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淘姜
王熙凤得知这个消息后心中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哦’了声,“那我明日便将此事告知识枫,挑个好日子咱们两家就先将亲事定下来罢。”
贾琏矜持点头:“是这个理儿,你看着办吧。”
这门亲事能成,贺秋也高兴得紧。家里大嫂是个爽快利落的,再给贺常娶个温柔和顺的媳妇,妯娌两才不至于不好相处。她快马去信贺家,很快便得到贺母同意的回信,因为沿海最近也不安稳,贺母无法亲自到京,便将定亲事宜全权托付贺秋来办,随信附有为小儿媳准备的见面礼。
于是贺秋请了媒人到贾府提亲,这事两家都有默契,贾赦很快便答应了。经过纳采、问名后,两家订盟,贺常与迎春便定下了亲事。
林隽得知后为远在沿海打拼的贺常唏嘘不已:小伙子,等你回来就多了一个未婚妻,开不开心?
至此,迎春定亲的事在贾府也传开了。
当初贾赦点头后王熙凤便将此事告知过贾母,贾母得知说的是隽哥儿媳妇儿的亲弟弟,小伙子人又出息,也是极为乐意的。对凤姐儿赞赏的说:“往日看你们两口子不常理二丫头,没想到私下却办成这样一件大事。迎丫头性子软和,确实不适合到复杂的家庭生活,听你说来这贺家人口简单,家风也不错,你们为她用心了,这就很好。”
凤姐儿笑嘻嘻道:“您可别说了,我们二爷知道二妹妹要说亲了对我甩脸子呢。”
贾母哈哈大笑:“到底是亲妹子,琏儿也是舍不得妹妹的缘故,横竖还有几年才能出门子,现在甩脸委实早了些。”
“哎哟哟,照您说二爷做得对?合着就我一个该有这糟?”凤姐儿用帕子擦眼角:“老祖宗,您如今可不大疼我了。”
屋里一群人被她装模作样的假哭逗得合不拢嘴,屋外竖耳朵偷听的丫鬟婆子们无不佩服:别看琏二奶奶娘家倒了,在老太太这里的地位是一点儿没降的。
迎春在屋里看书,探春惜春并几个有头有脸的大丫头都来给她道喜。
而陪着薛姨妈坐在贾母屋子里的宝钗心里滋味难言,不过她面上一如既往的温和端方,谁也看不出她心里是何想法。
薛母携着宝钗回到梨香苑后关起门来犯愁:“我的儿,迎丫头比你还小几个月,现在亲事都有了,咱们可怎么办呢?”
宝钗安抚道:“妈很不用着急,急也急不来,俗话说姻缘天定,许是自然而然就来了。”
第72章 省亲
宝钗本是安慰薛母姻缘‘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就好。上次母亲与姨母放出来的金玉良姻不就被贾老太太挡回来了?
随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她随口的一句‘姻缘天定’却又被薛母记在了心上,王家败落后薛母自觉没了依靠,正惶恐间姐姐家的元春却封了妃!贾府是他们家唯一能靠上的亲戚,而宝玉也是亲戚中最合适宝钗的人选了。
且宝玉有玉,和宝钗锁上的字儿又是一对,可不就是天定的姻缘么?况王夫人是极为喜欢宝钗的,她心里也乐意自家的宝钗做儿媳呢。
虽说贾母把持着宝玉的婚事不撒手,但王夫人现在有元春又不一样了,元春肯定是站在王夫人这边才对。她是皇家的人,是君,若她发话给宝钗和宝玉赐婚,即便贾母不同意也要遵照罢?
薛母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她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将所有细枝末节都想了一遍,翌日便来到王夫人房里说话。
此时王夫人房里正有吴新登家的回话,无非是些库房支使、丫鬟月银之类。王夫人捏着念珠问:“怎么听见有小丫头子说这个月月银还不曾放下来?”
吴新登正是管着银库房,所有银钱支领都是他那边放款的。这事儿吴新登家的也知道,她家那口子向来‘面慈心软’,别人叫两句‘老哥’求两句软话他一准抹不开人情,松快的就给人支款。
但凭什么事放在督建省亲别墅的那几个管事嘴里都是再要紧不过的,你也支我也支,银子便流水似的淌出去。待到放月钱时银库里的现银可不多了,就是这尚且不多的现钱每一个子儿都早已预定好了去处呢,轻易动用不得。
吴新登家的少不得为自家那口子描补,忙道:“外头园子那边需用繁多,况庄子上的进孝还没上来,一时有些顾不过来。等忙过这一遭,再过两天月钱就下来了。”这些小丫头子也太猴急,他们府上是拖欠过月银怎的?不过晚几天便要把话传到太太耳朵里,像什么样子!
王夫人哦了声:“咱们家向来待下宽和,只有提早放的,尽快把月银发下去罢,横竖也没几个钱,小丫头们却是要靠那个过活的。”
吴新登家的恭敬应是,既太太都晓得了,她想着赶紧回去叫自家那口子不拘从哪处挪一笔将月银敷衍过去才好,省得这些眼皮子短浅的丫头片子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等她出去,又有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一一进来回事。薛母坐了一会儿,只见正院来来往往根本没个消停的时候。王夫人直忙到午间坐下来吃饭才有时间歇一口气。
薛母心疼道:“怎么凤丫头也不过来帮你经管经管?”
王夫人淡淡道:“她身上不好,要养病,院里一天不歇的熬着药,我哪里敢指望她?”王夫人闲了两年又管起一大摊子琐事,颇觉耗费心神,又想起王熙凤的好来。她请了几次凤姐儿都只管推脱,这侄女儿是愈发不听她的话了,王夫人心里也存着一腔气呢。
薛母想起凤姐儿葵水上的毛病,点头赞同:“是了,她那身子可得好生调养。凤丫头就是仗着年轻不当回事,索性现在转过弯来了,到底养好身子生个哥儿才稳当。”
王夫人本以为薛母会替她说凤姐儿几句,听到这话心里一噎,默默吃菜。
一时午饭毕,老姊妹俩捧着茶坐在一边吃,薛母问道:“娘娘在宫里还好?蟠儿说园子建得极好,景致处处不同,到时候娘娘回来是看不完的新鲜花样儿呢。也不知我那外甥女儿现在是何等贵气的模样。”
王夫人提起元春也是面露喜色,她叹道:“就是这话,我有这几年没见到她,就盼着省亲回来见一面呢。以前她在尚宫局当差不好多联系,自从她有了那个造化,我走老太妃的路子送了些银钱进去。”
她眼圈微红:“我们在外面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上面尽量不短着她罢。”家里下人办事没得赏尚且要翻白眼呢,何况元春是在宫里?那里只有更踩高捧低的。
“娘娘聪慧,姐姐很不必过分操心。”薛母安慰道,“到底是亲娘才能为她想得到,外甥女儿封妃,我作为长辈也该表示的。”
她从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匣子放到王夫人手边:“姐姐替我转交给外甥女儿罢。”
王夫人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满满当当一匣子都是银票,面额甚大,她忙推给薛母:“你这是做什么,快收回去。”
薛母笑道:“就几个银子值当什么?拿给娘娘打赏下人只怕还不趁手呢。况是我这个做姨母的给外甥女儿的,你别替她推脱。”
她都这么说了王夫人也不好拒绝,便叫金钏儿收下去了。她的私房也不多,又要留给宝玉又要供应元春,长日下去少不得捉襟见肘,薛母这笔银子来得正好。
薛母一向藏不住心思,王夫人很容易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安抚道:“宝玉小时候多得他大姐姐教导,也最听她的话。省亲那日你也来,把宝丫头也叫上,诸姊妹在一起高兴,她最爱宝丫头那样沉稳大方的妹子。”
王夫人这番话听到薛母的耳中无疑就是让元春见见弟媳妇的意思,她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宝丫头成日在家说最服大表姐,能见到娘娘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天家气派,也不知是何等气象,到时我们娘儿俩就来沾个光见见世面。”
两人说笑一阵后薛母心满意足的离去。
王夫人抽空让吴兴家的把袭人唤来,她要问问宝玉的情况。
吴兴家的得不得一声儿往后面抱厦而来,宝玉在上学,房里的丫鬟便没有全都守在屋里,各自找好姐妹玩去了,只袭人在屋里做针线。
吴兴家的掀帘子进去,袭人忙放下手上的活儿殷勤的搬凳子泡香茶:“吴嫂子来了,坐这里暖和。”
吴兴家的大剌剌坐下,两只眼睛在袭人身上上下打量,见她穿的半新不旧的袄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她径直伸手掀开袭人身上的褂子:“你这衣裳料子倒不错。”
随后又扫向袭人头上插的一支金钗,顺手取下来掂了掂,说:“这是足金的?哟,到底是房里人了,现在月钱就有二两银子一吊钱了罢?”
袭人给她捧来热茶,讷讷点头:“多亏嫂子照拂。”
吴兴家的得意的哼了声,转手就把金钗揣到袖里,斜眼看向袭人:“不是我说,当初要不是我,你还不定有今天呢。”没有她那一番劝说袭人早就被王夫人撵出去了,哪里还能拿上二两银子的月钱?在丫头中也是独一份儿的体面了。
拿了金钗还不算,她又翻着笸箩里袭人做的针线,“这活儿做得真好,我倒还缺几双鞋面,劳你与我做几双罢?”吴兴家的似笑非笑的看向袭人,也不说拿料子来也不说到底要几双,摆明了就是要讹袭人。
袭人还能如何?吴兴家的现在也是太太跟前的红人了,况还帮她说过话,少不得应承下来:“到时做好了我给嫂子送去。”
想着王夫人还等着袭人,吴兴家的总算放手,随口道:“行吧,太太叫你,耽搁这么久,咱们走吧。”
王夫人叫袭人过来问话不是一次两次了,袭人驾轻就熟的来到她院中。
“宝玉最近如何?可有在学里闹不好?屋里没人作妖罢?”上月宝玉在族学中与一个亲戚家附学的小子吵起来,事情虽没闹大,听说璜儿媳妇也到尤氏那边好一顿说头,到底没意思。
袭人恭敬的站在地下:“二爷最近上学都是高高兴兴的,并未有什么不好。屋里除了几个偶尔拌拌嘴的,其他都很规矩。”
“那就好,丫头拌嘴你要管住,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王夫人说道,“后面建园子,人多手多的,你要好好看着宝玉别被人冲撞了。”
袭人应是,王夫人见她脸上似有迟疑之色,便问:“可是宝玉有什么不妥?你有什么话要说只管道来,横竖有我分辩,不用你自作主张。”
当初王夫人抓到宝玉与袭人的事,对她那是一万个不喜。虽勉强放过,但心里气得很,便时不时暗中关注起袭人来,见得多了就发现袭人是真的满心满眼对宝玉好,不会勾着他玩闹,会劝宝玉读书。除了那件事,她就是王夫人极为欣赏的那种老实本分的丫头。
渐渐的王夫人对她的芥蒂也放下了,因为园子事多,又倚重起袭人来,也肯听她的话。
“其他的还罢,只前儿二爷与二小姐四小姐去林家一趟后回来就念叨着什么林姑娘的‘显微镜’,心神不宁的,”袭人面露忧虑:“奴婢没见识,不知道那是何物绊住了二爷心神,吃饭也念睡觉也念,想是万花筒一类的玩意儿?二爷成日想着那东西,看着精神都浅了。”
当初黛玉上京带来的万花筒贾宝玉也稀罕了好一阵,吃饭睡觉都要抱着不放的。
王夫人听到又是林家,心里不舒服极了。自从老太太准许宝玉同贾琏两口子出门后但凡轮到放假的日子宝玉总要想着往林家跑的,去读书就算了,横竖林家有这么多读书人,可他不过是跑去找黛玉玩儿,不把心思放在正途上顶什么用?
“想必就是那样的耍玩意儿了,宝玉小孩子心性,就是容易被这些俗物勾拢过去。我让琏儿两口子去讨一个来罢,你们晚上轮流看着宝玉,别叫他耽搁了觉。”王夫人既不满又无可奈何,她还能拴着宝玉不让他出门不成?
袭人笑道:“就是说呢,宝二爷总说林姑娘那儿全是好东西,他去一遭就要乐、乐不什么?奴婢猛不丁的倒想不起来二爷说的哪个词儿,横竖是玩得高兴不愿回来的意思。二爷到底与林姑娘一块处了两年,比其他姊妹情分要好。”
王夫人拨着念珠,面无表情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待袭人就要走出内室时,王夫人叫住她:“你且站住。”
袭人转过来听候吩咐。
王夫人默了半晌,道:“往后宝玉学里放假时你们想法子将他拘在府里罢,外面到底不比家里,放在眼前我才放心。”
袭人轻轻点头,提着的心也放到肚里,她今日冒险赌这一遭赌对了。
自从过了明路后,袭人面上虽看不出来,但心里早已把宝玉当成自己的丈夫看待。然而宝玉有事没事都将林妹妹挂在嘴上,一得空就想去林府的。
宝玉自个儿虽还没察觉,但袭人却能敏锐的感觉到他对林姑娘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想明白这事后袭人心里徒然恐慌起来,她注定要做宝玉的姨娘,但林姑娘却不是个好性儿的。况且宝玉总是哄着林姑娘,林姑娘说的话比圣旨还管用,若是她做了主母,自己还不得靠边站?
究其原因,不过是袭人不自觉的想要掌控宝玉,而若是有林姑娘在,宝玉眼里就只得一个林姑娘,再不会听她的话了。
索性这府里她还有一个天然的同盟,那便是王夫人了。
林姑娘从来不会劝诫宝玉读书,而且她身体又不好,王夫人不会想要她做儿媳妇的。
所以袭人今日才会若有似无的说这一通,目的就是一个——通过王夫人的命令让宝玉从此少去林府。
结果果然如她预想一般。
她神色轻松的回到抱厦,晴雯几个见她从外面回来,挤眉弄眼的交换视线:定是又去太太那里传小话儿了。
王夫人此前安抚薛姨妈却并未有什么明却答复,但经过袭人这边的报告,她又认真考虑起金玉良姻起来。
横竖比林家丫头要好罢?
都是老太太不该撮合宝玉与黛玉!那黛玉又不能劝宝玉上进,一味的引着他将注意力放到旁门左道上,黛玉一个女儿家是不用担心考功名,她的宝玉被耽误了怎么办?
先前王家倒了王夫人确实有过一瞬的妥协,宝玉没舅家可靠还能靠林家,现在又不一样了,宝玉有做皇妃的姐姐靠,还用得着林家么?
她想着等元春省亲时就与她说道说道这事儿,不管怎样,横竖先用宝钗打消了老太太的念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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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盼望着盼望着,省亲的园子总算建好了。期间又有贾政叫来宝玉到园子试才题额,不必赘述。待园里各处点缀妥当,万事俱备后,贾政奏上迎接贤德妃归省的题本,很快便得到今上批准,正好在正月十五日贾妃回家省亲。
得了准信儿,贾府上下忙得脚打后脑勺,年也胡乱过了,到得正月初八就有太监下来指导各项接驾的礼仪、流程,至十四日才分辩妥当。
不管贾府如何激动难言的等待贾妃鸾驾,林隽为防贾母心血来潮叫黛玉去贾府迎候贾妃,早在十三日他便领着一家人住到皇庄这边了。林隽此前得了上皇允许,在皇庄附近为自家建了一座院子。不独他们家,许多皇亲国戚都想在这边建别院呢,只这里适合建房的土地都属于皇家,很少有人能得到批准。
球场路经过两年的孵化现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商业街,今年上皇赚够了钱,大手一挥要在球场这边办灯会,一连开办四五天,元宵节这日还会放焰火,到时候肯定热闹无比,比在城里好玩。
贾母果然得意贤德妃省亲,给亲朋好友都发了帖子,特别是林家,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要接黛玉,可惜打发来的人又扑了个空,林家黑黢黢的人声儿也无。
还是凤姐儿道:“球场那边放焰火,识枫说是要去凑热闹的,他们一家子肯定住到球场那边去了。”
贾母便有些不高兴,不好说林如海便只逮着林隽嘟囔:“这林家哥儿也真是,三请五请的总要推脱,想是我老婆子得罪他了?他们跑去城外还罢,怎么把我的玉儿也带走了?我一年通共也见不到玉儿几次,大过年的还不让我好过。”
“况娘娘省亲这么大的事,一家子亲戚合该来热闹热闹的。”
王夫人沉默不语,林家人不来才好呢。这是她的元春的体面,巴巴的把林家人叫来做什么?
凤姐儿知道老太太被人捧惯了,总被林家推辞面上下不来。只她们两口子现在与林家交好,肯定不能拆林隽两口子的台。转移话题道:“园里的花灯都是纱绫扎成,也不知有没有被风吹乱,还得找几个人去检查下罢?”
“就是说呢,还是你细心,这样大的事可容不得一点差错。”王夫人忙遣人去园内查看。
这夜阖府上下都不曾闭眼,等到十五日时荣府正门大开,贾母等有品级的皆按品大妆肃穆的等在荣府门外迎接贤德妃归省。
整条大街都被帷幕挡住,不许闲杂人等过来搅扰。直到太监告知贾妃在宫里还有一系列流程,恐怕戌初才能动身时,众人面面相觑:那时天都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