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锦官城 第102章

作者:凝陇 标签: 玄幻仙侠

马车上,沁瑶看着蔺效沉默的侧脸,想起他前几日拿了那双绣鞋去找太子谈话,不知费了怎样一番周章,才说服对秦媛有好感的太子配合他设下这样一场局,钦佩之余,将头靠在他胸膛,叹道:“若不是实在不愿意冤枉好人,咱们也不必费这许多功夫。”

从下药初始,到后来借由余若水的诊治断定秦媛患了痨病,其后引她出宫,安排御林军的将士假扮劫匪,伪装“杀人劫货”的假象,每一步都计算得精准无比,就为了逼秦媛暴露真面目。

如秦媛自己所说,她一路行来,几乎没留下任何把柄,惟有地道的门板算得上她唯一的破绽。

若不是亲眼看到她轻车熟路地从地道里钻出来,沁瑶始终无法断定她便是秦征的帮手。

如此难对付的对手,即便步步算计、细心谋划,也不免险象环生。可沁瑶知道,蔺效就是能法子能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她索性蜷起双腿,躺到蔺效腿上,仰面看着他的下颌。他神色疲惫,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沁瑶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指轻轻在那清俊的线条游移,这个男人跟她一样,行起事来心中有杆秤,不愿冤枉好人,更不想滥杀无辜, 可一旦查清真相,该反击的时候又绝不手软。

“你说,太子会不会回去之后又心软,对秦媛手下留情?”沁瑶出声道,对秦媛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抓住一切机会死灰复燃。

“会。”蔺效睁开眼,回答得很干脆,“所以我才没同意太子的建议,让御林军的将士看守靖海侯府,而是让他另派护卫看管,方便他行事。”

低头见沁瑶错愕地看着他,笑了笑,解释道:“别忘了太子上头还有皇上,这件事即便太子有心替秦媛遮掩,也会传到皇上耳里,而皇伯父历来最恨旁人对太子居心不良,知道此事后,就算不当场赐死秦媛,也断不会让秦媛好过。既然如此,又何须我来做恶人?只管等着皇伯父处置秦媛好了。”

沁瑶恍悟地点头,秦媛一事,蔺效已然参与太多,若太子对秦媛用情比他们想得要深,事后难保不会对蔺效生出隔阂,是以,该抽身的时候,蔺效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抽身,连事后看管秦媛一事都不愿参与。

想通此节,沁瑶脑海中不知为何冒出“老奸巨猾”这个词,看着蔺效年轻的脸庞,怎么想都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蔺效见沁瑶笑得古怪,捏了捏沁瑶的脸颊,“是不是既找到了寿槐山上害你之人,又找到了当初平康坊案的另一个凶手,心里觉得痛快?”

沁瑶敛了笑意道:“痛快是痛快,可只要一想到当日在寿槐山上还有另一人也曾上过山崖,就觉得烦腻。”

蔺效淡淡道:“你是说夏芫?”

他果然早就知道了,沁瑶嘟着嘴道:“我猜她当时本是在找寻陈渝淇,无意中撞见了秦媛推我下崖一幕,偏生回来后什么都不透露,背地里不知有多高兴呢。你说她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一再在我背后耍弄这些小动作?”

说完,似笑非笑地用眼睛上下打量蔺效,像是要研究自己的夫君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似的。

蔺效岂能看不出她眸子里的戏弄之意,只佯作不知,淡淡道:“此女嫁给老七之后,日子不会好过,何必脏了我们的手,且看日后吧。”

沁瑶没想到蔺效有此一说,愣了一愣,本想问个究竟,可刚一开口,立刻意识到自己险些又被蔺效的一句话给引开了思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坐起身,抱着蔺效,轻轻咬了他的唇一口,故意恶狠狠道:“为何故意转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呢,她为何总是惦记你。”

这句话她早就想问蔺效了,夏芫的所作所为,明明白白是意指蔺效,聪明如蔺效,不可能猜不透夏芫的心思。

蔺效暗自好笑,搂着她的纤腰,毫不客气地也咬了她的耳垂一口,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小醋坛子,你夫君可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未跟她说过,你问我,我问谁去。”

沁瑶何尝不知道蔺效的为人,可架不住旁人生出心思,眼睛盯住蔺效的薄唇,牙根一阵发痒,咬上了瘾了似的,又咬上去,一边咬,还一边笑:“有的时候我真讨厌你。”

蔺效反客为主,撩开她的裙子,顺着她的纤细笔直的腿一路滑上去,停留在自己想停留的地方,轻轻摩挲着问她:“为何讨厌我?”

沁瑶咬住下唇,拼命按住那只作乱的手,斜睨他道:“反正就是讨厌你。”

说完,见他垂眸看着自己,面庞在幽暗的车灯下出奇的英俊,忍不住凑到他耳旁,咬他耳朵道:“倘若你的好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就好了。”

蔺效将她按到身下,一本正经道:“嗯,旁人我管不着,不如眼下就让你尝尝你夫君的好。”

第159章

两人回府时,已近寅时,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兼之初冬的夜风又冷又硬,吹到脸上,仿佛刀刮一般。

沁瑶从未觉得从澜王府门前到思如斋的路有这么长,好不容易进了院子,只觉困极冷极,哈欠连连地让温姑备了热水,跟蔺效梳洗一番,便忙不迭钻进被窝,倦极而眠。

似乎刚闭上眼,便听到有人在外敲门,这声音虽轻,却透着股急迫的意味,能唤醒人心底潜在的不安,沁瑶一个激灵,睁开眼,便见蔺效已然披衣下床。

见沁瑶也醒了,蔺效安慰她道:“你睡你的,我出去看看。”

沁瑶搂着被子点头,心却终不踏实,这等深夜,若非了不得的急事,下人们断不至于扰了蔺效安眠。

看着蔺效出去,还未掩上门,便听温姑低声道:“常嵘他们有急事禀告。”

蔺效低应一声,随手将门关好,其后是一阵离去的脚步声,门外重新恢复寂静。

沁瑶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眼睛虽闭着,却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一会睁开眼看看窗外,一会胡乱理理衾被,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刻留意外头的动静,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蔺效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吗?”沁瑶忙拥被坐起,看向蔺效,他蹙着眉头,脸色跟窗外的天色一般无二,都带着一份凛冽寒意。

蔺效替沁瑶裹好被子,靠床坐下,淡淡道:“秦媛死了。”

沁瑶耳畔默了一瞬,等反应过来,错愕道:“死了?怎么死的?”

“自缢。”蔺效起身解衣裳,将外袍搭在床前屏风,脱了靴,重新上床躺下。

沁瑶目光无意识地追随他的动作,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自缢?她怎会自缢?”

照她这几回跟秦媛交手的经验来看,秦媛哪怕认为自己身中“剧毒”,仅有半年时间可活,也不肯轻言放弃,可见其心性何等坚定,又怎会在皇上旨意尚未下来之前提前选择自我了断?

蔺效将沁瑶搂在臂弯里,沉吟了一会,道:“今夜看守她的全是太子身边的护卫,守备森严,外人无从闯入,太子又有意留她一条活路,因而她虽然死得突兀,但被人所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听说初始时并无异常,拂晓时出的事,等一干护卫察觉不对,入内查看时,已经晚了。”

说毕,对沁瑶发表自己的看法道:“虽然我也不相信她会选择自缢,可这种人往往聪明太过,宁折勿弯,与其任人摆布自己的命运,宁愿自戕也未可知。”

是这样吗?沁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一月以来,已经有几个人自缢了?先是云隐书院的陆女官,再是秦媛,都是这样的深夜,死得无声无息,而且光从表面上看,似乎都看不出什么不妥,可死的时机又实在是太过凑巧了些……

怔忪了一会,猛然想起一事,抬头看着蔺效道:”亏得今晚你没插手看管秦媛之事,让太子自行安排身边护卫看管,否则今晚秦媛在府中自缢,哪怕咱们不在场,太子恐怕也会疑到咱们头上来。“毕竟蔺效有动机有条件,若不是蔺效及时抽身,如何能洗刷嫌疑?不怪蔺效平日这般谨言慎行,又惯于走一步看三步,实在是宫内外的人和事都太过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惹来嫌隙。

想到此处,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将头埋到他怀中,紧紧搂着他道:“惟谨,我在想,今夜之事只怕还只是你这些年所遇之事的其中一桩,以往你还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棘手的事呢,这些年你也太不易了。”

蔺效万没想到沁瑶会忽然生出这样的触动,僵了一瞬,目光转为柔和,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笑道:“没遇到你之前,是有些不易,可如今有了你,你又这么好,我每日只要想到你,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天大的事都不会觉得不易。”

说完,尤嫌这句话不够分量似的,索性伸手固住沁瑶的双肩,低头看着她,柔声道:“阿瑶,这些年最让我觉得痛快的事就是能娶到你。你放心,无论发生何事,我总能替你遮风挡雨,护你周全。”

“不止我,咱们俩都得好好的。”沁瑶认真补充道。

“那是自然。”蔺效笑道,目光笃定,极有底气。

沁瑶自然知道这个男人的承诺意味着什么,浮躁不安的心重又变得踏实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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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闹了这么一出,早上起来,沁瑶便有些懒懒的,头晕脑胀不说,饮食上更是不宜,连再清淡的粥汤都饮不下,勉强喝了一口,旋即又吐了。

蔺效只当是在马车上温存时不小心让沁瑶染了风寒,要多懊悔就有多懊悔,立刻传人去请余若水不说,又让人去宫中传话,令许慎明代为布防,自己则留在府中寸步不离地守着沁瑶。

温姑见沁瑶胃口不佳,却又想到另一层,拉了采蘋在一旁细问沁瑶在家时来葵水时的情形,又打听沁瑶上月何时换洗的,要知道世子妃已嫁过来近两月,世子又那般宠爱她,怕是有喜了也未可知。

采蘋听温姑问长问短,猛然意识到小姐这个月确实已好久未换洗了,可是小姐在家中时小日子便不准,不是早来便是晚来,若依此来断定小姐已然有喜,怕是有些不准。

虽如此说,采蘋想起小姐出嫁时夫人对她的嘱托,仍有些雀跃,忙托了人去给瞿陈氏速速送信。

余若水来得极快,蔺效派人去请后没多久,便到了澜王府。

蔺效将床幔放下,将沁瑶遮得严严实实,方让余若水进屋。

余若水隔着帘子诊了一回脉,又细问一回沁瑶的病症,便到外屋开方子。

沁瑶恹恹地躺在床上,听着蔺效在外屋跟余若水说话,忽然想起大隐寺那回她被盗匪打伤,也是这位余若水不请自来,说是奉了德荣公主之命给她诊病。

当时她不了解德荣公主的为人,如今想来,依照德荣公主的性情,实在不大可能会为了她特意去请太医院的院首。会不会德荣公主根本只是个幌子,实则是蔺效请来的余若水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要知道这回秦媛之事,也是余若水在皇上面前给秦媛下了痨病的诊断,成功将秦媛从宫中引出,为后面揭露秦媛的真面目打下了基础。

由此看来,余若水跟蔺效的交情恐怕远远不像表面上那样寡淡。

可余若水身为太医院院首,入宫长达四十余年,如今已近古稀之年,于名利上恐怕早已看淡,以蔺效的资历,岂能轻易驱使余若水为他所用?会不会背后还另有曲折。

正想着,温姑进来,说澜王听说沁瑶生病,特派了身边的余总管前来探视。

沁瑶听了这话,怔了片刻,忽然冒出个有些荒唐的念头。是啊,她怎么把阿翁给忘了!蔺效驱使不动的人,以阿翁的身份和资历,不见得也驱使不动。

毕竟对余若水这样的老臣来说,蔺效不过初生之虎,可澜王却是当初一众争储失败的皇子中唯一一个全身而退的人。难道说,阿翁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淡泊避世……

忽然采蘋欢天喜地探身进来,连沁瑶的称呼都忘了改,笑呵呵道:“小姐,夫人和大公子来看你来了。”

话音未落,瞿陈氏一脸喜气地掀帘而入,看着阿瑶,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孩子,真好福气啊,才成亲多久,竟就有喜了!”

原来采蘋派人去瞿家传话时,原话本说的是“小姐可能有喜了。”

可传到瞿陈氏耳里时,却变成了,“小姐已经有喜了。”

蔺效正好送完余若水回来,刚进来,便听见这话,怔在原地。

第160章

蔺效本打算进来给瞿陈氏请个安,便到外院招待瞿子誉,谁知一进来,就听到了这话。

他忘了迈步,立在门旁,迅速在脑海中回顾一番刚才余若水对他说的话。

“世子妃这是神思过度,心脾两虚,加上年幼不重保养,故而不小心染了风寒。所幸世子妃素来康健,不至于迁延加重,服两剂疏散的方子,也就无碍了。”

明明白白说沁瑶得的是风寒,没有一个字提到有孕,以余若水的医术,总不至于连个喜脉都诊不出。

虽这么想,他心里又隐隐有些失落,仿佛一件意想不到的惊喜突然被放到眼前,还没来得及细品,下一刻就被人告知纯属子虚乌有。

沁瑶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瞪口呆地望着母亲,“阿娘,您方才说什么呢……”

瞿陈氏瞧见女儿女婿的神情,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拢,心里却已经本能地觉得不对,回身看着蔺效,犹自挣扎,“世子,不是说阿瑶有喜了吗?”

沁瑶这回总算听清了母亲的话,错愕至极,求证似的看向蔺效。

蔺效尴尬地轻咳一声,对瞿陈氏道:“阿娘,方才余太医给阿瑶诊了脉,说她是染了风寒——”

瞿陈氏嘴张了两下,神情虽僵,却立刻转了话风,笑道:“嗨,都怪阿娘,连句话都没听清,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忙将带来的补品交了采蘋,到了床前,搂着沁瑶细看,“快让阿娘瞧瞧,怎么就好端端地染了风寒。”

又道:“可能吃得下东西?要不要阿娘给你做些易克化的点心?”

一句不再提有孕的事,免得让女儿难堪,让女婿失望,心里却把乱传话的下人痛骂了八十遍,暗道回去后定要找出是哪个该死的东西,好好立上一顿规矩才行。

因瞿陈氏嗓音嘹亮,语调爽利,三言两语便将屋里的尴尬氛围一扫而净。

蔺效见沁瑶的神情多多少少自在了些,暗松了口气,别了瞿陈氏,自去外院招待瞿子誉,心知肚明大舅哥多半也是听闻沁瑶怀孕,这才一大早特意前来看望,一会见了,少不得又需费一番唇舌解释。

女婿走了,瞿陈氏说话顿时少了份顾忌,对沁瑶道:“刚才阿娘弄错了,你可别往心里去,想想你才嫁过来多久,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女子最怕惦记此事,越是心里惦记,越不容易怀上。”

“谁惦记了?”沁瑶哭笑不得,“要不是您一大早莫名其妙说我有喜,能好端端地把伤风扯到有孕上去么。”

瞿陈氏替女儿掖被子,毫无愧色地笑道:“这不是阿娘太心急了吗?好不容易你大哥的亲事有了点着落,阿娘还以为会双喜临门呢。”

沁瑶惊得从床上坐起,“哥哥的亲事有着落了?”

瞿陈氏早料到女儿会有这种反应,牢牢将女儿重又按回床上,笑眯眯道:“前两日便想让你回家一趟商量此事,可你这几日总往宫里跑,就没给你递上话。”

沁瑶暗自懊恼,她这段时日尽顾着对付秦媛来着,哪有功夫顾及其他,险些连哥哥的亲事这样大事都忘了帮着张罗,忙问:“是谁家的小娘子?哥哥自己相中的?”

按她早前的揣测,哥哥虽然一点口风没透,却极有可能看中了王应宁,而两家门第相差这般悬殊,真要成事,少不得费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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