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静的九乔
待到第二日丑正,宫中就已送出消息,皇帝陛下召见两位王爷。这两位都是忙了两天两夜,还没顾得上睡个囫囵觉,忙各自进宫,心想这皇上总算
又重拾起原先的“勤政”。
大明宫中,皇帝陛下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贾妃之事,终于详细问起忠顺亲王当日前往城外讨逆,
以及北静王在城中抄家拿人之事。
忠顺亲王只说没拿到逆反的实证,而北静王在其余几家找到了一些往来书信作为证据,但是在荣府跟前碰了壁,连荣府正门都没能进去。此刻他就只能指天发誓,说定是逆党使了什么法术,将他那份圣旨偷换了去。还特地形容了荣府老太太目无当今,用太上皇当年赐下的旧物挡驾;那个衔玉而诞的小儿,恶形恶状,当着他的面在空中写符云云。
北静王向圣上领旨: “陛下,昨日搜查神武将军府、卫府、陈府、宁国府,所查出的证据皆有限。荣国府老太君着实可恶,显然有所隐瞒,不得不查。臣恳请陛下下旨,臣这就再去荣国府一趟。"
谁知皇帝陛下看着他的眼光却有些像是看一个傻子:“水溶,你是说,荣国府的宝玉使了什么法术,偷换掉了你的圣旨?"
"他若是有这等本事,就该当救一救他家的老祖母才对啊!"
水溶猛地想起,道: “正是,陛下,当时臣见荣国府老太太已是回光返照,后来在臣面前睡去,似乎已近气绝。但那宝玉举笔在空中写了几笔,老太太顿时就又醒来了…"
皇帝陛下看向水溶的眼神有点儿古怪,突然朝他面前掷下一本奏折,冷淡地道: “你自己看!”水溶捡起那本奏折,翻开看时便傻了眼。
这是贾政代上的遗表,贾家史太君——已于昨夜子时仙去了。
老人家临终上表请罪,表达因自己疏于教管,以至于子孙不肖,有负圣恩。原定承袭荣禧堂的贾政疏于才具,顽固守旧,难堪大任。如今族中唯一可造之才乃是长房贾琏。史太君于遗表中恳请皇恩浩荡,恩准由贾琏继承荣国府一脉。
皇帝的意思明明白白:如果水溶刚刚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荣国府那少年子弟贾宝玉为何此刻又不救祖母,任其仙逝?
水溶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绕开这个话题,赶紧道:“荣国府事涉谋逆大案,罪无可赦,贾家子弟还哪有什么机会继承荣禧堂?"
水溶说完,御座上的皇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站在水溶身侧的忠顺亲王,稍稍咳嗽了一声,似是在提醒。
水溶一抬头,就见御座上的人正在默默出神,手中正摩挲着一块美玉雕琢而成的玉牌。戴权此刻正站在御座背后,冲着水溶使眼色,水溶顿时明了:这玉牌,是从凤藻宫中找到的,是贵妃的遗物。
在这一刻水溶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判:原本只道贾元春被禁足定是失了圣宠,然而凤藻宫这场大火一烧,贵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令圣上意识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无法割舍的牵挂。
他顿时想起天幕上说过的,《长生殿》里的“乞巧”伏元春之死。《长生殿》讲的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 “乞巧”自是他二人在长生殿里发下密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但圣上从来不是唐明皇那般惑于美色,耽于男女之情的昏君,水溶此前自然也猜不到皇帝陛下心底竟会对贵妃存了这样一份心意。直到如今他才恍然明了。
早知如此,他当初的计划里就该撇除荣国府才是。
水溶连忙见好就收: "然而贾琏那一房似是于此案无涉,且他此前有大功于民,皇上或可准许其将功折罪。"
果然,就见皇帝陛下微微颔首,道: "朕准其所请,由贾琏这一支承袭荣禧堂。"水溶当即以贾家故旧的身份代贾家叩谢了天恩,惹来身边忠顺亲王一声极其不屑的轻哼。
少时,水溶从大明宫中出来,稍稍舒出一口气。他再细细回想,心中疑惑未解:宝玉究竟是不是有那随心所欲地改写事实的本事呢?若是如此,他却又为何坐视荣府老太太仙逝的呢?
素色装裹的荣国府中,宝玉披麻戴孝跪在祖母灵前,人早已因悲伤而麻木。但只要回想起前一夜老太太留给他的话,宝玉依旧潸然泪下。
第171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⑥
自那日在荣府中门之前狐假虎威喝退水溶之后,贾母的状态一直不好。昨夜宝玉从城外返回荣府,将元春的“好消息”悄悄告诉贾母之后,老太太心愿已了,挣扎着向贾政和贾琏交代了后事之后,便再也撑不住了。
宝玉当即抽出他那支湘妃竹笔,如玉般的笔身此刻仅有一丝微弱黯淡的光芒,若不是在暗处细看已是全然看不出了。
宝玉刚要运笔,却被贾母自己劝住了。
她说话已很艰难,却奋力摆出口型,重复着: “不要”、 “不要”.…
宝玉执着笔已然落泪:“老太太,孙儿这么做就是为了咱们一大家子,依旧能如以前那样,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贾母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娘娘……”宝玉心头一痛,笔尖顿在空中,他再也无法运笔。
他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此刻荣府再办上一场轰轰烈烈的丧事,元春或许能借此机会逃出生天。"人……哪有不死……"
贾母说到这里,眼神瞬间亮了亮,似乎她全明了了生死的意义,又似乎她已看到了老国公的身影,正无比期待着与亡夫重聚的那一刻。
"宝玉,宝玉……留着你的笔……"
老太太挣扎着向宝玉伸出手。
宝玉忙收起那管笔,伸双手,紧紧握住那只枯瘦的手,哀声道: "祖母!"
"……多写,多写些故……"
老太太口中“故事”二字都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再不言语了。宝玉也感到他捧着的那只手也已无力垂落。
"老太太!"宝玉顿时放声大哭。
大
此刻,宝玉披麻戴孝,跪在老太太灵前,他上首是贾政和贾琏,下首是贾兰。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们陪着邢王二夫人等在另一边院子里为老太太举哀。
此刻荣国府里一切都以素色帐幔包裹,各处高悬着白灯笼将荣禧堂前照耀得明晃晃的,香烛的烟火直冲天际,另有和尚道士若干,举着巾幌敲着木鱼念着经文,为这满院的哀声创造出一片嗡嗡作响的背景音。
只是近几年来荣府中削减用度,遣散奴役,不少能干的仆从都已随凤姐、探春等人去了庄子上。老太太此时再操办丧事,
竟也再不能有当年东府小蓉大奶奶时那般风光了。
可是荣府已经逐渐摆脱里银钱不济手的窘境,府中年轻一辈,凤姐、李纨、探春……无论是谁,管家理事都能独当一面。众人心里都明白,府里看着虽没有以前那般豪阔,但里子却已经被掰正了,再度休养生息几年,待贾琏仕途上升,贾兰读书中举,这个家终于可以避免那“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这其中最为感慨的自然是贾琏。那日他刚刚从自己的生祠里脱身回到荣禧堂,就听所了自家老太太只身挡住锦衣军抄家的"壮举";然而他刚刚安抚了妻女,转脸又被贾政唤去,告诉他,老太太打算上遗表,让他继承荣禧堂。
就在几年之前,贾琏还只是个东跑西跑干脏活的闲散子弟,若有人告诉他将来有一天能继承荣禧堂,旁人定然说他是痴人说梦。
然而今日这一切竟都成了真。
贾琏一时有些恍惚,然而他再看看上首,理应由自己的父亲贾赦所在的位置,贾琏瞬间又清醒了——有那么一位不着调的父亲,他能否顺利继承荣禧堂,一时还两说。
正在这时,外头忽报,林如海与竺凤清、林黛玉一起赶到了。
贾政贾琏等人闻言,连忙赶去迎接林如海与竺凤清。黛玉自有女眷那边接着。宝玉跟在贾琏身后,看见竺凤清与林如海一般,皆穿着素净衣饰,来到贾母灵前致哀。林如海在前,竺凤清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与林家亲子一般无异。
宝玉这才想起,竺凤清如今与林家结亲,算是入赘林家,继承的是林家香火。林如海操劳半生,到老来,竟得了这么一个半子,着实是老怀安慰。只不知道这两位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又会在京里住多久。
果然,林如海与贾政寒暄几句,便提到他已上表致仕了。
贾政吃惊不已:林如海是今上最得力的贤臣之一,而且年龄也不甚长,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怎么说致仕就致仕了。
林如海也不多说,只是淡然道:“内兄难道不曾听闻‘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的老话?我只想着如今还来得及回头,那便回头吧。顺便也带凤清和玉儿回苏州完婚。"
贾政听林如海话中有话,似在劝谏他自己,连连点头苦笑,道: “眼下愚兄只有为老太太扶柩回南,结庐守孝的念头。朝中之事,交给小一辈们去操心吧。
林如海闻言便不语点头。
正想着,忽然听女眷守灵的那边传出女子的惊叫之声。原本一直老老实实跟在林如海身后的竺凤清最是关心黛玉,早已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女眷那头,发出惊叫的却不是黛玉,而是鸳鸯。
不知何时,大老爷贾赦竟到了那头的院子,冷不丁在鸳鸯背后喊了一声: “老太太不在了,再没人护着你了,看你能躲到几时。"
鸳鸯原本正淌眼抹泪地哭着老太太,冷不丁有人从背后冒了这么一嗓子出来,大骇之下,惊叫一声,唬得颜色不成颜色。
贾赦顿时得意了: "瞧着,你终于晓得我的厉害!"
鸳鸯却只是一时惊吓,马上转冷静,淡然道:“回大老爷的话,奴婢很快就要离府了,眼下想在老太太灵前好生哭一哭,尽一尽这么多年的情分。"
贾赦被她这一句不软不硬的顶撞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 “你一个家生子儿,能去哪儿,你说说,能去哪儿?"
他转眼又笑: "你定是在诈老爷我!你看看,老太太生前总是说嘴,说为你安排得妥帖周到,现在人一闭眼一蹬腿儿去了,还不是留下你一个孤鬼儿在世上。老爷赏你的脸你既然不要,那就怪不得老爷不客气——你要是真跟老太太一道去了,我才服了你!"
贾赦独个儿跑到女眷守灵的地方已是无礼至极,此刻出言威胁鸳鸯,越发令人发指。然而举座之人要么是晚辈,要么是亲戚,唯一按说能劝住贾赦的邢夫人只是个填房,在贾赦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正在这时,就听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喝: "怎么,我南安王府的人你也敢动?"
来人声量不大,但是语气却威严。贾赦这么横,竟也被这一声给慑住了。
邢夫人、王夫人俱是尴尬无比,却又不得不携阖府女眷上前行礼,迎接南安太妃、南安郡王一行人。
南安太妃没有理会这些夫人太太们,只管对鸳鸯招手: “孩子,到我身边来!”
鸳鸯低着头,来到南安太妃面前,恭敬拜倒,口称“义母”。
这回轮到荣国府里闺府震惊了——原来老太太一直说要给鸳鸯找条后路,是真的,而且是让鸳鸯认了南安太妃作为义母,也
就是说,鸳鸯成了南安郡王的义姐妹,算是位郡主。
这……以往府里想看鸳鸯笑话的人此刻尽是满腹酸水。
贾赦也被南安太妃这阵仗给吓了一大跳,过了片刻,竟又腆着脸问出一句: "真的?"
贾政与林如海恰于此时赶到,哪能容贾赦如此丢脸,连忙一左一右,两人挡在贾赦面前,一起向南安太妃行礼。两人都道: "太妃高义,我等感激不尽。"
南安太妃怜爱地看着鸳鸯: “我也是看了天幕,为这个孩子的心气儿所感动,加之有贵府老太太相托付,自当如此。"
“三小姐呢?”南安太妃当即将鸳鸯护在她身后,视线在女眷之中寻找探春的身影。
探春急忙出来向太妃行礼,刚巧与太妃背后的世雍对上视线,两人都是面色一红,各自低头,不敢再对视。
"劳烦三小姐陪陪我这老婆子。"南安太妃一时左手扶着探春,右手扶着鸳鸯,来到贾母灵前,上香致意,洒了几点泪水,这才转身出来。临离开之前,南安太妃往探春手中塞了一只匣子,便携了鸳鸯的手,直接将鸳鸯带离。
身穿孝服的探春脸色微红,大概猜到南安太妃给她留了什么。待到无人处再打开,果然见那匣子里盛放的是一只金凤钗,看样子有些年头,应当是祖传之物。
那日她向世雍吐露心迹,两人真正心意相通,两心相印。但是荣国府接连出事,接下来探春又必须为老太太守孝,再加上迎春的婚事都还没有丝毫着落,她与世雍的婚期自然也遥遥无期。
此刻南安太妃前来,赠她这样一支金凤钗,想必是应世雍所请,以示两家已将这门婚事议定。待探春除孝之后再举行一应俗礼。
在这过程之中,贾政与林如海两个一直紧盯着贾赦。贾赦见到鸳鸯被南安太妃带走,脸色难看至极,但总算是顾忌到那边是南安王府,爵位比自家的国公府还要高出一头,没有闹起来。
见南安王府的宾客离去,贾政等人才略略放心。贾政朝贾琏使个眼色,要他来劝他家老子,回到荣禧堂正堂上去。
贾琏赶紧过来,低声道: "父亲,随我过去荣禧堂吧!"
只听贾赦“哈哈”一声长笑,笑声中透着狂喜: "啊,我终于继承了荣禧堂啦!贾赦这一声喊得极其响亮,几乎整个荣国府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纳闷:不是说老太太给皇上上了遗表,说是荣禧堂日后由贾琏继承,而二房也没有异议吗?怎么如今又变成了是贾赦继承呢?
贾琏也大骇,心里觉得有哪里不对,连忙去扶他老子的胳膊: "父亲,您……"
贾赦也反过来拽住贾琏的胳膊,笑嘻嘻地道:“儿子继承荣禧堂,我这做老子的不也成了荣禧堂的主人。"
贾琏脸色尴尬,没想到贾赦打的竟然是这么个主意。
谁知贾赦接下去高声道: “就和皇家一样,儿子坐在龙椅上当政,做老子的不也一样舒舒服服地当太上皇,老子要儿子向东,儿子就不敢向西……呸,臭小子,你敢捂我嘴?"
贾琏心道:不捂不行啊!谁知道贾赦竟然当着众宾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须知如今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尚且涉案,贾家日后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如今如果再传出去贾赦暗讽宫中那对皇父子……
贾赦却奋力挣开了贾琏,这么大年岁的人了,竟然还十分矫健。只见他身法灵活,觑了一个空就从迎上来的贾政和林如海之间钻了过去,开始在偌大的荣禧堂前飞奔,一边飞奔一边大声喊: “老子终于继承荣禧堂了,老子终于继承荣禧堂啦……"
没过多久,贾赦已跑掉了鞋子,头发披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偏口中还一叠声地兴奋大喊:"老子继承荣禧堂啦!"
这时,贾政等人已不再想着拦住贾赦,或是捂住他的嘴。没有人会再将贾赦的话当真——因为他已经彻底疯了。宝玉与竺凤清一道,站在贾琏、贾政和林如海身后,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在贾赦这件事上,他根本就没有使用那管湘妃竹笔,贾赦发疯,全是多年来他自己的贪念与执念所致。
他情不自禁地吟出两句: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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