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汀洲
跟五十岁的胤禔站在一处,竟分不出来哪个才是哥。
倒是老五、老七、老九虽然脸上也被日头晒、海风吹得皴黑,但却都神采奕奕,瞧着他的目光也满是孺慕。
一时间,竟让康熙心中五味杂陈。
咱们哥几个跪地许久,都未曾叫起。吓得哥几个心头直打鼓,默默思忖着自己这几年到底有没有什么行差踏错。
还是胤禛轻咳提醒,康熙才后知后觉般地摆手:“都起磕吧。今儿喊你们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此番大捷,朝廷按理说该论功行赏。老四提议复大阿哥的郡王之位,其余人等皆封亲王。已经是亲王的老五,则给双俸。朕觉得过了些,你们自己看呢?”
被唤来的几个:!!!
所以,您这是不但不想给,还要咱们哥几个跪地求饶,亲口说一声自己不配么?
也辱人太甚。
但没办法,眼前站着的是他们皇父。
不但扛着孝道大旗,还是生杀予夺的皇帝。
一言之间,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荣辱。他们心里就算再如何委屈,也不敢表现出来哪怕一丝半点。还得积极迎合他的想法,给自己找出点不足来。
身为老大的胤禔率先跪下:“回皇阿玛的话,确实过了。儿子此前行差踏错太多,伤了皇阿玛的心。自己反省多年之后,只恨世间没有后悔药,时光也无法倒流。唯希冀战场之上努力拼杀,以残躯报效家国,为皇阿玛分忧。但逢十四弟跟法将军机智,李氏那帮怂货畏惧天威,大战未至人先降。让儿子未立许多功劳,如何敢忝居郡王之位?”
这话十四可就不爱听了,又忍不住正义之心爆棚:“虽然最后李氏怂了,但前头两年咱们仗可没少打。大哥每次身先士卒,大伤小伤无数,最严重那次差点丢了性命。有功劳又有苦劳,怎能这般枉自菲薄?”
说着,他可能还觉得口说无凭,竟在御前就扒了胤禔的衣裳,露出胸口那狰狞伤痕来。
让康熙瞧瞧他大儿是怎么浴血奋战,差点没在战场上的。
这下别说康熙了,就连胤禛都不由动容。赶紧唤太医,再给他大哥好好诊治一二,好好调养一下。
再度被皇阿玛嘘寒问暖的胤禔汪地一声哭出来:“皇阿玛不必担忧,儿子这不是好好的吗?鬼门关前几度打转,儿子如今早已经不是当初那般执着于权势地位,甚至对……对皇阿玛您这位置都有过觊觎的忤逆之子了。”
“比起那些儿子可能本就承担不起来的重任,什么郡王、亲王,儿子如今只想跟皇阿玛好好道个歉,求得您原谅,让您再唤儿子一声保清。”
第257章 钦命你既然当着朕与几位皇子的面发誓……
这满是哀求的眼神,连旁人瞧了都忍不住心生恻隐,更何况是康熙呢?
泪光闪烁间,只见他重重点头:“保清!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朕不再想,你也不需再提。日后你好好的,安分守己、尽己所能地帮扶胤禛。他性格宽厚,最能友爱兄弟,再不会亏待与你。”
“嗯嗯。”胤禔激动点头:“皇阿玛放心,儿子知道的。别说日后,就是这次,没有四弟帮忙,儿子也未必能出得了京城啊!四弟的宽容与帮忙,儿子没齿难忘。”
说罢,他还对胤禛施了一礼。
吓得胤禛赶紧把人扶起来:“大哥这是干什么?弟弟也没做什么,断不值当你这般。说到底,还是皇阿玛愿意给你们机会。否则的话,弟弟就是把嘴巴说干,也依旧徒劳。你要谢的话,还是得好好谢谢皇阿玛,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你们不知道,去年冬日,皇阿玛得了风寒。病情来势汹汹,极为危险。我这心里忐忑着,唯恐……”
“遂几度提议,要让兄弟们都回来侍奉左右,被他老人家几度阻止。”
胤禛轻叹,满是感佩地说起当日康熙态度。
几人也听得万分动容,十四更直接泪目抱大腿:“皇阿玛,难为皇阿玛病重之时,还惦着儿子那点子建功立业之心。天可怜见儿的,亏得苍天庇佑,四哥精心照顾,才让您老人家转危为安。否则的话,儿子便是再有盖世功劳又如何?”
“若您老人家有时候不测,儿子……儿子再如何又怎么样呢?皇阿玛!打今儿起,儿子可哪儿都不去了,专注伺候皇阿玛左右,弥补这些年未曾尽过的孝。”
十四如孩提时候一样,抱住了自家老阿玛的大腿。
康熙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伺候就不必了。好生歇上几日,再往六部历练。你们兄弟几个齐心,都能给大清开疆拓土。日后齐心合力着,必然也能辅佐你四哥治宏祖宗基业。”
许是人老了,就不免唠叨。
也许是康熙是胤禛的阿玛,自有一些话唠基因在身上吧。
总之,诸子环绕之间,他又开始回忆起自己八岁登基,一路走来的种种艰辛。幼年鳌拜擅权,欲置他这个皇上于傀儡之地。
他表面上贪吃贪玩,放松对方警惕,实际上却亲手练出了一批‘小奇兵’。
出奇制胜,扳倒鳌拜。结果好日子才没过几天,三藩之乱又起,琉球郑氏、沙俄西边的噶尔丹。想拥兵自重的、支持前朝余孽的,瞧着咱们家里乱,想趁火打劫的。
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间还有地动、日食、水旱蝗瘟,八旗生计与河道漕运。一重一重的担子压在肩头,偏太子还是个不省心的。
想想那个时候,康熙就不由唏嘘。
两相对比之下,越发觉得老四难能可贵。
毕竟一手疼大的太子因为郁郁人下太久,竟有岂有四十年太子之愤慨,分明是气他这个皇阿玛不死啊!
同一把龙椅,他都几次三番让出来了。
胤禛却只诚惶诚恐,百般拒绝。只一心一意地孝敬他这个皇阿玛,半点不曾懈怠。
同样的儿子,其余人等却逊色胤禛太多。
胤禛脸上微热:“皇阿玛过奖,兄弟们都是您教养长大,自然都是好的。只是彼时,大哥他们还在为咱们大清建功立业。连知道都不曾知道,又何谈伺候呢?儿子在身边,承蒙您疼爱信重,自然更得尽心尽力。”
父子两人争相相互夸奖,把旁人都称成了背景板。
那场面,像极了当年康熙与废太子之间的相处。
彼时,其余皇子面上笑言晏晏,实则妒火冲天。不明白都是一样的儿子,怎么皇阿玛就视他们如无物?
那太子表面上端方君子,文韬武略。
实际上却目下无尘,暴戾专横。大肆挥霍铺张,任意鞭挞臣属甚至弟弟们……
种种不肖,半点明君之相也没有。
让他们在嫉妒之外,自然而然又加了种种不服。
身在皇家,生来便受皇权侵染。知道进一步黄袍加身,退一步永世称臣道理的他们开始滋生不满。
再加上母族、妻族等的支持。成为明主或者为自己择一明主的想法如春种,才开荒播种,转眼间就长成参天大树。
而后多年明争暗斗,终于将太子变成废太子。
闹腾的最欢的那几个也都被皇阿玛厌弃,却不料一直以贤王为目标的老四横空出世。一路独得皇阿玛信任,甚至几次三番地想要让位于他。
起初,哥几个也是不服的。
都觉得老四是个戏精,靠一手精湛演技得了皇阿玛信重。
可到手的皇位啊!
但凡五十七年那会老四干脆利落一些,如今天下早就改元或者世上再没有他这个人了。
偏他忍了一次又一次。
皇阿玛几辞他几让,只把自己摆在大清二把手的位置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但把相关政务处理得妥妥帖帖,还把父子关系经营得有声有色。
得了皇阿玛从未有过的信任,连带着对他们这些兄弟也都宽厚又和蔼。
甚至到了皇阿玛都怕他吃亏,急忙忙把他们这些个相关人等召集过来,专门收拾一顿。立威同时,也给他好四儿铺路。
好让他们日后更死心塌地地跟着老四,像当年的裕亲王、恭亲王一样,与他兄友弟恭、为他肝脑涂地。
易地而处,若他们是老四的话……
连兄弟中心思最深沉的胤襈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这个程度。
不怪皇阿玛对四哥这般信重,不怪四哥能够脱颖而出。
哪个当阿玛的会不喜欢踏实勤勉有能力,还到手皇位都不要,只一心孝顺老爹的好儿子呢?换做他,他也能把这好儿子捧上天。
换做他,他也没有四哥这样宽广的胸怀。
能毫无芥蒂地重用他们这些个昔日对手,在皇阿玛面前为其求情。用公平公正的眼光瞧着对方,给其展示自身实力的机会与平台。
而不是趁其病,要其命。
老八自从毙鹰事件之后就绝了自己心思,想着转而拥立曾经拼死为自己求情、也算兄弟情深的十四弟,以达到监国摄政目的。
没想到屡次三番被拒绝不算,最后还被十四从贝勒坑成了光头阿哥,差点把福晋都赔进去。
为此,他可是消沉许久。
直到朝廷欲对李氏用兵的时候,才怀揣着微末希望找上了他四哥。想着好好歹歹的刷点存在感,莫连累儿子弘旺都这么一直闲散宗室下去。
哪里想着四哥非但不计前嫌,还因材施用。
直接将他派去了海市衙门呢?
自打他那海贸法规一百条被如数通过,还得了四哥洋洋洒洒上千字的赞许表扬之后,他这心里的天平就彻底偏向了四哥。
觉得自己这一身才华,唯有在四哥手下才能得到真正的施展。
于是,在旁人还在震惊康熙与胤禛的父子互吹时,胤襈就率先撩起袍子跪下:“皇阿玛放心,儿子前些年因为一些个要不得的强,生了些个要不得的妄念。以至于一度辜负了您的教养与期待,儿子给您磕头,与您道歉,并在您跟诸位兄弟面前发誓。”
“在儿子被派去海事衙门前,就已经绝了那些要不得的念头。只想着以此残躯为家国天下做些什么,不负皇阿玛这些年的教养。而后,若皇阿玛跟四哥能信任我一天,我就在海事衙门深耕一天。完善好相关制度,也守好咱们大清的海上门户。”
对于这个儿子,康熙感官最为复杂。
因为其母出身辛者库,较他早期那些个嫔妃来说略卑微。
但卫氏美貌惊人,着实让他宠了一段。甚至到皇玛嬷都旁敲侧击,让他警惕先帝与太·宗专宠后宫之事,切莫重蹈覆辙。
骤然被冷落,卫氏慌乱失措,违背他的意思有了老八。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宠过她,对她所出的老八也感情平平。前头几个皇子见喜,他都罢朝亲自照顾,尽显慈父之心。到老八这儿开始,就没有了。
可这孩子长得好,谦虚、恭谨又肯努力。
在朝野之间,一直颇有令名。
当父亲的,哪能不盼着儿子优秀?因此上,他对老八也是很宠过一段时间。南巡北狩,走哪儿都带着。第一次大封皇子的时候就让他位居贝勒,彼时他甚至还未成亲。
婚事选择上,那郭络罗氏虽无父无母,却是联系皇家与安亲王一系的纽带。若老八有能力,完全可以以此为契机,蚕食部分安亲王一系力量,助他达到削弱旗权的目的。
没想到这个儿子能力太强,竟然将整个安亲王一系收归己用,成为他博弈天下的重要棋子。
成长速度之迅猛,连他这个当皇阿玛的都有些忌惮。
后来……
那些父子相伤的过往康熙不愿再回想,只从那海贸法规一百条就能看出,此子确实非池中之物。简单搁置,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康熙这思绪翻飞之间,若在殿堂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胤襈仿佛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大得有些吓人的心跳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听得他家皇阿玛长叹,继而摆手:“当初,算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你不提,我也不念。朕如今只看你在南边这几年的表现,看你日后是否能履行前言。太·祖爷曾经留下嗣君不可杀兄弟的祖训,后世之君一直尊从。而今,你既然当着朕与几位皇子的面发誓,那么朕也就破一个例,胤禛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