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隔云端
我抬眸语气中带着憧憬:“我家中不缺钱财,头上有两个阿兄顶着家业,耶娘对我也?多?有宽容,从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日子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我想去游历天下,其实本来就?有这个念头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阿耶是商贾,从小给我讲各地趣闻,我一直以来都是很羡慕的。”
“今日又听闻窦郎君此言,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去看看,看看主上治下的天下,治下的百姓。”
“或许主上不能面面俱到,但是不论是民生积弊还是河清海晏,我都想替主上去亲眼瞧一瞧。”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庶民,好像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窦郎君一时无?语盯着我认真的面庞,他忽而闭眸轻笑一声:“好啊,那就?三?年一见吧,我姓窦,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家族是同太穆皇后有关吧。”
我点头,又是姓窦又是对他如此了解,除却那个家族的人还能是谁呢?
“三?年后的今日,还是这个地方,我等着你。”
“天色已晚,我也?该归家了。”
我欣喜非常,连窦郎君与杜郎君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等他们的彻底消失后我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好像还没有告知他我的名姓呢。
我说到做到,第一个三?年我去往了太原,再往前一点便?是从前一直被突厥骚扰的各州县了。
其实我曾经去过这些地方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小,是跟着阿耶一道避难的,那个时候的记忆总是灰扑扑雾蒙蒙的,是饿肚子难受的记忆,是惊慌失措疲于奔命的记忆。
可如今大?不一样了。
我惊奇地走过曾经踏过的土地,我印象当中贫瘠的土壤不复,却是多?了好些个我从未见过的新的沟渠。
曾经的边境也?热闹了起来,不再只是有汉人的面孔,还有一些明显就?是外?族胡人样貌的人。
从前生活在马背上的他们,如今下起地割起稻也?是有模有样,他们面上的笑容与汉人无?异。
尽管还是有不喜欢他们的汉人,但是能好好与之交流生活的百姓却也?不在少数。
甚至因为这个地方方便?前往外?族之地,便?是商贸也?是更加繁华了,主上对于商贸又是百年难见的宽容,相辅相成?便?是更进?一步。
真的不一样了啊。
我恍惚,忽然惊奇地发?现?幼时的记忆居然逐渐模糊了起来,那黑白?的画面变得斑斓动人。
太原……不再是什么不美好的记忆,而是一段我永生难忘的经历。
尽管我有些乐不思蜀,可我还是没有忘记那个与窦郎君之间的约定,我该回去了。
可是等我回到长安的那一日,我的友人告诉我就?在三?天前,主上在现?身国子监同学生一道一起听讲经文,甚至还起了兴致出了道题考校大?家,后来又出现?于长安上的朱雀大?街,说是要听一听百姓的冤屈和苦恼,那一日街上被堵得水泄不通热闹极了。
我长叹一口?气,怎么就?偏偏是三?日前呢?怎么就?偏偏是错过了呢?
我先前一直就?想要瞧一瞧他的风采,更不要说是已然认清了心中所想的情况下,听闻早年他也?曾因军功炫耀游街,只是那个时候我还未出生,可等我出生了之后长大?了之后,他已经坐上了帝王,便?是更加见不得了。
这般的低落情绪一直被我带到了与窦郎君见面的时候,他的身后一如既往跟着杜郎君。
我勉强打起精神?,却惊觉窦郎君眼窝青黑,像是操劳过度的模样。
我皱眉目光又落到了他的手边,是个斗笠。
我愣了愣想起了当年杜郎君所说的觊觎窦郎君家产恶人之事?:“窦郎君这是怎么了?缘何要如此隐蔽自己的面貌?可是家中陷入了麻烦?”
窦郎君先是有些惊奇地瞧了我一眼,而后才给自己倒了杯水:“确实有些事?,不过说不上麻烦,周遭恶人已然服服帖帖,只是可惜有一个与我家距离有些远,但偏偏喜欢上蹿下跳惹人厌烦,先前老老实实的,如今便?换了脸色,还以为这当家做主的是从前之人吗?”
“所以我决定亲自出门去给他场教?训,就?在几个月后,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忙这个。”
窦郎君说着挥挥手:“不提这糟心的事?了,说说你,瞧你的气质沉稳了许多?,这三?年你过得如何?”
本还有些担忧的我一听这话当即抛却了乱哄哄的心思,眼眸一亮便?是连声音都不由自主提高了些许。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段三?年的经历讲于他人听,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别人,主上是如何如何好的,他值得世间的一切夸赞,也?或许是因为我那隐秘又不好展露人前的小心思,我说得格外?快也?格外?兴奋,面上也?染上了些许红色。
“……如何?”
窦郎君怔了片刻,他忽而错开了与我的对视低声喃喃:“你这双眼睛,完全不一样了。”
我好奇侧首:“哪不一样了?”
窦郎君抿唇抬眸,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我的眼睛:“我在你眼中看到了天下,这是三?年前的你不曾有的。”
“可惜,我这些年越发?忙碌,能瞧见天下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了。”
天下吗?
可是,我欲言又止,这句话分明该是用来形容窦郎君才对的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哪怕一面,可我就?是觉得他的双眸应是跟眼前的这位窦郎君一样才对,一样灿烂如朝阳,我从中看到了悲悯,看到了山川,看到了天下。
……也?看到了我,还有我们。
那一双怎样的眼眸?
那是一双时常入我梦中搅得我不得安睡的眼眸。
我不敢再与这样一双眸子对视,我惊慌垂首装作给自己夹菜的模样:“那……窦郎君既然有此遗憾,就?由我来讲与你听吧。”
你在我眼中看到了天下,我便?将这天下一一讲与你听。
窦郎君哈哈大?笑:“好啊,作为交换,让我来给你讲讲主上过去的故事?吧。”
杜郎君看了看天色无?奈摇头:“别太晚了,后头还有硬仗要打呢。”
直到宵禁前夕,我这才匆匆忙忙赶往家中。
等到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我懊恼摇头,又忘记了告知名姓,他们也?好像毫不在意,一口?一个小郎君的叫唤。
不过我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想着今日从那位窦郎君处听来的主上雁门救驾的往事?,我扬起唇角,笑得很开心。
又是一个三?年,这一回倒是我早早到了一步。
从上一回我与窦郎君分别后不久,便?传出了他要亲征高句丽的消息,我担忧不已,只是可惜那个时候我已然是再度出门游历了的,同他的行军方向?完完全全地相反。
又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每经过一座寺庙便?进?去送财磕头祈福。
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有那么一个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仰慕于他,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有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伙跪遍了整整十?九座寺庙,只为求他平安。
我一路游历一路时时刻刻关注着高句丽的局势,中途经过了洛阳,我看到了那一座为悼念破王窦而丧命的士卒所立的寺与碑。
我当即迈不动步子,我在距离寺庙不远处的一户百姓家中借宿了三?日,却也?恰在第三?日的时候我被一阵哭声吵醒。
原来是他要归朝了。
虽然得了数万牛羊人口?,好几座城池州县,是个完完全全的大?胜,唯有一点,没有打下高句丽……他依旧是自责不已,为着自己先前所许下的诺言,为着因为此战而丧命的士卒。
所以与抚恤金一同传到洛阳的,是他悲恸之下亲写祭奠的文稿与为阵亡将士落泪啼哭的消息。
彼时的我正在一字一句看着碑文上的内容,好似时间在一刻重叠,壮年的他,年老的他,从来都是这般……
我好像更加仰慕于他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抬头骤然一惊,不过三?年的时间,缘何这窦郎君居然憔悴了这么多??
“窦郎君,可是恶人狡诈,你们家中情况应是还好吧?”
窦郎君轻叹口?气:“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些,这人从前最是乖顺,偏偏家中的老一辈眼高手低,资助了那恶人好些钱财。”
杜郎君拍拍窦郎君的肩膀语带安慰:“这都是不一样的情况,想要如往前一般一击毙命确实有些困难,不过你不是一回来就?着人去骚扰那家伙了吗?”
“疲敌之计倒是很合适,下一回必将如你所愿的,莫要自责了。”
在窦郎君面前我还是有些嘴笨,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他,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所以窦郎君还要再亲自出马一趟吗?”
窦郎君点头:“那是自然,总归得为我的孩子留下一个足够太平的环境。”
“那窦郎君还是要多?注意些身子,家中还得有个可靠的长辈撑着才好。”
“莫提不开心的事?了,我这一回去过洛阳了。”
絮絮叨叨的讲述好似叫窦郎君放松了下来,他笑着听着直到我口?干舌燥停下来的那一刻才将一杯水递到了我的跟前。
我大?方接过一面喝着水一面问道:“不知这场亲征主上可有什么大?碍?”
窦郎君哼笑一声:“怎么会,主上的本事?全天下都知晓,你最不该的担心就?是这一点了。”
“对了,我与你说说主上近些时日以来新琢磨出来的政策诏令吧,有些只是个大?概,我倒想听听看你这个真切走过四方见识过百姓疾苦的人是何种想法。”
“下一回相见我就?能与你讲讲这些诏令是如何庇佑福泽百姓的,等我将此事?告知主上,说不准这其中还有你的功劳呢。”
这一场探讨叫我收获颇丰,我能从窦郎君口?中的只言片语一窥他的风采,这便?够了,若是幸运能帮上他,实在是叫我激动难耐。
哎呀,又忘记告知窦郎君我的身份了,下一回吧,总归还有下一回。
下一个三?年之约是我失约了,那是我在蜀地的时候,那是一场说大?不大?说小的地动,我被困在了蜀地,好在我没什么大?碍,只留了一封信给家中报平安,只是可惜错过了相约。
听闻就?在几日前他又再一次亲征高句丽,这一回兵数比之上一回多?了好多?,是抱着必要剿灭高句丽的决心而去的。
既然已经错过……我想了想,选择留在蜀地,既然我家有钱财,那么便?出一份力帮帮蜀地的百姓官吏吧,总归也?能帮上他一些忙。
蜀地的生活实在是安稳得很,等我又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时,已经便?是高句丽覆灭的时候了。
听闻他回朝当日,率领一万士卒游街长安,同曾经的一战平定中原后何其相似。
我没能瞧见那一回,这一回也?是瞧不见了。
怎么总是错过呢?
我叹着气,虽然遗憾不过我还是打起了精神?,马上就?要到三?年之约了,到时候又可以听窦郎君将他的故事?了,也?不知晓当年他说的那些政策如今有没有一一实行下去。
我笑了笑,收拾好了归家的包袱。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日,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我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的前一日抵达了长安。
那时的我正在想着要多?劝劝窦郎君注意身子,算算时间窦郎君差不多?该是耳顺的年岁了,上一回的憔悴我可还未忘呢。
可是……等我入了的长安,我才发?觉到了不对劲,处处是哭声,汉人的面孔,胡人的面孔,便?如泣血一般悲恸不已。
我的耳边嗡嗡作响,眼见一个胡人就?要拔刀割去自己的耳朵头发?却被身边汉人落着泪死死按住……
我再也?站不住了,我只觉得手脚冰凉,好似坠入了万丈深渊。
这么些年的游历让我知道了很多?,我很清楚所谓突厥胡人那边的一个习俗——割耳剺面。
那是他们对于崇拜的英雄的葬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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