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爆炒小黄瓜
莉齐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改变了策略:“你不是有一部写了十几年的曲子吗?我记得我刚来那会儿,一整面墙都是用红墨水写的乐谱。这么特别的曲子,拿到地上去写多不合适呀!就在这里写完吧,我陪你。”
达洛加知道那部乐曲——《胜利的唐璜》,埃里克生命的结晶。
他一直不明白埃里克为什么要创作这部乐曲——唐璜简直是他人生的反面,一面镜子映射出的滑稽映像。
他与唐璜一样游历欧洲,见多识广,并且头脑比唐璜更聪明敏捷,更受君王的器重。
但是,唐璜不需要智慧也能得到君王的赏识——他有一张英俊多情的脸庞,捕获女人,就像捕获鳟鱼一样容易。
谁都知道,唐璜是一个劣迹斑斑、卑鄙无耻的好-色之徒。
然而即使如此,女人只消被他看一眼,就会犯下不贞的罪过。
而埃里克,尽管有一腔炙热到病态的感情,愿意为爱人付出一切,却因为相貌丑陋可怖,始终没有女人愿意接近他,有的女人甚至一见到他就会昏厥过去。
“《唐璜的胜利》……”达洛加心想,“其实写的是《埃里克的失败》。魔鬼从不在房间里放镜子,可能就是怕乐谱上‘胜利’两个字,在镜子上显出‘失败’的原形吧。”
想到这里,达洛加忽然不忍拆穿魔鬼的美梦。
他这辈子都将与爱情无缘。
他将孤独一生,直到完成《唐璜的胜利》,与这部血红色的乐章一起躺进棺材里。
《唐璜的胜利》不仅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最终总结,更是他用自己崎岖痛苦的命运孵化的一声冷笑——他以冷漠的旁观者角度,对埃里克的人生发出的一声冷笑。
他的命运已经这样悲惨了,就让他做一场跟莉齐相爱的美梦吧。
反正,唐璜注定胜利,埃里克注定失败。
总有一天,他会从梦里醒来。
达洛加想要离去,他的良知却与同情心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埃里克的命运的确悲惨,所以莉齐的命运就不是命运了吗?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跟这个魔鬼一直纠缠下去?
达洛加攥紧拳头,叹了一声,正要冲出去,打断埃里克的美梦,就听见埃里克平静地说道:“那部曲子我已经烧了。”
“烧了?为什么?”
“写得不好,就烧了。”
“可是——你不是写了十几年吗?”莉齐很纳闷,“就这么烧了……你不会心疼吗?”
埃里克却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问道:“你爱我吗?”
达洛加刚想这简直是在自取其辱,就听见莉齐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当然爱你,我的宝贝儿。”
“我也爱你。”埃里克似乎轻笑了一下,“所以我才会烧掉它。”
“噢,别跟我打哑谜!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要烧掉那部曲子……我还没听过呢。快弹给我听听,要是好听,我要督促你写完。”
“别为难我了。我已经忘光了。”
“不嘛不嘛,我知道你记得,快弹给我听。”
“……”
达洛加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站起身,悄悄地离开了。
既然魔鬼已经美梦成真,创作了十几年的乐章说遗弃就遗弃,说明他已经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了。他又何必一直打搅对方的新生活?
与此同时,埃里克望了一眼达洛加藏身的位置。
从达洛加进入第一层台仓起,他就察觉到了达洛加的存在以及意图。
不过,他并没有用机关或派灭鼠人去吓退达洛加。
那样的话,达洛加永远都不会放弃拯救莉齐的想法。
与其吓退或劝退他,不如让他亲眼看到真相。
而让达洛加看到真相的前提是,莉齐真的爱他。
想到莉齐不假思索地说爱他,埃里克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愉悦的餍足。
莉齐没注意到他的餍足。她还在琢磨他为什么要烧掉那部曲子,假如她有一个爱好坚持了十几年,她宁愿去死,也不会放弃那个爱好。埃里克却说烧就烧,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嘀咕着,一面挽住了埃里克的手臂,想继续央求他弹奏那首曲子,这时,她听见他问道:“你想参观酷刑室吗?”
她完全是一只小猫,发现了一件新鲜事,就会忘记上一件事——她立刻把《唐璜的胜利》抛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要去参观他的酷刑室。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两章,就正文完结了,然后开启尾声篇《自由鸟》(大概5-6万字)
这章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
注释⑴:原著内容:“绞车……人物突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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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Chapter52
◎他也会嫉妒,会忌惮,会像饿狼一般警惕对方◎
酷刑室是一个正六角形房间, 六面都镶嵌着镜子。
埃里克早就拆掉了酷刑室的铁树、强光灯和电动升温装置,换成了一盏光线温馨的煤气灯,曾经令无数囚犯闻风丧胆的酷刑室, 如今不过是一间万花筒式的幻景屋罢了。
莉齐很快就失去了参观的兴致,因为她在展览会上看过太多类似的设计,能变幻的景观也比埃里克这间要多得多。
她有些失望地问道:“这玩意儿真的能吓到囚犯吗?”
“能。”埃里克面不改色。
莉齐不太相信, 但没有拆穿他。
看来,天才也有滑铁卢的时候, 这应该是埃里克最失败的一个发明吧——甚至不能算作发明,毕竟最偏僻的小镇都有这种万花筒式小屋。
假如达洛加听见她这个想法,必定会折返回来,大声告诉她:“你被骗了!”幻景屋就是埃里克的发明。受刑者掉进酷刑室以后,镜子的轴承开始转动,电动升温装置运行, 整个房间会化为一座酷烈、狭窄却望不到尽头的钢铁森林。
也许一开始, 受刑者会嗤笑这不过是一个供儿童取乐的把戏,但不出一天,他就会被逐渐升高的温度、反射交错的强光、不停变幻的异形镜、触目惊心的镜像画面折磨到发狂, 最后奔向唯一冰冷、坚固、不受影响的铁树,自尽而亡。
不过, 经过改造的酷刑室, 的确不再是一个疯子创造的世界,而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幻景屋。
莉齐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在地下宫殿的时光还是那么快活,唯一不太快活的是只能待三天。
她不得不想尽办法找埃里克的茬, 以延长在地下宫殿的时间。
埃里克却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 一举一动都让她挑不出错来。
在地下宫殿, 她一直是睡到下午才起床。他就把早餐时间挪到了下午, 她什么时候醒,他就什么时候准备早点,然后把她抱到腿上,一只手搂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用餐。
自从那天,他们相互坦白以后,他就不再掩饰自己扭曲而病态的占有欲,希望她不管做什么,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即使是最平常的用餐。
他想要一直守着她,注视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假如她比他先离去,他就和她一起躺进棺材里;假如他先去世,就变成真正的幽灵,继续寸步不离地纠缠她。
莉齐没有察觉到埃里克的扭曲与病态,她只觉得埃里克很体贴,体贴得让她无法挑刺。她感到十分烦恼。
三天一晃而过,就在她闷闷不乐地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地下宫殿时,终于抓住了埃里克的一个把柄——他似乎是E先生。
起因是,她在衣柜里看到了一顶河狸皮黑色宽檐帽,散发着清淡却辛烈的香气。
她忍不住搂着闻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熟悉,戴在头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忆究竟在哪里闻过这股味道。
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把帽子丢到一边,正要去叫埃里克弄点儿吃的,用这种蹩脚的方法拖延时间,就看见了他随手搁在桌子上的乐谱,上面的署名只有一个字母——E.
一时间,所有的谜题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这两个人有这么多相似之处,怪不得她一见到E先生,就倍感亲切,情不自禁地想跟他调情,原来E先生就是埃里克,而他还拿这件事嘲讽她,说她愿意让一个刚见面的人吻她。
“啊,”她心里愤怒地想道,“这个坏蛋把我玩得团团转呢!”
想到她曾在宴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嗓门夸他聪明、有风度,她更加愤怒了,双颊也泛起了羞耻的红晕——哼,怪不得当时他眼中全是狂烈的喜悦,假如有人这么大嗓门夸她,她也会流露出欣喜之情的。
她倒是没对埃里克的真心和长相产生疑问,只是满肚子懊恼为什么没能早点儿发现他们是同一个人,那样的话她就可以把他玩得团团转了!
现在发现这个,除了把他骂一顿,还有什么用呢。
她骂他向来是想骂就骂,从不需要找什么理由。
莉齐一个人生了半天闷气,忽然双眼一亮,想到了一个惩治他的小妙招。
她频繁举行宴会那段时间,曾听一个画家说,不少夫妻都会在家里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以增进夫妻间的感情。比如,高贵的主妇会扮演低贱的女仆,严肃的男主人会扮演粗野的农夫。
她完全可以罚他扮演一天E先生。
“不知道他会不会吃自己的醋,”她想道,“要是他连自己的醋都吃的话,我亲E先生,靠在E先生的身上,和E先生一起睡觉,他岂不是会把自己气死。”
莉齐很快把这一想法撇到了一边。她觉得埃里克虽疯,但不至于疯到这个地步——谁会吃自己的醋呢?
这么想着,她拿着那顶河狸皮黑色宽檐帽,去找埃里克算账了。
“我就知道你们是同一个人!”她佯装生气地嚷道,“我就知道在你的眼里我是个傻子——哦,亏我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你,你听见那番夸奖,就没有感到半分心虚吗?”
她本想借题发挥把他臭骂一顿,再提出角色扮演的要求,谁知,埃里克丝毫不受她怒火的影响,扫了一眼她手上的河狸皮宽檐帽,神色冷静地说道:“我可以解释。”
她的确挺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扮成E先生接近她,便收起了怒容:“那你解释吧。”
他却答非所问:“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她硬邦邦地说,“你别转移话题。”
“路上再跟你解释。”他把书放在一边,走到她的面前,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拿过她手上的黑色宽檐帽,扣在头上,去卧室把她的行李提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对河对岸吹了一声口哨。
两分钟后,恺撒不情不愿地从河对岸游了过来。
莉齐满脑子都是角色扮演,直到被恺撒送到了地面,才发现自己中了埃里克的诡计——她本想用这件事要挟他在地下多待几天,他却看穿了她的计划,假装要解释把她骗到了地面上。
她两眼冒出怒火,猛然一扭头,刚要发脾气,就听见他低声说道: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能接受我的长相。E先生是我制作的一张面具,我本想用它接近你,引诱你爱上我。真的见到你后才发现,我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
猎人处心积虑地制作了一副捕兽夹,把它放在猎物的必经之路上。然而,他却在猎物即将落网的那一刻,猛地拿走了捕兽夹。
十多年来,他都在创作《胜利的唐璜》,那是一首以凝固的鲜血、以变质的美酒、以永无可能释放的欲情凝结的失败之乐章。
但他还没有彻底失败。
他要是戴上面具,伪装成唐璜,诱使她交出自己的真心,那就是真正的一败涂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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