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 第27章

作者:墨宝非宝 标签: 现代言情

  宽大棉布T恤,包裹着她。她的敏感度被扩大了无穷倍,能看到T恤棉布的编织纹路,横有百千条,竖有千百条,在一条条一根根从她身上研磨而过。

  “让我看看伤。”他又说。

  她耳膜跳动的,比行军鼓还急,还重。这屋里的顶灯亮些,台灯暗些,浴室的极亮,在远处,深浅不一的黄光交织在一处,在她皮肤上。

  沈策以眼观查,验她的伤:“愈合得不错。”

  “我昨天晚上——”他摸到床头,揿灭了总开关。

  “后半夜醒过,你抱着我睡,”他在暗处,“我把你睡衣解开,看了很久。”

  他平铺直叙说的话,烧高了她体内的一团火:“都解开了,都看过了。”

  他猜,她会喜欢暗的地方。黑暗可以给人带来一层心理保护。对沈策来说,这就像他初次杀敌,挑的是深夜,伸手不见五指的窄巷子,方便得手,也能安抚自己第一次见血的躁动和不安。

  “哥。”

  “嗯。”

  她不言语了。

  “是,”他直接答她,“就你一个。擅长,是领悟力高。”

  他皮肤过于柔滑,她原本喜欢这酒店床单的柔软,和他一比,如粗布。手也滑,皮肤也滑,可不温柔。昭昭想,沈策这个人和“温柔”似乎搭不上什么关系,再想,也不对,她有很强烈的自负猜测,沈策已经把他毕生的耐心和温柔都留给自己了。

  他热衷一刀见血,不喜犹豫,犹豫是对双方的残忍。

  今天是个例外。

  ***

  天黑后,房间更见不到一丝光了。

  昭昭睁眼,能见到的是他藏在暗处的脸。黑暗里,她的手完全不听自己的,攀着他,搂着他。

  她两手扶住他的脸:“亲我。”

  辨不大清五官容貌的他,离得极近,要让她看清自己似的,哑声问:“不该你亲我?”

  她不满摇头,仰头要他亲。

  沈策示了弱,像猛虎倦懒,低嗅红花,用鼻尖划了两下她的唇:“你就是老天用来拴我的,”他轻咬她的下唇,“张嘴。”

  他在极度疲累中,还在用舌尖探入她的唇,取悦她。

  两人在帘子遮蔽的黑暗房间,不见灯,不见影。

  “猜我在想什么……”她额头抵他额头。她的思考方式脱离了性别,身心溢出来的满足感都是:他是自己的了。终偿所愿,得到他了。

  “我是你的了。”他答,和她目光交缠。

  这也能猜到。昭昭想。

  他们消磨时间的方式单一、激烈。昭昭再叫他哥,他倒不再反驳,咬她的耳垂说:想叫,就叫得烈些,大声些。

  沈策后来每日加了药量,睡得更多。

  昭昭没点破,料想他怕发生那晚的情况。人都要自尊,换她,她也不愿让沈策见自己失常的一面。她趁沈策睡觉,把一篇论文收尾,另一篇西语的写得慢。以西语介绍文化,她选的是中国的古文化,君子论,写的不顺。等他走再说。

  三日一晃过。

  像有锣鼓敲得急,催赶他们分开。

  那日,他们在泊车接客的地方卸下行李,沈衍将老婆和孩子带走,留他们独处。

  车在一辆接一辆过,寒风里,下车的人不是举着手机要去接人,就是搬了各色的行李箱,去赶飞机。昭昭在蓝色的指示路牌下,在大衣口袋里掏出碧色骰子:“一人一个。”没等沈策答复,她把骰子塞进他西装内,胸口的衬衫口袋。

  还有十分钟。

  “哥,你说点好听的,”她低头,额头抵到他心口,“你一走,没当面说的机会了。”

  他沉默许久,说:“我有个妹妹。”

  她难过地笑着,低声抱怨:“全天下都是你妹妹。”虽知他指得是自己。

  “她呢,从小喜欢泰迪熊。家里有好多,客厅三个,书房四个,在我的卧室也放了四个。喜欢吃素,不爱做饭,我爱吃五分熟牛排,她难得做一次是全熟,也没办法,照样要吃完。她喜欢花,我给她弄了个花房,从搭到装修,挑花摆进去,忙活大半个月,她就赏脸看过一回,还是偷偷看的。”

  那花房是给我准备的?她惊异。

  不为你,是为谁。百花在他眼里都是灰扑扑黄沉沉的东西,毫无赏看乐趣。

  风大,他用大衣把她裹在怀里:“最爱坚果,硬壳的,软壳的,从开心果到杏仁、松仁,到蚕豆,油炸青豆,瓜子栗子,花生,你给她她就吃。几岁时候给一把坚果能拐走。”

  “……我妈告诉你的?”

  他笑,往下说:“怕水,喜火,烧过半个院子的枯树野草,被打到哭。”

  背后机场的灯忽然亮了,一整排橱窗里的摆设陡然清晰,光在提醒他们,时间晚了。

  她脸印在他脖间:“你该进去了。”

  他恍如未闻:“她睡觉喜好用被子蒙着脸,蒙一半,”他的手指摸到她的脸,在她嘴唇上划了个位置,轻声说,“拉下去没用,不管睡多沉,都要自己盖上去。”

  这是他这几日最大的乐趣,拽下她半掩住口鼻的棉被,等几分钟,她定会不满蹙眉,一点点摸到棉被,再盖回去。

  昭昭舍不得,一送再送,进了机场。

  机场人不多,但空气仿佛凝住了,氧气被来往旅客一点点消耗干净。她吸不进氧似的,憋闷得慌。沈衍和梁锦珊取了机票,等沈策入关。

  昭昭怕被梁锦珊看出端倪,两手插在自己衣袋里,双眼不离沈策。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她眼圈红了,哽咽着轻声嘱咐:“哥,你到了给我电话。”言罢,对沈衍说:“你们也是,一路平安。我哥拜托你们了。”

  “和你说句话,过来。”沈策在几步远的地方,对她说。

  她怔忡半晌,近前,在梁锦珊的登机箱旁,脚没站稳,被沈策扣住腕子拽到怀里。沈策手托她的脸,从唇而入,当着小夫妻的面给她了一个纯粹的男女之间的深吻。

  梁锦珊在一旁震惊之余,抓老公的手。

  沈衍点点头。

  梁锦珊如梦初醒,难怪他要来看妹妹……一切不合理都有了解释。沈策竟然爱上了这个名义上的妹妹,难怪两人会一起出游数日。

  昭昭感受到血在身躯里热烈的奔涌,她没料到,到沈策的唇离开,都没料到。

  沈策的手握在她脖后,几度要说,被她一双乌瞳望住,无法企口。他仅是将她的眼泪草草擦干,第一个递出机票和护照,消失在了安检口。

  ☆、第二十四章 三叩常相伴(3)

  昭昭回到家里,心里空,在沈策住过一晚的房间转着,撤换床单,把被他藏在柜子里的被罩和床罩全洗了。锁上门,擦地板,刷浴缸,想把窗户打开。冬天冷,想想作罢。

  西语课的论文未完成,她和阿姨道过晚安,锁自己在书房。

  没开灯,先开了文档。

  手指在台灯开关上悬着,再无动作,是因为看到了文档里陌生的修订。都来自沈策。他在大段落前写了两行字,大意是他的西班牙语仅限听说,读能应付,不精于写。

  寥寥几句,用了中文:

  华夏数千载历史,早将人性剖析完整,如今诸多论调,都是老生常谈。

  战国有一贤士,才学傲人却家徒四壁,其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君子,重学识,轻富贵,求的是:忘怀得失。

  为何说是“求”?人之所以为人,是有“欲”,有欲就有得失心。无论谁,都无法做到全然忘怀得失。君子以此为约束,一生修正自己。

  君子苛己,宽人。

  舜帝常自省,早有古载。

  唐有韩愈,曾论君子:“责己也重以周,待人也轻以约。”

  他们见自己,周身是错,处处不足;他们对旁人心怀宽容,见一闪光处会由衷欣赏。伪君子恰相反,常自足自喜;对他人不见优点,例数缺点,此为“以圣人望于人”。

  至宋明,文人承前人言论,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流传至今。

  单此一点,我华夏自五帝至今始终观点统一,教诲后世。

  君子不怠,戒妒。

  懈怠让人困于方寸、坐于井底,妒忌使人言语可憎、行为失常。

  妒忌之恶,古有:妒刻、妒痴、妒害。因妒而刻薄、痴妄,继而陷害于人。人性有许多弱点,无法根除,只能自控,妒忌是极具攻击力的一种。过度的妒忌会让人变得凶恶。他们深知其害,时时克制,终身与己搏斗。

  ……

  沈策转而说到“藏锋守拙,委身低处”的处事之道。让她想到曾在心中形容他是砂下名刃,恰与这一段相合。

  他谈及“守和藏”,引述了一句兵法: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昭昭对着电脑笑了,后半句是: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沈策更适合后一句。

  她在黑暗里,通篇阅尽,陷入了不真实的虚幻中。

  如置身庐山霜雪中,水上有亭,他将大氅脱下,披于身,倚在厚铺的坐席上,同她说话。而她偎在炭火旁,隔火望他。他赏雪,她赏他。

  ***

  她被闹钟唤醒,恍恍惚惚在床头,意识随壁纸上的山水不停走了几万里。梦太乱,时而文字,时而他。沈策电话随后而至,她滑进棉被里:“算准你要落地,醒了没下床。”

  电话那端,是澳门机场的嘈杂外音,有粤语、英语和中文。

  “说这种话,是想我再飞回去?”他说。

  她“嗯”了声。

  她想到那几日他伏在自己身上,她望天花板,只见他脸一侧的轮廓,还有自己的手。

  科技发达也不好,一眨眼世界两端。从昨夜,她发现自己并不熟悉他。数日的耳鬓厮磨,沈策于她只是露出了山峦一角。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越辽阔,越会吸引她。她多了解他一分,便陷一寸,本以为无法迷恋再深……即刻能推翻。

  “我看过你写的了。”

  “抛砖引玉,”他说,“几句皮毛。”

  她轻声说:“自我嘲解的功夫不错。”

  他笑:“嘲解,嘲解。有嘲,才有解。”

  两人低语,好似他出远差,不日就回,谁都不露伤感。

  先前因为沈策在,妈妈不想打扰兄妹相处,没多说,让她对退婚的事再考虑几天。沈策离开一周后,她和妈妈通了电话。电话接通后,母女俩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妈妈先笑了:“什么母亲,什么女儿。本来想给你一条捷径,看来你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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