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烟火(二部) 第1章

作者:大姑娘浪 标签: 现代言情

  沪上烟火(二部)

  作者:大姑娘浪

  豆瓣VIP2024-01-10完结

  女性小说家庭故事年代正剧人间烟火先婚后爱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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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1983年,回沪知青林玉宝,坐在人民广场喂鸽子,

  迷茫着未来的生活、工作和婚姻。

  一声巨响响彻艳阳天。 她眯眼,尘烟肆虐,前方一座高楼正平地起。

  潘逸年站在高楼上俯瞰人民广场,

  他想不通,

  流金岁月,改革的车轮滚滚,理应努力把握当下,

  怎还有年轻人无所事事的、坐在人民广场喂鸽子。

第1章 引子

  乔秋生自然醒,感觉霞气安静,走出房门,风吹得竹帘,磕碰磕碰,阳光钻进来,洒了一地。

  秋生想起,爷娘去妹妹家看外孙,泉英要出差北京,大清早就走了,昨夜两个人做功课,结束就睡过去,现在感觉身体粘腻,不适意,拿了水桶毛巾和一块肥皂,下楼到弄堂里,立在水龙头面前,穿了条短裤汰浴。

  经过人不多,女人也有,目不斜视,彼此早已习以为常。秋生听着哗哗水声,把脚下水门汀地溅湿,流向阴井盖,肥皂沫白花花,堵住缝隙。秋生娘节约水,掐着表控制辰光,今天没人催促,秋生汰个尽兴,毛巾捂住下身,上楼换了衣裳。

  再出来,想往美心酒家,才走到陕西南路,人海中,竟然和杜兴旺相遇,杜兴旺手里提一尾河鲫鱼。秋生板起面孔,权当看不见,杜兴旺主动笑说,秋生,长远不见,过的可好。

  伸手不打笑面人,秋生说,马马虎虎。杜兴旺说,这是往哪里去。秋生说,美心,吃点心。兴旺说,吃啥美心,去我店里,河鲫鱼烧烧,老酒咪咪,再吃碗辣酱面,我请客。秋生一踌躇,被兴旺推搡着转过身,想想算罢,两人并肩往长乐路走。

  秋生说,河鲫鱼蛮新鲜,巨鹿小菜场买的。兴旺说,不是,早起散步,乡人在路边卖,盆里养着,有两三条,价钿便宜,不要票,还不用排队,就买了一条。秋生说,这种私售买卖,属违规违法,工商局在抓,不提倡。兴旺笑笑说,记牢了。讲起巨鹿路小菜场,有则重大新闻,秋生可晓得。秋生说,我难板去一趟小菜场。兴旺说,小菜场管理办主任吴坤,被逮捕了。秋生一吓说,这人我倒认得,因为啥。

  兴旺说,乱搞男女关系。秋生说,流氓罪了。兴旺说,现在啥环境,严打,风口浪尖,有黑历史的,人人自危。秋生说,吴坤有黑历史。兴旺说,是,和手下狗皮倒灶,搞不清爽。秋生说,手下。兴旺说,是,听讲卖相好看。秋生心一提说,叫啥名字。兴旺说,姓叶。秋生心一落说,哦。兴旺说,死性不改,这趟是和菜场的豆腐西施,先眉来眼去,后打情骂俏,接下来暗通款曲,被男人抓个现形。原打算花钱,买个息事宁人,哪想到,不晓得被啥人,向上举报了,连带小叶也扒出来。调查组来的当天,吴坤老婆先下手为强,全部主动交待了。秋生说,老婆辣手。兴旺说,也是明哲保身。听讲这女人,做了相当年数的居委主任。吴坤出事体,肯定要受牵连。这样一操作,反倒大义灭亲、成了学习典型。秋生感叹说,原来如此,女人好心机。兴旺笑说,是吧。

  秋生说,兴旺小道消息蛮多。兴旺说,我,和阿庆嫂一样,一张煤炉灶,两口黑铁锅,滚水面条翻,迎来八方客,有客嘴一张,嘴多事非生,天下大事,市井小事,不就在这茶余饭后间,传来传去。秋生笑笑,不搭腔。

  两个人走进面馆,秋生还是老位子。兴旺把鱼交给招娣,招娣笑说,乔先生长远没来了。接过鱼往后厨。秋生说,招娣比从前活络。兴旺拿了一瓶小炮仗、一盘肉卤百叶结,摆上桌,先慢慢吃。

  说巧也巧,老酒才咪一口,门开进开出,阿达火烧屁股进来,兴旺说,做啥。阿达说,上厕所。一径往后门奔。秋生把杯子一顿说,我要回去了。兴旺连忙说,给我只面子,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情谊不容易,要彼此珍惜。秋生说,管我啥事体,是阿达不珍惜。兴旺说,阿达嘛,上趟也蛮后悔,话赶话,气氛烘拖,并非发自内心。秋生没响,也没走,挟百叶结吃。

  阿达神清气爽出来,拉把椅子坐定,朝招娣打个响指说,一只杯子。笑嘻嘻说,长久不见秋生了。秋生说,忙。阿达说,忙啥。秋生说,忙工作,忙家庭,忙生活。阿达说,是够忙的。接过杯子,倒酒咪了口,皱眉说,这种白酒,兴旺好意思,请我哥俩吃。拿瓶七宝大曲来,我请客。兴旺说,招娣,七宝大曲。

  重新调了酒,红烧河鲫鱼端来。三人斟满碰杯,一饮而尽,算是与恩怨和解。兴旺的老婆经过,笑了笑说,我先走了。兴旺说,早点回去休息。秋生看着背影说,气色不大好,面孔腊腊黄。兴旺说,流产了。阿达说,这才多长辰光,又流产了。兴旺不语。秋生说,红房子去过吧。兴旺说,去过,医生讲,属于习惯性流产。阿达说,这样还生。兴旺说,我无所谓,主要老娘过不去。兴旺说,秋生哪能,过来人经验,早晚要生,不如早生。秋生笑说,我不急,两年后再讲。

  阿达说,那是否听讲,金月桂聚众淫乱案子宣判了。秋生说,倒是快。兴旺说,法院庭审,我去旁听过,不过十来个男女,在家中关灯跳贴面舞。秋生说,啥罪名,判几年。阿达说,判组织流氓团伙罪、集体淫乱罪,破坏治安秩序罪,金月桂判死罪,其它人有十五年,十年,五年也有。兴旺说,判重了,太重了。秋生说,全国好几起相同案子,侪判了死刑。兴旺说,又没杀人放火,至于么。阿达说,听讲金月桂不服判决,当庭提起上诉。要看二审法官哪能判。秋生说,又要等。兴旺说,不谈了,我有心里阴影了。最烦治保委员这帮老娘们,在弄堂里神出鬼没,上趟有对小年轻,谈恋爱,在门洞口打个啵,差点被治保委员送去局子。阿达笑说,夸张。兴旺说,晓得为啥嘛,抓到有奖金发。阿达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兴旺说,也出了不少冤假错案。秋生只听,没接话,因为秋生娘也是治保委员。

  阿达说,前两天,我拉客到复兴坊,看到了林玉宝。兴旺咳嗽两声。秋生说,讲好了,我无所谓。

  阿达笑说,这女人愈发漂亮,皮肤白的像奶油,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走起路一扭一扭,让人想捏一记。兴旺说,牢记流氓罪。阿达说,我就想想呀,我又没动手。兴旺说,想想也是错。阿达说,我看到潘老板,就捏了一记。兴旺说,大庭广众之下。阿达说,是呀,弄堂口。兴旺说,治保委员呢。秋生说,人家是夫妻。阿达突然说,鱼刺卡喉咙了。兴旺说,招娣,醋,馒头,米饭。叫两声,不见人来。阿达捏嗓说,要死快了。起身往后厨奔去。

  秋生吃两口酒,脑里浮现出林玉宝,不晓为啥,喉咙开始刺痛,好似也卡着了。

第2章 心思

  八月的傍晚,潘家人围桌吃夜饭,逸文有应酬,逸青在学校。

  吴妈烧了咸菜大汤黄鱼,鲜的眉毛落下来,玉宝说,奇怪,我姆妈烧的咸菜黄鱼,总有一股子腥气。吴妈说,多数鱼头没处理好,要让血水流光。还有,再浇上咸亨酒家的太雕酒,就彻底了。玉宝说,咸菜也霞气好吃。吴妈说,我自己腌的,买的不好比。潘逸年说,西藏中路的甬江状元楼,和吴妈烧的,味道一式一样。吴妈得意说,是吧。

  潘家妈说,宁帮菜馆起名,最欢喜状元楼三个字。玉宝说,吴妈是宁波人。吴妈说,是呀。玉宝说,吴妈江北话也讲的好。吴妈说,我男人家是江北啦块地,我也学会了。从前我想过,开个饮食店,专门卖咸菜黄鱼面。潘家妈笑说,可以,开在复兴坊附近,名字我也想好了,叫宁波阿娘面馆。吴妈说,我要开,就开到妇女用品商店附近,譬如雁荡路,思南路爿区。热闹,人多,阳气足。潘家妈笑了,吴妈说,嗨,我白日做梦。

  夜饭吃的差不多,玉宝说,我有桩事体要讲。潘家妈说,啥事体。潘逸年看了眼玉宝。玉宝说,我和玉卿、赵晓苹,打算做个体户,在华亭路做小生意。潘家妈吃惊说,个体户。玉宝说,是呀。潘家妈说,做啥生意。玉宝说,卖服装。潘家妈说,老大晓得吧。潘逸年说,刚晓得。潘家妈没了笑脸,一语不发,吃汤。潘逸年不吭声。玉宝有些无措。

  潘家妈说,我问过居委主任,近腔里弄生产组,会有空缺出来,玉宝再耐心等等。玉宝说,哦。潘家妈说,没工作也没关系,家里开销足够用了。玉宝说,我明白。潘家妈说,做服装生意,不是卖卖货这样简单,里头的门道多哩。要是单身,也无所谓,有精力,有辰光,反正没人管。但玉宝是有家庭、有丈夫的人。老大要干事业,玉宝尽到妻子本份,不要让老大有后顾之忧,就可以了。玉宝低头没响,潘逸年也没响。

  潘家妈说,老大今年三十四岁,玉宝也廿七岁了。就没想过人生大事嘛。吴妈说,看不出来,两个人还像廿岁小夫妻。玉宝呆了呆,潘逸年笑。潘家妈说,还笑的出来,皇帝不急急太监。别的夫妻,这般岁数,小囡弄堂里跑着拷酱油,那哪能办。年纪一年大过一年,我过来人,有体会,身体总比不过小年轻,生养会越来越困难。潘逸年咳了声说,我还好。玉宝跟风说,我也还好。反应过来,面孔发红。

  潘家妈说,玉宝要做个体户,尊重我,来问我的态度,我的态度明确,不要瞎折腾,养小囡是当务之急。吴妈说,女奴,女奴开始播了。潘家妈看看钟,准时七点,连忙去开电视。潘逸年呼机在响,起身打电话。吴妈汰碗筷,玉宝提起两只热水瓶,下楼去老虎灶打开水,开水还没开,玉宝到复兴坊门口,立在理发店门前,透过贴满画报的玻璃,往里瞧。

  逸文恰好回来,碰个正着,笑说,阿嫂一个人做啥。玉宝说,看师傅剪头发。两个人走到老虎灶,玉宝交竹筹子,逸文拎过热水瓶,九月秋老虎,难得热昏,路边侪是躺椅板凳、摇扇子点蚊香,乘风凉的人。逸文说,金月桂案子,上新民晚报了。玉宝没响,逸文笑说,我还没感谢阿嫂,若不是阿嫂反应快,潘家又要来一次大动荡。玉宝说,谢啥,我们是一家人呀。逸文说,是的。

  逸文说,阿嫂有些不开心。玉宝说,没有不开心。逸文笑说,我教阿嫂个办法。玉宝说,啥。逸文说,要善于利用阿哥,只要阿哥出马,没有办不到的事体。玉宝下意识说,不好吧。逸文说,有啥不好,阿嫂也讲了,我们是一家人。玉宝说,小叔打算啥辰光结婚。逸文笑说,哪壶不开提哪壶。玉宝也笑起来。

  玉宝回到楼上,进小房间,地上湿漉漉,潘逸年汰浴过了。玉宝找出塑料盆,加热水,滴两滴花露水,端盆子到卧室里,毛巾浸浸,拧干擦凉席。潘逸年坐在桌前,台灯下翻建筑书,全英文,看得认真,写写划划。玉宝进来,似乎也没察觉。

  玉宝擦好凉席,汰过浴,换了条裙子,再回到卧室,潘逸年仍在看书,玉宝想想,走到椅子后,捂住潘逸年的眼睛说,睡觉了。潘逸年淡淡说,玉宝先睡。玉宝手松开,红脸说,我的裙子好看吧。潘逸年抬眼盯着,平静不语。玉宝把右肩带一拨,荡下来,半露雪脯说,这样好看吧。潘逸年说,对我用美人计,玉宝还会这套。

  玉宝见此人理智过头,打起退堂鼓,转身要走,潘逸年伸手一拉,玉宝退两步,跌坐腿上,忙要立起,被腰间手臂箍的动弹不得。潘逸年说,为啥有事体,不先同我讲。玉宝说,逸年天天太忙了,操心的事体也多。潘逸年说,不是理由。玉宝垂眸,看着腰间大手,低声说,我不想麻烦逸年。潘逸年说,林玉宝,真有骨气。玉宝说,但开服装店的事体,要麻烦逸年帮我,做做姆妈思想工作。潘逸年说,白夸奖了。

  玉宝说,我晓得姆妈的心,是为我好。可自结婚后,我一直没工作,心底焦灼,度日如年。潘逸年说,我既然愿娶,这方面早有思想准备,没人嫌鄙玉宝。玉宝说,我晓得,但我嫌鄙自己。现在玉卿和赵晓苹,名声坏掉,工作无望。左思右想,只有做个体户一条路可走。潘逸年沉默,然后温声说,太辛苦了。玉宝说,辛苦算啥。潘逸年说,这行业水太深。玉宝说,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我们不吓。潘逸年说,下定决心了。玉宝说,嗯。潘逸年说,一但定下,就没了回头箭,我只接受失败,不接受退缩,否则不要做。玉宝捧起潘逸年下颌,认真说,我不是半途而废的性格。

  潘逸年说,我有三点要求,玉宝答应,我去说服姆妈。玉宝说,啥要求。潘逸年说,一点,以后有啥想法、遇到事体,首先想到我、跟我商量。玉宝说,好。潘逸年说,二点,假使怀孕了,不论生意多忙,要爱惜身体,生下来。玉宝说,好。潘逸年叹口气说,三点,我希望以后,我回到家,还可以看到玉宝。玉宝点头说,好。

  潘逸年拿来一张纸,递给玉宝,玉宝说,这是啥。潘逸年说,立字据为凭。玉宝也没细看,直接签了。潘逸年接过,笑而不语,丢进抽屉里,想想,微笑说,要说服姆妈,不是件容易事体,玉宝打算哪能来谢我。

第3章 夫妻

  玉宝低头,一点点吻着潘逸年,额面、眼睛、鼻梁,双唇相碰厮磨,生出欲之花。

  潘逸年说,张嘴。玉宝偏不。潘逸年的手掌,往腰下滑,薄薄绸裙,紧贴皮肤,勾勒出一弯月弧,饱满圆熟,潘逸年捏两把,力气有几分重,玉宝闪避,潘逸年说,腰再扭,有好果子吃。

  夫妻一年有余,这方面,玉宝绝非一纸空白,主动伸舌头,不多时,情潮汹涌,玉宝揽住潘逸年脖颈,颤抖说,抱我,抱我床上去呀。潘逸年站起,将整个人抱在怀里,像抱着只猫,柔软无骨,乖巧温顺,让潘逸年觉得自己,霞气威猛强壮。

  潘逸年走到床沿,将玉宝松手放下。玉宝跪在床面,扑过来,搂住男人腰身,皮带抽掉,拉链一扯到底。潘逸年脱下衬衣,赤着胸膛,出汗了。

  窗外弄堂,有卖夜点心的叫卖声,白糖莲子粥,水晶糕,檀香橄榄,香香脆脆,水煮年糕,滑滑糯糯。板车轱辘碾过阴井盖,一个一个,咕咚咕咚作响。

  潘逸年手摁在玉宝脑后,身后仰,眯觑双目,颧骨泛红,听着叫卖声由近至远,余音飘渺,忽然拉起玉宝,亲吻湿湿的嘴唇,再俯身轧倒,如山轰然倾覆。拽掉裙子,女体晶莹如玉,潘逸年如抱银鱼,跌入大江深海,浪涌波推,水草摇摆,总不到底,而满耳尖吟粗喘,从未停歇,月光皎白,穿透水层,映亮玉宝面孔,面孔渴求、沉溺、难耐,迷乱,享受,玉宝这副风骚样子,与平日里完全相异,只有自己可以看到,潘逸年想想,觉得格外刺激,情欲又生,按住摁牢,分开沉腰,掀起新的海啸风暴。

  潘逸年起身穿衣,天已清亮,昨夜折腾半夜,玉宝还没醒,潘逸年洗漱后,出房,去对门吃早饭,大饼油条豆腐浆,一碟红腐乳,一盘炒鸡蛋。潘家妈也在吃。潘逸年慢慢撕油条,一截截泡进豆腐浆里,朝吴妈说,玉宝欢喜吃甜大饼。吴妈说,我晓得,单独留好了。潘逸年说,谢谢。

  潘家妈挟鸡蛋吃。潘逸年说,姆妈,就让玉宝去吧。潘家妈没响,潘逸年说,我和玉宝约法三章,要以家庭、生子、丈夫为先,干个体户,只能说,是一种人生历练,也算好事体。潘家妈说,老大同意,我没啥话讲。潘逸年笑说,话里有情绪。潘家妈说,哪样的人,才干个体户。潘逸年说,哪样的人。潘家妈说,无业游民,流氓阿飞,历史不干净,释放的劳改犯。潘逸年不吭声,潘家妈说,玉宝去干个体户,我们要做好思想准备。潘逸年说,啥思想准备。潘家妈说,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潘逸年皱眉说,姆妈讲的夸张。我在香港辰光,做各种买卖的个体商人,不要太多,早就见怪不怪。人家靠本事靠双手生活,只要不违法乱纪,有啥错,有啥好看不起,而且最近政策风向,也在向个体户倾斜,我预测,过不了三四年,个体户将常态化。

  潘家妈说,我主要担心玉宝。欲言又止。潘逸年说,有话摆到台面明讲。潘家妈说,玉宝年轻漂亮,我担心出去后,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潘逸年笑说,玉宝在新疆十年,正正经经,还有啥放心不下。潘家妈说,话是这样讲,新疆和上海,不好比。潘逸年说,假使玉宝真个移情别恋,要么是玉宝没眼光,要么这男人比我强,但我有信心,比我强的男人,至今还没出现。潘家妈笑说,太自信,就是自大了。潘逸年吃豆腐浆油条,想想说,人是看不牢的,要出事体,早晚要出,譬如逸青。潘家妈叹气说,逸青变了不少,虽然表面看不出。潘逸年说,变了好,我就怕逸青不变。

  逸文面庞潮润走过来,坐下吃早饭说,在聊啥。潘家妈笑说,那阿嫂要干个体户。逸文说,一个人。潘逸年说,和玉卿,还有个隔壁邻居,叫赵晓苹,三个人一道干。逸文说,做啥生意,潘逸年说,华亭路卖服装。逸文说,不是蛮好嘛。阿嫂还年轻,人又聪明,天天待在家里,算啥名堂经。生产组也勿要去,没有大意思。

  潘家妈说,看来是我瞎操心。起身去阳台,帮忙吴妈晒被子。逸文说,昨天夜里,我回来,碰到阿嫂,立在理发店门口,不大开心。潘逸年翻起解放日报。逸文自言自语说,原来是为这桩事体。不过要进华亭路,比较难搞。潘逸年说,啥意思。逸文说,我听闻一二。华亭路进驻的个体户,是从肇嘉浜路和五原路搬迁过来,大概有七十户,能否再增加新的个体户,要看工商局的决策。潘逸年说,华亭路不过四百米。逸文说,是呀,太短。

  玉宝走过来,笑说,那吃好了。坐到潘逸年旁边,凑到耳边说,姆妈哪能讲。潘逸年说,同意了。玉宝眼睛发亮。潘逸年说,吴妈特为留了甜大饼。玉宝拿过大饼说,吴妈真好。潘逸年说,是我让吴妈留的。玉宝抿嘴笑。

  逸文说,阿嫂昨夜不开心,经过整一夜,又开心了。玉宝面孔发烧,咬大饼。潘逸年说,逸文想表达啥。逸文笑说,随口一句,不要慌。潘逸年说,皮痒了。逸文看看手表,吃光豆腐浆,起身笑说,先走一步,再会。

  潘逸年继续翻报纸,玉宝说,逸年不出去。潘逸年说,等歇再走。玉宝说,我要回娘家一趟。潘逸年说,记得知会姆妈。玉宝说,我晓得。潘逸年轻声说,还痛吧。玉宝红脸说,基本不痛了。潘逸年伸手,搂住玉宝肩膀,笑着要说,眼角余光睃到潘家妈走近,收回胳臂,恰巧呼机响,走去客厅打电话。

  玉宝先招呼说,姆妈吃早饭。潘家妈坐下说,我吃过了。玉宝说,吃过早饭,我回娘家一趟,大概一两点钟回来。潘家妈说,不要紧,夜饭回来吃就好。我晓得干个体户,万事开头难,要做就做好。玉宝说,谢谢姆妈支持。潘家妈递上存折说,干个体户,房租店面进货,样样要用铜钿钞票,需用多少,玉宝去取吧。玉宝摇头说,我不要,我自己有。潘家妈诧异说,玉宝哪来的钞票。玉宝笑说,我从前还有些积蓄。潘家妈说,不够的话,记得跟我讲。玉宝说,好。

第4章 困难

  玉宝回到同福里,薛金花坐在门洞口,摇扇子,面前摆个搪瓷面盆,小囝蹲着看,玉宝说,在看啥。薛金花说,黄胜利,去黄浦江钓鱼,钓了只老甲鱼,我不会杀,秦阿叔讲等歇来帮忙,这人会吃也会杀。

  玉宝说,玉卿在楼上。薛金花说,往小菜场去了,玉凤和黄胜利在楼上。玉宝心领神会,坐了小囝的矮凳。薛金花说,玉卿哪能办,工作寻不着,没收入,天天混吃等死。玉宝不搭腔。薛金花说,还有小拖油瓶,小讨债鬼,食量大,能吃能困,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体。玉宝没响。

  薛金花说,要么,让潘姑爷想想办法。玉宝皱眉说,前一趟帮忙,解决了小囝上户籍。这才多少辰光呀。薛金花说,能者多劳,有啥问题。玉宝说,一趟一趟帮忙,嘴上不讲,记在心底。薛金花说,养女儿就这点不好。玉宝说,啥。薛金花说,嫁出去后,心也出去了,潘姑爷一句话没讲,自己女儿,反倒推三阻四,各种理由,生怕娘家占一滴点便宜。玉宝冷笑说,姆妈竟这样想。薛金花说,否则哪能想。

  玉宝还要说,见秦阿叔从灶披间出来,一手拎钢中锅,一手拎烧水壶,闭了嘴。秦阿叔笑说,玉宝有空来。玉宝说,我无业游民,想来就来了。薛金花说,还是婆家宽容,要想弄怂人,有的是手段。秦阿叔往盆里倒滚水,笑说,那姆妈这点没讲错。小囝离远点,当心烫着。薛金花一把拽过小囝,挟在腿间,蒙住眼睛。

  秦阿叔拿根筷子,甲鱼伸长头颈咬住,手起刀落,头颈切断,再迅速丢进滚水里。小囝挣脱箍制,只看到地上,血渍一滩,哇的哭了,也没人理睬。玉宝夹了烧透的煤饼过来,用火钳捣碎,铺在血上。秦阿叔看了说,煤饼洞洞眼蛮多,上海本地侪是 12 只孔,这廿只孔也有了。薛金花说,大姑爷,不晓从哪里鼓捣来的。我不管,能冒火就可以。

  秦阿叔说,这甲鱼不错,打算哪能烧。薛金花说,我只会红烧。秦阿叔说,有道名菜,可以尝试。薛金花说,啥名菜。秦阿叔说,霸王别姬。买只鸡来,一道炖,再加点冬菇、冬笋、火腿片提鲜,味道蛮好。薛金花说,听听就好,吃不起。

  房管所张所长,陪了几位领导走过来,东瞅瞅西瞧瞧,指手划脚,嘀嘀咕咕,看到秦阿叔杀甲鱼,加快脚步走过去。李光升跟在后面,被薛金花叫住,薛金花说,小李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领导们来做啥。李光升说,总归好事体。玉宝说,讲讲呀。

  李光升看到玉宝,脸先红,不由主说,同福里要大改造。玉宝说,哪能大改造。李光升说,同福里一到落雨天,尤其夏季台风来,趟趟水漫金山。薛金花说,这是事实,灶披间发大水,垃圾乱飘,臭要死,煤饼全部泡烂。李光升说,是下水管道问题,打算挖开来,重新疏通,从根本解决问题。薛金花说,这才是为民办实事。李光升跺跺脚下说,还有这弹格路,坑坑洼洼,影响市容,全部铺成水门汀路。薛金花说,阿弥陀佛。

  秦阿叔去灶披间斩甲鱼,出来听说说,水门汀路有啥好,一落雨,湿滑,容易跌跤,不落雨,到处灰尘,一扫漫天扬,夏天吸饱阳光,热气难散,烫脚底板。玉宝说,也有道理。李光升说,一切听从政府部门安排。我不多讲了,我还要去收房。

  薛金花说,有人搬走了,啥地方。李光升说,18 弄花园洋房四楼。玉宝一怔说,阿桂嫂的住处。李光升说,是呀。还是隔壁邻居,打电话把我,说看到门开着,跑进去一看,早已是人去楼空。玉宝说,阿桂嫂押在牢里,难道阿桂嫂丈夫回来了。李光升说,多数是。据邻居讲,应该是阿桂嫂丈夫,羞于见人,所以连夜搬家跑路。我不能再多讲,领导叫我了,玉宝,再会。薛金花说,小李子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秦阿叔也笑,玉宝说,瞎讲有啥讲头,相差五六岁。薛金花说,现在年轻人看不懂,小伙子欢喜大女人,也不管人家结没结婚,愣头青,冲了事。

  玉宝听到有人叫名字,抬起头,赵晓苹站在自家窗户里,探出头,招手说,玉宝快上来。玉宝把哭睡着的小囝,递给薛金花,再往楼上跑,赵晓苹等在门口,迎玉宝进房说,玉卿呢。玉宝说,往小菜场去了。赵晓苹说,我跑去华亭路一趟,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玉宝要听哪一个。玉宝说,好消息是啥。赵晓苹说,华亭路里面的摊位,一间间划分好,顶棚横梁支架齐全,不用再费力气装修,直接挂衣服就可以卖。

  玉宝说,倒省事体,坏消息呢。赵晓苹说,我和几个服装老板嘎三胡,华亭路这些摊位,不是想进就能进,有条件的。玉宝说,啥条件。赵晓苹说,必须是老早底,肇嘉浜路和五原路的服装摊,才好搬进去,其它人不可以。玉宝说,还有这样规定。赵晓苹叹气说,出师未捷身先死。玉宝说,不要急。华亭路的小商品市场,交由啥人管理。赵晓苹说,我问过,由新乐街道办事处负责。玉宝说,我们去一趟,现在就走,问问具体情况再打算。赵晓苹说,好。

  两个人急匆匆下楼,碰到小菜场回来的玉卿,玉卿说,等我,我也一道去。放下篮头和玉宝、赵晓苹,倒两趟公交车,又走一段路,终于来到新乐街道办事处,负责人不在,接待的听明来意后,直截了当说,华亭路不长,七十来个摊位,是为七十来个、搬迁服装摊准备的,只少不多,不可能再安排个体户进去。

  玉宝说,或许有些服装摊户,嫌鄙路远、不方便,或别的原因,不肯搬来,不就有空档出来了。赵晓苹说,是呀,我们一个回沪知青,两个无业游民,总要给我们一个就业的门路,生存下去吧。玉卿不禁流了眼泪。

  接待的缓和语气说,我们只负责市场管理,譬如宣传、清洁、治安、收各项费用。其它不在责任范围内。玉宝说,该寻哪个部门呢。接待的想想说,华亭路小商品市场,由工商局出资建立,要么去工商局问问看。玉宝说,明白了,谢谢。

第5章 醉酒

  潘逸年和张维民,走进豫园湖心亭茶楼,苏烨、孔雪先到,临窗座位吃茶。

  两人坐定,茶房来问,吃啥茶和点心。潘逸年说,龙井,点心么,配几样店里特色就好。茶房走开,潘逸年把西装脱了,挂衣帽架上。窗外,天色泛起蟹壳青,一轮白月,挂于茶楼飞翘檐角。

  苏烨说,合同谈的如何。张维民翻手提包,拿出三份合同递过去。苏烨接过细看,潘逸年说,三份侪是建鸳鸯楼合同。孔雪笑说,首幢鸳鸯楼解决刚需,试用下来,大受好评,人民群众需求高涨,市政府鼓励企事业,自筹资金,解决无房结婚职工住房问题。日后这方面需求,一定越来越多。

  茶房端来紫砂茶壶、两只瓷盅,还有六碟点心,乌龙茶蛋,檀香橄榄,桃花糕,金桔,盐水豆干,大红枣。张维民肚皮饿,剥茶叶蛋吃,苏烨看过合同说,金山石化、益民药厂的合同,签没问题。抽出其中一份,递到潘逸年茶盅旁边,微笑说,再考虑考虑。潘逸年摇头。苏烨说,集管局的合同,是针对里弄生产组员工,里弄生产组,非国家编制,收入及待遇低。享受不到政府扶持,能筹多少资金,可想而知。另外,还不是建房,是老厂房改造,难度高,费时费力费精神,不赚钞票,可能还要倒贴,潘总真打算接手。

  潘逸年说,赚钱容易,但名声难得,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苏烨说,赔钱卖吆喝。我和潘总不同,我要先赚钱,再赚名声。所以现在亏本生意,我不做。孔雪笑说,苏总通融通融,潘总上缴定额,能否少点,也为老百姓住房问题,尽一份力。苏烨大笑。吃口茶说,我看上去很善良么。潘逸年笑,孔雪拍马说,是良心老板。苏烨说,看走眼了,我良心早被狗吃了。孔雪笑说,我不信。苏烨说,潘总要做好人,人各有志。但我们合同,白纸黑字,该上缴的双保一分不少。潘逸年笑说,我明白。苏烨说,我友好提醒,照潘总这样接生意,双保额一定完不成,到辰光,吃不了兜着走,我可不留情面。潘逸年点头,吃茶。

  苏烨只得掏出公章,在合同上盖印。盖好递给张维民,潘逸年说,明天早点送过去。张维民说,好。苏烨说,我去趟厕所,站起走开。潘逸年吃茶,孔雪说,我最近收到消息,各区侪有建鸳鸯楼的想法,让我问问潘总,愿意接手的话,大家坐下来聊聊。张维民说,也有打电话来找,但潘总拒绝了。孔雪说,为啥。潘逸年说,苏总讲的没错,鸳鸯楼和政府合作,带有公益性质,事多利薄,尽管我已压缩成本,但中海经过财务审计,此项目还是亏本。中海还好,财大气粗,权当为民做贡献。但我没中海这份底气,接三家鸳鸯楼足够。

  张维民说,金山石化和益民药厂,赚的收益,要补贴到集管局老房改造项目里,最多维持不赚不赔。孔雪说,潘总接下来有啥打算。潘逸年说,李先生谈的五星酒店,快有眉目了。孔雪精神一振,笑说,鸳鸯楼项目,装修方面,我亏本让利,但五星酒店,潘总不要忘记我,一道发财。潘逸年见目的达到,笑了笑。苏烨回来说,有几位老朋友,在绿波廊餐厅吃饭,走,凑热闹去。张维民推脱不去,潘逸年没有勉强。

  玉宝、玉卿和赵晓苹,跑到工商局扑个空,让隔日再来。三人约好明早八点钟,在工商局门口见面,玉卿赵晓苹回同福里,玉宝返回复兴坊,潘家妈说,逸年打了只电话,有个应酬,夜饭不回来吃。玉宝说,晓得了。逸文在外也有事体,玉宝、潘家妈和吴妈一起吃夜饭,莫名有些冷清。吃过饭后,玉宝陪潘家妈看无名英雄,今夜总算大结局,金顺姬死了,两人泪眼婆娑,霞气难过。恰电话响,吴妈接后,过来说,孔小姐电话,逸年吃醉了,打车回来,让到大门口去接一下。玉宝起身说,我去接。

  已是秋老虎,早晚风凉,玉宝穿上两用衫,下楼,走到复兴坊大门口,理发店到点歇业,但还亮着灯,夫妻俩没闲着,在教儿子剃头基本功。儿子不想学,心不在焉,直到被父亲大骂,才有所收敛,但仍然垂头丧气。

  玉宝站有十分钟,一辆出租车路边停靠,孔雪从副驾驶出来,开后车门,玉宝走过去,潘逸年下车,伸手揽住玉宝肩膀。玉宝闻到酒气,暗自皱眉,朝孔雪说,谢谢。孔雪没多讲啥,钻进车里,很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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