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烟火(二部) 第9章

作者:大姑娘浪 标签: 现代言情

  玉宝笑说,待过完年后,去医院检查,我再问问医生。剥了颗水果硬糖吃。薛金花忧心说,怀双胎,霞气辛苦、生也辛苦,日后养也辛苦。潘逸年说,我会照顾好玉宝的。逸青说,我也会帮忙。众人侪笑了。

  薛金花说,侬能帮啥忙。逸青说,不要小看我。薛金花看着逸青,越看越爱,接过玉卿削的苹果,递给逸青,逸青说,阿嫂吃。薛金花说,不要紧,玉卿再削。小桃领小囝过来拜年,潘逸年分别给了压岁钱,想了想,又把小桃叫到面前,抽出上衣口袋别的金笔,微笑说,大人的事不要管,要努力学习,日后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小桃接过金笔,泪水在眼眶打转,硬劲忍着,噎声说,谢谢姨夫。

  玉宝从包里取出红色织帽、围巾和一副手套,也给小桃,笑说,我织的,欢喜么。小桃说,欢喜,谢谢姨姨。玉宝说,大过年的,不兴哭。小桃说,我没哭,我眼泪没流出来。玉宝鼻子发酸,一时气氛沉默,潘逸年给逸青使个眼色,逸青领悟,站起说,同福里前一条街,来时看到有卖糖画的,我带那两个小的去。

第41章 听众

  房里无闲人,玉凤抢先说,妹夫让黄胜利去公安局,主动投案坦白,我们也照做了。为啥人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不会查到最后,要蹲牢监吧。姓骆的律师,看着蛮年轻,业务水平强不强。玉宝光火说,啥意思,帮忙帮出理所当然了,是吧。要不要面孔,识不识相。潘逸年先还皱眉,此时不禁莞尔,温和说,怀着孕,注意情绪,要么出去,我们谈好,玉宝再进来。玉宝说,我为啥出去,我不出去。潘逸年说,不出去,就不要生气。玉宝说,那要看我心情。

  玉卿说,阿姐,吃苹果。玉宝接过,咬了口,薛金花抬手一把掌,呼上玉凤的面门,玉凤吃痛、捂住额头说,姆妈,打我做啥。薛金花说,不知感恩的东西,一点良心没。要不是潘姑爷,黄胜利还躲在松江破庙里,闻风丧胆呢。我看到那副瘪三样,气不打一处来。潘姑爷,我真的是命苦啊。玉卿说,姆妈声音轻点,隔壁邻居听到了。薛金花说,我一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节,活着有啥意思,我还怕人家听到啊。玉凤说,曲解我了,我就是心急,态度有点问题,我道歉,总可以吧。

  潘逸年说,这些天,可还有人来闹事。薛金花说,前一腔还闹不停、最近没了。我真的,天天提心吊胆。黄胜利这乌龟王八蛋。潘逸年说,晓得为啥不来了。薛金花说,为啥。潘逸年说,是骆律师的功劳。和这些人一一协商、达成意向。还有老夫妻煤气中毒这家,其子女原本不肯妥协,坚决依法追究。骆律师在其中调停,总算愿意协商撤诉,已属不易。这不是哪个律师,随随便便能办到的。玉凤说,我想问,赔偿款多少。潘逸年说,骆律师统计好,会将赔偿明细单拿来,只要付钞票就好。一旦撤诉,姐夫就会出来,当然,愈快付愈好,以免夜长梦多。玉凤说,我只担心,我付不出。潘逸年打断说,骆律师的律师费,我和玉宝来付,算是我们的心意。玉宝说,只此一次,如若还有下次,后果自负。玉凤还要说,被薛金花眼神瞪回去,薛金花说,能用钞票解决的,就不算事体。潘逸年呼机频响,拿起看看说,我出去打电话。

  潘逸年走后,玉凤说,我没钞票哪能办。薛金花说,那晓得吧,现在年年过年,对我侪是一道坎、生死坎。玉卿说,我的钞票,被大姐夫悉数哄骗光了,我一分也没。玉宝说,过完年,我要去广州进货,需要一大笔钞票,还要付律师费,我也拿不出。

  玉凤发狠说,我晓得了,那对黄胜利、心底有积怨,恨不得伊死。薛金花说,我们家,现在上演一出大戏。玉宝说,啥大戏。薛金花说,狼和东郭先生,蛇和农夫,玉凤和伊的姆妈妹妹们。有些人,不是人,是狼、是蛇。玉凤说,我文化不高,但我听懂了,姆妈用不着拐弯抹角骂人。薛金花说,我没骂人,我骂的是狼,是蛇这样的畜生。玉卿没响,玉宝吃苹果,玉凤含泪说,黄胜利为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姆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薛金花说,大过年,要开批斗大会是吧。玉凤说,我不是批斗,我讲事实。薛金花说,好,我倒要听听。

  玉凤说,老早底,姆妈指望黄胜利养老,嘘寒问暖,凡事考虑伊为先,当亲儿子一般,黄胜利呢,是个孤儿,真把姆妈当亲妈,在外面没日没夜开出租,维持一家门的生活,虽然不富足,但大家也没饿肚皮。啥人晓道,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自从玉宝嫁了潘家老大,一切侪变了。讲起来,玉宝还要感谢我。玉宝说,从何讲起。玉凤说,要不是我缠着姆妈、去潘家作人客,玉宝会得这段好姻缘。我也晓得,潘家老大住在上只角,有本事、有钞票,头脑灵光,会做人。薛金花说,大家评评理,这两个女婿,会更偏爱谁。玉卿玉宝不吭声。

  玉凤说,我晓得黄胜利各方面,和潘家老大不好比。但是,就因为姆妈这种态度,才让黄胜利不惜挺而走险,想多赚钞票,重新赢回姆妈的尊重,赢回在姆妈心中的地位,让生活回归原处。这趟黄胜利,是犯错误了,姆妈也要反省一下。薛金花说,我反省啥,做坏事体的,又不是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玉凤说,我白费口舌了,放心,我不要那钞票,我砸锅卖铁、卖肝卖肾,也会得把黄胜利救出来,谁让伊是我丈夫、小桃的爸爸。讲完,起身往外走。薛金花说,我气得头痛病犯了,我进房躺一会儿。玉卿说,我去准备中饭。玉宝说,我也去。玉卿说,不用了。阿姐肚皮蛮大,要注意休息。

  玉宝没事体做,索性去两楼寻赵晓苹,赵晓苹来开门,互道新年好,进到房间里,赵晓苹端出果盘说,随便吃。玉宝抓把香瓜子,边磕边说,爷叔阿姨呢。赵晓苹说,做人客去了。玉宝说,晓苹没去。赵晓苹说,去做啥,当散财童子啊。玉宝笑起来。

  赵晓苹说,我听到一则大新闻。玉宝说,是啥。赵晓苹说,阿桂嫂,二审宣判了,还是要蹲十五年牢。玉宝感叹说,十五年,太漫长了。赵晓苹说,是呀,逸青可晓得。玉宝摇头说,应该不晓吧。赵晓苹说,我有个疑问,逸青,到底欢喜阿桂嫂么。玉宝想想说,问倒我了。讲不欢喜吧,少年青春驿动,最最多情,又是初恋,很难忘怀吧,但要讲欢喜,自出事那晚后,逸青从未提过阿桂嫂三个字,一如往常,除了上课,就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像从未发生过。赵晓苹说,是蛮难讲的。

  赵晓苹说,哦,还有个新闻,玉宝包管爱听。玉宝又抓一把瓜子说,讲呀。赵晓苹说,王双飞老婆,怀孕哩。玉宝说,真的假的。赵晓苹说,骗侬做啥。王双飞老娘开心死了。玉宝说,不是讲短小嘛,假新闻。赵晓苹说,不是我讲,是杜阿婆讲的。医生说虽然短小,不影响生育。

  玉宝说,这也蛮奇怪的。赵晓苹说,有啥奇怪。玉宝说,没啥。赵晓苹说,讲话讲半句,吊我胃口,为啥奇怪,快讲。玉宝笑说,还是不懂为好。赵晓苹撇嘴说,啥年代了,还犹抱琵琶半遮面,没有啥我不晓得。玉宝说,晓苹晓得啥。赵晓苹说,我晓得,看男人主要看鼻头,潘姐夫鼻头又高又挺,说明啥。玉宝说,说明啥。赵晓苹凑近耳畔嘀咕,玉宝脸红说,要死快了,这种话也讲的出口。赵晓苹说,玉宝老实讲,我讲得是不是事实。玉宝一时无语,忽然噗嗤笑了。

  赵晓苹说,看吧,我没讲错。玉宝笑说,从哪里听来的。赵晓苹说,华亭路呗,那些摊户开黄腔,一个比一个狠。玉宝说,少跟这些人胡混。赵晓苹说,我有分寸。玉宝说,和张维民电影看的哪能。赵晓苹说,不要问。玉宝笑说,现在又扭捏了,刚刚不是蛮大胆的嘛。赵晓苹也笑,两人笑成一团。

第42章 娘家

  中晌留饭,平常方型桌,此刻撑开成圆台面,够六人坐,薛金花将小菜、各样挑点到盘里,摆茶几上,让小桃带小囝,坐矮凳吃。

  逸青傍薛金花坐,薛金花说,欢喜吃啥,自己挟,勿要客气。逸青说,好。薛金花说,潘姑爷吃酒吧,玉卿,拿神仙大曲来。玉卿要起身,潘逸年说,酒不吃了,我吃茶。薛金花说,酒是要少吃,伤身体。现在时刻记住,是两个小囡的爸爸。潘逸年不由微笑。

  玉宝说,生下来、才晓得一个两个,现在讲太早了。薛金花说,我过来人,有经验,看玉宝面相,就晓得生儿子。玉凤筷子一停,眼睛瞟瞟,又继续吃。逸青说,阿嫂,这要听姆妈的,肯定没错。除玉凤外,侪笑了。

  薛金花说,逸青有女朋友了。逸青说,没,我想好好工作,过几年再讲。薛金花说,男儿志在四方,不拘泥儿女情长,可以。玉宝笑说,逸青还报名参加演唱大奖赛。薛金花说,在哪里,我去助威。玉宝说,上海电视台。薛金花说,哟,结棍,要上电视啦。逸青说,八字没一撇的事体。薛金花说,哪能讲。逸青说,这档歌唱比赛,我一个人不可以,要以家庭为单位,哥哥阿嫂不肯上,寻不到人陪我,只能放弃。

  薛金花说,有啥难的,我介绍个人。逸青精神抖擞说,请讲。玉凤说,我自身难保,没这闲功夫。玉卿说,我五音不全。薛金花说,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逸青说,啊。玉凤忍不住说,人家要一家门,有血缘关系,姆妈算啥。薛金花说,当我不看电视啊。只要沾亲带故,也没问题。逸青高兴说,这样最好了。玉凤泼冷水说,姆妈会唱啥,拖人家后腿。

  薛金花说,我在长三堂子里、弹琴唱曲的辰光,哪位先生能与我争锋。我小金花的名号,不是白叫的。玉凤咬牙说,姆妈。玉卿玉宝没响,潘逸年面色如常,慢条斯理吃饭。

  逸青说,姆妈会唱啥歌。薛金花说,我会唱大九连环。逸青说,能唱两句嘛。薛金花放下筷子,说唱就唱: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杭州西湖,苏州么有山塘,哎呀,两处好地方,哎呀哎哎呀哎呀,两处好风光 。停住说,哪能,还可以吧。逸青拍手,惊叹说,太好听了。薛金花得意说,是吧,特别是,两处好地方,哎呀哎哎呀哎呀,起伏高低,百转千回,要像麦芽糖,拉出长长的蜜丝儿,甜糯糯,才是精髓。我晓得老早底,有位富家太太,唱的真好。逸青说,比姆妈唱的还好。薛金花说,当然比我好。逸青说,这位太太,现在哪处。薛金花说,跑香港去了。

  逸青说,讲定了,姆妈和我一道参加,我还会弹吉它。薛金花说,可带乐器啊,我会弹琵琶,扬琴也拿手,二胡有涉猎。逸青肃然起敬说,琵琶也会。薛金花说,当然,玉宝的琵琶,也是我教的。逸青说,阿嫂,会弹琵琶呀。玉宝说,不会,只会弹棉花。薛金花说,瞎讲有啥讲头。

  小桃跑过来说,我也想参加。玉凤说,参加只屁,不要去电视上丢人现眼。小桃不服气说,我在学校唱歌比赛第一名。逸青说,唱只来听。小桃想想,也说唱就唱: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红星是咱工农的心/党的光辉照万代。玉宝和玉卿鼓掌,玉宝说,嗓音像黄鹂鸟。小桃说,姨夫,我唱的好嘛。潘逸年点头说,交关好。小桃一脸高兴。

  逸青说,小桃一定要加入,姆妈和我如虎添翼。小桃看向玉凤说,姆妈。玉凤说,好好学习,不要搞这些歪门邪道。薛金花说,我同意。玉凤说,我是小桃的姆妈,我不同意,小桃敢。薛金花说,逸青,我和小桃参加。玉凤沉脸说,姆妈。逸青说,这样吧,冠军的奖品是卡西欧电子琴,价值上千块。如能得冠军,电子琴就归小桃了。小桃兴奋的蹦起来说,小叔叔,真的。逸青说,一言为定。小桃去拉玉凤手臂,哀求说,姆妈,同意吧。玉凤说,我再想想。薛金花说,不要得寸进尺。玉凤说,我不管了。小桃一把抱住小囝说,我要上电视唱歌啦。小囝手里攥着鸡腿,嗯嗯两声,满嘴流油。

  下午,玉宝和潘逸年、逸青告辞出来,走在弄堂里,小桃围着逸青,叽叽喳喳不停,老虎灶在营业,大锅缕缕冒白烟,几位阿爷日常坐着,吃茶嘎山湖,灶里灰暗,半身不明,一撮阳光,在伸长腿的鞋面栖息,一只狸花猫舔着脚爪。潘逸年心底,从未有过的静好,伸手揽住玉宝的肩膀,玉宝一吓说,做啥。潘逸年笑说,忽然想抱抱侬。玉宝说,治保委员看到、要讲话了。潘逸年说,随便讲,我们是夫妻。玉宝微笑。

  吴妈拉开门,看到来人,怔了怔。潘家妈说,逸年玉宝回来啦。吴妈说,不是,是魏太太。潘家妈也一怔,走到玄关,露出笑容说,美琪啊。

  美琪说,潘阿姨,新年好,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潘家妈说,好好,新年好,也祝美琪全家安康,生活幸福,吴妈,拖鞋呢。吴妈连忙从鞋柜里拿拖鞋,摆到美琪脚边。美琪把手里提的递给吴妈,潘家妈客气说,来就来,带这许多礼品做啥。美琪笑说,大过年的,去人家做人客,哪有空手的道理。

  潘家妈说,快进来,太冷了。拉着美琪往客厅走,坐沙发上,打开油汀。吴妈泡了茶,摆到茶几,美琪说,谢谢。潘家妈说,吴妈,快点去煮酒酿水铺蛋。多加糖,美琪欢喜吃甜。美琪说,不用麻烦,我吃茶就可以。潘家妈说,一定要吃,吃了暖热。

  美琪说,逸年呢。潘家妈说,逸年陪玉宝回娘家。美琪笑说,我也是从娘家出来,正巧路过复兴坊,就想来看看潘阿姨,长远不见,蛮想的。潘家妈说,是呀,上次见面,还是在逸年婚礼上。美琪说,逸文逸青呢。潘家妈说,逸文拜年去了,逸青也去玉宝娘家了。美琪说,相处的真好,令人羡慕。潘家妈暗忖其意,笑哈哈说,是呀,玉宝性格随和,讨人欢喜。美琪说,老早底,逸文逸青也蛮欢喜我的。潘家妈说,当然,美琪性格也好。美琪吃口茶说,味道不错。潘家妈说,这是江西庐山云雾茶。美琪还待要说,里间一扇门打开,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走出来。

第43章 美琪

  潘家妈说,美琪,我来介绍,这位是逸武新妇、余琳。阿琳,这是美琪。

  余琳觉得名字霞气熟悉,似曾听过,笑笑说,新年好。美琪惊讶说,逸武也回来了。潘家妈说,是呀。美琪说,啥辰光回来的。潘家妈说,过年之前。美琪说,总算阖家团圆了。潘家妈说,是这道理。

  余琳坐到沙发上,打量美琪,高挑个子,细瘦,齐肩卷发,穿酒红毛呢长大衣,内搭高领珍珠白绒线衫,虽没玉宝漂亮,但娴静文雅、气质出众,一时看的出神。

  美琪察觉到了,用普通话说,听口音,阿琳不是上海人。余琳说,我是江西人。美琪说,怀孕几个月了。余琳说,五个半月。美琪说,时间真快,转眼一煞,逸武也要当爸爸了。潘家妈笑说,已经是爸爸了。美琪说,啥。潘家妈说,女儿也七岁了。美琪恍然说,这肚子是。潘家妈说,二胎。

  美琪说,阿琳想不穿,生一个足够了。余琳说,我喜欢儿子。美琪笑说,潘阿姨,还重男轻女呀。潘家妈摆手说,我真没这种想法,我养了四个儿子,烦死了,现在就欢喜孙女。美琪说,那就是逸武想要。余琳说,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

  美琪笑说,阿琳还有这种思想,要转变呀,在城市里,现在讲男女平等,女人也能活的出人头地,有大作为。余琳不以为然说,养儿防老,肯定要有个儿子,姑娘是养给人家的。美琪惊骇地笑。

  潘家妈起身说,吴妈哪能还没上来,我去看看。阿琳,陪美琪坐坐。余琳说,好。美琪端起杯子,吃口茶说,这是庐山云雾茶,阿琳家乡茶。余琳说,是的。美琪慢悠悠说,味道蛮好。

  余琳忽然说,我想起来了。美琪说,想起啥。余琳说,你是大阿哥、以前的女朋友。美琪说,谁告诉你的。余琳说,逸武讲的。美琪笑笑、没响。余琳感叹说,你真漂亮。美琪笑说,有你阿嫂漂亮嘛。余琳说,比阿嫂漂亮。美琪显然被取悦,正要讲话,一个女孩从房里出来,辫子毛毛的,睡眼惺松,看到有陌生人,躲到余琳身后。

  余琳说,这是我女儿、娟娟。娟娟,叫阿姨。娟娟说,阿姨好。声若蚊蝇。美琪微笑打量,余琳说,没见过世面,胆子小。美琪说,是这样的,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过后就好了。潘阿姨讲,七岁了,对吧。余琳说,没有错。美琪说,正好上小学。余琳说,发愁。美琪不露声色说,有啥愁的。余琳说,娟娟没户口,想进小学读书,难办呢。美琪说,政策是这样规定。没上海户口、确实寸步难行。余琳没响。

  娟娟小声说,奶奶呢。余琳说,在一楼。娟娟说,我去找奶奶。余琳说,嗯。娟娟跑走了。

  美琪说,可以让逸年帮忙,他应该有办法。余琳说,逸武不肯求大阿哥。美琪说,为什么。余琳说,大阿哥对我们有意见。美琪说,有啥意见。余琳说,大阿哥让逸武和二阿哥一样,考大学回上海,再考虑个人问题。但逸武和我结婚,有了孩子,又放弃考大学。没有按他的想法走,所以不高兴。逸武自尊心强,也憋着口气。美琪说,逸年没有错,是恨铁不成钢。余琳不服气说,可逸武,没什么不好呀,他有了一个家。二阿哥呢,三十岁的人,至今单身。美琪说,你的想法也没错,每个人追求不同。余琳闷闷不乐。美琪说,这样吧,我帮你想想办法。余琳喜出望外说,这怎么好意思呢。美琪说,卢湾区,我比较熟悉,我尽量试试,无论成败,会给你个回信。余琳说,太感谢了。

  吴妈端来钢钟锅,潘家妈和娟娟坐回沙发,几个人正吃酒酿水铺蛋,听到开门声,逸文走进来。逸文见到美琪,心底有些吃惊,表面不显,微笑说,是哪里一阵风,把美琪阿姐给吹了来。美琪笑说,是人来疯。逸文说,多日未见,不觉,愈发幽默了。

  潘家妈说,过来,一道吃点心。逸文要拒绝,吴妈手快,已经盛好一碗,只得走过去,接过,坐椅凳上,用调羹划热气。吴妈说,还有半锅,留给逸年玉宝逸武。逸文吃了口说,太甜了,阿嫂不欢喜吃。余琳看看逸文。吴妈说,我也是这样想。潘家妈说,美琪欢喜吃甜,美琪多吃点,等玉宝回来,重新做。美琪脸色微变,勉力笑笑,没响。

  逸文说,阿嫂以前也欢喜吃甜,不晓哪能,突然不吃了。吴妈说,怀孕的人是这样,口味要变的。潘家妈笑说,我当年怀逸青,就欢喜吃白煮面条,吃的津津有味。平常辰光、让我吃,我吃不进。逸文淡笑不语。美琪迟疑说,逸年太太怀孕了。潘家妈说,唉哟,我没讲过嘛。美琪说,没讲。潘家妈说,我这脑筋,前讲后忘。

  逸文说,阿嫂结棍,怀了一对双胞胎。美琪脑里空白,嚅嚅重复说,双胞胎。潘家妈说,是我们猜测,三个多月肚皮,和阿琳差不多大。美琪沉默,稍后说,逸年开心吧。逸文说,岂止开心,任阿嫂打阿嫂骂,天天笑得合不拢嘴。吴妈笑说,这就夸张了,玉宝脾气交关好,哪里来打骂。潘家妈说,要当爸爸嘛,肯定开心的,逸年毕竟岁数摆着。

  美琪不再吭声,怅惘地吃完,没心想多留,起身告辞,潘家妈说,再坐一歇,吃过夜饭再走。美琪说,不用了,我也有事体。从手提包里掏出五块钱,给娟娟当压岁钿。潘家妈坚决说,不好收,这哪好意思。余琳说,是呀。美琪说,给小囡买糖吃,我一点心意。潘家妈说,心意我们领了,钞票不好要。余琳说,是呀。推来拒去半天,钞票还是塞进娟娟口袋。

  潘家妈说,有空再来白相。美琪说,好。余琳主动说,我送送你。美琪说,不用了。你挺着肚皮,不方便。余琳这才作罢。

  逸文说,姆妈,美琪来做啥。潘家妈开电视说,讲经过复兴坊,想念我,上来看看。逸文说,想念姆妈,是想念阿哥吧。潘家妈瞪了一眼,呶呶嘴,逸文继续吃点心,待余琳领着娟娟回房间,才压低声说,这种话不好讲,侪有家庭了,容易误会。逸文说,阿嫂回来,不晓哪能想。姆妈也是,就不该招待。

  潘家妈光火说,怪我喽,我能哪能办,美琪拎着礼品,诚心上门来看我,我撵伊跑,让伊滚,我身为长辈,做不出这种事体。再讲,当初美琪和逸年、谈了四年恋爱,常来我们家白相,对我尊重,对那也关照。挺般配的一对,原本要结婚的,是逸年提的分手,人家一点错误没。逸文说,从前的感情纠葛,就不要提了,多讲有啥讲头。潘家妈说,我是不讲呀,是逸文在逼牢我讲。逸文笑说,好好,我的错。

第44章 摩擦

  玉宝、潘逸年和逸青,回到复兴坊,灶披间里,摆了折叠桌,邻居几个,坐在骨牌凳上,搓麻将。

  吴妈说,不要忙上楼,先吃一碗酒酿水铺蛋。逸青说,我不要吃,蹬蹬上楼去了。李阿叔站起,朝潘逸年说,阿弟,帮我搓一把,我拆污去。姚大嫂说,唉哟,文明点好吧,人家在吃点心。李阿叔招手说,阿弟,对不起。潘逸年笑笑,坐下来说,最近抓赌,风声蛮紧的。刘家婆连忙说,我们不赌,就小来来,意思意思。

  玉宝指向吊在窗户柄的鳗鲞,好奇说,啥辰光买的。吴妈支吾说,要吃么,我拿下来,泡泡软清蒸。玉宝摇头说,海腥气太重了。吴妈说,我多摆点老姜丝,多浇几勺绍兴黄酒。钢钟锅冒出白烟,呼呼喘气,吴妈掀起盖,给玉宝盛一碗,潘逸年一碗,搓麻将三位也各盛一碗,不过只有酒酿,没水铺蛋,吃的也霞气开心。

  吴妈说,甜嘛。玉宝吃了口说,不甜,正正好。姚大嫂说,这酒酿好,小菜场买的,还是副食品商店。吴妈说,我自己酿的,每年要酿一坛,吃光算数。姚大嫂说,年底再酿,我拜侬师傅。吴妈说,一句话的事体。

  逸青在阳台弹吉他。娟娟旁边听。潘家妈关掉电视,过来说,老大、玉宝呢。逸青说,在灶披间,阿哥和刘家婆几个搓麻将,阿嫂吃点心。潘家妈说,太阳打西边出来。逸青说,姆妈想听啥歌。潘家妈说,比赛不是放弃了。逸青说,我是轻易放弃的人嘛。我寻到了搭子。潘家妈说,啥人。逸青说,阿嫂姆妈,还有小桃。潘家妈怀疑说,一老一小,真可以。逸青说,太可以了,没想到阿嫂家里,侪人才。潘家妈没响。逸青说,娟娟,唱首歌来听,好的话,我也带你上电视。娟娟说,我不会。逸青说,看吧,在才艺方面,人家是有两把刷子。

  正说话间,传来开门声,逸武钓鱼回来。娟娟跑过去,喊爸爸。桶里有两条鲫鱼,一条花白鲢。余琳听到动静,也从房里走出来,看看说,一下午,就钓三条鱼。逸武汰手,微笑说,可以了,冬钓本身就难。 潘家妈说,鲫鱼让吴妈红烧,鲢鱼腌成咸鱼。余琳说,鲫鱼不要吴妈做。潘家妈说,啥人烧。余琳说,逸武做。潘家妈怔了怔。逸武笑说,好好,我做。余琳说,吴妈做的红烧鱼太甜,我要多放辣椒。潘家妈说,怀孕的人,少吃辛辣,娟娟也还小,辣吃多后,刺激喉咙。余琳不以为然说,我们从小就这样吃,现在好好的,上海人是娇气。潘家妈没响,心底不悦,表面未显,接过逸武手里毛巾,晾到阳台上,继续听逸青弹吉他。

  逸武拉余琳到房间里,关上门说,和姆妈讲话,语气不要这样冲。余琳说,有嘛。逸武说,有。姆妈也是为你和娟娟好。余琳不耐烦说,吴妈烧菜,我真不习惯,我忍到现在了。这鱼是你钓的,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样也不可以。逸武说,入乡随俗,既然选择来上海生活,就要慢慢适应和融入进来。余琳说,姆妈自己讲的,怀孕的人,想吃啥吃啥,我就想吃辣,不要吃甜,我有错嘛。逸武说,不是讲错了,是讲话态度要好点。余琳说,我没觉得不好。逸武叹口气。

  潘逸年搓了两把麻将,拷机响不停,忽然把牌推倒,微笑说,胡了。刘家婆说,又胡了。庄阿姨说,我才开始。姚大嫂凑近看牌。潘逸年说,我还有事体,下次再白相。站起身,把座位还给李阿叔,拉着玉宝上楼。姚大嫂拍手说,要命了。李阿叔坐下说,要啥命。姚大嫂说,侬看呀,清一色一条龙豪七,48 分,最高级别。刘家婆说,潘阿弟搓麻将,原来是个老手。

  逸武提着桶下来,吴妈迎过去,笑说,打算哪能烧。逸武说,姆妈讲,花白鲢腌咸鱼。两条河鲫鱼,我来烧。吴妈笑说,我烧河鲫鱼最拿手,我烧吧。逸武说,不用了,我展展我的手艺。吴妈说,没关系,手艺再好,也没我烧的好吃,这趟我少洒点糖。逸武只得说,余琳想吃正宗的江西菜,还是我来吧。吴妈讪讪说,也好,我烧不来江西菜。

  黄昏吃夜饭,潘逸年有饭局,出去了。逸文也没回来。只有潘家妈、玉宝、逸武一家、逸青围桌坐。吴妈盛好饭,转身要走,潘家妈急忙说,吴妈,坐下来,一道吃。吴妈平淡说,算了,那吃完我再吃。玉宝说,天冷,菜凉的快,还不趁热吃呀,再讲座位也宽松。一把拉住吴妈,坐到自己身边。吴妈闷闷坐了。

  没人讲话,潘家妈也少言,面无表情,只有筷子相碰和咀嚼声,逸青奇怪说,红烧鱼为啥烧两盘。逸武笑说,一盘辣椒多,余琳想吃,另一盘不辣,那可以吃。逸青说,就两条鱼,还分开烧,浪费油盐酱醋糖。挟一筷子尝尝说,吴妈,今天烧的失水准。吴妈不搭腔,自顾吃油面筋塞肉。

  逸武说,是我烧的,哪能,不好吃。也挟起品尝。余琳说,我觉得好吃、对我胃口,娟娟,好不好吃。娟娟说,好吃。逸武说,姆妈,尝尝看呀。潘家妈挟了块,吃了说,还可以,有点咸。逸武说,阿嫂也吃呀。玉宝已经看清山水,笑说,我就不吃了,碰不得鱼腥气。吴妈说,多吃点糖醋小排,开胃。玉宝说,嗯。

  余琳说,灶房里,有人做雪菜小黄鱼,那股鱼腥气,才叫重。玉宝说,是庄阿姨,宁波人家,欢喜吃这种,上次还做臭冬瓜吃。逸青说,虽然臭,吃起来香。余琳说,就是这位庄阿姨,她可以做臭的菜吃,满灶间的臭,我做的辣一些,就到处乱讲,欺负人。潘家妈皱眉说,阿琳你们初来乍到,隔壁邻居总要磨合,讲就讲吧,也没啥坏心,辰光一长,适应了,就没事体了。逸青笑说,庄阿姨、李阿叔、姚大嫂还有刘家婆,人不错,就嘴巴有点碎,特别是庄阿姨,是我们这里的包打听。玉宝笑说,为啥每个弄堂里,侪有个包打听。

  一众笑起来,气氛渐有缓和,逸青说,三嫂厉害,满盘血血红,看了就辣,也能吃得下去。余琳说,我就喜欢吃辣,今晚吃的最开心。潘家妈、玉宝不吭气,吴妈笑说,酸儿辣女,看来要生女儿。余琳面色顿变。逸武说,我还是头次听说,姆妈,真有这种说法。潘家妈含糊说,好像有。逸青说,我也听人讲过,阿嫂欢喜吃啥口味。玉宝笑而不语。

  吴妈说,欢喜吃糖醋排骨,酸酸的,肯定生儿子。余琳把筷子一放,不高兴说,我吃饱了。起身往房间里走。逸武连忙跟过去。潘家妈说,侪少讲两句,天下才太平。玉宝看看钟说,上海滩要开始了。潘家妈连忙去开电视,逸青说,阿嫂,华亭路,啥辰光开门做生意。玉宝说,明天开门。逸青说,我去帮忙。

第45章 情绪

  吴妈挂掉电话,潘家妈在看电视,随意说,啥人打来的。吴妈说,我儿子新妇,要接我回去住一段辰光。

  潘家妈愣住,半天说,啥辰光走。吴妈说,明天走。潘家妈说,啥辰光回来。吴妈说,十天、半个月,我也讲不定。潘家妈说,吴妈一走,这两个孕妇,我哪能办。吴妈说,讲心底话,我儿子新妇,老早就催我回去,这些年、东家对我蛮好,把我当一家人看待,培养出感情了,所以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如今逸武一家回来,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潘家妈说,哪里有。吴妈说,我烧的小菜,嫌东嫌西,就三个字,不爱吃。我心里不适意。潘家妈叹气说,胡思乱想啥,我们觉得侬好就好嘛。吴妈说,话不能这样讲,我也是有尊严、有志气的。潘家妈说,钻进牛角尖了。这趟回去我不拦,待气消了,再回来。吴妈敷衍说,嗯。要往房间里走,又被潘家妈叫住。潘家妈说,也和老大新妇讲一声。吴妈说,好。

  此刻和平饭店包间,另一番热闹景象。苏烨说,严行长,人侪到齐,唯独缺魏先生。建行严行长说,再等等,急啥。话音刚落,一个男人推门进来,穿黑色毛呢大衣,魁梧精壮。严行长说,说曹操曹操到。连忙站起迎前,握手寒暄,交谈着走近桌台,笑说,不用我介绍了吧,魏先生难得赏光。魏先生脱着大衣,微笑说,我也想来,是那不叫我。我又不好主动,我这人、要面子。严行长笑说,真这样,倒容易了。

  服务员过来接过大衣,挂到衣架上。魏先生扫视一圈,落在潘逸年身上,视线相碰,潘逸年颌首,面不改色。魏先生很快移开目光,左手坐严行长,右手中房建设朱总,严行长亲自倒茅台,魏先生一饮而尽,然后说,小苏,代我向那父亲问好。苏烨说,好。又说,魏先生这件大衣、样式不错,我想买一件。魏先生说,老婆在华亭路挑的。苏烨挑眉说,华亭路。魏先生说,华亭路服装现在有名气,被称为上海小香港。苏烨笑说,有意思。

  朱总说,听讲要成立土地规划局。魏先生淡淡说,消息蛮灵通嘛,说明我们的保密工作没做好。朱总忙解释说,我是为普陀棚户区改造,跑了几趟规划局。才听得风声,讲要将城郊土地管理权,从规划局分割出来,独立成为土地管理局。魏先生说,上面提出,要加强城市土地管理,让上海首先搞起来,做个表率,成立土地管理局,目前在筹备,是首开先河,要慎重又慎重,不好乱传。朱总说,这我懂。那之前找规划局批下的土地,还有效吧。魏先生笑说,今夜来白相的,不谈公事。

  潘逸年凝神听着,低声说,李先生,南京西路那块地,可审批下来了。李先生说,没问题。潘逸年说,批没批。李先生说,当然批了,我们合作几趟,我办事,还不放心。潘逸年再要讲,苏烨举杯敬酒,潘逸年说,我以茶代酒。李先生说,奇怪,酒为啥不吃。张维民笑说,李先生上海话,越讲越标准了。李先生说,我新交的女朋友,是上海人。潘逸年笑说,那位吃不消、花样多的小美女呢。李先生笑说,实在吃不消,无福消受。

  苏烨说,这杯不讲原因,一定要吃。潘逸年摇头说,不吃了。上趟醉酒回去,老婆不开心。苏烨取笑说,妻管严是吧。张维民说,潘太太怀孕了。李先生说,恭喜恭喜。苏烨说,几个月了。潘逸年说,快四个月。李先生说,四个月,和尚日节可以结束了。张维民说,啥意思。侪笑,魏先生也在听,嘴角笑容尚浅,打量着潘逸年,潘逸年想想说,我老婆十有八九、怀的双胞胎。苏烨说,结棍。李先生说,讲讲经验,吃了多少鹿茸、海马、杜仲和肉苁蓉。潘逸年笑说,以为人人像侬、力不从心。张维民说,我作证。苏烨说,作啥证。张维民说,我和潘总做过不少项目,同吃同住同淴浴,还能不晓得。众人笑。

  潘逸年笑而不语,李先生说,潘总,讲定了,下趟一道去逍遥池。众人大笑。潘逸年说,苏总,听讲交了位女朋友,上海歌舞团的。苏烨说,看不出、消息蛮灵通。李先生说,好看吧。张维民说,肯定的,歌舞团,侪是俊男靓女。苏烨吃口酒说,没潘太太好看。潘逸年微怔,盯向苏烨。张维民说,确实,这方面大家眼光一致。李先生忙说,是,是,魏先生说,小苏,那父亲晓得吧。苏烨微笑说,白相的,就不要叨扰老人家。

  玉宝在做夜校的功课,听到开门声,是潘逸年,瞄了眼时钟,起身走过去,被进来的潘逸年、一把搂住。玉宝说,又吃醉、是吧。潘逸年说,闻闻看,可有酒气。玉宝真凑近嘴唇、脖颈、胸前衣裳,闻闻嗅嗅,笑说,冤枉逸年了。潘逸年说,哪能补偿。玉宝说,想不出。潘逸年说,我想出了。玉宝抿嘴笑说,我不想。潘逸年说,不想啥。玉宝说,不想逸年想的。扭身挣脱,潘逸年大笑,松开手,拍了玉宝屁股一记说,汰过浴了。玉宝说,嗯。潘逸年说,床上等我。玉宝脸红说,没听到。

  玉宝脱衣上床,等着,不小心睡着,忽然睁开眼,潘逸年坐在旁边,凑近台灯在看书。玉宝抱紧潘逸年的腰,潘逸年说,困醒了。玉宝说,夜里在哪里,和啥人一道,所以没吃酒。潘逸年没抬头说,在和平饭店,和苏烨几个,我讲老婆怀孕,闻不了酒味。玉宝笑说,一定被取笑了。潘逸年看了看玉宝,微笑说,晓得就好。

  玉宝说,还有桩辣手事体。潘逸年说,啥。玉宝说,吴妈明天要走。潘逸年说,啥意思。玉宝说,吴妈讲,要去儿子新妇家。潘逸年说,啥辰光回来。玉宝说,不一定来了。潘逸年皱眉说,有讲原因么。玉宝讲了夜饭时的小插曲。潘逸年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玉宝没响,潘逸年说,吴妈一走,玉宝哪能办,以后小囡生下来,姆妈趟不牢。玉宝说,我也迷茫了。潘逸年放下书,调暗台灯,侧过身来,瞅着玉宝,忽然说,苏烨家的小仓库,一周去几趟。玉宝说,讲不一定,经常去。潘逸年说,苏烨每趟也在。玉宝笑说,不常在。再讲我去的次数少,玉卿和赵晓苹比较勤。潘逸年沉吟说,这样。玉宝说,哪能啦,难道苏烨嫌鄙我们,不想租了。潘逸年一笑说,不是。俯首吻住玉宝,嘴里有中华牙膏留兰香味道,舌头又湿又烫,玉宝像含颗糖,吮住不放,直待喘不过气,才松开,潘逸年往下亲吻,玉宝软软说,吴妈还没讲完。潘逸年说,明天再讲。玉宝说,明天人就走了。潘逸年的手伸进衣底,抚摸隆起的肚皮,再往上走,珠圆玉滑,溢满掌心。欲念深腾,哑声说,我现在更重要。玉宝被拿捏住,动弹不得,腰肢一紧,开始发抖,手贴上潘逸年精壮的胸膛,再往下溜,忽而顿住,噗嗤笑了,潘逸年说,笑啥。玉宝说,不许笑嘛。潘逸年喘气说,我现在想看乖宝哭。玉宝没响,主动跪趴,潘逸年俯身贴住背脊,肌肤相贴,皮肉紧抵,玉宝又是一哆嗦,咬牙忍受,潘逸年握住腰肢,低笑说,这么热情。呼吸湿热,撩拨细软耳朵,浑身不由绷紧,玉宝娇嗔说,快点。

  逸武站在门口,轻叩叩门说,姆妈困着了。潘家妈说,没,有事体。逸武说,有些话讲。潘家妈说,进来呀。逸武推门进去,潘家妈盖着被子,正结绒线衫。逸武坐到床边说,白天结吧,夜里光线不好,伤眼睛。潘家妈说,没关系,给小囡们结的,我心里高兴。

  逸武说,我来替阿琳、给姆妈道歉。潘家妈说,道啥歉。逸武说,阿琳这人,没心机,就是讲话太冲了,姆妈不要往心底去,也给吴妈讲声对不起。潘家妈说,真觉得自己不对,也应该阿琳来讲,不是逸武。逸武陪笑说,阿琳不是怀孕嘛,我怕万一。潘家妈说,万一啥,我会得去为难一个孕妇,把我当成啥人了。逸武说,是,是,是我欠考虑,我这就去让阿琳来。作势起身要走,潘家妈说,算了,大晚上折腾做啥。逸武笑说,姆妈大气。

  潘家妈说,我是没办法。逸武说,阿琳也可怜的。家里重男轻女,阿琳上有阿姐,下有弟妹,夹在中间,没读过书,整日种田喂猪,做饭带弟妹,稍做错事体,还要被爷娘打骂,遭了不少委屈。因此性格比较敏感,外强中干,讲话尖锐,其实内心霞气脆弱。潘家妈叹息说,我是没想到,我从小培养那兄弟们读书,个个聪明,成绩拔尖,结果呢,老大娶个初中生,老三娶个文盲。

第46章 离别

  逸武说,虽然阿琳没文化,但我有教伊读书认字,也肯学,进步蛮快 。潘家妈说,我不过一讲,最主要的,贵在品德,和为人处世的态度。那阿嫂这方面,值得阿琳学习。逸武笑说,是,是。

  潘家妈说,吴妈明早要走了。逸武说,去啥地方。潘家妈说,回儿子新妇家。逸武说,啥辰光回来。潘家妈说,讲不定。想想两个孕妇,要做靠十人的饭,我身体不好,只恐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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