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隔云端
“一群贱骨头罢了,只有吓得狠了,才知晓乖乖听话!”
李渊的话字字句句敲在李世民心中,他万万没想到李渊居然是这样想的。
他虽年少,但并不懵懂。
他自小就跟着阿耶一路碾转,民生之艰他看得很明白,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反驳。
明明这是朝廷的不作为,又怎可苛责百姓?
杜怀信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若是他没有遇见自己,想必也逃脱不了落草为寇的结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阿耶是山西河东抚慰大使,镇压叛乱是分内之事,可筑京观却分明可以避免。
一时间,被李渊斥骂的委屈,多年所见之事,这段时间不断动摇的心绪,种种复杂情感混杂一处。
他口不择言顶了回去:“当此世,帝王荒淫无道,多幸阿谀奉承之辈;朝臣尸位素餐,尽是奸佞小人之流!”
“君将不君,臣将不臣,又有何脸面指责百姓尽数成为贼子?”
“放肆!”
听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李渊险些没忍住动手的冲动:“你阿耶我也是大隋的官,在你眼里我也是小人不成?”
“你不是自小就想入三卫?若你有这种念头,还是趁早歇了心思得好,省得日后连累自家,拖着全族人一块死!”
一番话出口,李世民就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冲动的,陛下的疑心病本就重得很,他还这么说话。
幸好此处只有阿耶,不然…
李世民神情懊恼,但这确是他的心里话,他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
只是看着眼前怒气不减的李渊,李世民不再自讨没趣,低声行礼道歉,自顾自退下了。
李渊心头一哽,这个二郎是越发没个做儿子的样了!
李世民才不管李渊如何想,说到底还不是手中无权,只能仰仗他人脸色行事,再说多少也是无益。
趁着天色还不算晚,他得赶紧找杜怀信聊聊,这么一个天生适合打仗的好苗子,可不能折在这。
杜怀信躺在床上,一双眼熬得通红。却根本不敢闭眼,一闭眼全是一张张麻木无助的脸,鼻尖似有血腥气环绕,身体阵阵发冷。
若是他哪一步走错了…今日这些被杀的“叛贼”就是他的下场。
他杀的全都是可能的自己。
这个认知让杜怀信的心越来越沉,人命如草芥不再是史书上的一句话,而是成为了他的生活。
他只是想抱大腿活下去,他不想死,他没有做错什么,可他…如今却有些难过心里那道坎。
“怀信?”李世民看着床榻上魔怔了似的杜怀信,无声叹了口气。
“时辰还早,莫睡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杜怀信茫然地被人拽起,只套了件外袍就跟人出了门,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站在了伤患营门口。
“二郎,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杜怀信只觉自己的脑子像是生了锈,想了好半天都没明白李世民的用意。任何事都像糊了层薄薄的雾,看不真切,亦听不真切。
李世民没说半句话,只是掀开帘子,询问伤患各种问题,而后点点头。
熟练得给出自己的意见,又掏出些钱财放到正在忙碌的医工手里,嘱咐给那些伤患用药尽心。
杜怀信跟只无头苍蝇般随李世民走来走去,闹不明白李世民的意图。
李世民做完这些,就退下了,接着又带他来了一个看着陌生的地方。
杜怀信就这么看着李世民从一个小官手上拿过那两本册子,一边对比着看一边出言询问。
杜怀信看得一头雾水,仔细听着二人的对话,倒也渐渐琢磨过来,这是在…核对死亡人员。
忙完了这两桩事,李世民带着杜怀信漫无目的地走着,终于再次开口:“怎么样?”
“好受多了吧?”
“我知你所想,但战场上不好思虑过多。敌人可怜否、该杀否,这些都不是我们该考虑的。”
“作为兵,只有尽己所能做好自己的任务,才能保护更多的同袍。”
“该不该打这个仗,那是主帅的思量,是陛下的思量。”
“实在难受,就跟我事后去伤患营走走,再不济,就跟着收敛尸骨的队伍,帮着人入土为安。”
说到这,李世民的眸子黯淡下来,低声喃喃:“不过这次不行了。”
没等杜怀信询问,李世民立马转移话题:“不要想太多,后头几日,你日日随我出行,我带你去散心,别老想着这桩事。”
“若还有战事,我再带你一同上战场,等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如何?”
杜怀信的眼眶逐渐发热。
眼前这个少年,看出了他的痛苦与犹豫。
但他选择了用如此温柔的方式,用着最真挚的话语,就这么注视着他,把一颗记挂担忧的心就这么捧出来,问着他“如何”。
“都听二郎的。”
杜怀信狼狈地扭过头去,不想让李世民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却自余光看见了少年释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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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一年,八月初八。
各地叛乱的消息起复不止,李渊终日忙于平叛,而他那自四月起,就一直待在汾阳宫避暑的表弟杨广,终于舍得动弹挪窝了。
大隋天子杨广巡游北塞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连远在突厥的可贺墩——大隋义成公主也有所耳闻。
大隋境内已是处处烽火,陛下居然还有心思在这个关头巡游北塞?
义成公主一面贴着花钿,一面忍不住皱眉低斥:“好生愚蠢。”
“可汗哪儿可有动作?”
“回可贺墩的话,奴去打听了,可汗早早点了数十万骑兵,预谋着趁陛下巡游北塞时袭击车架。”
要说突厥也就这点风俗好,军政大事可贺墩都有参与的权利。
念及此,义成公主神情怏怏,无聊地拨弄指甲。
父死子继,这么一个烂到骨子里头的国家哪里又是真的好?
还有陛下,当年老可汗大去,如今的可汗本想尚一个新的公主。
本以为她终于可以回到长安,谁知陛下居然不同意。
派使者大义凛然说什么要遵循突厥的风俗,不欲破坏两国和睦,又让她再忍忍。
这都是为了两国的长久做出牺牲,是大大的好事,便是死后都能得个好去处。
真真可笑,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她才不在乎什么功德,活着都不能痛快,要死后痛快作甚?
但大隋确是她的依靠,只有杨广那个蠢货还活着,她才能在这突厥体面地过日子。
“来人,”义成公主漫不经心对着铜镜看自己的脸。
还未三十,这张脸便已然憔悴,像她的命运,多么可笑:“遣使,别让可汗发现了,去告诉陛下,突厥有异动,好好把可汗的计划说了,让陛下尽早做好准备。”
第5章 雁门
使者终究晚来一步,杨广收到消息的时候,突厥大军已近在咫尺。
慌乱之下,杨广带着先锋精锐,指挥车架迅速驶入距离最近的雁门郡。同时不忘殷切嘱咐齐王,让他率领后军进驻雁门后方的崞县,以备非常。
还未等杨广睡个安稳觉,次日,突厥军队进犯雁门,以瓮中捉鳖之态将其团团包围。
一时间,隋军上下无不惊骇。
被收拾出来充当议事堂的屋内,杨广整个人惶惑不安,对着突厥的突然行动既害怕又愤怒。
他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些尖细:“始毕可汗为何这么做?他怎敢这么做!”
“不入我朝,朕已然没有计较。”
“可他居然还妄想趁人之危,堂堂可汗竟做小人行径,夷狄果然都是人面兽心的东西!”
杨广一扫下头沉默不语的众官,顿时火冒三丈,只觉此刻看谁都是不满。
昨日狼狈地跟只落水狗似的,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枪头一转,他自然而然骂起众人:“个个都自诩英才,连突厥袭击的动静都探查不到,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若非义成公主机警,朕只怕要直直撞上突厥军队,来个自投罗网,被天下人耻笑!”
杨广正骂得起劲,一个校尉战战兢兢地请求入内。
气氛陷入凝滞,杨广面色瞬间惨白一片。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消息?无非是哪处又被攻陷了。
因愤怒而积聚的心气,就如轻薄的云,风一吹便散了。
杨广仿佛一只被人掐住喉咙的公鸡一般,手足无措地看向左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哪里有半点帝王的样子?
最上首的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暗中摇头,瞥过身侧的纳言苏威,见他皱着眉,率先出声提醒:“陛下,先宣人进来吧。”
像是突然被点醒,杨广戚戚然地前倾身子,下意识朝宇文述的方向靠了靠:“对,对,听宇文大将军的,快把人引进来。”
校尉战战兢兢地下跪行礼,整个人缩成一团:“禀告陛下,始毕可汗下令攻打雁门各城,直到方才,已有三十九座城池被攻下。”
“只余雁门与崞县还在坚守。”
“雁门如今,正,正由始毕可汗亲率大军攻打。”
校尉眼一闭心一横,一口气将军情尽数禀报。
屋内的吸气声此起彼伏,杨广猛然朝后一仰,险些在众人面前栽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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