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烟火(二部) 第13章

作者:大姑娘浪 标签: 现代言情

第61章 纰漏

  辰光在小毛头哭啼声中流淌,转眼办好百日酒,中秋近至。六妹突然说,三姐,我要走了。余琳一吓说,去哪里。六妹说,回江西去。余琳说,我哪里亏待你了,你要走。六妹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来伺候你月子的,现在百天已过,我是时候走了。余琳说,等过完年吧。六妹说,这是你的婆家,我再多待不像样。余琳说,是不是有人给脸色看,或讲难听话了。六妹说,又多心,大家给我很好,是我待不住,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余琳小声说,二哥四弟觉得如何。六妹说,做什么。余琳笑说,长得帅,聪明,二哥在政府机关,四弟搞建筑设计,对谁有好感,我可以撮合。六妹正色说,三姐真糊涂啊,我和两位哥哥,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两位哥哥对我无意,我也不想,千万别乱讲,否则我以后再不来了。

  玉宝在给星星换尿片,月亮安静地吃手,六妹叩门说,大嫂,有空嘛。玉宝笑说,进来好了。六妹抱起月亮,逗弄说,大嫂,我要离开了,明天的火车票。玉宝吃惊说,这么快,说走就走。六妹说,嗯。玉宝说,回去以后,碰到啥难处,随时打电话给我。六妹说,我不回去。玉宝微怔说,不回去,去哪里。六妹说,我们乡里姐妹,结伴去了广州,听说那里工厂缺女工,待遇好,工资高,我打算去找她们。玉宝有些担心,想想说,广州我去过,充满了诱惑,但也伴有危险,六妹年轻天真,要把握理智,做到自尊,自信,自爱,自强,不要迷失在花花世界里。六妹说,我心里有数。玉宝说,拿不定主意的,可以请教我。六妹笑说,好的。

  六妹说,我去广州做工的事情,不要告诉三姐。玉宝说,为啥。六妹说,我和她讲回老家去了。不然她要多心。玉宝说,唔。六妹说,大嫂,我的三姐不讨人喜欢,我有时候也烦她,还请你们原谅她、不要和她计较。玉宝笑笑。六妹说,其实三姐也很可怜,小时候生下来,因为是女孩,总是生病,不讨阿爸欢喜,五岁时,送给县城里一对不能生养的夫妻,哪想没两年,夫妻生了个儿子,渐渐对三姐不好了,经常打骂。还是大姐二姐想念三姐,进城偷偷探望,发现三姐遭虐待,把她领回来,那家夫妻也再没有出现。多数因为这段经历,三姐受到刺激,性格就这样了。玉宝点点头说,我明白。

  张维民去停车,李先生和潘逸年,站在规划局门口,等张维民过来后,一起走到接待处,张维民说,我们和土地局乔主任有约。拿出通知书、介绍信和身份证。接待处核对后,有人领着上两楼,门口竖着牌子,写上海市土地管理局,带到办公室里,泡来茶水,让等待。

  张维民低声说,我打听过了,土地管理局,七月份正式成立,将市区和郊县的土地、收拢统一管理,尤其对上半年签发的使用土地、要进行重审,我们南京路这块地,也在重审范围之内。李先生不以为然说,我听讲只是走个过场,不会有问题。潘逸年没响,但心绪复杂。

  坐有半刻钟,进来五个人,潘逸年张维民站起望去,微怔。待走近,其中个人说,我来介绍,这位是我们土地管理局、土地批审领导小组主任乔秋生,乔主任。这三位是。乔秋生打断说,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伸手说,李先生、潘总、张总。李先生相握说,没想到乔主任如此年轻,年轻有为。乔秋生笑笑,伸手向潘逸年,潘逸年不露声色,相握松开,淡笑说,幸会。乔秋生和张维民也握了握,笑说,坐吧。

  张维民说,乔主任在工商局,功绩卓著,深受器重,怎会调到这里来。乔秋生说,我还不是听上面决定,让去哪里去哪里。不过对我来讲,到哪里侪一样,建设上海,为民办事,是我工作的一贯宗旨。李先生说,对对,乔主任所言极是。潘逸年笑笑,没响。张维民也没响。

  乔秋生说,大家辰光宝贵,我就不兜圈子了,今天叫那三位来,应该晓得是为啥吧。张维民说,是为南京路这块地。乔秋生说,没错。经过我们重审,这块地在年初批复上、缺了一道手续。李先生说,不可能,是不是哪里误会啦。潘逸年没响。张维民说,这是土地使用证,假使手续不全,怎会颁发这个。

  乔秋生接过看看,放到茶几上,朝旁边人说,小宋,把南京路、衡山路、还有胶州楼的资料拿来。小宋起身出去,很快回来,乔秋生接过牛皮纸袋,揭开袋口,各取其中一张,摆到潘逸年等人面前说,你们自己看,一目了然。潘逸年神情还算镇定,李先生和张维民脸色大变。

  乔秋生说,南京路的地,缺少魏先生敲章签名。至于为啥手续不全,还发了土地使用证,这是规划局内部事体,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工作嘛,是人做的,人无完人,出现纰漏在所难免。张维民说,那乔主任意思,这张土地使用证,如今废纸一张。乔秋生说,目前看来是的。潘逸年没响,李先生说,难道要停工。乔秋生说,没有这张土地使用证,私自造酒店,属于违章违法建筑,要强制拆除。李先生说,没有别的办法了。乔秋生说,可以重新提起申请。因为是规划局工作纰漏,我可以向上面申请特事特批,只要魏先生补上敲章签名,这张土地使用证仍然有效。李先生擦擦额头汗说,多谢乔主任通融。乔秋生说,我通融没啥用处。抬腕看表说,我有个会要开,先走一步,还有啥问题,可以问小宋。站起走两步,又回身说,听讲潘总喜得儿女一双,恭喜恭喜。潘逸年笑笑说,谢谢。

  从规划局出来,张维民说,哪能办,真的要停工。潘逸年说,停工,不得不停。张维民说,一但停工,损失巨大。潘逸年说,不停工,后果更不堪想象。如今唯有约出魏先生,寻个和解之法。李先生说,这好办,我立刻去约。招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张维民说,李先生能约出么。潘逸年摇头说,约不出,我去寻苏烨想想办法。张维民说,现在就去。两个人上了车后,窗外,秋风渐起,梧桐树落叶缤纷,潘逸年沉默许久说,让财务算算,工程项目终止,前后将损失多少钞票。

第62章 同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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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变化

  (含六十二章 同甘)潘逸年来到上方花园别墅,大门未关,赵晓苹刚从广州回来,和玉卿在院中卸货,玉卿招呼说,姐夫来啦。潘逸年说,苏烨在吧。赵晓苹说,在的。潘逸年点头,匆匆往厅里走。赵晓苹说,那姐夫为啥来了。玉卿说,来见朋友,老正常的。

  苏烨腿翘在茶几上,正看电视新闻。听到动静,抬眼望去,微笑说,稀客,无事不登三宝殿。潘逸年坐下,开门见山说,南京路酒店有麻烦了。苏烨说,哦。潘逸年说,最坏打算,要停工。苏烨说,是吧。起身去酒柜、取来一瓶红酒,倒了两杯说,吃杯酒压压惊。

  潘逸年皱眉说,收到消息了。苏烨说,没,但早晚的事体。潘逸年说,帮帮忙。苏烨说,哪能帮。潘逸年说,侬总归有办法的。

  苏烨笑而不语,晃动酒杯,盯着紫红酒液摇曳,潘逸年心急如焚,但表面不显,也没响。张维民在院外,车里揿两记喇叭,赵晓苹听到,走过去,两人怔了怔。张维民说,麻烦告诉潘总,我有急事体,先走一步。赵晓苹说,好。转身回去,走上台阶,刚到门口,传出谈话声。

  苏烨说,集管局鸳鸯楼的项目,已经竣工半年,但款项迟迟未结,是啥原因。潘逸年说,集管局还在等政府拨款,付肯定付的,需要辰光。苏烨说,如果我每个项目侪这样,款项无法回笼,新的项目、资金投入难,我还做啥生意。潘逸年没响。苏烨说,我早讲过,接亏本生意,代价结棍的。潘逸年说,放心,这笔款项,绝对不会少侬。苏烨说,给个期限。潘逸年说,年底。苏烨说,那旁的事体,年底后再讲。潘逸年说,事体总有个轻重缓急。苏烨说,对我来讲,这些事体,没啥不同。

  潘逸年微顿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苏烨笑说,正因为是朋友,我们还坐在一起吃酒聊天。要是旁人,我早已闭门谢客。潘逸年说,谈条件吧。苏烨说,替我做五年项目。潘逸年冷笑说,狮子大张口。苏烨说,侬要心底有数、得罪的是啥人,我帮侬,要冒大风险,一个不小心,我自家也要搭进去。潘逸年站起说,算了,当我没来过。苏烨慢悠悠说,有老婆孩子要养的人,再考虑考虑,不要意气用事。潘逸年没响,沉脸往外走。

  窗外天色黝黑,风吹雨,雨滴顺玻璃流成线,玉宝听到有人开门,下床走出卧室,是潘逸年回来了,衣服湿透,头发面孔也有水,玉宝说,没带伞呀。拿来干毛巾,潘逸年低嗯一声,接过擦拭。

  玉宝去小房间,往脚盆里兑开水,不冷不烫后,让潘逸年汰浴,再去拿来干净衣裳。潘逸年说,谢谢。玉宝微怔,抿抿嘴没讲啥。潘逸年汰好浴出来,玉宝抱着月亮喂奶瓶,潘逸年说,星星呢。玉宝说,阿琳喂好奶,吴妈抱到伊房间困觉了。潘逸年说,不是吃奶粉了。玉宝说,阿琳奶胀,主动来抱星星去吃。潘逸年说,这样。上床看了月亮会儿,俯首亲亲小脸,躺下,阖起双目。

  奶瓶见底,月亮也睡熟,玉宝轻轻放到床最里边,盖上小被子,再侧躺下,贴紧潘逸年的背脊,伸手环住腰。潘逸年翻过身,把玉宝搂进怀里,凑近耳畔说,可以了。玉宝心乱跳,软声说,嗯。等了片刻,只听男人鼻息渐沉,却无动作,不解的仰头,昏黄灯光映在背后,面孔隐在暗影里,分辨不出表情。

  玉宝百般揣测说,哪能啦。潘逸年说,改天吧。玉宝闷声不响,忽然说,我晓得,我胖了,难看了,逸年也没兴趣了。潘逸年说,瞎讲有啥讲头。玉宝说,就这样吧。要转身,被潘逸年摁住,潘逸年说,我怕侬受不住。玉宝说,是吧。抓起潘逸年胳臂狠咬一口。

  潘逸年压覆上来,语气平静说,我今天心情不好,本来打算放过玉宝,我现在改变主意了。玉宝说,为啥心情不好。潘逸年没回答,用力吻住玉宝嘴唇。大手扯开衣襟,俯首往下,舌如火炼,烹雪炖梅,滑腻,滚湿,麻痛,潘逸年说,不是没了。玉宝说,我哪里晓得。潘逸年含糊说,倒是便宜我了。

  数月没做,玉宝一时觉着要死了,想尖叫,又恐吵醒月亮,抖声吸气说,轻点呀,轻点。潘逸年粗喘没响,放轻力道也不过须臾,很快动作猛烈,甚至变得粗暴。床板越来越响,玉宝说,停住,小囡要吵醒了。

  潘逸年起来,用薄毯搭在玉宝肩膀,一把抱起说,攀紧我。玉宝照做,怕掉下去,搂住潘逸年脖颈,直到背部抵到墙面,雨不晓啥辰光结束了,一轮秋月当空,月光照进来,照在玉宝身上,露出的锁骨和胸脯,愈发的雪嫩晶莹。玉宝蓦得浑身颤栗,咬住潘逸年肩膀,咸湿,侪是汗。潘逸年吃痛,骤然放松,闭起双目,颧骨暗红。玉宝精疲力尽,喃喃说,回床上去。

  潘逸年没响,抱到桌上说,不要下来。玉宝说,还要做啥。潘逸年去床头柜,拉开抽屉,再走过来,玉宝看了眼,惊骇说,拿这做啥。潘逸年说,再做一次。玉宝说,那也用不到这个。潘逸年说,确定不用,侬受得了。玉宝看着潘逸年,跟个野兽似的,求饶说,今天到此为止吧。潘逸年说,是玉宝招惹我的。玉宝说,我错了。潘逸年说,晚了。玉宝说,真的吃不消了。潘逸年沉默不响,玉宝有些担心,伸手摸摸脸说,出啥事体了。潘逸年很快说,没啥,不勉强你了。要抱玉宝回床上去。

  玉宝说,赛神仙呢,给我,我自己抹。潘逸年递过去,怔怔看着,不知怎地笑起来,玉宝说,笑啥。潘逸年笑着摇头。玉宝面孔血血红说,做人要坦白。潘逸年将人搂进怀里,亲吻额头,温柔说,乖宝,我又有力量了。玉宝媚眼如丝说,太快了吧。

  等两个人弄舒泰,已是三更以后,玉宝再次醒来,天清大亮,潘逸年不在,月亮睁着眼睛,也不哭,咿咿呀呀开心。玉宝摸摸尿片,已经换过了。起来穿好衣裳,冲了奶瓶,抱到对面房吃早饭,星星在潘家妈怀里,看到玉宝和月亮,兴奋的直蹬腿。

  玉宝吃着小馄饨说,我要去一趟华亭路。月亮星星、要麻烦姆妈照顾了。潘家妈说,放心。玉宝想想说,逸年昨夜回来、和姆妈讲过啥么。潘家妈说,没呀。逸年哪能了。玉宝笑说,大概是我多心了。

  玉宝来到华亭路,数月未见,感觉又不一样,增加了不少摊户,人也陌生。

  玉宝说,对面花间店没了。赵晓苹说,李白眉要去北京。玉宝说,去北京做啥。赵晓苹笑说,组了支摇滚乐队,往北京发展。北京有万李马王、有崔健。 玉宝说,乐队起啥名字。赵晓苹说,狼虎豹。玉宝一怔笑了。赵晓苹说,李白眉原名叫李钢,钢铁的钢。玉宝说,和李白眉形像不符。两人笑半天,赵晓苹说,还是李白眉好听,李白眉讲了,未来十年,是摇滚乐队的天下,待闯出名堂来,请我们去北京听演唱会。玉宝说,但愿心想事成。

  玉宝说,去广州顺利吧。赵晓苹点头说,中山装开始流行,我把阿芳的货全包了。萝卜裤挑身材,否则穿了显腿短,我没敢多进,还是以健美裤和牛仔裤为主,牛仔裤钉铆钉最时髦。还有,欧美香港开始穿皮夹克了。阿芳说最快明年、一定会大流行。我挑了五六件,绵羊皮和山羊皮的,天现在渐凉,打算挂出来,或许有大老板会相中。玉宝说,我看看货。赵晓苹说,没拿过来,全在上方花园。玉宝说,皮的,价钿不便宜。赵晓苹说,我拿货价两百块,大小成本算进去,标价四五百块,才有赚。玉宝说,给几位老熟客告知一声。赵晓苹说,已经打过电话了,讲这两天来试穿。玉宝说,可以呀,做生意有模有样了。赵晓苹笑说,和玉宝学的。

  庄南洋打招呼说,玉宝来啦,长远不见,愈发有女人味道了。玉宝笑而不语。庄南洋说,听讲养了一对龙凤胎,福气呀。玉宝笑说,谢谢。庄南洋说,我旁人没讲,只给那透点风声。赵晓苹说,讲呀。庄南洋说,我也要走了。赵晓苹说,啥。庄南洋压低声说,我在办出国。玉宝说,哪里去。庄南洋说,日本,去自费留学,学堂也寻好了,叫早稻田。赵晓苹噗嗤笑了说,知青下乡还没劳动够啊,又要去日本种稻田。庄南洋说,没知识、没文化了吧。早稻田是一所大学,和复旦同济差不多。赵晓苹说,结棍。

  玉宝说,我记得老早出国,要查出身,查家庭成分,对年龄、学历也有要求,现在放宽了。庄南洋说,是的,现在出国便当。赵晓苹说,阿哥在日本有亲眷嘛。庄南洋说,没亲眷也可以去,只要有钞票就可以。玉宝说,需要多少钞票。庄南洋说,先交半年学费,大概一万五千块人民币,再去买套房。赵晓苹说,大户。庄南洋说,少来来,这条华亭路市场,哪一户不发财了。尤其是那三位,我这点钞票,在那眼中,毛毛雨。

  赵晓苹说,钞票赚的好好的,为啥要出国呢。庄南洋说,这里虽能赚,但赚的是辛苦钞票,在日本更轻松更容易,我弄点七小件八大件回来,就可以发财了,来的还快。不要讲给旁人听,我当那是自家人。赵晓苹说,听听是蛮爽的。

  庄南洋说,其实从心底里,我不想跑,我想留。赵晓苹说,奇怪了,又没人赶阿哥跑。庄南洋说,我也没办法,华亭路市场扩容,摊位费水涨船高,想想我们当初来,才七十个摊位,现在呢,两百多个了,还再不断增加,天天乱哄哄,新进来的摊户,有部份素质相当差,搞不正当竞争,那要当心吃亏。赵晓苹说,我也不是好惹的。庄南洋笑笑走了。

  玉宝说,晓苹,申请增加两个摊位,办的哪能。赵晓苹说,还在等审批。玉宝说,我们是老摊户,不好通融一下。赵晓苹撇嘴说,老早是求我们来,如今嘛,巴不得我们走,好塞关系户进来。侪晓得这里发财。玉宝说,原来如此。

  赵晓苹说,乔处长调走了。玉宝一惊说,啊,不是刚升的官、为啥调走。赵晓苹说,不晓得,只听讲,调到土地管理局去了,专管土地批审这块,现在是乔主任。玉宝说,这人真是官运亨通。

  赵晓苹踌躇说,玉宝,有桩事体,我不晓当讲不当讲。玉宝说,不要卖关子。赵晓苹说,我怕玉宝心急。玉宝说,再不讲、我要急死了。赵晓苹拉玉宝到墙角,悄悄说,昨天我在上方花园,潘姐夫来寻苏烨,急匆匆的,面色不好看。我们打招呼,也心不在焉。玉宝说,嗯。赵晓苹说,张维民开车子来的,讲有事体要先走,让我传话,我到客厅门口,听到两人谈话,我不是故意要听的。玉宝说,继续讲。赵晓苹说,潘姐夫好像得罪了啥人,这人连苏烨也惹不起。潘姐夫来请苏烨帮忙,苏烨拒绝了。玉宝咬牙说,苏烨哪能讲。赵晓苹说,苏烨让潘姐夫替其做五年项目,才肯帮忙。玉宝说,逸年答应了。赵晓苹说,没答应,苏烨让潘姐夫好好想想,为了老婆孩子。玉宝说,有讲得罪啥人嘛。赵晓苹说,没听见,但这人蛮辣手。玉宝沉默不响。赵晓苹担心说,潘姐夫不会有麻烦吧。玉宝没答只说,不要讲出去。赵晓苹说,我明白。

  玉卿扬声说,那两个快来,忙不过来啦。一直到吃中饭辰光,顾客减少,才有了喘息机会,玉宝说,我去上方花园一趟,看看仓库里的皮夹克。赵晓苹立刻说,我陪玉宝去。玉宝没拒绝。

  两个人走进别墅院子,苏烨正和一位年轻女子,侪穿运动服,在打羽毛球,俊男靓女,很是养眼。苏烨捡球时,看到玉宝,微怔,停下来,拿起毛巾擦汗,笑说,长远不见了。玉宝也笑笑,没响。

  女子走近来,挽住苏烨手臂说,介绍一下吧。苏烨漫不经心说,这位林玉宝,华亭路服装老板,这位晶晶,上海歌舞团的。晶晶戒备说,我是苏烨的女朋友。玉宝说,霞气漂亮呀。苏烨说,再漂亮,也没玉宝漂亮。玉宝暗诧,眱了苏烨一眼。晶晶不高兴说,讲的啥话。苏烨叉着腰笑,拱火说,讲的老实话。晶晶说,我晓得侬厌烦我、相中人家了。玉宝抿嘴说,我有丈夫有小囡了。苏烨说,玉宝多心,晶晶讲的人家,在我这里多哩。玉宝转身就走,苏烨在背后大笑。

  赵晓苹说,这男人奇奇怪怪。玉宝没响,进了仓库,啪的拉亮灯,皱眉说,皮夹克呢。赵晓苹去解蛇皮袋,玉宝走到窗口,朝外斜瞟,苏烨继续打羽毛球。

  苏烨送晶晶到院门口,晶晶说,讲好去看电影,为啥又变卦。苏烨说,我是个生意人,变卦家常便饭。晶晶说,那再约下趟。苏烨冷淡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要提过份要求。晶晶含泪走了。

  苏烨略站了站,回身往客厅走,听到背后,有个女人声音说,苏先生。是玉宝。

第64章 听闻

  苏烨回头,眯觑眼,笑着看玉宝,阳光爬过墙头竖的玻璃渣,掉落下来,在玉宝背后,细细碎碎一地。

  玉宝开门见山说,我想问苏先生一桩事体。苏烨说,请讲。玉宝说,逸年的生意、是否有麻烦了。苏烨说,应该问自家丈夫吧,做啥来问我。玉宝说,逸年性格沉稳内敛,一向报喜不报忧。所以我来特为问苏先生。苏烨说,我能理解,男人嘛,在女人面前,总归是要打肿脸充胖子。

  玉宝不爱听,皱眉说,逸年无需打肿脸充胖子,在我心目中,伊无论风光,还是落魄,仍旧是我最崇拜的男人。苏烨微怔,没响。玉宝说,不愿意讲算了。转身要走,苏烨笑说,是玉宝来求我,倒先生气了。玉宝抿唇。苏烨说,潘总这趟踢到了铁板。玉宝说,哪块铁板。苏烨说,魏徴魏先生。玉宝想想说,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这位魏先生,和逸年有啥过节呢。苏烨说,能有啥过节,总归是男女之情。

  玉宝忽然有些明白说,魏太太,和逸年老早的事体,如今男婚女嫁,生儿育女,互不相干了。苏烨说,是吧。玉宝说,魏先生,也是有大智慧的人,不至于为这种小事体、耿耿于怀。苏烨微笑说,男人小气起来,比女人还可怕。玉宝说,后果有多严重。苏烨说,一身巨债。

  玉宝背脊僵硬,心堕崖底,低声说,苏先生能耐、帮帮忙嘛。苏烨凑近,俯首说,我为啥要帮忙。玉宝后退两步说,那是朋友呀。苏烨说,潘总难道没教玉宝,生意场没朋友、只有利益。玉宝说,风水轮流转,指不定哪趟,苏先生也需人扶一把。苏烨嘲笑说,经过此趟,玉宝认为潘总还会有风水。玉宝说,一定有的。苏烨说,这样吧,我有个变通法子。玉宝说,是啥。苏烨说,玉宝劝劝潘总,帮我做五年项目,我来承担一身巨债的风险。

  玉宝看着苏烨 ,慢慢笑了。苏烨不解说,笑啥。玉宝说,苏先生的话,让我对逸年更加有信心了。

  赵晓苹拿了件皮夹克出来,玉宝接过去说,走吧。赵晓苹说,苏总,我们走啦。苏烨手插在裤袋里,若有所思说,再会。玉宝想想说,苏先生。苏烨说,啥。玉宝说,苏先生晓得女人可怕,言谈更要知分寸。苏烨沉脸说,是在教训我。玉宝说,不敢。虽然苏先生讲,生意场没朋友,但逸年和我,一直将苏先生当朋友。苏烨大笑,玉宝和赵晓苹走出门,还听到笑声,赵晓苹说,神经病呀,吓人倒怪。玉宝没响。

  夜饭桌上,只有潘家妈、玉宝、余琳、娟娟和吴妈,潘家妈先吃好,抱过月亮,让玉宝吃饭,吴妈抱着星星。壮壮在屋里睡觉。吴妈说,今天看到三楼新妇,也在灶披间烧夜饭。玉宝说,会得烧嘛。吴妈说,还可以,听讲祖家绍兴,烧的梅干菜烧肉。潘家妈说,我们粮票肉票蛋票吃紧,要哪能办。余琳说,让逸武在崇明用钱买,不要票子。潘家妈说,票子是不要了,但价钿比市面贵。余琳笑说,我们还缺钱啊。潘家妈说,不管缺不缺,侪是血汗钞票,也要精打细算过,不能被当冲头宰。

  玉宝食不下咽,放下筷子,接过星星说,吴妈吃饭。抱起星星朝外走,月亮撇嘴要哭,潘家妈往阳台走,哄着说,乖小囡,我们看天上的月亮。余琳嘀咕说,没见过哪位婆婆,欢喜孙女,不要孙子的。吴妈用汤捣饭,听到说,这不就见到了。

  玉宝到三楼敲门,很快从内打开,郑婉愣了愣,玉宝笑说,我住在那楼上。郑婉说,我晓得阿嫂,叫我小郑就可以。玉宝说,听吴妈讲,侬是绍兴人,我正好有袋梅干菜,送过来。郑婉说,谢谢,伸过手接,星星紧紧抓牢不肯松。两个人侪笑了。

  郑婉说,进来坐吧。玉宝说,不坐了,打扰那吃夜饭。郑婉说,还没吃,维民等歇才会来。玉宝这才抱着星星走进房,环顾四周,收拾的霞气清爽。郑婉忙着泡茶、拿点心,笑说,我们住进来不久,也没啥准备,招待不周了。玉宝说,太客气了。郑婉打量星星说,小帅哥,让姨姨抱抱。

  星星护着梅干菜,蹬腿不让靠近,玉宝说,多亏这位姨姨,送的奶粉和奶瓶,星星才没饿肚皮,要感恩。郑婉说,吃完跟我讲。我晓得国内不好买。我们教育局每年有公派的机会,可以帮忙带。玉宝笑说,暂时不用,星星爸爸的朋友,送了不少,够吃到明年了。郑婉说,这样。

  玉宝说,教育局里,有位叫李泉英吧。郑婉诧异说,是,阿嫂怎会认得。玉宝说,是我一个朋友的老婆。郑婉说,不瞒阿嫂,泉英出了点事体。玉宝说,啥。郑婉说,阿嫂那位朋友没讲呀。玉宝说,没讲。郑婉说,我们同一批公派去美国,结果回来时,泉英不见了。玉宝一惊说,不见了。郑婉说,是呀,泉英有个姑姑在美国,我们寻过去,咬死讲没来过。讲道理做工作,死活讲不通。反正避而不见。没办法,我们只好先回来。至今过去快半年辰光,杳无音信,现在局里、还在往其姑姑家寄信,希望泉英赶紧回来,只要回来,工作仍就保留,既往不咎。玉宝说,我记得泉英还怀孕呢。郑婉说,是呀,就是因为怀孕,平常和我们讲夫妻如何恩爱、家庭如何和睦。才批的公派出国,啥人也没想到,最后会是泉英出事体,真是想不到。玉宝一时没话讲,忽然听到开门声。

  张维民换过拖鞋,看到玉宝,笑说,阿嫂来啦。玉宝说,逸年没一道回来。张维民汰手说,和李先生几个有饭局。汰好手过来抱星星,星星咯咯笑,手里梅干菜掉了,玉宝说,快收起来。郑婉拾了放进抽屉,笑说,菜凉了,我去灶披间、再热热。

  玉宝待郑婉走后,才说,我今天去见了苏烨。张维民说,啥意思。玉宝说,不要瞒我,我侪晓得了。张维民笑说,阿嫂晓得。玉宝说,我晓得那南京路项目停工了,一直这样下去,逸年要倾家荡产。我晓得是魏先生使绊子。我还晓得如苏烨之流,在趁火打劫。张维民感叹说,瞒天瞒地,瞒不过阿嫂。玉宝说,真的一点办法也没了。张维民委婉说,我们在全力想办法,但也要做最坏打算、面对现实。

  玉宝神色沉重。张维民勉力笑说,不过阿嫂放心,坏到底,不过是我们去给苏烨当牛做马,绝对不会让那跟着过苦日节。玉宝沉默不响,忽然起身,抱过星星说,我回去了。

第65章 冷暖

  这段时间,潘逸年早出晚归,做尽努力,尝遍人情冷暖。

  一场早寒悄然而至,潘逸年在连云路延安路口下车,走进洪长兴,坐无虚席,还有人等排队。

  苏烨和李先生已在,坐在靠窗位置,点了热气羊肉,黄底描花纹的铜锅,猩红炭火,白水清汤,满盆的粉红羊肉,羊杂,和几盘白菜冬瓜粉条等。潘逸年脱掉皮夹克,搭在衣架上。

  李先生说,皮夹克不错、哪里买的。潘逸年说,老婆给啥穿啥。李先生感叹说,这样想想、还是老婆最好。苏烨说,太阳打西边出来。既然老婆好,为啥还东搞西搞,外插花。李先生笑说,汤滚了,好吃了。挟起羊肉,放进白汤涮,待肉变色,在蘸碟,裹上花生芝麻酱,送进嘴里,啧啧称赞说,一讲起涮羊肉,就是北京的东来顺、南来顺,其实上海的洪长兴,味道也是一绝。

  潘逸年和苏烨开始动筷,吃了半盆羊肉,两杯白酒,烟水氤氲,浑身发热。

  李先生说,过两天我回香港。潘逸年说,啥辰光再来上海。李先生说,候机会吧。潘逸年没响。李先生说,没办法,生意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斗志仍在,总会拨云见日。苏烨笑说,难得听李先生,讲一番肺腑之言。李先生叹气说,我这半生,大大小小,荣辱兴衰,啥没经历过。拍一记潘逸年肩膀说,做生意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合,缺一样不可,南京路酒店虽栽了跟头,但没关系,潘总一身本事,金子总会发光,待到时机成熟,我们再合作不迟。

  苏烨笑说,李先生无所谓,一个项目亏,另个项目补。但潘总,头个项目就受打击,经济损失巨大。潘逸年低头吃羊肉说,我心理有准备。苏烨说,我的提议真不考虑。潘逸年说,不考虑。苏烨笑说,再想想,想想老婆孩子。潘逸年说,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算啥夫妻。李先生说,不要考验人性,我接触过的上海女人,精明、势力,小算盘打的梆梆响。

  苏烨说,莫不也是李先生亲身经历。李先生说,我经历多了,可以写一本书,绝对畅销。潘逸年说,李先生老婆,也是上海人。苏烨说,真的假的。李先生说,没错,我老婆就长了一双富贵眼睛,我要没钞票了,拜拜,头也不回。潘逸年、苏烨笑起来。

  李先生说,潘总要么和我去香港,如何。潘逸年摇头。李先生说,要么去深圳,深圳如今各个开发区,政策宽松,大量的招商引资,要建不少工厂,更需潘总这样的人才。还记得华侨城项目嘛。潘逸年说,记得,哪能,要开工了。李先生说,正在招标。凭潘总的实力,有心参与的话,加上我和侨办张总支持,十有九成。潘逸年吃羊肉,没响。

  李先生说,这项目大手笔,专门请了位外国泰斗级规划师、来规划。苏烨说,要请动这位大师,需多少钞票。李先生说,具体不好讲,反正天文数字,但足见政府对华侨城的重视程度。苏烨说,潘总如果去,钞票不少的。潘逸年只笑笑。

  李先生说,潘总到底啥想法。潘逸年说,深圳地产圈子已成规模,我插不进去,至多分包或总包商,顶到天花板了。而上海不同,我还有机会。苏烨说,我看没机会,倒有拦路虎一只。潘逸年说,帮我和魏先生搭条线。苏烨说,做啥。潘逸年说,有些事体、还需放到明面上讲,否则这道坎,永远迈不过去。苏烨笑说,没问题,我来约。

  羊肉吃完,要结帐收场时,服务员才送来葱油饼。苏烨说,这葱油饼用羊油做的,味道霞气好。我们没动过,潘总带回去给玉宝吃。潘逸年目光微烁,淡然说,玉宝不吃牛羊肉。苏烨一怔说,为啥,在新疆待过的,还不吃牛羊肉。潘逸年说,这不是苏总关心的事体。苏烨也笑笑,没再追问下去。

  大清早八点钟,天气阴沉,南京东路电报局营业厅,准时打开门。人流如潮拥进,乔秋生挤进去,先到窗口说,我要打一只国际电话。营业员抬头说,哪里国家,打给啥人。秋生说,美国,打给我姑姑。营业员说,电话号码多少。秋生递过去。营业员给了号说,往里走,第三个玻璃间。乔秋生说,谢谢。

  乔秋生挤出来,寻到第三个玻璃格间前,要排队,乔秋生排第三个,也就片刻辰光,乔秋生往后看,见不到尾。轮到秋生时,拨通电话,泉英姑姑接的说,啥人。秋生没好声气说,我,泉英丈夫,乔秋生。泉英姑姑说,我没见过泉英呀。秋生说,勿要装模做样,是泉英爷娘让我打的。泉英姑姑说,这两人头脑发昏了。

  话筒一片杂音,再接起,秋生听到熟悉的声音。泉英说,秋生,最近好吧。秋生说,废话,我会得好吧。泉英微顿说,要吵相骂没必要,国际长途,最烧钞票,还是讲重点吧。秋生说,为啥不回来。泉英说,我有我的道理。秋生说,讲讲看。泉英说,不想先问问小囡情况。秋生说,男的女的。泉英说,女的,生下来七斤四两,身体健康,现在五个月了,长得越来越像秋生。秋生眼底起泪,咬牙说,为啥。泉英没响。

  秋生说,为啥这样狠心。泉英说,因为我失望了。秋生说,对我嘛。泉英说,没错,对秋生、对秋生爷娘、对工作、对生活,我侪失望透顶了。秋生冷笑说,寻啥借口,现在想想,泉英为出国,早做了两手准备,当初婚礼延期,就在办出国吧,结果没办出去,只好和我结婚,急吼吼怀孕,好打消单位顾虑,得到公派出国的机会,然后一去不回。算盘打的精妙,实在是高。

  泉英说,秋生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秋生说,侬是拍拍屁股跑路,留下一个烂摊子,让我们收拾。爷娘气的住医院,尤其是我,要面临领导会谈,组织审查,公安局问话,各种风言风语,在背后戳我脊梁骨。泉英没响。秋生说,我还见不到自己小囡。杀人不过头点地,泉英太狠毒了。泉英说,依秋生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应付过去。我听讲调到土地管理局去了,好差使,秋生的前途光明无限。我为侬高兴。秋生说,消息蛮灵通。

  泉英说,小囡,想起啥名字呢。秋生说,叫乔恨英。泉英说,这样讲就没意思了。秋生说,想听好听的,我讲不出。泉英说,小囡叫乔雁南吧,现在还小,待以后大了,会得回来看望的。等这几年过去,风平浪静了,政策松了,秋生又有了女人,想结婚,告诉我一声,我们把手续办掉,放各自自由。秋生说,遇到侬这个蛇蝎女人,我十年怕井绳。泉英说,我蛇蝎女人,林玉宝是好女人吧,秋生也不是说丢就丢。秋生说,所以我有报应了。泉英也会有报应的。

  泉英叹口气说,外国人不讲报应。玻璃格间外有人敲门,大声说,快点呀,好了嘛,廿分钟哩,体谅体谅好吧。泉英说,廿分钟啊,秋生一个月工资没了。秋生不耐烦说,还有啥要讲的。泉英说,没啥好讲了。秋生要挂,泉英说,当初结婚辰光,我是有想,好好和秋生过日节的,可惜,天不遂人愿。秋生还想问,话筒里嘟嘟响,泉英先挂断了。

第66章 人生

  备注:此章全是乔秋生的章节,不喜勿入。

  乔秋生经过兴旺面馆,想想,束起伞,甩两记,推门进去,没食客,只有兴旺和阿达在吃酒,听到动静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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