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静的九乔
竺凤清望着宝玉,听见这一句不由得连连点头,似是赞他这一句确然是绝妙好句。
大明宫中。
御案上堆满了需要批阅的奏折,刑部另有文书上报冯紫英等人一案三堂会审的结果,臣子们意见
不一,各执一词,最终结果如何,需要皇帝陛下亲自做决定。
原本冯紫英等人出城,确是起意谋反,然而后来既然去了贾敬的“丹房”,就大家一口咬死了是在随贾敬“炼丹”。羽林卫也拿他们这些王孙公子们没办法。
然而水溶带锦衣军查抄城中各家住宅,反倒查出了一些信件,内中语焉不详,但确实是提到了“铁网山”“打围”、 “平安州”等字眼,隐隐约约透露着反意。
朝中臣子便分了两派,一派主张严惩,另一派则认为,既然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该凭只言片语就定各人之罪。
于此案御史台本应有极大的话语权,然而林如海先是上表回避,又请辞致仕,御史台便噤了声。其余各部则争执不下,只得一起送上来,交由圣裁。
然而皇帝陛下却心不在焉,望着面前的一摊公务,手中却只摩挲着一枚羊脂玉牌,始终没法儿把心思收回来。
正在这时,戴权来报,说是竺凤清请求陛见,皇帝忙命凤清入殿。
竺凤清入殿之后,三呼万岁,行那三跪九叩之礼,末了才站起身,委屈巴巴地道:“看来,这么多年,你到底还是习惯了臣子们用这么一套待你!"
皇帝一凛,方才记起,他们小时候,凤清和他,曾经有过约定。将来万一是他真的成了皇帝,两人私下见面,他绝对不会让凤清行这么多的礼节,两人还是朋友。
然而后来竺家被迫卷入立储之事,太后为了保住凤清,将他远远送上了去海外的船,当时没人知道凤清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活着回来。皇帝自己也一度极为担忧。
然而几年之后,凤清真的平安回来了,而皇帝也已经习惯了众人拜伏脚边的感觉,竟然将当年两人的约定全然忘在脑后。
这就是权力的魔力。
皇帝看着凤清那张笑嘻嘻的脸,故意拉下面孔,相当无赖地反驳道: “你又没提醒我!”
凤清也笑得很无赖,小声小声地回答: “撩虎须这我哪儿敢啊?”
两人相对笑着,忽然间都觉得脸上的肌肉又酸又涩,而彼此的笑容也竟一样又硬又假,这才默契地转开了眼光,心中都浮起一阵伤感——过去那些岁月,果然再也回不来了。
"来见朕是为了何事?"皇帝语气平淡地问道。"是来向陛下辞
行的。"凤清笑着回答。"辞行?"
“正是,岳父大人上表请求致仕,而陛下也准了。您也知道,我这个是上门女婿,是要将岳父当老父侍奉,养老送终的。如今岳父回南,我这当女婿的自然也要跟去。”凤清答得嬉皮笑脸。
谁知皇帝听闻却龙颜大怒,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猛地起身,怒道: “你们一个一个,都只想着离开朕!"
这一怒,将殿中自戴权以下,所有太监全都吓跪了。
凤清却只是老脸皮厚地笑笑,冒出一句:“当年要我出海的时候我可从没想着离开皇上。”一句话将皇帝驳得哑口无言。
确实……
这些人,林如海、竺凤清、贾元春……聚在他身畔之时,谁都不曾抱着想要离开的念头。可如今却一个接着一个,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自己。
皇上轻轻地一摆头,戴权忙带着小太监们离开大明宫这座危险的殿宇。殿中只留皇上和凤清这一对君臣,
"你离开,是因为天幕吗?"皇帝陛下终于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
"当然不是!"凤清一脸委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见那些他们传的神秘兮兮的天幕。"
皇帝心想:那还好,凤清跟朕一样。
谁知道凤清接下去开口: “可是……皇上,我了解你啊。”皇帝陛下一抬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可以杀人。
"年轻时,你看似云淡风轻,但在你心里,比谁都更看重权力。"凤清双手一摊,似乎表示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把想说的这两句话说给昔日的好朋友知道, “到了如今,权力在你心头,已经成了一头巨兽,会将所有靠近你的人都——吞噬,不管这些人对你究竟是什么意义。"
皇帝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边那块羊脂玉牌。
"而聚在你身边的那些……都是和你一样,迷恋权力的人。他们会一直陪伴着你,依附着你,觊觎着你手中的权力,为此你争我夺,不死不休。”
"所以,恕臣不得不走!"凤清冲御座上拱了拱手。
"你难道不知道,你去了天涯海角,朕都有办法把你弄回来吗?"御座上的
人怒道。
"看看,这就是权力入骨的直接表现,一切你都只想利用手中权力来解决。"凤清似乎是捏准了龙椅中人的七寸,将话说得大大咧咧,一点儿也不怵皇帝的口头威胁。
皇上反而被他这种混不吝的态度给憋了回去。
"其实吧……"凤清故意拖长声音, "你是个还不错的皇帝。"
御座上的人苦笑:昔日他最好的朋友,如今评价他,用“还不错”三个字,他是不是应该感到很骄傲?
“权力在你手中,你至少还会拿出五分的精力来关心关心百姓。真正有能力的人,在你手里也能保得住。"
凤清说得十分直白,但皇帝听来觉得比任何歌功颂德的臣子说的都要好听。"作为朋友,我还是挺希望你在这个位置上多坐几年的。"
终于,皇帝嘴里冒出一句: “谢谢!”
竺凤清这张贫嘴却还没贫完: “我不得不走,你也知道的。我可不想成为那个什么‘福彭’,被你关个十年关到死,然后你辍朝两日,给我写一首假惺惺的诗。"
皇帝默然——很显然虽然他们两人都看不见那些天幕,但也一样都有渠道知道天幕上都说过什么。
"所以,我要走了,用不着太想我!"
皇帝此刻的表情是:有点儿伤感,有点儿想贮。
“有哪里不舒服就瞧大夫,不要服丹药!我真的想看你多活几年。”
这回皇帝是咬着牙说的“谢谢”二字。
“对了,将来市面上如果真的出了一本《红楼梦》,你也别去禁它。越禁就越说明你心里有鬼。—本书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这时候竺凤清已经转身,向大明宫外走去。
他走得那么坦然,将后心全都袒露在皇帝面前。他似乎到底还是发自内心地信任着这位皇帝朋友的。
就在御案后面那位九五之尊暗自磨牙的时候,竺凤清已经走到宫门口,只随意冲身后挥了挥手,抛下一句:“我在民间也不会白闲着,会好好帮你的。”
“陛下,再见了!”
御案后面的那一位,身体情不自禁地一缩,似乎身周的孤独为他带来了阵阵幽寒。
他的视线再度落在那枚羊脂玉牌上,这次皇帝陛下语带凄恻,悄悄地问玉牌:“你也是因为这个而离开朕的吗?”
第172章 第二十二次直播⑦
凤藻宫因为那夜的大火被烧成一片白地,原该在凤藻官中的贵妃贾元春连同她的贴身宫女抱琴一起消失无踪,废墟中仅找到夏守忠一人的尸骸。
这件事一出,宫中传什么的都有。
流传得最广的一种说法是,贾元春本就是羽化而登仙了,而且还顺手度化了一直追随自己的小宫女。
而那夏守忠看得眼热,缠着贾妃主仆二人不让飞升,贾妃当即降下天火——这就是为什么凤藻宫被烧为白地,却只找到了夏守忠尸骸的原因。
宫中传言传得沸沸扬扬,而皇帝为此连日郁闷,甚至有些茶饭不思的样子。大明宫掌事太监戴权为人乖觉,当即提出,带圣驾在宫中散散心。
于是,皇帝陛下与戴权两人,一主一仆,从宫墙下起始,沿着东西六宫中那些往往只有太监们才走的狭窄通道,慢慢向后宫中行去。
"皇上,前面似是两个在御厨房当差的宫女,奴才去将她们喝开?"
两名小宫女,站在一处宫墙拐角处,正头凑着头,热烈地说着什么,丝毫未注意到身后出现一抹明黄。
"凤藻宫贾妃之事,着实蹊跷……"
皇帝耳力不错,片刻间就听见了最令他心烦的,当即冲戴权摇了摇手,表示他已经打算回去了。“是呀,出事之前,且有一两个月吧,御厨房人人都觉出不寻常来了。”
皇帝听见这一句,脸色顿变,连忙闪身,缩在宫墙拐角处的另一边——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将御厨房的人招至面前,再问他们,未必能令他们将这些“不寻常”都说出来。
“可不是吗?当时凤藻宫经手的饮食极其小心,甚至召会烹饪的宫女到凤藻宫中当面烹饪……”在旁听壁角的皇帝心里纳闷:元春为什么要这么小心?
"……我听说她们那里在食材挑选上也很小心,那些寒凉的一概不用,都用些温补的。我有天将这事告诉了御厨房的一个姑姑,那姑姑说,不出两个月,宫中便会有喜讯出来了。"
"喜讯?"
皇帝听得心头一跳。
"可若是这样,贾妃娘娘为何不找太医?"
“你是京里人吗?还是外头入京的?京里大户人家讲究,这种事,头三个月都不往外头说的,一定要到了第四个月上,证实坐稳了胎,才会教亲朋们都知道。"
"原来如此!"
“再说了,药食同源,贾妃娘娘虽然没有让太医去开那些安胎的汤药,可是那一阵子御厨房给凤藻宫送的都是补气滋养的食补之物……我看贾妃有孕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
两个小宫女议论到这时,似乎都感到大惑不解: “但既是如此,贾妃娘娘为何又会怀着龙胎飞升呢?"
两个小宫女最后这句话皇帝陛下却没听到,因为这位抬脚便走,径直前往御厨房,要将凤藻宫大火之前领用食材的记录全都调出来。
待问过御厨房总管太监与女史,皇帝陛下面沉如水,时不时狠狠剜戴权一眼,看得对方讪讪地闭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这次皇帝在宫中“听壁角”,显然是戴权刻意安排,有不方便禀报之事,就特地用这种方式抵达天听。
皇帝忽然想起他下令元春禁足的那日,他在凤藻宫中曾亲口说过,如果元春有了他的骨血,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守护。
然而,就是在他说过这话之后,元春脸色突变。
现在回想起,想必是狠狠伤了元春的心——元春固然是未曾信任过他,而他又何尝真正信任过元春。
男人闭上眼,片刻后又睁开,冷然对戴权道: “去传吴天祐。”
皇帝的直觉很敏锐:吴天祐是为他抄录天幕之人,如果元春命中注定会怀上龙子,天幕不可能只字不提。
果然在天子强大的气势威压之下,吴天祐迅速招供,说他原本记下了天幕上所说的: “榴花开处照宫闱”寓意元春怀有龙种,却没能把孩子生下来的预言。但是他在将记录送入宫中之前,先见了一次吴贵妃,吴贵妃出于嫉妒,命吴天祐将这段抹去。
天子立即命吴氏父女对质,贵妃与其父立即上演一场“狗咬狗、一嘴毛”,相互指责的大战。
而天子也着实腻味了这种“父慈女孝”的戏码,知道吴家这一家子心里再没有别的,不过“名利”两个字。他随口罚了吴氏父女,并且留下了一句狠话: “如果朕的龙子有事,你们两位,余生就打算在打牲乌拉过吧。"
吴贵妃与吴天祐闻言俱是大骇:如今凤藻官被焚,贾元春连人影都不见,哪里还谈得上她怀
中的“龙子”?
但皇帝陛下可不会顾及这父女两人的忧惧之心,自顾自地查了下去——
他不是昏庸无能之辈,既然猜到元春可能未死,再查时线索便多了起来。两三日之后,已经有了头绪——
凤藻宫中大火那一日,曾有女尼奉太后之命,入官为各宫眷祈福。天子命人查了宫禁处出入的记录,进出人数都是一致的——三人。
但是,六宫如此之大,太后又怎会只请三位女尼,为整个六官祈福?
于是天子亲自前往太后宫请教,太后则依稀记得她确实是下过这样的懿旨,甚至传出旨意的女史是谁也都记得。
天子于是再去问六宫,哪几宫在凤藻宫起火当晚接待过入宫祈福的女尼,得到的答案十分令人惊异:各宫似乎都记得,甚至连入宫的女尼长什么样,高矮胖瘦都记得。
然而这正是最大的疑点——皇帝暗想:区区三人进宫,就像是三滴墨汁点入一盆清水,又怎么可能令整个后宫染上颜色。
但他再下令追索这三名女尼之时,却再无下文。这三人仿佛真是点入京城这盆清水的三滴墨汁,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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