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烟火(二部) 第19章

作者:大姑娘浪 标签: 现代言情

  庄阿姨说,星星,来吃茶叶蛋。星星屁颠颠跑过去,月亮咂吧嘴巴,挣扎要下来,脚落地,也跑过去。庄阿姨说,月亮,叫我啥。月亮说,阿娘好。庄阿姨笑说,乖囡。递给一只蛋。

  姚大嫂说,逸文哪能回事体。潘家妈说,啥。姚大嫂说,我介绍的韩小姐,年轻,登样,大学毕业,医院工作,家里条件优渥,和那潘家也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两个人见面,韩小姐对逸文一见钟情,想要接触下去。潘家妈说,好事体呀。

  姚大嫂说,好啥好。逸文讲,有对象了。潘家妈一吓说,哪能可能。姚大嫂说,逸文亲口讲的,会得有错,这不把我、架火上烤嘛,我向韩小姐,不好交待啊。潘家妈说,不要急,等逸文回来,到底是真有、还是敷衍,我问问清爽再讲。姚大嫂说,也好。潘家妈说,玉宝晓得吧。玉宝摇头说,不晓得。姚大嫂说,逸文适合做地下党。

  夜里逸文回来,楼道里碰到潘逸年,潘逸年看表说,正好国泰电影院散场,加廿分钟路程。逸文笑说,阿哥没事体做是吧。潘逸年说,姆妈在等二弟。逸文说,等我做啥。潘逸年说,二弟讲有对象了,姆妈想问个明白。逸文说,我随便讲讲。潘逸年说,以韩小姐的条件,和二弟还算般配。

  逸文说,没感觉。潘逸年说,感觉可以培养。逸文笑说,要这样讲,当初和阿嫂相亲的、可是我。感觉能培养,我为啥不和阿嫂培养。潘逸年皱眉说,瞎讲有啥讲头。逸文开玩笑说,不瞒阿哥,当初阿嫂,对我,还是满意的。潘逸年说,越发不像话。逸文大笑。

  潘逸年说,讲正经的,二弟这趟再不好糊弄,姆妈吃了秤砣,要么招认,要么娶韩小姐,自己看了办。转身开门,玉宝躲在门后,没听清,连忙说,逸文哪能讲。潘逸年深深看玉宝一眼,不语。玉宝说,做啥,这副腔调。

  星星跑出来,抱住潘逸年大腿,哭着说,妹妹,打我。月亮追出来,玉宝说,为啥打哥哥。月亮双手叉腰说,哼。玉宝上前说,不是一次两次,我们要好好谈谈。拉起月亮往卧室走。潘逸年皱眉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动不动就哭,像啥样子。星星眨巴泪眼。潘逸年说,掉眼泪能解决问题嘛。星星眼泪又流了。潘逸年说,再哭,我也要打一顿。星星立刻不哭了。片刻后,玉宝领月亮出来说,给哥哥讲对不起。月亮说,给哥哥讲对不起。玉宝说,对不起。月亮说,没关系。潘逸年忍不住笑了。月亮跟着笑,星星也咧嘴笑。

  玉宝说,逸文到底有没有对象。潘逸年说,侬倒蛮关心。玉宝说,是我小叔子,我不关心,啥人关心。潘逸年说,当初和逸文相亲,有啥感觉吧。玉宝一怔说,啥。潘逸年说,老实坦白。玉宝噗嗤笑了说,我想想啊。潘逸年说,这有啥好想。

  玉宝说,初和逸文见面,印象深刻,政府部门工作,又帅又斯文,带我看电影、给我买点心,一道去凯司令吃咖啡,有情调,还体贴,对我的过往,充分理解。潘逸年嘲讽说,逸文倒蛮会的。玉宝说,但我晓得,我配不上逸文,分别后我还哭了,我记得我跟赵晓苹讲,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优秀的男人了。潘逸年面色有点难看。

  玉宝说,我也没想过,能嫁给逸年。潘逸年说,为啥。玉宝说,当初和逸年初见面,穿个运动服,刚刚踢过球,一身臭汗。啥人相亲,会这样,明显是来敷衍的。带我去棚户吃生煎、百叶包粉丝汤,到处是苍蝇,电风扇侪是热风。然后逸年讲没工作,要待业在家,年纪大,还用两客生煎,骗去我一根凤尾结红手绳。这样一对比,我对逸年,一点心想也没。

  潘逸年面色难看说,可以了,不要讲了。玉宝说,生气啦,是逸年要问,要我老实坦白,现在又接受不了。潘逸年冷笑说,有啥接受不了,人已经是我的,铁板钉钉的事实。玉宝笑说,也不一定。潘逸年没响,起身回卧室,玉宝跟过去说,唉哟,还真生气了,我开玩笑呀。

第92章 见面

  第二天早上,玉宝和潘逸年,领着星星月亮,到对面房间吃早饭。吴妈给星星月亮准备了,牛奶、鸡蛋,猪肝菠菜粥。

  玉宝说,逸文呢。潘家妈说,老早上班去哩,看看几点钟了,那现在才过来。潘逸年翻报纸,随意说,昨夜困的晚。潘家妈说,作息要规律,做生意不是也讲究,早起的鸟有虫吃。潘逸年说,玉宝,听到吧。玉宝捏潘逸年腰肉一记,潘逸年笑。

  潘家妈说,对了,我要讲一件大事。潘逸年说,啥。潘家妈说,下个礼拜天,逸文要带女朋友来。玉宝说,啊,逸文真有女朋友。潘家妈笑说,在我逼问下,终于承认了。潘逸年说,下个礼拜天,我要出差。玉宝说,去哪里出差。潘逸年说,先去福州,再往深圳。玉宝没响,潘家妈说,没关系,玉宝在就可以。

  吴妈说,我听到风声,物价要大涨,前两天,姚大嫂买了十袋盐回来,李阿叔,庄阿姨还有张家妈,粮油盐糖、味精酱油醋,汰衣裳粉臭肥皂汰头膏,侪往家里搬。玉宝说,逸年,报纸有写嘛。潘逸年说,没有。玉宝说,是谣言吧。潘家妈说,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玉宝啥辰光抽空,我们也买些回来,反正不会坏。玉宝说,好呀。

  礼拜天,玉宝帮吴妈整理客厅,摆好果盘,泡上茶,潘家妈去小扬州店做头发,换上新衣裳,大概一点钟,听到大门响,吴妈带星星月亮回房白相,免得捣乱,玉宝迎到门口 ,递拖鞋,逸文介绍说,我阿嫂,这是姜媛。玉宝看清来人,怔了怔。姜媛笑说,阿嫂好。玉宝勉力笑笑。

  走进客厅,逸文介绍说,我姆妈,姜媛。恰好余琳出来,逸文顺便介绍说,我弟妹阿琳。余琳说,这位是。逸文说,我女朋友。姜媛笑着问好。余琳原要带壮壮出去走走,此刻也不走了。

  潘家妈招呼坐沙发,打量姜媛,觉得漂亮,笑眯眯说,吃苹果。玉宝说,我来削。姜媛说,太客气了。

  潘家妈说,姜小姐。姜媛说,也可以叫我媛媛。潘家妈说,媛媛住在哪个区。逸文说,长宁区,江苏路愚园路。潘家妈说,月村是吧,蒋美英住在月村。余琳说,蒋美英是谁。潘家妈说,民国第一美女,美丽牌香烟广告模特。玉宝说,我听姐夫讲过,蒋美英死的蹊跷,不晓后来,案情可有眉目。姜媛笑说,早破案了,八五年,犯罪嫌疑人判了死刑。玉宝说,恶有恶报。

  潘家妈说,媛媛做啥工作。逸文说,在新民夜报社做编缉。余琳说,也是大学生。姜媛说,我读的夜大学。潘家妈说,这也蛮强的。

  玉宝把削好苹果,递给姜媛,姜媛接过说,谢谢。余琳剥香蕉,壮壮眼巴巴看着。吴妈从房间出来,潘家妈说,小家伙呢。吴妈说,困午觉了,我去煮酒酿水铺蛋。姜媛说,不用麻烦,我吃苹果就好。吴妈说,不麻烦。自顾去了。

  潘家妈聊起工作情况,姜媛也耐心回答,逸文时不时插话,气氛还算融洽。潘家妈说,媛媛几岁了。姜媛说,我和逸文同岁。除了逸文和壮壮,侪吃一惊。

  余琳说,唉哟,真看不出来,我以为至多廿六岁。逸文说,还好。潘家妈神色微变,强自镇定,端茶杯吃,手有点抖。玉宝暗叹气,斟酌说,逸文做事慎重,既然带媛媛回来,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我想问问看,媛媛的年纪,还打算生养小囡嘛。逸文说,阿嫂,我。玉宝笑着打断说,现在不用讲,我只是提个醒,得好好考虑这个问题。给逸文使个眼色,逸文领会说,会考虑的。

  姜媛却说,我和逸文商量过了,不会再生小囡。余琳说,啊。玉宝说,啥意思。逸文皱眉说,媛媛。姜媛说,纸包不住火,早晚要讲,我还是想坦白相告。我其实结过婚,男人生病去逝,靠有十年了,我有个小囡,十三岁。我不打算再生,一个考虑,年纪毕竟大了,二个也为小囡着想。潘家妈光火说,是啊,为侬着想,为侬的小囡着想,啥人为逸文着想,为我着想,为潘家着想。姜媛柔声说,阿姨不要生气,这是逸文和我共同的决定。至今为止,我还是这个态度,我尊重逸文任何决定,只要逸文讲接受不了,我绝对不会死缠烂打。潘家妈瞪眼说,潘逸文,侬来表态。

  逸文说,确实。姆妈孙子孙女有四个了,我想,不缺我这一个。媛媛的女儿、乖巧懂事体,姆妈见过后,一定也会欢喜的。

  潘家妈面色铁青,手指向逸文,另只手忽然捂住胸口,满脸冷汗,唔唔讲不出话来,玉宝奔到面前,大声说,拿速效救心丸来。阿琳,开门开窗。扶潘家妈躺倒,解开衣领口。逸文焦灼说,药在哪里。吴妈正好端钢盅锅上来,见此阵势,二话不说,冲进卧室,拿着药瓶奔出来,赶紧服送进嘴里。

  玉宝抬头,见姜媛呆呆站着,玉宝说,姜小姐不好意思,请先回吧。姜媛看向逸文,逸文半跪沙发旁,握住潘家妈的手。

  姜媛酸楚地笑笑,转身离开了。十分钟后,潘家妈透过气来,抽开逸文的手,虚弱说,玉宝,扶我回房间。逸文说,姆妈,我来。潘家妈说,不用。逸文说,姆妈。玉宝说,姆妈心脏病刚缓过来,先休息,有啥事体,以后再讲吧。逸文没响。

  玉宝扶潘家妈回卧室,吴妈理床,待躺好,玉宝说,要不要去医院。潘家妈摇摇头,一时悲从中来,淌下眼泪说,我四个儿子,最没让我操过心的,就是逸文,没想到啊,没想到,给我致命一击的,会是逸文。

  玉宝劝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姆妈也该放开手,不要管了。潘家妈说,我也不想管,但我越想越心痛,这样优秀的逸文,一直洁身自好,竟然娶个寡妇,还要绝后,还要给人家养小囡,我真的,我,我讲不出现在心情。我哪能和逸文阿爸交待,和潘家列祖列宗交待。玉宝说,姆妈当心心脏,啥也不要想,好好困一觉,等逸年回来再讲,总归会有解决办法的。

  玉宝从房里出来,逸文守在门口,低声说,姆妈还好吧。玉宝说,我们去阳台谈。两个人站在阳台,可以看到对面人家,打开老虎窗,晒着一笸箩萝卜干,春天只要不落雨,总归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霞气惬意。逸文说,姆妈好点嘛。玉宝说,身体好了,心情不好。玉宝说,逸文今天错了,姜媛的身份,莫讲姆妈,一般人也接受不了,应该先和逸年、和我知会一声,共同想想对策,不至于气的姆妈犯心脏病。

  逸文苦笑说,阿嫂,我该哪能办。玉宝说,这种事体,没人能替逸文拿主意。逸文说,是吧。玉宝说,这两天,不要去刺激姆妈,先缓一缓,等逸年回来再讲。逸文说,嗯。玉宝听到星星在喊姆妈,要走时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考虑清楚。逸文没响,站了会,点根烟抽。

第93章 坦白

  潘逸文来到凯司令,上到二楼,姜媛坐在靠窗座位,面前一杯咖啡,没有动,侧头望着马路发呆。逸文坐下。

  姜媛说,先点咖啡吧。逸文说,不用。逸文说,媛媛。姜媛打断说,让我把这首歌听完。逸文没再讲,一起听收录机里的歌声,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的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姜媛说,真好听。逸文没响。姜媛说,那姆妈没事体吧。逸文说,吃过药、好多了。姜媛说,这样我就放心了。逸文皱眉说,为啥。姜媛说,啥为啥。逸文说,为啥在姆妈面前,讲话那样冲。姜媛说,我只是坦白相告,没料到后果噶严重,我是无心的。逸文没响。

  姜媛叹气说,逸文,我们还是算了吧。我不想侬为难,也不想自己为难。逸文冷笑说,分手这样便当。姜媛说,自从逸文提出,去见那姆妈,我好些天困不着觉,吃不下饭,没日没夜想,翻来覆去想,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逸文说,为啥。姜媛说,和逸文重逢后,这几年的相处,我霞气开心,这样美好时光,像上帝额外恩赐,就算分手,我也无怨无悔,我知足了。逸文一语不发。

  姜媛说,我不止一次想,一九七二年的冬天,我们是相聚,而不是分离,该多好呀。我们一定会结婚,生小囡,幸福的生活,但人生就是这样,不如意十之八九。逸文说,我七七年就回来了,不过五年。姜媛说,啥人想得到呢,不可能未卜先知,去那样偏远艰苦的地方,如果还可以回来,为啥户口和粮食关系、也要一并迁出,横看竖看,也是往当地落地生根的阵势。逸文没响。

  姜媛笑笑说,有交关事体,逸文问过,但我一直搪塞,今天敞开天窗、讲亮话了,逸文可要听。逸文说,好。

  姜媛说,我了解我自己,我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住的是收归国有、资本家的花园老洋房。吃的是泡饭油条萝卜干,早起倒马桶,生煤球炉,闲暇荡马路,闻着百货商店飘出的雪花膏香,去外滩白相,吹黄浦江的风,昂望万国建筑,去大世界照哈哈镜,听滑稽戏,去兰心大戏院看话剧。此地块,还有我的爷娘阿弟,我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如果去插队落户,离开亲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开荒种地挣工分,吃不好住不好,我城市里长大,没吃过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对我没用的。我无法想像,那样的日节,我要哪能熬,还要熬一辈子,居委会天天上门动员,阿弟顶替阿爸、去了图书馆,当管理员。我哪能办,我只有唯一条路,就是结婚。所以我结婚了。逸文说,蛮会打算的。

  姜媛说,不管逸文觉着我精明、还是市侩,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没办法,为爱情付出一切。或许是我书看的多、又杂的缘故,一直有种悲观的想法,爱情是青春的泡沫,五彩斑斓,看似瑰丽,却一戳就破。逸文没响。

  姜媛说,我的丈夫,还是不错的,温柔体贴,对我也好,辰光一久,生小囡后,夫妻感情,多多少少,总归有的,虽不是疾风骤雨,却也细水长流。只可惜,去世的太早了。姜媛端起咖啡,吃一口说,也点杯吧。逸文说,不用。姜媛说,丈夫去世后,我一心扑在工作、和小囡身上,日节过的充实忙碌,也有男人,对我表示好感,我间歇交往过,对我来讲,不过是生活调味品,一但调味品,想要成为我的必需品,我会舍弃不要。逸文说,原来我是调味品。

  姜媛说,和逸文重逢后,逸文愈发有魅力了,我一时没把持住自己。逸文平静说,讲的好像是我勾引侬。姜媛笑笑说,好吧,是我,我头脑发昏了。稀里糊涂的,我们在一起,也有些年数了,其间我也想过分手,不能耽误逸文组建家庭,但我又感觉,我们仿佛、还是昨夜重逢,我舍不得,我想再等等,再等等,我太任性了。逸文说,原来媛媛,从未想过和我结婚。

  姜媛心平气和说,我也有交关难处。我三十四岁了,有个十三岁的女儿,彼此相依为命,还有不错的工作、有颗上进心,单位领导重视我。这样的生活,我是满意的。逸文没响。

  姜媛说,我早想过,在面对逸文家人时,会出现啥情况,侪被我想到了。逸文,我们终将,要面对现实。逸文说,啥现实。姜媛说,我一句话,就让逸文姆妈,心脏病复发,而逸文,是个霞气孝顺的人。我明白,逸文姆妈,盼望逸文,娶个黄花闺女、生小囡。我能理解,将心比心,假使我有逸文这样的儿子,我也不肯、让寻我这样的女人。逸文没响。

  姜媛叹气说,我已到了,不为男人冲动的年纪。让原来平顺的生活,突然变的复杂,肯定不是我心想。逸文冷笑说,所以现在要舍弃我。姜媛说,不是舍弃,是自然而然的,走到这一步。我们再纠缠下去,那姆妈哪能办,真被气出个好歹,我承担不起后果。

  逸文沉默,片刻后说,媛媛为自己想,为女儿想,为所有人想,就未曾为我想过。姜媛没响。逸文站起离开。姜媛依旧坐着,小静背书包跑过来,笑嘻嘻说,我看到叔叔走了。姜媛说,是吧。小静说,那闹别扭了,叔叔面色霞气难看。姜媛说,假使我和叔叔结婚,小静肯嘛。小静干脆说,不要,那真准备结婚了。姜媛说,我瞎讲讲,想吃啥,栗子蛋糕,还是拿破仑。

  夜倾情 K 房内,潘逸年,苏烨和李先生,在此地消遣。提及白天,温州土地拍卖会的事体。潘逸年说,这趟和广州拍卖会,有明显差异,主要面对香港澳门台湾这些外商。苏烨说,4.63 亩,地段也可以,李先生为啥不加价。李先生说,一块办公楼用地,458 万,我觉得不合算,潘逸年说,458 万,是香港永升、香港华榕,澳门华榕联合竞买。苏烨说,我也没心想。潘逸年说,那收到上海土地局的标书嘛。苏烨说,收到,虹桥地块。李先生说,我也收到了。

  潘逸年说,如乔秋生所讲,和温州这趟又不同,是真正面向国际,欧美、日本、新加坡也会参与,可以预见竞争交关激烈,竞标价一般性拿不下来。苏烨说,对我们是不友好。潘逸年说,我有个提议,我们三家不妨联合竞买,合作开发。苏烨不答说,在我印象里,潘总是建筑承包商,哪能,现在也想搞地产开发了。潘逸年笑说,人总往高处走。李先生说,这是个不错的提议。苏烨笑笑,不置可否。

  蓁蓁和三四位小姐,满面笑容走进来。苏烨起身说,不要一天到晚谈公事,享受生活最重要,来来来,跳舞唱歌,放松心情。李先生低声说,苏总啥意思,不肯合作。潘逸年说,无所谓,我只是抛出橄榄枝,现实会让苏总低头的。

第94章 见闻

  玉宝和赵晓苹下火车,站台上,人山人海,男女老少,每人几只麻袋,鼓囊囊,或扛、或背、或拎、或拖,成群结队往出口走,口音南腔北调,赵晓苹说,来打工的真多。有人大声痛哭,原来刚到深圳,身上钞票全被偷了。玉宝瞟到,赵晓苹手指戴着金戒指,连忙说,赶紧收起来,财不外露。赵晓苹摘下说,我忘记了。

  穿花衬衫牛仔裤的男人,凑近过来,热情说,靓女,去哪里,吃饭住宿旅游。玉宝摆摆手。男人跟随十几步,才死心。

  走出站台,阳光火辣辣,刺的眼花,一溜摩托车,等着拉客,时不时轰隆隆响,地面烟尘四起,不远处有家小门店,几块白纸黑字招牌,写着,大哥大专营店,大哥大 BB 机、即买即用,大哥大直销,大哥大开户,窗口围着几个时髦青年。赵晓苹说,我也想买一只。玉宝说,要买也不在此地买。侧脸看到电线杆,贴满治性病梅毒的广告,一层叠一层,有了厚度。赵晓苹说,吓人捣怪。

  两人在路口,打车到竹园宾馆,办理入住,安顿好后,先打电话给张飞,张飞说,到光明镇来,我在莲塘水库等。玉宝和赵晓苹不耽搁,打车直奔光明镇,在莲塘水库下来,一个矮黑男人,骑摩托车过来说,林老板,赵老板。玉宝说,张老板是吧。张飞说,是谁介绍你们来的。赵晓苹说,哪能,不相信我们。张飞说,最近打私办查的严,要格外小心。赵晓苹说,罗杰罗老板。张飞笑说,罗老板啊,自己人。

  张飞说,会骑摩托车嘛。赵晓苹说,我会的。张飞手一指说,骑上跟我走。树荫下有辆摩托。赵晓苹带着玉宝,跟着张飞,一路颠簸,半个小时后,来到一大片房屋前,横竖交错的巷道,家家户户门大开,门前门内,一捆捆衣裳堆满。三轮车、摩托车来回穿行,一辆大卡载着满车货,扬长而去。

  玉宝看到路标,惊讶说,要到东莞地界了。张飞说,四通八达才方便。玉宝说,货是哪里来的。张飞含糊说,国外的旧衣服。取出两只口罩,递给玉宝赵晓苹戴上,然后说,我还要去水库接人,你们自己逛,这里的货,要啥有啥,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无论如何,多少要买些,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介绍来的。玉宝说,谢谢。

  两个人在巷道里走,墙壁用白颜料涂的标语,严厉打击洋垃圾买卖,很醒目。赵晓苹说,家家卖的服装不同,各有专营,可以减少矛盾。玉宝看到卖西装的,一件件挂在门上,走过去细看。商贩迎过来,笑说,看西装。玉宝说,花花公子,价格多少。商贩说,这件是上等货,十块。玉宝诧异说,十块。商贩说,我这不是仿货,是真货。玉宝没响,商贩以为嫌贵,笑说,要便宜的,我也有,跟我来。

  玉宝和赵晓萍走进门,院子里一包一包堆满,商贩拆开一包说,这里有五十件西装,随便挑。玉宝即便戴着口罩,仍旧闻到怪味道。赵晓苹说,香水味,狐臭味。玉宝强忍恶心,蹲下挑挑捡捡,有的衣领袖口磨损,有的沾染不明污渍,甚至还带有血迹,触目惊心。商贩说,全部是外国名牌,买回去,清洗熨烫,纽扣拉链抛光,再贴上新商标,可以当新衣服卖。玉宝说,价格多少。商贩说,八块一件,进货量上千件,可降到六块一件。玉宝站起说,我再四处看看。商贩说,随便看,看过就知道了,我这种成色衣服、最优惠。

  两个人走出来,喘口大气。继续走马观花,听到身后摩托车响,回头看是张飞,张飞说,有看到满意的吧。玉宝说,货色不行,脏旧臭,还有破损。张飞说,想要上等货,我带你们去。玉宝说,你免费带顾客去商家,有好处费吧。张飞笑说,就是给个油钱。在巷道穿进穿出,停在一幢两层楼面前。

  张飞高喊说,有人吧,接生意。很快跑出个胖胖妇人,张飞说,这是老板娘。老板娘笑嘻嘻说,是两位靓女老板,从哪里来的,做啥生意。赵晓苹说,上海,当然服装生意。老板娘说,是在华亭路、青海路,还是柳林路。赵晓苹说,华亭路。老板娘说,华亭路我晓得,来搞批发的不少。玉宝没响,跟随走进仓库,仍旧是一包包服装,四五个女人围坐着,在拆包。

  赵晓苹说,这里的衣服,比外面的强多了。老板娘说,当然喽,我卖的是上等货。玉宝指着皮尔卡丹大衣说,价格多少。老板娘说,皮草二十块一件,外套、毛衣十五块,衬衫裤子八块。上千件批发、还有优惠。玉宝说,比人家贵不少。老板娘说,不要拿我的货,和外面那些人的货比。渠道来源不一样,我这是香港进出口货易公司,转过来的货,运来之前就挑拣一遍了。外面那些人的货,便宜是便宜,但走私货,来路不正。有些货,垃圾堆里捡的,还有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玉宝打个激灵,赵晓苹拍胸脯说,吓死我了。

  老板娘说,外面那些人的货,拿去翻新,都没办法。我这些货,绝对放心,每件会再检查一遍,污渍的地方,会帮忙处理干净,买回去,讲究点的,干洗消毒再卖,无所谓的,直接挂起就卖。玉宝没响,和赵晓苹四处翻翻,恰此时,门外有人敲锣喊,注意,打私办的来啦。拆包的女人乱跑,老板娘慌了神说,下次再来。把玉宝和赵晓苹推出门,呯得关紧。玉宝四处张望,家家户户闭门谢客,巷道里站着来进货的,面面相觑。几辆车子鱼贯而来,玉宝说,赶紧走,免得麻烦。赵晓苹骑摩托车,带着玉宝,一口气赶到莲塘水库,仍旧停在树荫下,打车回宾馆。

  玉宝用肥皂,仔细汰过几遍手,才放心。赵晓苹感叹说,太便宜了。几十倍、几百倍的赚。玉宝皱眉说,这种生意不要做。赵晓苹说,为啥。玉宝说,老板娘不停贬低同行,其实是一丘之貉,卖的侪是洋人穿过的垃圾衣裳,又有啥区别呢。有可能还携带着病毒,细菌,顾客买去,穿到身上,要是被感染,再传染人家,后果就严重了。赵晓苹说,拿去干洗杀毒,总可以吧。玉宝说,万一病毒细菌,杀不死哪能办。再讲了,要真是尸体上扒下来的,不怕做恶梦。我们做生意,要坦坦荡荡,光明正大,不赚这种昧良心的钞票。赵晓苹说,也是,不能为赚钱,出卖良心,我怕有报应。

  吃过夜饭,天色已昏黄,玉宝说,晓苹,没事体做,我们白相去。赵晓苹说,去哪里。玉宝说,听讲深圳的 K 房好白相,我们也去见见世面。赵晓苹兴奋说,好呀,好呀。玉宝说,我问过服务员了,有家叫夜倾情的 K 房,离此地不远,我们可以散散步。赵晓苹说,没问题。说走就走,两人沿马路荡过去,抬头还能看到国贸大厦,闪烁着五彩霓虹。

第95章 故人

  玉宝和赵晓苹,走进夜倾情,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觉得新奇。

  玉宝打量四周,前厅有柜台,柜台后一墙洋酒。有沙发,坐着四五位妖艳女郎。一条铺地毯的走廊,墙壁贴镜面,顶上彩灯瑰丽,色调偏暗,人影被撕扯,光怪陆离起来,让玉宝想起万花筒,里厢有个花花世界。

  两边侪是包房,一间间,门紧闭。服务生说,实在抱歉,包房已满。赵晓苹说,生意噶好。玉宝说,我来找人。赵晓苹奇怪说,寻啥人。服务生说,请报一下客人姓名。玉宝说,潘逸年。赵晓苹说,啊。服务生查登记单,摇头说,没有。玉宝说,张维民呢。服务生说,也没有。玉宝想想说,苏烨,苏烨有没有。服务生说,苏先生在的,请问女士贵姓。玉宝说,我叫林玉宝。

  玉宝说,店里有几个出口。服务生说,出入口,只有大门一个。请玉宝赵晓苹先坐沙发,恭敬说,我去通知一下。赵晓苹噗嗤笑说,我明白了,是来抓现形。玉宝也笑。

  包房时有客人走出,三五成群,酒吃的一脸胀红,大手或搭小姐的肩,或搂小姐的腰,小姐衣裙紧透,曲线毕露,嘻嘻哈哈,做足欲拒还迎姿态。有两男人看到玉宝,眼睛发亮,朝玉宝招手,吹口哨,玉宝不理。其中个喊说,靓女,过来。玉宝仍旧不睬。

  两男人索性走过来,一个说,走,和我们去包房。一个要动手,赵晓苹腾的跳起来,挡玉宝面前骂说,畜牲,瞎了那狗眼,当我们不二不三女人。两男人笑说,来这里,就不要装烈女了。扒开赵晓苹,来拉玉宝。身后有个声音说,敢动一下,试试看。玉宝抬眼,苏烨手插裤袋,面无表情,旁边服务生解释说,误会了,这两位,不是本店陪侍小姐。两男人讪讪走了。

  苏烨皱眉说,这种地方,正经女人好来的。玉宝说,逸年呢。苏烨说,原来不是来寻我的。玉宝说,我寻苏先生做啥。苏烨说,聊聊感情,谈谈人生,我侪可以的。玉宝说,我没这闲功夫。

  服务生在前领路,玉宝赵晓苹跟随,苏烨走在后面,微笑说,来抓丈夫的女人,不可爱。赵晓苹嘀咕说,关侬啥事体。服务生拉开门,玉宝嗅到,一股酒气,揉混香水味,小姐在唱,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不知地不觉地就迷上你/我说你潇洒/你说我漂亮/谈恋爱说情话的甜言蜜语/现代人条件好/爱情更能抓得牢/谈到终身大事就有烦恼/有爱情/还要面包/有房子/还要珠宝/潇洒漂亮怎能吃得饱。

  玉宝说,太黑了,看不清爽,帮我开开灯。服务生按了开关,顿时亮如白昼,无所遁形,侪揉眼睛。玉宝认出张维民、李先生,另两位不熟悉,旁边坐四位小姐,翘腿抽烟,还有位小姐在唱歌。

  张维民看清来人,慌忙站起,迎过来说,阿嫂哪能来了。再看一眼赵晓苹说,晓苹也来啦。赵晓苹没响。玉宝说,逸年呢。张维民说,阿哥已经走了。玉宝说,真的假的,不要骗我。张维民笑说,骗啥人,也不敢骗阿嫂。

  有人说,这位是谁。李先生大声说,潘总太太。玉宝看到最里好像有门,没讲啥,直接走过去,一把拉开,是个杂物间。回过身,李先生、张维民,苏烨几个,笑洒洒看戏。

  玉宝有些脸红,视线转移,看向拿话筒的小姐,小姐也在看玉宝,四目相对,玉宝怔住,忽然大骇,小姐放下话筒,转身要走,玉宝上前,紧拽住胳膊,失声说,小叶。这个名字遥远而陌生,代表一段不愿触及的过往。

  小姐说,认错人了,我叫蓁蓁。赵晓苹凑过来说,那认得啊。蓁蓁要走,玉宝不放说,我们谈谈。蓁蓁说,和我谈,要付钞票的。玉宝说,要多少。蓁蓁说,一百块。赵晓苹说,一百块,哪能不去抢。玉宝没响,掏出钱夹、付钞票。赵晓苹说,发痴啊,还真付。蓁蓁接过,数了数,轻笑说,去哪里谈。两个人往窗户边走。

  苏烨说,继续、继续。张维民说,晓萍想吃啥。赵晓苹坐下说,不吃。苏烨笑说,不吃就对了。张维民说,要唱歌吧。赵晓苹说,唱歌,我欢喜的。李先生吃口酒,笑说,潘总太太,也是只雌老虎。苏烨说,雌老虎也有区别。李先生说,有啥区别。苏烨说,要是李先生太太,这样一通操作,就觉得人老珠黄、面目可憎。但玉宝,觉得霞气可爱。几人哈哈笑。李先生笑说,朋友妻,不可想。苏烨笑而不语,端起酒杯,小姐连忙倒酒。

  玉宝说,我们侪以为,小叶跳苏州河死了。蓁蓁说,我会游泳。玉宝说,警察打捞三天,一无所获,我们霞气难过。蓁蓁说,不值当的。玉宝说,我懊悔,不该讲出来,韩红霞懊悔,不该多管闲事,我和韩红霞拗断,也就最近,才重新联系上,但友情再也回不到当初。蓁蓁没响。

  玉宝说,刘文鹏,亲眼看小叶跳苏州河,也要跟着跳,被警察拦住,带去派出所,后来被爷娘领回老家了,听刘文鹏妹妹讲,因为受刺激太深,刘文鹏精神出现问题,一直靠药物控制。蓁蓁原还无所谓的态度,渐渐变了,用手扶住窗台,喃喃说,哪能会这样。玉宝说,还有吴坤,严打期间,因流氓罪被逮捕,判刑十年,也是恶有恶报。蓁蓁没响。

  玉宝说,小叶为啥要做这个。蓁蓁已恢复镇定,摸出烟和打火机,点燃抽了口,看向窗外说,我没文化、没技能,我也要生活。玉宝说,深圳工厂多了,到处缺人,总能寻到工作。蓁蓁说,工厂太苦,挣钱太少,哪有我在此地块,轻轻松松,就将钞票挣了。玉宝说,话不是这样讲。蓁蓁说,人各有志。玉宝说,这个志,不单是志向,还有志气的意思。蓁蓁嘲笑说,还是没长教训呀,多管闲事,不怕我从窗户跳下去。玉宝喉咙噎住,叹口气说,对不起。不管哪能,晓得小叶还活着,我们侪高兴的。

  玉宝转身要走,蓁蓁说,让潘总少来来这地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玉宝说,啥意思。蓁蓁说,这种场合的小姐,又媚又嗲,功夫了得,男人嘛,有几个抵抗的牢,没一个好东西。玉宝没响,赵晓苹在唱,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游戏/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玉宝说,走了。赵晓苹放下话筒,玉宝朝张维民说,逸年住在哪个宾馆。张维民说,上海宾馆 506 房,深圳夜里不安全,我送那去吧。玉宝说,谢谢。苏烨叼着烟说,难得来,再白相一歇。玉宝笑笑,摇头说,再会。

第96章 相近

  玉宝从出租车下来,张维民说,去竹园宾馆,司机说,好的。赵晓苹一直没响,高高的路灯,流泻下光影,在车窗短暂交织,亮起来,又暗下去,一盏接一盏,荒芜的心底,抚风沐雨,一阵又一阵。

  张维民说,这趟来深圳进货。赵晓苹说,是的。张维民说,没去广州。赵晓苹说,听讲此地块,服装霞气便宜,和玉宝来打打样。司机说,是讲光明镇吧。赵晓苹说,是呀,阿叔也晓得。司机普通话说,怎么不知道,家喻户晓,卖洋垃圾的。整个镇子,上至老,下至小,家家户户都在卖,挣了不少钱。各省份的商客,纷纷跑来进货,几块钱的衣服,回去卖几十块、几百块,有利可图,但这种衣服,脏的要命,光明镇的镇民,从来不穿的。我们也不穿,穿了要生病。

  张维民说,晓苹进货了。赵晓苹说,我和玉宝做生意,也是有底线的,昧良心钞票,挣再多,我们也不要。司机说,好样的。

  张维民笑笑说,政府也不管。司机说,管的,但这是个毒瘤,想根除,难啊。话音刚落,一个急刹。前面有十几辆摩托车,堵在路口。司机厌恶说,摩托车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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