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卷春风绿
“不怕你!真有那么一天,便让你知道知道, 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老祖宗被拍在沙滩上。”
白玉堂怔了下, 反应过来苏园所说的‘老祖宗’是指他。她才比他小两岁而已, 就仗着年轻狂傲,嫌他老了没用?
白玉堂打量一眼矮自己近一个头且身材娇小的苏园, 很难与她认真计较。
也罢了,小姑娘爱几句大话爽快一回, 也什么要紧, 便由着她就是。所以白玉堂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苏园的话。
“这大半夜折腾一遭, 都饿了。”苏园小声嘟囔了一句。
现在已经快走到开封府门口了, 苏园就说不出的后悔。她刚才就不该直接回来,该去州桥夜市那边弄点小吃先填饱肚子。今早忙活的事儿太多, 她没什么做饭的心情, 却也不想吃开封府几天都不变样儿的早饭。
二人走到了开封府侧门前, 白玉堂却没进府,而是径直从门前走过,继续往前走。
“五爷,到地方了。”苏园以为白玉堂走神了才没发现。
“不是饿了么?”
苏园一乐,去填饱肚子的好事儿她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就跟着白玉堂走。
白玉堂带苏园进了附近一条小巷。进巷后才走没几步,苏园就闻到了香味儿。就凭她嗅觉灵敏的鼻子,立刻问出来香味来自巷子深处。走到尽头,就看见正有一对夫妻灶前忙活,这些灶都搭建在院里。有两盏灯笼正挂在门口,院内外都摆着简单的木桌长凳。
想不到这种地方还有摆早餐的摊子,这可藏得太深了。园在开封府住了这么多年,当然她也从来没往这边走过,所以一直都没注意过这里。
这会儿时间很早,天才刚要蒙蒙亮,来吃饭的人不多,却也有三位。这三人似乎是老客,时不时地跟夫妻俩聊两句。
苏园见灶上有两口大锅正熬着羊汤和羊骨粥。大骨棒横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白粥里,瞧着就美味滋补。粥里还可加菜,只要提前跟老板说一声,盛粥的时候,便趁热撒一把荠菜碎进去,一搅和,喷香的羊骨粥里白中带绿,看着就清爽,胃口大开。
另还有一口更大的锅,做的正是他们这处早餐摊最厉害的特色:馉饳。
馉饳的做法其实有点类似于饺子馄饨,都要擀皮,加馅,然后包起来,但相较于饺子馄饨要更麻烦一些,四方皮儿对折捏好之后,两角再拢到一块儿,捏成像花骨朵一样的形状后,入锅油炸,再以竹签子串起。①
馉饳外皮金黄酥脆,有着花骨朵一样美貌,肉馅保持着鲜嫩多汁的状态,顺着竹签子咬一个馉饳入口,咔嚓咔嚓脆响,越嚼越香。
来两串馉饳就着羊骨粥喝最好不过了,一干一稀,荤素搭配,便不愁添饱一早儿便饥饿的肚子。
苏园头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馉饳,哪儿会轻易放过,来了两串又两串,仿佛一直不停歇,最后早菜摊的老板夫妻俩都对苏园有了颇深的印象。瞧着这姑娘长得纤瘦玲珑,乖乖巧巧的,没想到却是大肚量。跟他同行而来的身材高大颀长的少年,在饭量上都比不过她。
等俩人走了之后,夫妻俩悄悄数了一下那漂亮姑娘吃剩的竹签子。
好家伙,足足三十签!
这可不能说出去,这要是说出去了,那姑娘怕是不好嫁人了。
白玉堂见苏园心满意足得揉着自己肚子,不禁想笑。其实他一直挺好奇苏园吃得那么多的东西,到底都跑哪儿去了。他倒是见过天生胃口大的人,但有苏园这等饭量的,要么十分高大,要么十分肥胖。如她这般娇小纤瘦身材的却是头一次见。
初见此等光景时,白玉堂还以为苏园以前日子过得太苦,条件好了便开始报复性饮食,才变得这么能吃。因为时间暂且还短,所以身材尚且还没发胖。
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眼见着苏园仍如当初他初见那般能吃,却还见她保持着一如当初那般的身材,半点没变。
白玉堂经过仔细观察后,甚至发现苏园最近的腰好像变得更细了。
这合理?
馉饳到底是油炸物,吃多了嘴边会沾油。苏园正琢磨该怎么擦嘴,就发现白玉堂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干嘛这么看我?”
“看你能吃这么多,何时长成小胖猪?”白玉堂道。
苏园瞪一眼白玉堂,毫不犹豫地从袖兜了抽出一方白帕。她用帕子狠狠地蹭了两下嘴之后,就把帕子丢给了白玉堂。
“还你!”
白玉堂下意识地接住,却见那白帕子上有明显的油渍。他立刻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玷污了一样,脸色难看,甚至身体都有些僵硬。
他本能想把帕子扔掉,但见苏园恼看他一眼,白玉堂觉得很莫名其妙,便暂且把这茬给忘了。
苏园大大地白了他一眼,哼一声,拂袖进了开封府。
白玉堂随后注意到,他手上这方帕子的一角有白线暗绣着一个‘白’字。方知这帕子是当初自己给苏园的那块,就是那块被她用来包点心的帕子。
白玉堂一甩手,就把帕子丢了。脏了,自然该丢。
白福这时笑着迎了出来。
白玉堂目光冷冰冰地看着白福,似有深意。
白福立刻意识到自家五爷心情不爽,赶紧把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给硬生生憋回去了。
“爷有什么吩咐?”一般五爷这副表情的时候,都代表着有事。有事就意味着有吩咐了,需要他去跑腿儿干活。
“去,”白玉堂声音似结了寒冰,“捡回来。”
白福愣了愣,扭头四处看看,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一方白帕。他小跑着去把帕子拾起来,正要问自家五爷这帕子该怎么处置的时候,发现眼前早没五爷的身影了。
白福看见帕子上有污渍,晓得这帕子就这么给五爷肯定不行。但五爷既然要他捡起帕子,显然就没有丢掉这方帕子的意思。那想把这方帕子再还给五爷,就必须得把帕子上脏的地方给洗干净了才行。
这倒是奇怪了,五爷以前弄脏了的帕子从来都是直接丟。毕竟家里条件好,从来不差帕子。
想不明白的白福,再多想想也想不明白,只得乖乖去洗帕子。幸而油渍刚弄上,及时以皂角清洗,多轻轻地揉几下,总算给洗得干净了。
早上这会儿风足,不消一个时辰工夫,帕子就干爽了。白福赶忙叠整齐了,去给自家五爷送去。
白玉堂见了帕子后,脸色仍有不愉,修长食指敲打着桌面。
这都一早上了。白福真搞不明白自家五爷怎么心情还会一直这么坏,屏息静气地挪着步子,打算悄悄告退。
“你说——”
“小人在!”白福惊得忙应承,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家五爷并没喊他的名字。
白玉堂慢慢转眸,看向白福。
白福立刻感觉自己像一只是被老鹰盯住的弱鸡,随时有被擒拿撕得粉碎的可能。他慌忙缩紧肩膀,把头低到最深程度,他要是真能跟鸡一样把头埋在翅膀下该多好。
“一个人为何会无缘无故跟另一个人生气?”半晌之后。白玉堂突然发问。
白福暗暗松口气,合着他家五爷是因为别人跟他生气才在气恼,害他以为自己无意间干了什么错事要受罚呢。
“小人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气,肯定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五爷可能没察觉到。”
白玉堂纠正:“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
白福:“……”
作为一名卓越非凡的家仆,他必备的一项最厉害的绝技就是:看破不说破。
好吧,就是您朋友。
白福马上换个问法:“那五爷的这位朋友就没察觉到什么反常?当时大概的情形如何,不知五爷可否方便帮你这位朋友形容一下?”
“不过说两句话,前一刻分明好好的,转头人就恼了,还拿眼睛瞪人。”白玉堂道。
“那肯定是这话说的有问题,才惹恼了人家。”白福马上道。
“没问题。”
白福不信地看着白玉堂。
白玉堂抿了口茶后,轻咳一声,“反正我在旁听着,没觉得有问题。”
白福委婉道:“或许这话于五爷和五爷的朋友而言没问题,但于人家而言有问题呢?人和人本就有所不同,比如五爷受不得一点不干净,但这于别人而言却是可以忍受的事。”
白玉堂这才豁然明白了苏园突然气恼的缘故,莫不是因为他那句小胖猪?可这话有什么好气?他不过是玩笑一句罢了。
“五爷若方便的话,不妨把你那位朋友说的话复述给小人听,小人帮忙分析分析。”白福小心翼翼道。
白玉堂斟酌了下,当然不会说人是谁,只把那句话复述给了白福。
白福如此一听,心里大概猜到了生气的人是苏园,继续小心翼翼地问白玉堂:“敢问五爷朋友的那位朋友是不是女子?”
“是女子如何,不是又如何?”白玉堂不解。
白福:“若是女子,哪个不是以身量苗条为美?说胖都不开心,说是胖猪岂不更严重,纵然加个‘小’那也不行。”
“不过玩笑。”
“玩笑也有说得和说不得,若玩笑说人家像仙女,那倒是极好。”白福热情建议道。
白玉堂冷冷瞥一眼白福,撇嘴轻嗤一声。这种马屁精才说的话他会说?
……
隔日,开封府接到报案,红线巷出了命案。
苏园一听又是红线巷,不禁想起上次马随虐打唐氏的案子来。
“怎么又是红线巷,莫非这巷子风水不好,里头住的人都暴戾?”有衙役听到红线巷,也一样想起了两天前的案子,不禁感慨道。
等大家到了案发现场,发现凶案所在地正在马家,而死者恰恰就是马随的妻子唐氏。
唐氏衣着白色干净的亵衣,人平躺在榻上,双手干净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尸身已经变凉,并出现了明显的尸僵情况,显然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
床里侧除了有一个叠放整齐的被子。另还有一个大软垫,成色崭新,位处在唐氏身侧。
这种大软垫一般都用来坐着的时候靠身子来用。像唐氏这般身体虚弱的人,养病时候要一直卧榻,在需要吃饭或吃药的时候,就不得不必须坐起身来,以软垫靠身,便会方便舒服很多。
床榻边有一方半旧的圆凳,凳子上摆着一个空碗,碗底些微残留少量的黑色汤汁。凑近一闻便可分辨,是汤药。
方仵作经初步检查之后,告诉苏园,唐氏死于窒息。死亡时间在今日白天,至少半个时辰以前。
报案人是唐氏的嫂子朱氏,唐氏的兄长因听说妹妹挨了打,便打发妻子朱氏这两日过来照顾她。那个大软垫便是朱氏昨日晌午来给唐氏送饭的时候,一道带来的,为的就是能让唐氏在起身用饭的时候身体能舒服些。
今日晌午,朱氏照例来给唐氏送饭,却发现见唐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怎么唤都不起身。
朱氏凑近些,推搡两下之后,才发现唐氏早已经气绝身亡了。她惊叫之下,引来住在隔壁的婆媳苗氏和葛氏的帮忙,陪她一同去了开封府报案。
朱氏此时正在院外候命,气得一直哭,直骂马随是个丧良心的混账,竟将她小姑子害死了。
“大夫诊断的时候,说她伤得虽重,但只要细养着就能痊愈,怎生人就突然走了!天杀的马随,害死了我可怜的小姑子。”朱氏哭得涕泪横流,直叹自己没法子回去跟丈夫交代了。
朱氏突然身体打晃,有哭晕的架势。苗氏和葛氏连忙搀扶住朱氏,为她拍背顺气。
“这怪不得你啊,谁能想到——”苗氏叹口气,“前日半夜我们听到惨叫声报了官,还以为能救下她。”
朱氏哭得更凶,见苏园出来,她忙凑上前,噗通就跪下了。她恳请苏园赶紧抓了马随,替她小姑子报仇!
“民妇的小姑子就是被他打成重伤,才会气绝。”
朱氏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哽咽道。
“民妇懂点律法,晓得衙门有保辜的说法,如今离事发才过了两日,小姑子便死了,那马随就是杀民妇小姑子的凶手!”
衙门确有保辜一说,是说犯案者在伤害被害者的时候,并没有直接造成被害者的死亡。被害者可能受了重伤,且伤情暂时无法确定,则在十日内进行观察,量程度而定罪行。若这期间,被害者若因伤而亡,则会算成凶杀,犯案者就要承担杀人偿命的责任。②
朱氏磕头,恳请苏园缉拿马随,为她小姑子的死偿命。
“衙门保辜是没错,但此案你小姑子并未报案,在衙门那里本就不构成殴打伤人,凭此保辜却是无用。”苏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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