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烟火(二部) 第3章

作者:大姑娘浪 标签: 现代言情

  阿芳指给玉宝说,蝙蝠衫,健美裤、牛仔裤,运动服,外套垫肩要阔,喇叭裤,夹克衫,全是大热流行的款。另外,影视演员同款。我这里还有,山口百惠的幸子衫、灰色呢大衣,三浦友和的光夫衫,龚雪的高领毛衣、程晓英的碎花衫衣,刘晓庆的条纹裙子,姜黎黎的太阳镜和红丝巾,张瑜的钩针镂空毛衣。还有这种飘带衫。玉宝说,真好看。阿芳说,拿货尺寸,钞票充足,全号拿,价格会更便宜。还要选好供货渠道,面料、做工、款式,要保质保量,那种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糊弄一次可以,两次,三次,名声臭掉,顾客避开,生意失败。玉宝细听,认真记在心底。

  阿芳说,你们是陈庆良朋友,可以在我这里进货,价钱我会更优惠。卖的好了,以后长期合作,共同致富。阿芳拎起一条牛仔裤,裤缝裤脚全是铆钉。阿芳说,拿货价十五块,玉宝可以卖六十块。玉宝说,奇怪的裤子,价格又贵,真会有人买。阿芳笑说,要记住,进货不要用自己眼光判断,你代替不了顾客品味。不相信就进两条去卖,没准有惊喜。

  潘逸年过来说,怎么样。玉宝说,可以的。潘逸年说,不急,还有十三行,沙河市场,全部逛过后,再做打算。阿芳递来张名片,笑说,决定从我这里进货,先打电话来,我准备些好货。玉宝说,嗯,谢谢芳姐。

  从市场出来,天已黄昏,但灯火通明,人潮依旧汹涌。陈庆良带两人,走进路边一爿饭店。坐无虚席,站着等,陈庆良说,这家卖的煲仔饭,比东方饭店还好吃。潘逸年叫过老板娘,点了腊味煲仔饭,玉宝点滑鸡煲仔饭,陈庆良点牛肉煲仔饭。饭蒸好端出来,也有了座位,玉宝不晓是饿了,还是饭太香,吃的狼吞虎咽,潘逸年把香肠、腊肉挟到玉宝碗里,笑着说,慢点吃。陈庆良感叹说,阿嫂胃口真好。

第11章 生机

  玉宝躺在床上,窗帘未拉起,霓虹灯牌闪烁,潘逸年开门进房,先去汰浴,换了衣裳出来,要阖窗帘,玉宝出声说,不用。潘逸年上床,吃口茶说,还没睡着。玉宝说,一觉已经睡醒。潘逸年说,有位朋友来,和陈庆良也熟,聊天聊着,就忘记辰光了。玉宝说,嗯。

  潘逸年说,窗帘不阖么。玉宝说,灯光五颜六色,霞气好看。潘逸年也望去,笑说,一张广告牌。玉宝说,写的啥,太远看不清爽。潘逸年说,写的是,抓紧抓好计划生育工作。

  玉宝微怔,再瞟到潘逸年眼神,心颤动,转身说,忙碌一天,逸年疲累了,早点睡觉吧。潘逸年伸手扳过玉宝,搂怀里说,我精神蛮好。玉宝感觉到了,面孔热烘烘说,我有些疲累。潘逸年说,不是睡醒一觉。玉宝说,又来一觉。潘逸年笑。玉宝说,笑啥。潘逸年说,没啥,睡吧。玉宝抿嘴,这男人,只要说不愿,决不勉强,也不晓是好是坏。

  玉宝说,宾馆太贵了。潘逸年说,度蜜月,住好点不为过。玉宝说,在火车站,和陈先生刚见面时,讲我啥呢。潘逸年说,没讲啥。玉宝说,明明有讲,逸年还朝我笑,贼兮兮。潘逸年低笑说,真想知道。玉宝说,不想了。潘逸年笑而不语,果然不讲了。

  玉宝说,多亏陈先生,介绍芳姐给我认得,高第街摊档太多,我看了十来家,像无头苍蝇,不晓该哪能办好。潘逸年说,万事开头难,做做就顺了。玉宝说,芳姐经商有道、态度真诚,价优物美,我想,就和芳姐合作吧。潘逸年躺平说,不急,阿芳可以做为底气,但不能是唯一选择,多开发货源渠道,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不被拿捏。玉宝说,明白了。

  能给人启迪的男人,看着其侧颜,无比俊朗,心底怦怦,跳的飞快。潘逸年闭眼说,盯牢我做啥。玉宝说,谢谢。潘逸年侧过身,和玉宝面对面,忽然说,以后能不能,不讲谢谢,显得夫妻生份。玉宝说,逸年也总讲谢谢。潘逸年笑说,有嘛。我自己都没察觉。玉宝嘀咕说,骗鬼呢。潘逸年说,啥。玉宝没响,凑近亲下脸颊。潘逸年说,不困了。玉宝说,我又没讲过。

  潘逸年微怔,抱起玉宝趴到身上,拍了屁股一记说,戏弄我是吧。玉宝躲避,笑着坐起,潘逸年哼了声,倚床头撑起上身,四目相对,平静又波动。玉宝先伸手,触及潘逸年衣襟,慢慢解扣子。潘逸年也伸手,做同样动作。脖颈、锁骨、结实胸膛,桃子胸乳,精壮的腰身,白腻的小腹,情欲如火山口下的焰火,沉寂千年瞬间迸发,玉宝俯首,吻住潘逸年双唇,头发散了,荡下来,掩住彼此神情,如有了遮羞布,更放肆不堪,喘息声也异于平常。

  玉宝急促说,忘记带来了。潘逸年说,要停么。玉宝清楚,但凡说半个不字,一定会结束。玉宝却说,快些。潘逸年说,乖宝。手掌从胸前滑下,握住汗湿的腰肢,又滑又软,愈发地紧握,可以感受到他臂腕很遒劲。玉宝胡思乱想,男人血气方刚,持久耐长,女人不好比,上上下下至最后,全靠那双大手把控,汗流成了油,浇泼满掌的烈火,噬肉蚀骨,几尽魂断。隔日醒来,玉宝在浴房照镜子,看到腰间,有淡青的五指印,本就肤白,显的触目惊心。

  十三行逛有大半天,和高第街不相上下。但高第街货品更丰富,纵使这样,还是达成两家意向,工厂在居民区内,去参观时,恰看到许多布料边角货,正被塞进麻袋。玉宝上前翻翻,见过或没见过的布料侪有,的确良、织锦缎、香云纱、天鹅绒、磨毛皮、棉麻布等等, 各色各样蕾丝花边,大小长宽不一,另外,还有拉链、纽扣、松紧带、刺绣贴片这些辅料。玉宝说,打算怎么处理。老板说,全部废弃。玉宝说,送给我,可以吧。老板说,边角货可以白送,辅料给点包装费。玉宝爽快答应。潘逸年说,要这些有啥用处。玉宝笑说,到玉卿手里就是宝,哪怕做副袖套也可以。潘逸年笑而不语。

  离开十三行,又去往沙河市场,价钿最便宜,但货品降了档次。玉宝随便逛了逛,没再多逗留。

  出来已是午后,随便吃过饭,潘逸年带玉宝去了越秀公园,逛了古城墙、中山纪念碑、伍廷芳墓。潘逸年替玉宝拍照,抵达镇海楼,潘逸年让路人帮忙,在石狮前,替两个人拍合影。走到人工湖,有些疲累,叫了一只船,划到湖心,水波粼粼,潘逸年解开牛皮纸,是来的辰光,买的周生记太爷鸡。

  玉宝尝了尝说,好吃归好吃。但老板名声不好。潘逸年说,雇工问题,是个体户绕不开的绊脚石。玉宝服装生意做大了,也会遇到此类问题。玉宝笑说,我应该不会。潘逸年说,要有信心。

  夕阳渐斜,湖水半粉半青,泛舟的人,相继靠岸,玉宝倚着潘逸年肩膀,吃着熏鸡,远望青山绿树,一带褐红古城墙,掩映黄昏余晖,首次感觉到,旅游的快乐。

  接下来几日,玉宝买货提货,足足拿了五只蛇皮口袋。无事时,就和潘逸年到处乱逛。

  乔秋生几人,在新乐街道吕书记陪同下,往华亭路检查工作,一路走下来,面孔不太好看。没人敢响,吕书记暗自擦汗。秋生说,摊位侪占满,开张没几家,就算有客流,也留不住。吕书记忙说,是、是。秋生说,工商局出钱投资,打造华亭路小商品市场,是为了兴隆市场,扶持个体商户,满足市民需求,而不是做做样子,完成任务。吕书记说,我明白。秋生说,吕书记明白、有用嘛。吕书记老脸一红。

  秋生在个摊位前停步,赵晓苹站在矮凳上,挂牌子,嘴里说,玉卿,歪不歪。玉卿说,偏左点,右边低点。再往上点。秋生说,可以了,正正好。玉卿回头,见是秋生,没讲啥,坐回缝纫机前。赵晓苹跳下矮凳,看到一圈人,笑着招呼。

  秋生说,玉宝呢。赵晓苹说,往广州进货了。秋生说,一个人。赵晓苹说,不是,夫妻俩一道去。秋生没响,转身继续往前走,想想说,吕书记发个通知给摊户,十月十五日,各摊户必须开张营业,否则交还摊位、由新户承接。十月二十日,将举办一次展销会,会邀请各级领导到场,另有广播电视台、报纸等记者报道造势,务必让摊户准备最新潮、最时髦的服装,到辰光,进行现场演示。我就不相信,引不来客流量。吕书记说,记牢了。

第12章 认识

  玉宝和潘逸年一起,来到楼下音乐茶座。李先生、宋总、雷总、冯总等侪到齐,还带来各自太太。订了雅座,男人坐一桌,太太坐一桌。相互介绍后,雷太太说,冯太太、潘太太听不懂粤语,尽量讲普通话。服务员送来茶水点心,摆满一桌。

  雷太太说,什么时候表演。服务员说,九点钟正式开始。宋太太看看手表说,还有一刻钟。雷太太说,广州刘文正会来吧。服务员说,会来。张太是台湾人,吃惊说,刘文正来广州了。雷太太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广州许多剧团演员,学唱港台流行歌曲,一开口,和原唱没区别,长像及台风也相似,就叫他们广州罗文、广州邓丽君,广州苏芮,广州黄凯芹。张太说,哦,原来这么回事。

  宋太太说,广州刘文正,自己名字叫吕念祖,唱的十分好听。玉宝吃茶,暗自打量一圈,这些太太,养尊处优,穿衣时髦不谈,金耳环金项链,翠玉手镯,五个手指头,三个套着玉石戒指,相当贵气。玉宝反观自己,不好比。

  雷太太说,潘太太是上海人。玉宝点点头,笑笑。李太太站起说,我要坐潘太太旁边。宋太太起身让开。李太太坐下,拉住玉宝手,亲热说,潘太太叫啥名字。玉宝说,我叫林玉宝。李太太说,我叫侬玉宝,好吧。玉宝说,好,李太太,会讲上海话。李太太说,我也是上海人,十七岁才随父母去香港。我老怀念,大世界的哈哈镜,百乐门舞厅,外滩黄浦江,光明邨的酱鸭,大壶春的生煎馒头,鲜得来的排骨年糕,凯司令的掼奶油、栗子蛋糕。我原先住思南路,弄堂口的柴爿馄饨,油墩子,香港也有卖的,但味道两样。雷太太说,讲来讲去,还是离不开吃。李太太说,没办法,人生忙忙碌碌,不就吃穿二字。

  雷太太说,讲起穿,潘太太这条裙子,文雅不俗,是什么牌子,哪里买的。玉宝笑说,牌子是皮尔.卡丹,先生送我的。宋太太说,潘先生有品味。冯太太笑说,主要是人,年轻漂亮,穿啥都好看。李太太打量玉宝,笑说,潘太太毕业哪所大学。玉宝说,我没读过大学。玉宝看出太太们眼中惊讶,佯装不知。

  舞台上乐队演奏,女歌手唱的如梦如诉:一抹彩霞/天际里残留着一抹彩霞/是那么瑰丽也凄凉/转眼却要消失/往日的梦/默默地流逝/往日的爱/淡淡的消失/莫要追忆追忆/也莫要失望/让它淡淡流去。张太说,好听,歌曲名是什么。雷太太说,一抹彩霞。她唱的最动听。张太说,她叫。雷太太说,董岱,只有在东方宾馆,能听到她唱歌。一曲唱罢,又来一首漫步人生路。

  李先生说,我在上海四处寻找潘总,呼机也不回,原来到广州。潘逸年笑说,寻我有事。李先生说,无事我会追到广州来。潘逸年说,难道酒店定了。李先生说,承蒙吉言,多方合同签完毕,独缺潘总这份总包合同。潘逸年说,给张维民就好,我回去会看。

  张总在旁边听到,笑说,潘总可要安排好,否则到时项目打架,要头痛了。李先生说,什么意思。张总说,我们侨办,打算建华侨城,预算上亿,是一项大工程,目前在走报批流程,最晚明年立项。这趟让潘总来,是有意潘总公司加盟,一道参与华侨城的工程建设。

  李先生听后,没响。待女歌手唱起来,李先生凑近说,潘总公司,是指苏烨的中友集团。潘逸年摇头。李先生恍然,笑说,老奸巨滑。潘逸年说,我受雇工问题困扰,不得不和苏烨合作。但合伙生意难长久,一旦政策有了明确定论,总要分道扬镳。李先生说,有希望嘛。潘逸年笑说,这几天在广州待下来,我更加有信心了,不但有希望,还会很快。

  雷太太说,广州刘文正上台了。李太太说,唱啥歌,掌声太响了,报幕的听不清。玉宝说,唱的是秋蝉。李太太说,唉哟,我最欢喜这首歌。

  厅里迅速安静,只有音乐伴奏和优美歌声。玉宝忆起新婚夜,当时辰光,怀揣着忐忑心情,听到窗外无线电,唱的也是这首。不自觉悄悄望过去,潘逸年倚靠沙发,和李先生在讲话,光影半明半暗,表情模糊,玉宝想,男人一定忘记了,没人会在意。

  潘逸年吃口红酒,突然笑说,我洞房花烛夜,听的就是这首歌。李先生说,是你要听,还是太太要听。潘逸年说,邻居在听,声音太大了。李先生说,如此的悲伤。潘逸年说,是呀,当时心情全无。李先生说,难道。潘逸年说,不要瞎猜。李先生说,愈这样愈想猜。潘逸年说,秋蝉总会唱完。李先生笑起来。

  彩灯大亮,一曲唱罢,歌手休息,轮到互动时刻,请观众上台献唱,李先生站起,不停挥手,报幕的走过来说,先生贵姓。李先生说,姓李。报幕的说,李先生,要唱什么歌。李先生说,不是我唱,是我这位朋友唱。指着潘逸年说,唱的棒极了。报幕的说,这位先生贵姓。潘逸年不语,李先生代为答,姓潘。报幕的说,有请潘先生上台,献唱一曲。潘逸年推拒,宋总几个怂恿,报幕的说,掌声在哪里。所有人掌声雷动。

  潘逸年盛情难却,放下酒杯,站起走向舞台,和乐师简单沟通后,报幕的说,下一首歌曲,一段情,原唱,刘文正,有请潘先生演唱。

  潘逸年接过麦克风,伴奏响起,低沉嗓音,唱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还会想到你/我只能怪自己/有时候太任性/记得我们/相偎相依/爱的路上/只有我和你/分手的时候/没有一句话/也没有一封信/想你的时候只能/回味那失落的一段情。

  李太太喃喃说,我就晓得,我就晓得。玉宝不露声色说,晓得啥呢。李太太脱口说,雪莉。意识到失言,忙笑说,潘总没讲过吧。玉宝心微沉,又是雪莉。玉宝说,讲过的,在香港的女朋友。李太太微怔说,潘总倒是坦荡荡。玉宝说,是呀。

  猜的果然没错,也实在好猜。玉宝说,我还晓得,雪莉最欢喜听,偏偏喜欢你这首歌,是吧。

  李太太感慨说,是呀。雪莉,是个霞气有魅力的小姐。凡是认得的人,无不被折服。

第13章 听闻

  玉宝笑而不语。 李太太说,早些年前,雪莉在我先生公司工作,任规划师。脑子灵光,又勤奋,能力强,到我家里来作客,言谈举止活络,三两句,讲进人心里,雪莉聪明到啥地步,听我一口上海话,起了兴趣,常来陪我聊天,仅仅一个月,就讲得霞气流利了。结棍吧。玉宝说,嗯。

  潘逸年拿着麦克风,坐于高凳,安静的唱歌,一束光打在身上,地上一团残影。

  李太太说,雪莉出生名门望族,天之娇女,善良有爱心,还是保良局的义工,出钱出力,毫无娇纵狂妄之气,更无门第高低观念,潘逸年当时,实话讲,可无现在这般神气,不过是身背巨债、在异乡打拼的穷小子,雪莉的身边,也不乏富贵少爷追求,却对潘逸年一见钟情,讲老实话,潘逸年能很快还清债务,也有雪莉的功劳。玉宝没响。

  李太太说,后来两人相携到我家做客,看的出,感情蜜里调油,相当的要好,令我也不由心生羡慕。李太太叹气说,不瞒玉宝,像我这种旧式婚姻,吃穿用度不愁,但两个人,感情没的。玉宝说,既然要好,为啥要分开。李太太说,原来玉宝不知呀。玉宝嘴硬说,是我不想问。李太太说,潘逸年要回内地发展,雪莉则想留在香港、或着英国。侪不肯相让。后来么,雪莉先松软,往英国读完书,再去内地,潘逸年也答应了,啥人晓得,这才多少辰光,就结婚了。

  明明全是李太太在讲,玉宝倒嘴唇皮发干,上下紧黏着,难分开。李太太说,我交关生气,不是气玉宝,不知者无罪。是气这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表面花好稻好,背转身去,喜新厌旧。玉宝没响,忽然掌声雷鸣,潘逸年唱好歌,把麦克风递给报幕人,报幕人说,潘先生再来一首。潘逸年笑摇头,坚决走下台。

  雷太太赞说,没想到啊,潘先生多才多艺,潘太太,潘太太呢。李太太吃口茶,慢悠悠说,走了。宋太太说,我们光顾听唱歌,倒没注意,什么时候走的。李太太说,走有一歇歇。雷太太说,潘太太漂亮,讲不出的漂亮。李太太说,有啥讲不出,主要皮肤白,一白遮三丑。宋太太说,上海空气好,潮湿,养人。冯太太说,走也该打个招呼,这样无声无息。李太太说,还年轻,文化又不高,可以体谅。

  张太说,我听了李太的话,我也要拔腿就走。李太太说,不讲了。雷太太说,要讲,我们要听。张太说,人家结婚了,还要提潘先生前女友,总归不高兴。宋太太说,仔细讲讲,提了前女友什么。李太太说,没意思,还是不讲为好。宋太太说,我们听张太讲。李太太说,有啥讲头呢。雷太太说,闭嘴。张太想想说,算了,唱歌声音太吵,我也听的含含糊糊。宋太太说,是不好讲吧。张太笑说,我这脾气性格,本身就不爱在背后,说三道四。李太太面颊泛红。雷太太一拍手说,广州邓丽君上台了。宋太太说,唱的什么歌。雷太太说,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众人笑起来说,让对面的男人,好好听听。

  玉宝走出翠园宫,慢慢回到房间,站在阳台,吹了会凉风,才去卫生间汰浴,换了衣裳,电视也没气力看,躺倒在床上,胡思乱想,五味杂陈。没过多久,听到开门声,玉宝翻身朝里,潘逸年坐到床上,凑近笑说,哪能先回来了。玉宝不理。潘逸年伸手扳肩膀,玉宝厉声说,走开。估计太悲愤、或别的缘故,讲出的话,并无凶狠气势,反倒软绵绵。

  潘逸年以为,是嫌鄙身上的烟酒味,没讲啥,去卫生间了。待再回来,捻暗台灯,照旧把玉宝揽进怀里,没反应。潘逸年亲了亲脖颈,仍然一动不动。潘逸年说,欢喜听我唱歌嘛。玉宝说,不欢喜。潘逸年笑说,为啥。玉宝说,不为啥。潘逸年说,总要有个原因。玉宝顿了顿说,难听。潘逸年说,开玩笑吧。玉宝淡淡说,没开玩笑。

  潘逸年微怔,笑说,是歌难听,还是我唱的难听。玉宝说,侪难听。潘逸年说,激起我的胜负欲了,玉宝想听啥歌,我来唱一遍。玉宝说,不要烦了。潘逸年说,啥。玉宝说,明早要赶火车,早点睡觉吧。去掰腰间的手掌,潘逸年愈发搂紧,若有所思说,生气了,为啥。玉宝没响。潘逸年说,李太太讲了啥。玉宝冷笑说,能讲啥呢。潘逸年平静说,勿要阴阳怪气,直接讲就是。玉宝不吭声,潘逸年说,我们是夫妻,应该坦诚相待。

  玉宝心里说,我们算哪门子夫妻。玉宝一下子泄了气,闭起眼睛,轻轻说,我太疲倦了,睡觉好么。潘逸年沉默,过去片刻,抽回搂住玉宝的手,关掉台灯,房间笼在黑暗里。

  张维民开车来接,送玉宝到复兴坊,行李搬上楼后,潘逸年坐到车里,和张维民一道走了。

  玉卿、赵晓苹坐在客厅,和潘家妈讲闲话。见到玉宝、还有五个蛇皮袋,迫不及待要看。潘家妈笑说,我和吴妈去小菜场,那不要急,慢慢看。留下来吃夜饭。待走后,玉宝拉开蛇皮袋,将衣裳拿出来,一件件拎起打量,发出惊叹。

  赵晓苹说,太新潮了,我在南京路、 上海服装商店,也没见过这种款式。玉宝说,英美还有香港,正在流行。赵晓苹说,打算卖啥价钿。玉宝说,运动服一套五十。玉卿忧虑说,工资才几钿,真会有人,拿出一个多月的工资,买一套运动服么。赵晓苹说,有,败家子。玉宝噗嗤笑出来。

  玉卿说,讲正经,不开玩笑。玉宝说,先试试看,卖不出再讲。赵晓苹拎起牛仔裤,钉满铆钉,一吓说,这种裤子,我死活不会穿。玉宝说,不要用自己眼光看货,要根据客户需要。或许就有人欢喜呢,讲不定的。赵晓苹说,遗憾我这趟没去。玉宝说,幸亏没去,否则我俩,就是火车站半日游。赵晓苹说,啥意思。玉宝说,火车挤不上去,我爬的窗户。把在广州服装市场的经历,也细讲一遍。赵晓苹感叹说,长经验了。

  玉宝说,华亭路有啥新闻。赵晓苹说,有,乔秋生。随手戴起蛤蟆镜,站到镜子前,左顾右盼。玉宝说,讲呀。赵晓苹说,乔秋生让吕书记下发通知,十月十五日,摊户必须开张营业,十月二十日,要办一场展销会,声势浩大,还会上电视呢。玉宝想想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要好好准备。

第14章 打扮

  黄昏时刻,玉宝回到复兴坊,才开门换拖鞋,碰到逸青,逸青说,阿嫂做头发去了。玉宝抬手捊鬓边,笑说,好看嘛。逸青说,比电影明星还好看。探身朝厅里说,姆妈,阿哥快来看,阿嫂烫头发啦。玉宝说,不要叫,怪难为情。

  潘家妈走过来,逸文闻声,立在房门口,戴上眼镜打量。潘家妈笑说,洋气。逸文说,上海滩最时髦的发型,大波浪。逸青说,阿嫂,嘴唇再涂成大红色,绝配。潘家妈说,不像样。

  逸文笑说,香港女演员侪这样打扮,大波浪,烈焰红唇,风情妩媚,我们上海女人,为啥就不像样。潘家妈说,老二,不要捣乱。逸文说,我一本正经。阿嫂,照我和阿弟说法做,这方面,要相信男人的眼光。潘家妈说,去哪个美发厅。玉宝说,绮华。逸文说,为啥不去新新,在南京东路。玉宝说,排队的人太多了,价钿也贵。潘家妈说,价钿多少。玉宝说,五块。潘家妈说,抢钱啊,小区门口理发店,还扬州师傅,烫头发一块五。

  逸文说,这好比啊,一分价钿一分货。阿嫂,要去,就去最有名的美发厅,南京、新新、华安。难板一趟,对自己好点。逸青说,阿哥讲的没错。潘家妈说,一个个,蛮精通嘛,班不好好上,学不好好习,整日里钻研这些。逸青笑说,姆妈急了。潘家妈说,想想老大,此时此刻,还在工地卖命,那就不该大手大脚,铺张浪费。逸文笑说,姆妈信不信,去问阿哥,和我讲法不出左右。潘家妈沉脸说,愈发得意忘形。转身坐回沙发上。

  玉宝给逸文使个眼色,逸文逸青进房间里。玉宝走过去,坐下说,姆妈,开开玩笑,我知分寸的。潘家妈说,和玉宝没关系。玉宝慢慢说,明天店铺开张,我也是瞎子过河,摸着石头走,刚开始,要忙的事体太多,早出晚归是常态,希望姆妈能够体谅。潘家妈说,我理解,玉宝好好做生意,家里有我和吴妈,人手不够,打只电话来,我也可以帮忙。

  玉宝鼻子发酸说,谢谢。潘家妈说,要说谢谢,应该是我谢谢玉宝,能够同意老三一家回来,明知是个沉重的负担。玉宝怅然说,大家开心就好。

  刚吃过夜饭,潘逸年来电话说,工作太忙,还要开会,就困在工棚,夜里不回来了。玉宝说,明白。潘逸年说,明天店铺开张。玉宝说,是的。潘逸年说,我抽空来一趟吧。玉宝说,不用麻烦。潘逸年说,这不叫麻烦。玉宝说,真不用麻烦。潘逸年微顿说,好。

  玉宝淡然说,没事体,我挂了。潘逸年说,夜饭吃的啥。玉宝说,炒塔棵菜,雪菜发芽豆,糖醋带鱼,猪脚爪黄豆汤,每人一只煎鸡蛋。潘逸年说,吃的蛮好。玉宝没吭声。潘逸年说,不问问我吃了啥。玉宝说,没事体,我要挂了。潘逸年说,李太太讲的话,关于雪莉。玉宝打断说,谁没有过去呢,我不在乎。潘逸年笑了一下说,是吧。玉宝说,还有事体么。潘逸年说,没了。玉宝说,再会。潘逸年说,嗯。玉宝话筒一搁,挂断了。

  玉宝一晚没困好,听到闹钟声,起床刷牙揩面,整理好头发,出门下楼,跨上自行车,一路骑行到华亭路,经过早饭摊,买了粢饭团和羌饼。抵达店铺,玉卿和赵晓苹已在,服装一件件挂出来,旁的商户门紧闭,早晨空气清冷,寥寥几人走着,垂头丧气。赵晓苹大声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来看看呀,就像到过英美和香港。行人被惊着了,加快步伐,像遇到神经病。

  玉宝和玉卿,吃着早饭笑。玉宝说,省省力气吧,等人多了,再吆喝不迟。赵晓苹坐回矮凳,笑说,我太兴奋。玉宝说,看得出来,和酱油店里比,完全两个人。赵晓苹说,羌饼分我一半,喊两嗓子,肚皮倒饿了。玉卿掰半块递过去。

  玉宝倒开水吃,想想说,小囝,姆妈在照顾吧。玉卿说,是,有辰光,秦阿叔也会帮忙。赵晓苹说,秦阿叔欢喜那姆妈。玉宝说,有证据嘛。赵晓苹说,一种直觉。玉宝说,直觉往往不准,要有真凭实据。赵晓苹说,等着,两人若是有情,天长日久,总会露出马脚。玉卿不语。

  玉宝说,晓苹有男朋友了。赵晓苹自嘲说,我这臭名声,狗也躲着走,更况是男人。玉宝笑说,闲也闲着,我们做个游戏。赵晓苹说,是啥。玉宝说,现在,第一个人从门口走过,假使是女人,不算数,假使是男人,就过去表白,不许食言,三次机会,敢不敢赌。赵晓苹说,没问题。玉卿说,碰到歪瓜裂枣,哪能办。赵晓苹说,我听天由命了。

  一个女人慢悠悠走过,稍后,又来一个女人。赵晓苹忍不住,探头前后看看,远远行走的还是女人。赵晓苹说,游戏结束。玉宝还要说,忽然,一辆轿车停到门口,还摁了两记喇叭。赵晓苹、玉宝和玉卿,侪呆住。

  车窗摇下,张维民探出头来,笑说,阿嫂,有啥要帮忙嘛。玉宝玉卿看向赵晓苹,不禁笑出声。张维民说,开心啊。玉宝推了赵晓苹一把,赵晓苹咬牙说,这人比四环素牙还讨厌。玉宝闷笑说,不管,愿赌服输。

  赵晓苹硬起头皮,走近车窗说,张先生,认得我吧。张维民说,认得。赵晓苹说,张先生结婚了。张维民说,没。赵晓苹说,张先生有女朋友。张维民说,没。赵晓苹说,既然如此,张先生娶我吧。张维民惊骇说,宛平南路六百号,去不去。赵晓苹说,要有口德。张维民说,怪我喽。

  赵晓苹懒得理,转身走开。张维民说,莫名其妙。阿嫂,没事体,我先走了。一踩油门,逃之夭夭。玉宝说,玩笑开大了。

  这只不过是个小插曲。天色大亮,左右前面的商户,陆陆续续来了,卸门板,挂服装,清扫掸灰,互相打招呼,说说笑笑,一条街道瞬间活了。

  潘逸年和工人,正在吃早饭。张维民拿了一碗粥、两只肉馒头,坐到潘逸年身边,吃口粥说,我经过华亭路,在阿嫂店门前停了停。潘逸年吃馄饨。

  张维民说,阿嫂大变样了。潘逸年皱眉说,啥意思。张维民说,潘总不晓得么。阿嫂烫了头发,大波浪,嘴唇涂红,穿着皮夹克、紧身裤,新潮又时髦,像电影明星。潘逸年说,是吧。张维民说,听讲过两天,华亭路要开展销会,还请了模特,电视台记者,工商局领导也在,势必会造成轰动,潘总去不去轧闹忙。潘逸年没响。

第15章 摊户

  玉宝没想到,开门生意,卖出去的,竟是铆钉牛仔裤。四五个年轻人,一眼相中,试了试,果断买下,裤脚管偏长,就地加工。玉卿量了尺寸说,是否保留原边。年轻人说,要保留。又有人说,男式有嘛。赵晓苹说,就两条女式。无不遗憾。

  赵晓苹说,这裤子,啥地方好看啦。年轻人笑说,Madonna 穿的牛仔裤,和这条一式一样。赵晓苹说,麦当劳是啥人。年轻人哄笑说,不是麦当劳,是麦当娜,美国女歌手。

  玉卿很快改好,把剪下的铆钉,也缝回去。年轻人霞气满意,玉宝递上名片说,我们是华亭路 26 号,三姐妹铺子,专营欧美香港服装,影视明星同款,日后常来光顾,有优惠。一众说,记牢了。

  待人走后,赵晓苹说,发财啦,十五块卖六十块,尽赚四十五块,一个月工资。玉宝说,帐不好这样算,摊位租赁费、管理费,装饰费,缝纫机设备费,跑广州车费、食宿费、其它乱七八糟费,另外我们人工费,还没算呢。赵晓苹吐吐舌头,笑说,是我想简单了。玉卿也笑。

  玉宝说,只有卖的越多,我们才有赚头。站起跺跺脚,初冬季,渐显冷意,拿过小黑板,用粉笔写上,潘虹、龚雪、马晓伟、血疑电视剧同款,想想说,Madonna 英文哪能写。赵晓苹和玉卿摇头。玉宝算罢。

  当天夜里,左右及对面四家摊户,相约吃饭。玉宝赵晓苹盛情难却,留玉卿看店,来到延庆路一家小饭店,四五只台子,也没啥人,索性搬搬挪挪,腾出空档,将其中张台子,翻成圆台面,加只矮凳,挤坐九个人。先点几样炒菜,要了桔子汁和黄酒。

  除去玉宝、赵晓苹两人,其它侪是老相识,24 号摊户是一对夫妻,带了女儿来。男人姓杜,得过小儿麻痹,走路不利索,被叫跷脚,女人叫跷脚老婆,摊户名叫跷脚店。28 号摊户是兄妹,阿哥叫孟有德,妹妹叫孟有容,摊户名叫兄妹店。

  对面 23 号摊户,年轻男人,打扮前卫,爱好文艺,取个假名叫李白眉,真名不肯讲,女朋友一天来两三趟,摊户名叫花间。

  25 号摊户,是位中年先生,性格活络,面相和气,坐在玉宝旁边,笑说,这位是。玉宝说,我叫林玉宝,和妹妹、邻居姐妹,一道开店卖服装。中年先生说,名字蛮熟悉,似曾听过。我叫庄南洋,知青回来,分配不到工作,没办法,逼上梁山。玉宝深有感触说,我也大差不厘。

  庄南洋说,我在肇嘉浜路设摊时,没看到那姐妹三。玉宝说,我们是新来的。孟有容说,庄阿哥,要吃茶吧。庄南洋摆摆手说,我有个朋友,也想进华亭路,没成功,工商局没路子。玉宝没响。庄南洋说,那路道粗。玉宝说,不好这样讲。庄南洋说,我懂。玉宝说,懂啥呢,不要多想,纯属运气。庄南洋笑说,是吧。玉宝吃茶。

  赵晓苹说,为啥叫李白眉,眉毛也不白啊。众人笑起来。李白眉说,还珠楼主,听过吧。赵晓苹说,没听过。李白眉说,楼主写过一篇小说,叫蜀山剑侠传。第一厉害人物,白眉大侠,我崇拜。庄南洋说,收敛点,这种邪书,要看,就闷声不响的看。李白眉说,时代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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