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隔云端
李世民轻“嘶”一声随口抱怨道:“我还真?是宁愿上阵杀敌也不愿受着这般酸涩麻胀之?苦。”
“说到哪了?要我来?说啊,所谓皇帝应是万万民之?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所作所为皆是问心无愧自觉对得起百姓对我的期待,我又有好怕的?”
“而且若真?是有神灵,怎么,弃城逃跑、耽于享乐、割让土地者?倒是没有报应,又怎会轮上我这个为国效力之?人?”
“不然的话可真?是不公?,这个老天也不过是个颠倒黑白的睁眼瞎,不要也罢。”
杜怀信轻咳一声:“陛下此话还是莫要在外人面前讲了。”
李世民拿过公?文扫了几行下意识点了点头:“当然,我又怎么会去自讨没趣,天天听谏言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而且朕不是天子吗?都是天的儿子了,一个小小蝗虫之?神也敢僭越?”
刚还说不信的呢?
好吧,李世民还真?是自成一套逻辑,杜怀信自愧不如。
“前几日的赏赐都发下去了?”
杜怀信赶忙收敛了胡思乱想:“是,天下与?九皇子同一日出生者?皆是领到了粟。”
“都是从私库中走的,陛下果真?心系百姓,正值天灾,借着皇子出生与?天同庆的大喜也算是帮扶百姓一把稳定?人心。”
李世民轻笑一声:“你瞧出来?了?”
杜怀信对上李世民的目光:“自然。”
李世民一只手撑着下颚漫不经心地半阖双眸:“可我也是人,我也有私心,我实在是高兴,那?小子倒是同他?的几个兄长都不一样,虽然才出生,可性子却安静极了,都不见得哭几次的,想来?未来?是个沉稳的。”
“治,倒是贴他?。”
“我与?观音婢都好些年?没孩子了,上皇逼得紧,那?个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保全大家……时隔多?年?,我真?的很?开心。”
“而且我这也是在讨观音婢‘原谅’啊,观音婢向来?心软,想来?是不会计较我吞食蝗虫一事了。”
李世民说着哼笑一声,整个人的气质愈发软和:“一箭双雕,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李世民起身忽然长叹一口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为人父但亦为人子,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是时候为上皇考虑考虑了。”
太极宫,寝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这个为人父的还占着这个位置,都快三年?了,真?是没想到李世民居然能忍这么久,你说我是不是该为他?考虑考虑了?”
李渊举起酒杯同裴寂的碰了碰,他?的语气满不在乎甚至说着话的时候面上还挂着笑:“不过也难怪,武德年?间,我夺了他?的兵权拔了爪牙折了他?的羽翼,武德末年?他?一直一声不吭没什么大动作,却原来?他?不过是一直在隐忍。”
李渊抬起眼皮子随意扫了眼他?对面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裴寂:“吃菜啊,我这儿子几乎是日日都要来?我宫中,这饭菜倒是好了许多?。”
裴寂咽咽口水,他?怎么也没想到才一两?个月没见,怎么李渊的脾性却变了这么多??
裴寂拿起筷子小心地夹了一口。
李渊点点头:“六月四日事,人心皆倒,我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
李渊长叹口气:“不提这个晦气事了,你说说,他?打算如何将我赶出这宫呢?天天窝那?狭小的东宫办公?,也实在是委屈他?了。”
裴寂简直快要分?不清楚李渊到底是不是在讥讽李世民了,他?努力稳了稳在轻微颤抖的手:“臣愚钝。”
李渊古怪一笑:“方才你说……法雅前几日找过你?”
东宫,显德殿偏殿。
杜怀信心头一跳想着李世民曾经私底下同他?透露的些许消息:“是……法雅吗?”
“听闻此人性子孤傲,虽为僧人可最喜与?权贵打交道,听说这人同上皇与?先太子的关系都是不错的。”
“这几日来?似乎与?裴寂走得很?近。”
杜怀信眉心微蹙,李世民盯着太极宫的方向:“阿姐倒是有一个忠心又得力的好下属。”
杜怀信心思一转:“陛下口中的下属莫不是马三宝?”
那?个曾经不过是家僮,但在乱世李家起兵之?初为李秀宁鞍前马后的马三宝,如今的他?已然是有官职在身了。
一个马三宝,一个马周,前者?不过奴仆后者?不过布衣,两?个姓马的如今都混迹朝堂,一朝翻身实在是叫旁人钦羡不已。
“你我都知晓这马三宝是何出身,由着他?来?替朕私下盯着裴寂与?法雅……真?的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到底出身有碍他?人的眼,立了功之?后也能提一提他?的官位了。”
杜怀信沉吟片刻:“可陛下又是如何能笃定?这法雅便是会口出狂言呢?”
“若无证据定?罪到底是不妥的。”
李世民指尖虚虚点了一下,他?侧首勾唇:“你到底是忙于朝政,不知晓详细也是应该的,你以为为什么会是法雅?”
“武德一朝的僧人中就属他?最上蹿下跳,半个月里头能入宫个七八次讨上皇欢心,这样一个有野心之?人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忍受朕不冷不热的态度呢?”
“更?不要说时机以稳定?,我先前同意了傅奕的奏请——压佛。”
太极宫,寝殿。
裴寂刚刚入口的饭菜当即是上不去下不来?,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猛地咳嗽起来?,他?赶忙拿过手边酒杯一饮而尽:“上、上皇说笑了,不过一个小小僧人,不值一提。”
李渊沉默了一瞬没有接裴寂的话但也同样没有接方才自己的话:“天命……果然都是天命呐。”
“日食天灾,我以为他?这个位置应当做不稳了的,却怎么也想不到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人心向他?,禁军,百姓,官员,一个个的都信他?,我在前朝的人也不剩几个了,也就只有你还最显眼也最忠心我。”
“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连续三次……果真?是天命不可违,朕也试着去同他?斗,李孝常……可是连第一步都做不成,跟只老鼠一样被他?戏耍,朕也要脸面的啊,朕累了,裴寂。”
“天命助我起兵,天命助他?登基,难违啊难违。”
裴寂沉默不语,这一刻的李渊与?当年?起兵之?初的李渊居然莫名地重合了。
天命,当初因为抗突不利杨广将要降罪,李渊何其自信自诩天命在身一点都不惧怕,事实证明也确实无事发生。
可如今呢?
他?同样也是自信的,只是自信在这个皇位已经是切切实实被李世民坐稳了,自信在天命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李渊揉揉眉心:“前些日子都生吞蝗虫了也没有半分?事情,我认输了,罢了罢了。”
李渊抬眸扫视了一下:“可惜,这座宫殿终究是要换主了,还真?是……叫我心有不甘呐。”
真?是讽刺,原来?直到这一刻李渊都不肯承认自己输掉的真?实原因吗?
将一切归于天命……裴寂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吃着饭菜。
东宫,显德殿偏殿。
“天命?杜子诺,你今日可真?是净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李世民笑了笑:“哪有什么天命,不过是事在人为,如今上皇只剩下裴寂这一个了。”
“禁祥瑞,再放一批宫女,最后是藉田之?礼,终于算是彻彻底底的新朝了。”
李世民话落一道求见声响起,李世民挥挥手只继续对着杜怀信说着。
“终于要事成了。”
脚步声响起,杜怀信皱眉:“搬出去后呢?陛下想要叫上皇安置何处?”
李世民沉吟片刻,他?的目光越过杜怀信看向了缓缓上前而来?的马周:“怎么是你来??”
马周行礼不卑不亢道:“臣好歹也在大理寺做了许久,虽然得陛下恩宠如今臣已入三省,但陛下想要的武德初期的所有的案情卷宗,臣是最了解的,有遇不公?冤屈,臣先前虽然将之?压下但到底还是惦念不已。”
“于近年?来?的案子陛下已然一一翻阅,可是武德初期的实在是太早了些,臣便也就跟去帮忙了。”
李世民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也有心了,我也知晓你是记挂着这一切的,也合该让你参与?进来?的,是我没考虑周到。”
“放那?吧。”
话落,李世民轻“啧”一声:“至于你说的去哪,当然是弘义宫喽。”
杜怀信眨眼忍住笑意:“也是,这弘义宫可是上皇先前因为陛下于国有大功而赏赐给陛下的,如今换做是上皇,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马周微微皱眉。
弘义宫?
那?不是个又偏远又狭小又潮湿的宫殿吗?
虽然是李世民登基前住的地方,但是委实算不得好,尤其是于上皇的身份而言。
实在是……
马周垂眸手中捧着卷宗一步一步上前,唇角微微扬起。
实在是一报还一报,叫人心中舒爽。
马周放下卷宗,眉眼微弯。
既然是上皇所赐,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又有什么好可指摘的呢?
一面想着武德一朝的行政混乱与?冤假错案,马周一面替李世民翻开卷宗。
于情于理,都是合理极了。
第140章 悲恸
“法雅前几日找过你?”
坐在?大辇上的裴寂不知为何脑子中又闪过了李渊说过的这句话, 裴寂轻叹口气惆怅地侧首看向由黄色帷幕包围的御辇的正中央,那里头坐着的正是大唐的天子——李世民?。
法雅找他是越来越频繁了,要不是这段时间他用病假称, 恐怕还是消停不了的。
都?说了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权利了, 这法雅还是一个劲地往上?贴, 贴也就罢了还时常说些意味不明的话, 偏偏这人脸皮极厚怎么也赶不走,也是,他的身上毕竟有李渊曾经赏赐的物件,此人每每来裴府都?将那块玉佩挂在自己身上最最显眼的位置, 倒是打不得骂不得了。
“裴公身子如?何了?”
裴寂抛去胡思乱想, 眼眸一抬正正好好瞧向了坐在?他对面的长?孙无忌,就见长?孙无忌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容, 折扇在?指尖翻飞,身子依靠在?大辇一旁, 整个人跟没有骨头一样,同他的正襟危坐是截然相反的。
裴寂忽然笑了笑, 就算这长?孙无忌被?罢了官如?今身上?不过虚职,但是李世民?的心在?这人那儿, 光光一个坐姿就能从中窥探出他们二人的不同。
思及此, 裴寂的目光又往下, 虽然是冬日,但他身上?的衣袍算得上?松垮,头上?的帽子歪斜,虽则长?孙无忌本?人有些许圆润, 但是这张脸还是好看极了的,同他的妹妹一般, 故而这侧帽风流四?个字还算相配,不愧是尽出美人的齐皇族高家后代。
“多谢国舅惦念,身子已无大碍,既然是陛下传召,臣又怎敢拒绝?”
轻轻一声响自帷幕中传出,是茶盏磕碰桌面的声音,裴寂下意识抬眸看去只瞧见隐隐绰绰的身影,其他并不清楚。
说来也真是奇怪……圆丘前阵日子有异动再?加上?这一年来算不得风调雨顺,虽则裴寂清楚李世民?应当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明面上?该做的祭祀样子却也是不可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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