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恰似故人来
她自个儿就没少念叨,虽不曾说得那般直白,却也时常是唉声叹气忧心忡忡的模样。
旁人说点什么不好听的她更不会去制止,甚至是故意放任府里的丫头婆子搬弄是非、在玉儿跟前瞎搅和,这一来二去府里也就传得到处都是,孩子们会听见一点儿也不稀奇。
只没想到宝玉这个傻孩子竟当着女婿的面学了一嘴,如今女婿心里头怕是该怀疑他们家的人故意在玉儿面前挑拨离间了。
想到这儿,贾母不免觉得有些头疼,有意无意的,那眼神就开始有些闪躲了。
林如海本就是个官场摸爬滚打的老狐狸,最是擅长揣摩人心,眼下见此情形哪里还能有什么不知晓的?
一时间心情实在复杂,只觉得这次回京当真处处是“惊喜”。
效忠的皇上变了个人似的,再无多少曾经的英明神武,愈发荒唐昏庸。
好端端的一个未婚妻冷不丁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活菩萨,满身的谜团不说,对皇上的态度更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叫人莫名不安。
如今就连敬重信任了十几年的岳母大人也大不相同了,变得如此陌生,甚至……如此面目可憎。
环视一圈这间既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林如海顿感一阵乏味,莫名心生怅然。
恰在气氛尴尬之际,王熙凤风风火火的身影再次出现了。
“林妹妹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了,这会儿正往马车上搬呢,回去若妹妹发觉有什么落下了,下回来与我说就是,指定丢不了。”
“有劳凤姐姐。”林黛玉抿唇笑了笑,冲她微微一福。
林如海也真诚地道了谢,而后就向老太太告辞要走。
全然不知中间又发生了什么的王熙凤诧异极了,脱口道:“姑父怎的这样急?宴席早就备好了,吃过再走也不迟啊。”
“今儿就罢了,我才调职,公务上还需得多费些心思上手,待过些日子若得了闲暇,如海再在家中备上宴席给老太太和两位兄长赔罪罢。”
“玉儿,咱们家去。”
闻言,林黛玉慌忙给老太太行礼告罪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追着父亲的脚步出门去了。
父女二人竟当真说走就走,徒留贾家众人独享尴尬。
“林妹妹!”望着那道翩然远去的背影,贾宝玉也不知怎么的,顿感心头一痛,拔腿就要去追,“林妹妹你别走!”
“宝玉!”
众人慌忙又拉又拦,谁想贾宝玉就像是突然疯了似的,对着众人一阵拳打脚踢,疯狂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去追他的林妹妹。
混乱之中,就连王夫人的眼睛都挨了一拳,当场惨叫一声。
然而贾宝玉却仿若未觉,动作都不带停顿一下的,仍是拼了命的挣扎着想要出门去,脸上满是泪痕,嘴里不断喊着“林妹妹”,细瞧之下神情状若疯癫。
贾母见之大骇,“我的宝玉啊!”哭嚎着就要扑上去,谁想却也遭到了无差别攻击,被一脚踢在小腿上整个人一踉跄,险些栽倒下去。
幸亏身边的鸳鸯眼疾手快,方才避免了一场灾祸。
贾母对此是一点儿也不生气,看着她的宝贝凤凰蛋那副模样心里就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了,满嘴心肝肉地唤着,老泪纵横凄凄惨惨。
然而这却惹怒了大孝子贾政。
“都让开!”只见他猛地大喝一声,上前推开人群照着贾宝玉的肚子就是狠狠一脚。
霎时只听贾宝玉口中发出一声凄惨哀嚎,整个人竟飞了出去,而后蜷缩成虾米状抱着肚子连连痛苦呻/吟。
“老爷不可啊!”王夫人大惊失色,连自个儿的眼睛都顾不上了,慌忙扑上去查看儿子的情况。
“政儿!”贾母更是拎起了手里的拐杖就往他身上胡乱砸,哭道:“孩子都已是这般模样了,你怎么还能忍心下这样的毒手啊?哪有你这样做人老子的,可真真是冤孽啊!”
“老太太息怒,您且再看看,他这会儿还疯不疯了?”
就听见那一声声哀嚎中间还夹杂着“老祖宗”呢,眼神里满是惧怕惶恐,哪还有一点疯劲儿?
贾政忍不住冷笑,有句话叫做“知子莫若父”。
“这孽障不过是故意装相罢了,好闹腾着叫老太太去将玉儿留下呢。自幼到大都是如此,但凡有点子不合他心意的地方他就要闹,非得闹得全家天翻地覆不可。”
“你们都心疼他疯疯癫癫可怜得很,回回都只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我却是奇了怪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疯病如此神奇,但凡满足了心愿便可立即不治而愈?”
这话说完,满屋子人都安静了下来。
细想这些年的种种,可不正是如此吗?
回回犯疯病都是有点什么不满足的事儿,而一旦老太太心疼他松了口,他便立即就不疯了。
有时甚至还会拿他的那块玉出来闹着喊着要砸碎了它,弄得全家上下都围着他提心吊胆。
“小小年纪便善用如此歪门左道,不顾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不顾他母亲一片爱子之心……反倒仗着这份疼爱任性妄为,可见这就是个骨子里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孽障!”
贾政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子,打从当年这孽障抓了胭脂起他就不喜,这些年来冷眼旁观,他却反倒比其他人都更了解这个儿子。
什么乖巧招人疼,什么生而不凡,什么将来要有大造化……简直就是笑话!
这孽障从根子里就是歪的,加之这些年下来,早就被宠得无法无天自私自利至极,眼里心里都只有他自个儿罢了,说什么做什么全凭自己的喜恶心意,何曾考虑过旁人?
是以这个儿子养到这么大,贾政却只感到越来越厌憎。
若说早几年时他还想努力一把掰一掰这歪根子,如今便是叫他管他都再懒得管了。
“你要如何作闹皆随你,只一点,你若再胆敢伤着老太太、胆敢出去闯祸给家里招惹是非,仔细我打断你的腿!”说罢,贾政便冷着脸拂袖而去。
贾母神色复杂地长叹一声,看着小脸儿疼得煞白的宝贝疙瘩,终究还是心疼得厉害,“快去请太医来瞧瞧,我可怜的宝玉……亏他还是亲老子,下起手来没个轻重。”
众丫头慌忙上前将他抬着进了老太太的卧房。
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贾宝玉仍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爱最金贵的凤凰蛋,仿佛方才贾政的话不过是一场风罢了,吹过就散了。
“老太太……”也不知是出于羞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贾宝玉默默落下泪来,不敢抬眼看人。
贾母见他这般怯生生的模样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摸摸他的头,叹道:“待过几日祖母便将你林妹妹接过来,便是不能再长住咱们家中,也总是能够时常往来的,偶尔小住几日也不是不能。你只安心就是,切不可再胡闹作践自个儿的身子。”
听闻这话,贾宝玉当即破涕为笑,眼睛都亮了,人瞧着仿佛也精神了许多。
贾母顿时心念一动,放在心里琢磨许久的那个念头愈显强烈。
瞟了眼一只眼眶乌青的王夫人,暗暗下定了决心。
“爱哥哥你怎么样了?很疼吗?”史湘云扑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两只眼睛红通通的,满眼都是心疼。
贾宝玉脸色发苦,瘪瘪嘴,“疼死我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
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围着他转,悄然退至角落的薛宝钗却不似往常积极,竟没了多少兴致。
她原也从未多想过什么,只当贾宝玉确实年纪小难免娇宠任性些罢了,直到方才政老爷那番话说出来,才真真是震耳发聩。
猛然回神,她的头脑仿佛都清明了许多。
这样的贾宝玉,甚至比她家那混账哥哥都还略显不如。
好歹她家哥哥再怎么混账那也都是对外人,待她却极为宠爱,对母亲更是处处孝顺尊敬。
而贾宝玉呢?却是仗着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宠爱肆意妄为我行我素,全不顾其他。
倒也未必真就是那不孝之辈,还是被宠得过了,性子一上来压根儿就摁不住。
这样一个人,当真能够托付终身吗?
薛宝钗陷入了迷茫,看着她家母亲欲言又止。
姨妈和母亲私底下是何打算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原也不曾反对,甚至还颇为心动,可眼下这么一闹却叫她不由想退缩了。
宝玉的脾性是一个大问题,林妹妹亦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凭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他待林妹妹的与众不同。
再则这人还无比厌烦四书五经,提起科举便要恼,更是不符合她对未来夫婿的期待。
如此这般一扒拉,薛宝钗突然就觉得,这人怎么仿佛一无是处了?
倒不是说他这个人当真一点儿好的都没了,而是……翻来覆去怎么看都找不出任何一点值当她费心思手段去争取的理由。
哪怕就连荣国府这个招牌其实都是假的,袭爵的是大房,跟他贾宝玉有什么关系。
很多事儿就经不起细想,这冷不丁脑子清醒下来细细一琢磨,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等太医赶来看过之后,夜都已经很深了。
一大家子折腾到现在谁都没顾上吃口饭,原先准备的那一桌丰盛的宴席更是早凉透了,这会儿贾母也没那心思,只摆摆手叫大伙儿各自都散了去,谁饿了就自个儿去找吃食,反正厨房里的菜热一热勉强也能吃。
“老二媳妇,你留下。”
贾宝玉已经被送回了自个儿屋里,其余众人一走,老太太的这间卧房里头便只剩下婆媳二人。
“老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王夫人一脸纳罕。
贾母也不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过些日子我打算跟玉儿父亲提一提两个孩子的婚事。”
不是商量,俨然就是一副“通知你一声”的嘴脸。
“不成!”王夫人“蹭”一下窜了起来,丝毫没有犹豫就给予了反驳,“我不同意宝玉娶林丫头,坚决不同意!”
“这事儿没有你反对的余地。”贾母冷眼一扫,表现得十分强势,“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又是打小的情分,除了他们彼此以外旁的谁也配不上,商户女更不配。”
王家这对姐妹私底下商议的事儿虽从未拿到台面上来说过,但这个府里又有什么是能瞒得过她的呢?
从前不搭理不过是从没将之放在眼里罢了,凭她们如何琢磨算计,她不点头就甭想成。
不过想到这茬贾母还是觉得很离谱,“我是当真不知你心里究竟在寻思些什么,宝玉是你的亲儿子、是堂堂国公府的贵公子,你便是不喜玉儿,却如何偏就非商户女不可了?”
为何?薛家有钱啊。
再者说,宝钗的模样是顶顶好,人又温柔可亲端庄贤良,做当家太太再合适不过,哪像林家丫头那般尖酸刻薄爱耍小性儿,看着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宝钗不仅人品叫她爱不释手,又是她亲妹妹的女儿,天生就与她是一个阵营里的,将来嫁给宝玉亲上加亲,她们两个联手再好不过。
反之,若宝玉娶了林家那丫头,那可就是跟老太太一个鼻孔出气了。
如今冷眼瞧着宝玉早被那丫头迷得五迷三道儿,将来真成了亲还不得被那死丫头拿捏得死死的?到时候还能有她这个亲娘什么事儿?
王夫人觉得自己的顾虑考量都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这样的大实话她自是不好傻愣愣说出来的,便只咬死了说喜欢宝钗罢了。
得亏她没说出来,否则叫贾母知晓她究竟怎么想的,非得啐她一口赏对大白眼儿不可——眼皮子浅的蠢货。
“随你怎么想,总之宝玉的婚事没得商量,这会儿也不过是知会你一声,那点子不切实际的盘算赶紧给我熄了,若叫我知晓你在背后上蹿下跳坏了这门亲事,我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王夫人听罢大为光火,脱口道:“瞧老太太说的,这门亲事还用得着我去搞破坏吗?我那好妹夫您那好女婿可未必能点头呢!瞧他今日那态度,对咱们家还能有多少情分不成?老太太您可睁开眼看清楚罢,人家早就不是贾家的女婿了,那可是圣人的东床快婿!”
“混账!住口!”贾母气得够呛,甩手就将杯子扔了过去,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咬牙切齿道:“林家那头我自会想法子说服,便是退一万步来说这事儿没能成,你也休想将一个商户女嫁给我的宝玉,宝玉的婚事你就别惦记插手了,没你什么事儿!”
说罢就将人撵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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