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月扶摇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人想要赎金,就得想法子把勒索信送到大夏去。
那群人气得不轻,可除了把他打一顿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既然没有了换赎金的价值,宝玉在绑匪这里自然也没了优待,那群人给他带上了镣铐之后,就让他去打扫庭院了。
可怜宝玉自小养尊处优,说句十指不染阳春水也不为过,哪里干过这种粗活?
他这辈子拿的最重的东西,就是刻印章时的大刻刀。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存活下来找机会逃跑,再多的委屈,少不得都要忍了。
只是,身体上的痛苦容易忍受,心灵上的折磨却实在难以遮挡。
宝玉本就是个敏感细腻的性子,会为花落而伤,也会为月缺而憾。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敌人,他也永远不缺乏同情心和同理心。
在打扫庭院时,他不止一次听到这些茜香国余孽酒后痛哭,哀叹故国不复;也不止一次见到他们飞蛾扑火而出,伤痕累累而回。
他们的人手越来越少了,复国的信念也越老越弱了,宝玉甚至觉得,自己一眼看过去,看见的不再是活人,而是一具又一具会喘气却信念全无的□□。
这个时候,宝玉觉得他们很可怜。
可是,那些和他一样被带上镣铐,终日无言,只会闷头干活的奴隶们;还有隔三差五就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皮鞭,又毫无保留地向宝玉展示了这些人的残忍。
这个世道太复杂了,最复杂的就是人心。
当这些人终于被剿灭,宝玉被探春亲手救出来的时候,整个都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这个前半生都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生平头一次遭难,就受到了如此矛盾又如此尖锐的心灵撞击,彻底崩塌了他前二十年被塑造成的世界观。
那副破碎琉璃一般,仿佛随便一个人再加一点力,就能把他彻底推成碎片的模样,把探春吓了一跳。
“三哥哥,你……你这是怎么了?”探春想要扶他一把,却又实在怕真把人给扶出个好歹来,手都伸过去了,又缩了回来,猜测道,“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宝玉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双目呆滞地看着前方。
探春只觉得胆战心惊,正要转身喊军医时,却猛然发现,一直挂在宝玉脖子上那块通灵宝玉不见了。
“啊,三哥哥,你的护身符呢?”
当年为了掩饰那块玉的来历,贾赦夫妇合力把谎言圆得天衣无缝。就连宝玉自己,都以为一直挂在胸前的玉,是爹娘特意寻来,放在寺庙里开过光的护身符,同龄的小伙伴也一直把那玉叫做护身符。
那东西自从他挂上那一刻起,除了洗澡从不离身。便是晚上就寝时,也要压在枕头底下。
如今却不见了那玉,探春如何不震惊?
震惊过后就是懊恼,探春自问自答:“是了,那些人既然抓了你,又怎么会不搜刮财物?”
她轻轻拍了拍宝玉的肩膀,信誓旦旦道:“三哥哥放心,我会为你寻回的。”
见自己拍了一下之后,宝玉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松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好笑。
——人怎么可能会像碎琉璃一样,一触即溃?
宝玉终于有了反应,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飘飘忽忽的,“不用了,不过是身外之物。”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他那被抽走的生机仿佛一下子就回来了。
探春迎面看去,竟然觉得他有几分大彻大悟之意,心里不由“咯噔”一剩,下意识喊他,“三哥哥。”
宝玉笑道:“走吧,三妹妹,该回去了。”
说完就大步往外走。
“诶,三哥哥,你要回哪里去?好歹换身干净衣裳呀。”探春赶紧追了上去。
宝玉脚步不停,径直上了大门口的马车,盘腿坐在了车厢里。
追上来的探春越加觉得他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只好吩咐人赶车,准备先把宝玉带回府衙再说。
说起府衙,原本探春科举入仕,做的是文官。
可来了扶桑之后,由于她身份特殊,算是王子腾的外甥女,又和傅悠交好,可以充当两人之间联盟的桥梁。
所以,傅悠就很干脆地把她要了过去,做了扶桑首府的治安官。
这个官职比较微妙,介乎于文武之间,至于权力有多大,就得看做的人本事有多大,背景稳不稳了。
若是没有背景的,那就是两头不靠,整天受夹板气的命;若是像探春这样背景强硬的,那就是横跨文武,两头都能插一脚。
王子腾觉得她是自己的外甥女,就算不向着他,也会背刺他。所以,对她放权时也很放心。
可他却不明白,对于探春这种人来说,理想永远高于权欲。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高官厚禄,高官厚禄只是她实现理想的工具。
她想要天下女子都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不必一出生就注定困顿于后宅。
——闺阁之中也不乏千里之驹,她曾被困顿一生,怎忍无数良驹骈死于槽枥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每一个淋过雨的人,都会打掉别人的伞。
第294章 番外二
回到府衙之后, 探春急忙命人烧了热水,准备了新衣裳,让宝玉去洗漱清理一番。
因着知晓张夫人不许貌美的丫鬟、小厮近他的身, 探春安排的是两个四十出头的嬷嬷。
两位嬷嬷相貌仅是端正,手脚却非常麻利。再加上宝玉足够配合,三下五除二就洗净了他身上的污垢。
只是有一点,因着在余孽叛党那里顾不上卫生,他头上生了许多虱子,一时半会儿却清理不掉。
两位嬷嬷怕他一个贵公子接受不了自身如此污秽,好生安抚了一通,“公子莫要担忧,扶桑这边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 却有一些民间流传下来的秘法, 里面就有去虱子的。”
这边不但资源匮乏, 技术也比较落后,便是贵族之人也并不能时常沐浴梳洗,自然会滋生一些小动物在身上。
宝玉含笑点了点头,“有劳两位嬷嬷了。”竟是半点惊慌嫌恶之色都没有。
两位嬷嬷私下里不免赞叹:不愧是公侯府邸出来的贵公子, 果然不是那些暴发户可比的。
她们两个口中的暴发户, 就是扶桑省新立之后, 那些攀上了大夏贵族的原住民们。
这个地方的人,骨子里就有些得志张狂的基因,尤其喜欢下克上。
那些人得志之后,莫说是照拂旧主了,剿灭余孽时, 他们的积极性比大夏派遣过来的官员还高。
傅悠曾评价过:“薄情而寡义, 才疏而志高。见小利而忘大义, 得高位而噬旧主。”
对此,王子腾和严布政使皆深以为然。
傅悠道:“这些老一辈已经坏透了,绝对不能让他们教坏了下一辈。
我提议,在扶桑各县统一建学社,无论平民贵族子弟,三岁之后就要统一送入学舍中读书。
唯有学社毕业的学子,才有资格参与官员选拔。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严布政使率先点了点头,“此议甚好。但凡想让家族出人头地的,就必然会把孩子送进来。
等那些孩子进了学社,教什么,怎么教,想把他们教成什么样,自然要看我大夏的心意,唯我大夏的利益。”
王子腾正色道:“一切为了大夏!”
三人相视一眼,瞬间就达成了共识:在别的地方怎么争怎么斗都可以,绝对不能牵连学社计划!
三人联名的折子,很快就通过电报发送到了京城。
三天之后,圣人的批复发了回来:准!
批复是足够快,但这件事想要真正实施,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既然想要给扶桑下一代洗脑,让他们一心向着大夏,老师就必然得从大夏境内抽调,绝对不能用扶桑本地人。
而从大夏抽调人手,就得协调各方利益。
当今圣人算是一个强硬的君主,但也不能事事处处都强硬。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他很乐意松一松手,给言官送一些自我安慰、自我调节的素材。
——圣人虽偶尔专横,但总体来说,还是一位虚心纳谏的明君。吾等生于盛世,又有明君在堂,何其幸也!
朝堂那边尽管扯皮,反正扶桑这边从选址,到建学校,再到招生,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
半年之后,这边主要城市的学校修建得差不多了,一大批学子也随着天子使者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块天子亲自提的匾额——德才兼备。
傅悠看得好笑,心里十分清楚,这是圣人刻意给来扶桑做老师那些学子画的饼。
他们这边自然不能让圣人的话掉在地上,给每个老师都精心安排了宿舍,食物不如大夏那边精致,却绝对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那些人见识过了这块土地的贫瘠之后,瞬间就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
——圣人心里有我!
这次派遣过来的人,除了一位祭酒和左右司业之外,大多数都是刚中了秀才或举人的学子。
这些人还没有经历过官场的毒打,骨子里还带有理想主义者的浪漫情怀。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
只要天子需要,国家需要,能让他们发挥才学,名留青史,他们心头那股信念就永远不会崩塌。
换一个不大恰当又恰如其分的比喻,那就是:有情饮水饱。
像不像被渣男骗身骗心,却甘之如饴的无知少女?
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忽悠这些学子的圣人不算渣,只要他们干得好,圣人是真的会给待遇,给实际的福利,给青史留名的机会。
※※※
等宝玉被解救出来的时候,整个扶桑各处的学院,已经都逐渐步入正轨了。
由于他被绑架虐待了很长时间,探春怕他有心理创伤,也不敢放他自己乱走。
她捐了点香火钱,聘请了一位从大夏来扶桑传道的高僧,试图安抚宝玉的心灵,解开他可能存在的心结。
仅仅三天之后,探春就想要为自己这个决定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呀,三天,短短的三天,宝玉就完成了从风流才子到大彻大悟的全过程。
对,他悟了,悟透了世事无常,悟透了浮云苍狗,悟透了众生皆苦,悟透了无人不冤……
“所以,你要出家吗?”探春并不想听他所谓的感悟,直接出言打断了他的满口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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