

令年握着刀叉,目光在那金黄的戒圈上一停,又看了慎年一眼。慎年亦笑道:“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要有意见?”

汤必荣道:“国内并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开明呀。”

这一餐饭是汤必荣做东,从头盘、主菜吃到甜点。馆子里的食客不多,只零散摆了几张餐桌,中间有个拉琴的乐队,是特意为跳舞的人伴奏的。在汤必荣和慎年交谈时,令年便把头转过去,察看着那边搂抱起舞的男女。洋人的饭馆有一样好处,吃饭便只是吃饭,交谈的声音也是低低的,不会有许多双举着酒杯的手在人眼前乱晃,把酒液四溅。因此吃饭的人和跳舞的人都是各行其是,互不干扰。那琴声在灯光中静静流泻,伴着裙角窸窣作响,别有一种罗曼蒂克的味道。令年正看得入神,感觉手指被人一碰,听慎年在耳畔说:“你想跳舞吗?”

令年收回目光,推诿道:“我不会跳。”

慎年看着她,说:“你在礼查饭店,和吴宝菊跳的不是很好吗?”

令年语塞,反问道:“我只是在学校学的,随便挪一挪步子,你很会跳舞吗?”

慎年道:“比吴宝菊要好一些。”

令年睨他一眼,说:“你这个人真是很小心眼。”她心里是有些向往,但碍于汤必荣也在,只能又把头摇一摇,拾起匙子,这时汤必荣也净手回来了,会完帐,与慎年另行约定了时间,便告辞而去。

慎年二人沿着街道,慢慢踱过去,令年问慎年道:“原来你来美国这一趟,就是要请汤必荣回国去做沪银的经理吗?”

慎年道:“我半年前就同汤必荣讨论过这件事了,他很有兴趣。这样一个人,在美国是不容易实现其抱负的,而国内正需要懂得现代银行体系的人才。他曾祖在国内还遗留了一些声望,因此也不算无名之辈,但又没有切实的根基,这样的人,最适合去一个家族式的企业里,做一个专业的经理人。况且他又是美国籍,有外交上的保护,那些人不敢随意把他怎么样。这一点,比我自己去代表沪银要好得多。”

令年说:“他虽然熟知国内的人情世故,但毕竟是接受洋人的教育,不知道人品到底可不可靠?”

慎年道:“人品如何,都无关紧要,只要他有契约的精神。我和他约定了,如果聘请他做沪银的经理,可以保证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他裁决,但是他在沪银,以及离开沪银的十年之内,不能获得或持有任何沪银的股份。我想这样大哥应该也会放心。”

令年听他已经计划得这样详细,把脚步停下来,看着慎年道:“那你呢?”

慎年说:“我和大哥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嫌隙,大哥不肯放弃他的乌纱帽,只有我从银行退出了。”

令年迟疑了一下,说:“你真的要彻底脱离于家吗?”

慎年道:“只是找个理由,叫他们不要管我们的事而已。假如大哥现在生了重病,那我恐怕也不能坐视不管。“

令年道:“你不要咒大哥了。“

慎年笑道:“那我就希望他长命百岁吧。只是他别想不开,特意跑到美国来讨伐我。“

令年很为难地说:“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和大哥提这件事。“

慎年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说:“你什么都不用想,都交给我好了。“令年心想,妈和大哥可以交给慎年去交涉,但是杨金奎那里不作出一番解释,她是没有办法安心的。但这个烦恼又不能告诉慎年,只能靠在他胸前,暗自思索了一会,然后将头转向另外一侧,竟见月色非常的耀目,他们是站在哈德逊河的河岸,月光铺满水面,有一艘汽船停在河中,船舱和甲板射出黄色的灯光,人影绰绰的,令年侧耳聆听,对慎年说:“你看,那些人用汽船来办舞会,还有钢琴的声音。”

慎年说:“现在没有别人在,你想跳舞吗?“

令年满面笑容,点了点头,把双手环在慎年肩膀上,身体也整个靠过来,她一面踮起脚尖,挪动着轻盈的步子,仰脸对慎年说:“我小时候就很想要这样,被人拉着跳舞,但是要像那个洋囡囡一样,穿着很长很华丽的裙子,上面缀着满满的蕾丝和刺绣,随音乐转很多很多个圈子,把皮鞋踩得嘎吱嘎吱响。“

慎年忍俊不禁,说:“你千万不要告诉芳岁。我怕你这个梦想成真了,芳岁会很嫉妒你。 “

令年仍旧把脸靠回他的胸口,夜风已经很凉了,慎年把她抱紧了一点,俯下脸来正要吻她,听见水声扑通的一下,回头一看,见甲板上舞会照旧,有人借着月光往水里张望,慎年说:“有人喝醉落水了。”这时有个沉沉浮浮的人影已经往岸边游了过来,他二人便手拉手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码头。

回到费城之后,他们收到了艾丽自韦斯特切斯特寄来的信,因为收件人是令年,那看门人便把信径直交到了令年手上,并且他眼神很好,早几日便留意到了令年手上新添的戒指,还送了一束花和一盒巧克力糖给她。令年道了谢,回房之后,当着慎年的面将信拆开,见里头是一张照片,照片里四叔被几个女孩子簇拥着,他的一只手则微微扶在令年的肩膀上。在拍照时,令年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很隐晦的动作,她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又用手指揩了揩,然后放进抽屉,随照片寄来的,是艾丽的信,信里问道:不知令年兄妹是否已经订了回上海的船票,如还未定,艾丽一家已经计划好要在年底启程去往巴黎,四叔希望能够在临行前和令年兄妹再有相聚的机会。另,四叔在韦斯特切斯特的家里收到一封国内发来的电报,拆开之后,才得知电报是一位姓姚的人发给令年的,这里将译文附上,请令年见谅。

令年一怔,忙将信纸翻到第二页,见这一封电报是玉珠发来的,玉珠向来是不吝啬邮资的,这封电报也很详尽,提到杨廷襄上月被调任云南镇守使,不料抵达云南后,蔡督军突然造反,整个云南已然宣布脱离北京政府,实行了军事上的独立。杨廷襄不肯加入倒袁一派,因此和杨文庆都身陷囹圄,只有玉珠独自守在上海的杨家,玉珠请令年赶快回上海,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令年还在惊愕,慎年手一伸,将信纸扯了过去,他飞快地看完了,没有说什么,把信纸折了折,放在了那盒巧克力糖旁边,然后俯下脸,吻着令年,把她的领口解开了。令年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躺到床上时,眼睛还在望着那盒糖的方向出神,被慎年在嘴唇上咬得一痛,她才拽着领口坐起来,不胜烦恼的样子。

慎年看着她,也把眉头一皱,说:“你有一点喜欢杨金奎吗?”

令年立即道:“没有。”

慎年说:“五十万已经连本带息还给了他,不欠他的债,也不欠他的情,如果你还要问,那么我不同意你回去。即便你只是小妹,我不同意,因为你帮不了他,反而会身受其害,或许还把于家牵连进去。现在,我更不准许你回去,妈和大哥都可以断绝关系,杨金奎并不算什么。我认为你的决心起码应该比这个要坚定一些,不至于为一个杨金奎而发生动摇。”

令年见他脸色很难看,说:“二哥,你让我想一想吧。”

慎年说:“你不要忘了自己答应我的话。”

第121章

令年见慎年对玉珠的求助非常恼火,便把电报收了起来。翌日,是汤必荣又来主动邀约慎年,二人打算同游昔日的大学校园,令年说:“他这样急不可耐,大约是对沪银很感兴趣吧?”慎年一面系纽扣,说:“是个好机会,何必要故作矜持?”他自己,更是一副屹然不动的姿态,并没有把玉珠那封信放在心上。令年想,汤必荣这样不肯拐弯抹角的洋人性格,倒和慎年颇为相投,那慎年彻底离开沪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令年低头在那里思索。而慎年和汤必荣这次会面也很随意,没有打领带,只在衬衣外加了一件毛线背心,他走去衣架上取呢大衣时,令年尚没有反应过来——当初在于家,虽然也是使女环绕,但每逢康年出门,还是要卢氏亲自伺候他换衣服,取帽子,令年在旁边看见了,很不以为然,而慎年在外留学,对于自己的衣食住行,基本具备自理的能力和习惯,因此他们两人在一起,反倒是以慎年照顾令年为主。可以说在这方面,她是完全没有做人妻子的自觉。慎年对此是无所谓的,把大衣拿在了手里,问她:“你不去吗?”令年心想:他走到哪里,她都在后面跟着,在汤必荣眼里,恐怕也很奇怪,她便坐着没有动,说:“我要看书。”

等慎年出门后,令年把那些医学的英文课本拿出来,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临近晌午时,巴基斯坦人来敲门,拎了一个食篮在手里,说:于先生出门时交代他,如果下雪,请他去买了午饭来送给她,这样可以省得于太太自己出门。令年将窗帘掀开一点,果然见外头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她问:这里冬天常下雪吗?巴基斯坦人答道:有时候一夜醒来,门都推不开呢。又问中国也下雪吗?令年没有和他过多攀谈,接过篮子,问:“有火柴吗?”对方以为她要生火,拿了火柴和蜡烛来,令年道过谢,等巴基斯坦人离开后,她把食篮放到一边——慎年和汤必荣一定是要相约一起吃午饭的,要到很晚才会回来,令年自己则半点胃口也没有,从抽屉里翻出慎年的一个烟匣来,对着飘雪的窗外,抽完了一根烟,发了一阵的呆。

等慎年回来时,令年已经把烟蒂都丢了,英文课本也放到一边,她开门见山,说:“二哥,我有话要跟你谈。”

慎年随手把食篮上的盖布掀开,见里头的面包、肉和汤都已经冷了,还纹丝未动,他面色不改,把大衣放在一边,走去沙发里坐下,说:“你说吧。”

令年说:“我想还是要回一趟国。”

慎年并不惊讶,目光定在她脸上,说:“哦?你回去都打算做什么?”

令年说:“杨金奎只带了亲信去云南,上海还留着一些下人,我想,现在杨家恐怕一团糟,遇上这样大的事,玉珠不敢做主,也不肯做主的。我要先把那些下人安置了,点一点家产,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我想,如果能花钱消灾,那样最好。或者尽量先赎杨文庆出来,交给玉珠,他一个小孩子,本来就不应该被牵连进这种政治的斗争中。如果对方两个人都不肯放,也不要钱,我还是要去一趟云南,把杨家的家产转交到杨金奎手上,离婚书当面签好,向社会公布,免得被他牵连大哥一家。他这陷身云南,不论投不投敌,大哥在窦督军面前都很难交待。”

慎年说:“如果他们连杨文庆一个小孩子都不肯放走,你怎么确保自己能从云南全身而退呢?”

令年说:“杨文庆是杨金奎的独生儿子,而我和杨金奎,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就算我死了,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这点杨金奎身边的人都知道。云南那边扣押杨金奎,无非是想逼他反袁,杨金奎尚未倒戈,先把一个女流之辈逼死,而我们于家,在社会上也不算默默无名,就算是革命党,也不肯轻易这么做吧?我看蔡督军还是爱惜自己名声的。”

慎年见她把一个“死”字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眼里先蕴了怒气,他暂不发作,说:“你在家里这一天,原来都是在琢磨这件事吗?”

令年说:“我想,既然打算回去,就要把所有的事情计划好,否则你也会认为我是头脑发热,不顾后果了。”

慎年说:“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了吗?那你还要同我谈什么?”

令年稍一犹豫,说:“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我自己可以,不用你跟我回去。”

慎年说:“我没打算跟你一起回去。”

令年一怔,看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忙道:“二哥,我还会回来的,你不相信我吗?”

慎年两条腿伸长,坐在沙发里,冷淡地望着她,说:“我相不相信你,没有什么意义,有时候,世事的变化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我看,你现在倒像一个盲目的乐观主义者。”

令年走到沙发跟前,握住慎年的手,说:“二哥,我会回来的,我的决心很坚定。”

慎年扯着嘴角一笑,说:“曾经,我的决心也很坚定,现在我没有那样坚定了。当一个人终于得到自己梦寐以求、且重逾性命的东西,难免会变得有一些患得患失,如履薄冰。如果你真的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定,也许是因为你对我们现在的生活还没有十分珍重。”他的手任她握着,双眼却在研判她的神态,以及她的内心。慎年反问她:“一直都是我尽力要抓住你,留下你,你真的爱我吗?”

令年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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