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似故人来
母亲也是个耳根子软的糊涂人,没什么本事更没有丁点儿心机城府,不好好看着都能叫人卖了去。
两个至亲谁都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反倒要靠着她这么个小姑娘家蝇营狗苟。
她们两个跟林黛玉从来就不是一样的人。
“宝姐姐要是我的亲姐姐就好了。”史湘云挽着她的手臂,落寞轻叹。
薛宝钗正要说话,忽闻贾母笑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就开席吧,边吃边聊就是。”
“且慢。”林如海突然开了口,对着老太太说道:“趁着咱们用饭这会儿劳烦老太太派些丫头去给玉儿收拾收拾行礼,如此等散席之后也不必再耽搁太晚,可早些家去休息……”
此言一出,原先热闹欢喜的气氛霎时就凝滞了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瞟向了老太太和贾宝玉。
“你当真要带玉儿走?”贾母眉头紧锁,拉着外孙女的手一脸不情愿,“玉儿在我跟前养了两年,我早已习惯了日日看着她搂着她,冷不丁要叫我舍了她去,可真真是要剜我的心啊。”
“再则,如今你虽是回到了京城的确也便利,可到底还是家中没个主母在,玉儿一个小姑娘家叫她怎么办呢?难不成叫那些个嬷嬷教养管着?那不是笑话吗?”
“无人照看无人教养是其一,甚至家中连个玩伴也都没有。你整日里忙于政事只怕是脚不沾地,上哪儿能顾上她去啊?偌大一个府邸日日叫她独自一人呆着岂不可怜?不几日都能将孩子活活闷坏了。”
“依我看还是将玉儿留在我跟前的好,她住着也习惯,家里又有这么些个姐妹相伴,从不寂寞的,你若想孩子了只管来就是,我还能不叫你进门是怎么着?便是你一天照三顿跑我都不带嫌你烦的,何必折腾孩子。”
随着这番话下来,林黛玉的眼神也变得黯淡许多,小脑瓜子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林如海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更加坚定了要带她回家的决心,当即就说道:“老太太不必担心,我与三公主的婚期将近,届时玉儿有三公主教养自是无可指摘,至于说家中没有玩伴……”
“老太太有所不知,我与她母亲都有心想要叫她多读些书,奈何当初才启蒙不足两年她母亲就去了,而后便千里迢迢送来京城,眼看着一晃眼都快长成大姑娘了,实在是再耽误不得了啊。”
“老太太舍不得玉儿我知晓,只请老太太也体谅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我这把年纪的人膝下就只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一别两年,真真是心都掏空了似的,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孩子。”说着,还似模似样地擦了擦眼角。
林黛玉听见这话只觉心都碎了,不由得也是潸然泪下。
然而,信心满满的老太太却被噎得够呛。
她说孩子没人教养不行,他就抬出来三公主。
她说孩子回去没有玩伴,人家说孩子没功夫玩耍,要抓紧好好读书,这是孩子母亲的心愿。
她说她舍不得孩子离了身边,孩子亲爹说两年没看着孩子了,想得要死。
一条条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竟全都被他给撅了回来,堵得她是哑口无言。
怎么就这样了?
贾母不禁心生狐疑,很是不解女婿的态度。
打从进门开始就一脸温和地笑着,但说的话却半点不让人,态度极其坚定不容反对。
这不对啊,怎么瞧着竟像是对她这个岳母有什么不满呢?
贾母百思不得其解,心情十分烦躁不安。
不经意想起他今儿来府里之前才去过宫里……难不成是见着三公主,被上眼药了?
除了这个缘由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了。
一时心里也来了气,板着脸就问道:“女婿可是打哪儿听见什么闲话了?我是玉儿嫡亲的外祖母,还能害了她不成?这天底下要论谁对玉儿最真心,左不过就只你我二人罢了,旁人可就甭想了,那是羊肉贴不到狗身上。”
“女婿可千万牢记这句话,切莫一时耳根子软,叫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了去。”
林如海先是愣了愣,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老太太这话里的“旁人”指的是谁,顿时感到十分荒唐又好笑。
“老太太多虑了,人家是什么身份的尊贵人,可不屑于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这话烦请老太太也切莫再说了,万一传了出去咱们可没人能担待得起。”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真想撕开了明明白白的跟老太太好好掰扯掰扯,可惜他不能。
姑娘家的名声太金贵也太脆弱,经不起半点损伤,万一闹开了传出去,受伤的也只有他的玉儿。
眼下他只想尽快不动声色地将玉儿从那贾宝玉的身上撕下来,其余的账日后再算。
不知实情的贾母压根儿就不信他的说辞,心里头已然认定了是有人从中挑拨,又见他态度仍如此坚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觉这个女婿是真真废了,还未成亲就已被人家挑唆着来跟她这个岳母翻脸了,日后还能有什么好?
贾母的脸色难看极了,愈发不愿放外孙女离开。
这是贾家和林家之间唯一的纽带了,万不能脱离她的掌控。
只是她被怼得哑口无言,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留下林黛玉,便只得紧抿着嘴不吭声,摆明一副生闷气的模样,企图用这种无声的抗议逼迫林如海妥协。
然而她却忽略了,林如海不是她的亲儿子,只是女婿罢了,怎么可能对她百依百顺?
就见林如海似是压根儿不知道她在生闷气,反倒拿她的沉默当作是默认了,一脸轻松愉快地对着王熙凤说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劳累,这事儿还得劳琏儿媳妇费些心才好。”
王熙凤飞快看了眼老太太,又扭头看看林家姑父,满眼的挣扎。
不过她却并未犹豫多久,终究还是私心打败了畏惧,索性也就学着林如海的样子将老太太的反应当作是默认,一咬牙满口就应了,不等旁人反应直接拔腿跑出去安排上了。
贾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登时是气得要升天。
哆哆嗦嗦指着他半晌没吭出一个字来,旁边的宝贝孙子却是闹了起来。
“不行!林妹妹不能走!这里就是林妹妹的家,她哪儿也不去!”
第24章
贾宝玉很喜欢这个妹妹,打从第一眼见着时就喜欢得很。
就仿佛是自己身上缺失掉的一块骨肉,第一眼就有一种来自魂魄深处的熟悉亲近,相处下来更处处契合。
有些话纵是说了,旁人也未必能够理解,可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他们彼此却也都能懂得。
家里的姐妹这样多,林妹妹在他心中却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只恨不得日日腻在一处。
为此他也是听进了老太太的劝,面对姑父一点儿也不敢肆意妄为,努力做出乖巧懂事的样子,只希望姑父别厌恶了他,好叫林妹妹留在他的身边。
却谁曾想,向来无所不能的老太太竟还会败下阵来。
眼看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贾宝玉又哪里还能再坐得住呢,顿时整个人都变成了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
“好妹妹你快与姑父说你不想回去,叫姑父快别强求了。”
面对他的苦苦央求,林黛玉不由微微抿唇,侧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又看看他和老太太,而后低下头去。
“我想回家。”
声音很轻,却透着股坚定。
贾母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加阴郁了几分。
贾宝玉则是愕然地张大了嘴,直愣愣地看着她,显然从未想过她会这样说。
“妹妹竟想弃我而去?”眼里不禁流露出伤心的神色,万分不解道:“这两年妹妹在咱们家里过得不快活吗?为何一定要离去?老太太舍不得你,我亦舍不得你,你怎能这般狠心舍弃我们?难道这两年的情分竟都是假的吗?”
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那般黯然神伤的模样,林黛玉的心里自然也是万分难受的,手里的帕子无意识扯来扯去已然扯成了一块破抹布似的,皱皱巴巴不成个样子。
不禁委屈哽咽,“我不过是想与父亲骨肉团聚,怎么到你嘴里就成那狠心的白眼儿狼了?我是回自个儿家去住,又并非断绝关系往后再不上门来了,怎么就好似那万般罪恶之人呢?你可真真是好不讲理。”
“你……”贾宝玉哑然,跺着脚急道:“你心里惦记姑父大不了我时常陪你家去看看便是,何苦非要搬回去住?你怎么就不懂我了呢?我死活拦着不叫你走固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不假,可却也是打心底为你好啊!”
“姑父很快就要跟三公主成亲了,到那时上头有个继母压着究竟能有你什么好?好一点儿兴许还对你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却到底也是处处尴尬活得不自在,更遑论但凡她有点什么坏心思,你怕是就该要叫人欺负死了!”
“反之,留在咱们家中多好啊?上上下下大伙儿全都宠着你护着你,凭他是谁也欺负不到你头上来,你只安安心心过你的快活日子就成了。亏你还自负聪慧机敏,却如何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我劝你你反倒还同我急了,真真是狗咬吕洞宾,叫我说你合该叫蠢材才是。”
“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林黛玉恼了,“我早同你说过不止一回,三公主人好得很,待我更是极好的,你偏就不信我的话,竟不知打哪儿听些闲话却当了真,上下嘴皮子一磕你倒是会叭叭,可显着你舌头长了!”
这不就是指着人鼻子骂长舌妇呢吗?
早就看不惯自己的宝贝儿子对着这死丫头毫无尊严苦苦哀求的王夫人这下是再憋不住了,那脸“呱唧”一下就掉了,“林丫头可真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宝玉说这么多还都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便也罢了,何苦还要这般讥讽于他?”
那语气那神情,摆明就是将“没心肝”三个大字挂在了脸上。
只不过她仿佛是忘了,如今的林黛玉可再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小姑娘了,人家背后有人。
只见林如海面色阴沉语气不善,“小孩子家吵吵闹闹是一回事,大人跟着掺和进去未免就有些不合适了吧?我这个当老子的还没死呢,可不敢劳烦二太太越俎代庖来教训我林家的闺女。”
王夫人冷不丁被刺得愣了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呢,她男人却又胳膊肘儿往外撇了去。
“本就是那孽障失言在先,外甥女恼了他有何不对?偏你不分青红皂白火急火燎赶着护犊子。”贾政嫌恶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冷笑道:“外甥女骂他骂得再对不过,堂堂男儿竟学着那等无知妇人道听途说摆弄是非,可见是个没出息的蠢物。”
贾宝玉向来最怕这个老子,平日里都是能避就尽量避着些,冷不丁撞上了就如同那老鼠见了猫似的,怕得很。
这会儿被他那嫌恶冷酷的眼睛盯着,贾宝玉一瞬间又觉得屁股隐隐开始疼了,本能地低下头缩了缩脖子,往老太太的怀里钻去,不敢再吭声。
殊不知贾政最是看不上他这般怯懦姿态,一见之下那眼神愈发憎恶,暗骂一句“软蛋”不提。
而后又将视线转移到孩儿他娘身上,训斥道:“妹夫所言甚是,外甥女有她自个儿的亲爹,再不济还有老太太及咱们做舅舅的,如何也轮不着你指手画脚教训她,有这份能耐闲工夫你不如好好教教你的好儿子!”
婆婆、妯娌、妹子、儿子及一众小辈、奴才……乌泱泱一堆人都在的场合,这是真真一点面子都不留给她,恨不得连里子都一块儿扒了去。
王夫人当场被气了个仰倒,嘴唇子哆哆嗦嗦好半晌一个字都没能吐得出来。
教训完自个儿的老婆儿子,贾政这才对着妹夫深深作揖,一脸惭愧道:“都是我治家无方,叫外甥女受委屈、叫妹夫见笑了。”
林如海的神色总算是缓和了些,叹道:“存周兄也莫怪玉儿反应大,莫怪我计较,实在是……”瞅了眼缩在老太太怀里跟个鹌鹑似的贾宝玉,眉头顿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其一,三公主是我林如海的未婚妻、是我林家板上钉钉的主母,宝玉身为一个晚辈万不该出言不逊。咱们一家人关上门往小了说,姑且勉强就算是孩子不懂事,可真要算起来,他就是在打我的脸,打我林家的脸。”
“其二,三公主身为圣上亲女,身份何等尊贵?岂容他人在背后恶意揣测胡乱编排?一旦这话传进公主乃至圣上的耳朵里……存周兄,你想想届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贾政登时就打了个寒颤,看向贾宝玉的眼神愈发凶恶。
估摸着,事后他一顿竹笋炒肉怕是又躲不掉了。
“女婿何必如此危言耸听。”贾母紧紧搂着宝贝凤凰蛋轻柔安抚,脸色阴沉沉的很是难看。
她原是不打算掺和的——以免叫外孙女觉着她偏心,再在心里落下了刺,也是顾忌着女婿在,不愿再激化那层不满。
可眼看着他这般得理不饶人,撺掇着儿子对宝玉愈发恼恨,她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小孩子家不懂事,童言无忌罢了,哪里真就那般不可饶恕了?圣上和三公主都是那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还能纡尊降贵同一个小孩子较真儿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女婿快别唬政儿了,他最是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回头真能吓坏了。”
仿佛她说了童言无忌人家就真不好多计较似的。
哪天若真将那些个皇亲贵胄惹毛了……莫说是个九岁的半大小子,便是三岁稚儿失言闯祸,人家想计较照样也能好好计较计较。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家里总归是有大人呢不是。
还当是亲戚间拌嘴小打小闹呢?一句“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就完事儿了?谁惯的你。
林如海不知老太太究竟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这么说,企图为她的宝贝孙儿开脱省得挨揍,他不知道也没兴趣去掰扯探究。
只道:“宝玉确是年纪小不懂事,老太太却不曾想过他的那些话又究竟是从哪儿听来的?有道是‘祸从口出’,千百年来不变的道理,老太太定是明白的。”
贾母的神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能是从哪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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