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阳燎原
【你以为这就完了?完全没有。王振不仅敢对一般的文臣武将下手,连成国公朱勇,在他面前,也得跪着用膝盖向前移动;吏部尚书王佐,请求皇帝驻跸①回京,王振便命他跪在草丛里,一直到天黑……这些勋贵肱骨,在王振面前,也只能如此伏低做小,颜面尽失,尊严扫地。】
【主播个人以为②,除了王振个人的跋扈专权,那些朝中重臣如此忍辱负重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王振的态度,就是朱祁镇的态度,若是硬刚,就是和皇帝硬刚。朱勇这样的一等勋贵,和王佐这样,掌握着朝廷人事的二品大员,心里十分清楚,此时是战时,他们这些重臣皇帝对刚,就是起内讧,可能会造成更加严重后果,比如军队哗变,所以他们选择忍了。】
朱元璋听到此,只感觉脑子里嗡嗡的,他自己作为开国皇帝,都不曾如此折辱朝中大臣,朱祁镇怎么敢的!如此羞辱他们,以后谁还为国效力?谁还尽心拱卫大明江山?真是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大明就是这样被败掉的!
气血冲顶之下,朱元璋感觉眼前有点发黑,幸亏邝埜一把扶住了他。
朱元璋扶着邝埜,喘了两口气,终于忍不住痛骂道:“混账!真他娘的混账!”③
等时机一到,他定然诛了此阉人!
听到皇帝竟然骂人,而且骂得如此不文雅,文武百官都瞪大了眼睛,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啊!
张辅、朱勇倒是感觉有些莫名地熟悉,据说当年,太*祖皇帝也是气急便骂人,皇帝这样破口大骂,还真有几分太*祖的感觉了。不过,两位永乐④年间的老臣,很快就忍不住嗤笑自己瞎想,太*祖皇帝已经驾崩多年了,后世子孙中,除了太宗有几分太*祖的影子,其他大多连一二分真传都没有。
同时,在王振住处,他的侄子,在锦衣卫当指挥佥事⑤的王林,火急火燎地找过来了。
王林脚步十分匆忙,一进屋子,就先把两个小内侍打发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振叔,事情好像不太妙!”王林显得十分慌乱。
王振训道:“平日里就叫你稳重些,稳重些!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这里是紫禁城,可不是咱们蔚州⑥老家那乡下!”
王林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道:“振叔!这个时候别讲究那些个了!重点是天幕!天幕它什么都往外说!它说您会独揽军务大全,还会带着那么多人去送死!”
王振将一块不大的金角子称了称,又在簿子上记了个数儿,说:“我知道呢,我在这紫禁城里,比你听得还清楚,还全乎!用不着你再和我说一遍。”
王林急得围着王振绕圈圈:“您说,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呢?外头那些大臣,岂能轻易饶了咱们?”
王振反问:“那你有什么法子?”
王林想都没想就说:“振叔!咱们溜吧!这些年,咱们也捞得不少了,回蔚州去,好好享受不好吗?”
王振白了他一眼,说:“这就是为什么王山可以当锦衣卫同知,你只能捞个佥事的原因!遇到点事儿,就这样着急忙慌要回老家去,真没出息!”
“那您说,怎么办?”王林都急成哭腔了。
王振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是不会走的,你想走,叔也不拦你,你尽回你的老家就是。”
王林顿时感觉更慌了,感觉自己像是被王振抛弃了似的,忙拉着他的胳膊说:“振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是想自己走,早就直接走了,还来找您作甚?我是担心您,想带您一起走,才回来的。”
到底是自己的子侄辈,又是自己从老家带出来的,王振心软了,说:“我在皇帝跟前当差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这么点事还吓不到我,我是不会走的。不过你的担忧也有道理。这样罢,你去找王山,你们兄弟收拾些好带的细软,见情况不对,就赶紧走。”
第8章 普信皇帝朱祁镇(8)
王林想都没想就拒绝道:“怎可如此?我和山哥,不能任由您去送死。”
王振问:“情势尚且不明朗,你如何知道,我一定有性命之忧?”
“这……”王林还真说不出个一三五来,只好含含糊糊道:“天幕说的事儿,都是对您不利的,若是皇帝对您改了看法……”
王振斩钉截铁道:“不会的!陛下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秉性,我一清二楚。即便是我做了不好的事,只需找些说得过去的理由,事情便能圆过去。更何况,天幕所言,皆是未发生之事,总不能用来定我的罪。”
王林听着,觉得有道理,先前王振整治了不少忤逆他的官员,有些甚至冤死了,皇帝也没追究过什么。
王林刚稍稍安心了一些,想起前朝那些勋贵大臣,心又提了起来:“万一邝埜、于谦那些人,联合起来对付您……”
王振听了轻蔑一笑:“我也不怕,他们又不是没试过,不也被我搅乱了?文人尿不到一壶里,不用我多插手,他们自己个儿就能乱起来。只要陛下向着我,我就谁也不怕……”
这时候,他仿佛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王公公,能拿捏朝野上下所有人的王伴伴。
王林觉得十分有道理,心跳也慢慢平稳了些,便吹捧王振道:“方才是我太胆小了,叔您才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临危不乱。”
王振思量了一番后说:“好了,你还是像商定好的那样,去跟你哥通个气儿,将细软都收拾好,有什么不对,就赶紧走。京中置下的产业、女人都不要管了,能走多远走多远。若是叔我没事,你们再回转身来,我只跟皇帝与马顺说,是我派你们两出去做事了。到时候,你还回来当你的指挥佥事,一切照常就是。”
王林觉得如此甚好,又忍不住嘴比心快地问了句:“会不会有万一……”
王振脸色一肃,道:“若是有了万一,便是我命该如此。但我也不会引颈待戮,我还没活够呢!到时候,自然是想法子逃命了。你和王山,能存下自个儿的命来,就算我没白疼你们。”
“叔……”王林眼睛一红,想起这些年,王振对朝廷大员都是不假辞色,对他们兄弟两,却是疼爱有加,宛如亲子。
王振看了他一眼,道:“行了,走吧!我这儿也不能耽搁,还得向皇帝复命呢!”
王林点了点头,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突然顿住,猛地回过身来,在离王振五步远的地方,直接跪了下去,给王振磕了几个响头:“振叔,您要保重!”
王振似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去时,眼眶也有些发红。
王振当然不想离开皇帝身边。他狠心断了根,又跟着皇帝那么久,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好不容易大权在握,身边逢迎之人无数,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所想,怎能轻易舍弃?
在还没走到死胡同时,总是要挣扎一番的。
只是,王振自己想要一条路走到黑,却不想带上两个侄子,他们能逃,便让他们早些逃。
王振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玉质的拂尘手柄,心绪平静了一些。
待一切恢复如平常了,王振招来两个小内侍,抬上收拾出来的千两黄金,他自己捧着一个装着素色宝石的锦盒,去皇帝面前复命。
王振极为有心机,这箱子里的千金,并非是整整齐齐的金锭子,而是小部分份量十足的金锭,加上散碎金瓜子金叶子,还有碎金角子之类的,甚至还有金钗在里面,看上去满满当当,有零有整的,显得像是王振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
而王振亲手捧着的锦盒里,最中间放着一个白玉的虎头玉佩,早年间皇帝还是太子时,赏给他的。
王振这么做,一个是想要用行动驳斥天幕说的,他借权敛财的事,证明他的家资都是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另一个是想借这颇有寓意的赏赐之物,唤起皇帝对往昔的回忆,顾念一下旧情。
这一招,是王振针对朱祁镇的心性,精心设计出来的法子。
王振相信,皇帝还会像以前一样,不会多想就偏向他的。只要皇帝相信自己,自己就是“清清白白”的王伴伴了。
一路上,王振越想越觉得可行,王林带来的担忧恐惧感,也褪去了不少。
只是,当箱子抬到了朱元璋面前时,朱元璋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命邝埜将箱子抬去兵部。
王振忙主动打开锦盒,往皇帝面前递了递,朱元璋只扫了一眼,就顺手“啪”地合上了盖子,转手就递给了邝埜:
“这千金,一分一毫都去了何处,你都得清清楚楚,回头朕要问你的。”朱元璋只顾着和邝埜说话。
邝埜忙恭敬地双手接过锦盒,震声地回道:“谢陛下!臣一定亲自督办这个事!”他从未如此爽快利落地接下皇帝给的差事过。
朱元璋的意思,邝埜完全领悟到了,就是想效仿古人,千金买马骨。
按照天幕所说,此次与瓦剌之战,败报频传,十分影响兵卒的斗志与士气。但重赏为国战死疆场的将士们,除了抚恤家属,以示皇帝的褒扬和关怀外,重点是能提振士气,从而提升战斗力。
再看低眉顺眼的王振,邝埜和于谦等人,从未感觉到如此舒畅过。
装金子的箱子,当着朱元璋的面,用封条直接封起来,然后加盖了兵部的大印,被抬了下去。
朱元璋重新回到躺椅上坐下,问王振:“这马顺,怎的去了恁久还未回?”
王振此时全身都紧绷着,听到皇帝这样问,一瞬间,便有上千个念头在心里转过,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
“回陛下,想来是皇城区域大,人多且杂,想要查个清楚,是需要一些时辰的。”
果然长着一张油滑的嘴,回答得滴水不漏的,既没有显得他和马顺很亲密,又帮着马顺圆了这个事儿,是欺上瞒下的一把好手,也难怪朱祁镇对他如此偏信。
而朱元璋呢,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在听了王振的回答后,也只是不置一词地嗯了一声。
第9章 普信皇帝朱祁镇(9)
王振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皇帝继续问马顺的事,更没有提一句他捐献了千金的事!王振有些麻了,突然感到了一丝惶恐和无助,这皇帝,怎么和先前完全不同了!
刚刚还觉得自己对皇帝十分了解的王振,突然感觉,似乎有些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了。
朱元璋的注意力看似又回到了天幕之上。
【这一路的风雨,都像是上天在给大明朝的示警,可皇帝一意孤行,大军依旧于七月二十三到了宣府。到达宣府后,天气更加恶劣了,再加上关外比关内冷得多,许多士兵都没有带足御寒衣物,军队纪律也更加涣散。更要命的是,大军的粮食也接济不上了,兵卒们在又冷又饿的情况下行军,还能有几分打仗的心思?再加上战败的战报不断传来,情势越发危急,群臣见此情况,再次上奏皇帝,请求停止北上,驻跸宣府。】
【一般人处在这种情况,就不想继续行军了。可当时的情况是,大臣们多次上奏后,王振怒,俱令略陈,意思是王振对此大怒,让上奏的人都简单略说。于是在朱祁镇看来,就是群臣排着队跟他重复同一句话:陛下,不要去大同了,就留在宣府吧!王振这个中间商,截掉了最重要的信息,造成了严重信息差,一身反骨的朱祁镇,就跟听到了唐僧念经似的,不仅不听,还心生反感:我不要你们觉得,我要我觉得!我就要去大同!】
李世民叹道:言路不通,臣意无法上达天听,祸不远矣。
玄烨赞同:宦官们弄权的方法,大多是欺上瞒下,使得皇帝闭目塞听,斩断了众臣与皇帝的来往交流,自然令皇帝昏聩。大清也是吸取了大明的深刻教训,断绝了宦官弄权的可能。
朱元璋心中更是怒意丛生,他早就看出了宦官阉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在洪武十七年,特地铸造了一块三尺铁牌,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①,以警示后人,也算是立下一道铁律。他没想到,作为太*祖皇帝的自己,铸下的铁牌,竟然会被一个宦官给融了!朝野上下竟然没几个人反对?这不是狠狠打他的脸吗?难道自己死了,说的话就不作数了?
朱元璋的手,捏得“嘎嘣”作响,自己这玄孙,果然是无能至极!难怪天幕说,他是腰斩大明复兴大业的人。
至于融了铁牌的太监王振,呵,不死难泄心头之恨。但是轻易死了,反而便宜他了。
朱元璋脸上不露声色,但他身上的杀意,却令在场的百官群臣,都忍不住浑身绷紧了,讨论天幕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武将们对这种,被疆场腥风血雨洗礼出来的杀气,更为熟悉,此时突然感受到,皇帝竟有如此强烈的霸道之气,心中都忍不住震骇,甚至生出了一股誓死追随的冲动。这真的是一个皇宫中长出来的皇帝,会有的气势和威慑力吗?
而站在朱元璋身边的王振,只感觉杀意扑面而来,激得他浑身发颤,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在那一刻,王振感觉,自己好像到了鬼门关,看到了阎王爷正在生死簿上,划掉自己的名字。
许久之后,王振才有些回过神来,依旧感觉心有余悸,久久难平。
这时他才注意到,身后胆子小的太监,已经抖成了筛糠,几欲晕倒了。连喜宁这种当过北使,见过世面的,都有些面色发白。
喜宁见王振看过来,忙作揖告饶,似是撑不住了。
王振微微摆了摆手,喜宁顿时露出喜色,又给王振长长地作了个揖,小步快着跑走了。
【到此为止,上天其实已经给过朱祁镇好几次回头的机会,但狂风暴雨,也拦不住朱祁镇继续送的决心。大臣们请求驻跸的折子,全部被驳回后,大军继续北上,八月初一终于抵达大同,也就是与也先交火的前线。大同是也先率主力主攻的地方,所以大军一到,就发现这里山间田野,都是阵亡兵卒的尸体,死伤难以计数。而跟随朱祁镇而来的兵卒见此情形,物伤其类,更加人心惶惶,十分怯战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朱祁镇依旧有回还的余地,但也是最后一次希机会了。朱祁镇再不理正事,也能感受到大同紧张恐怖的氛围,所以在到达大同的第二天,这位爷,或者叫祖宗,终于愿意讨论一下撤退的问题。在此之前,邝埜冒死闯进了朱祁镇的住所,劝他回銮②;王佐在草丛里跪了一整天,就是希望以自己的行动,让朱祁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考虑回京的事;钦天监监正彭德清,甚至搬出了古代帝王最重视的天象示警来相劝,但是都被王振骂了回来。】
众臣听到此处,俱忍不住摇头叹息。这种情况,由来好些年头了。只是到了阵前,与瓦剌军相持的时候,依旧如此行事,必然要坏大事了。
还有人同情地看向了邝埜、王佐、彭德清等人,佩服他们为国尽心尽力,又同情他们,遇到朱祁镇那样一个“昏君”,一腔直臣忠臣的热血,算是错付了。可转念想想,他们的“”昏君,不也正是自己的“昏君”吗?有些人又忍不住有些自怜自艾起来。
气氛一下子低迷了。
嬴政看到此,心道:好家伙,还有比朕更一意孤行的。
刘彻毫无顾忌地嘲笑道: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而被□□奉为帝王中军事能力第一的李世民③,已经借由饮酒而掩面,不忍见如此荒谬的行止操作。
当然,被点为第二名的朱元璋,作为老祖宗,更是没眼看这傻玄孙的无脑行事。
刚刚的气恼过后,此时朱元璋心中所想的唯一件事,便是要如何杀鸡儆猴,将宦官擅权的口子给堵住,让宦官在大明朝,伸手的念头都不敢有!先前铸了铁牌,明了铁律,还未过百年,就出了朱祁镇这样的无能的君主,以及王振这样善于钻营弄权的阉人,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第10章 普信皇帝朱祁镇(10)
思索了一番后,朱元璋一时没有头绪,只能先将此事记在心里。
而邝埜、王佐、王直、曹鼐等人,震惊过后,忍不住细细寻思,到了何种地步,他们才会做出此种逾矩的行为来。思来想去只觉着,恐怕是到了危急存亡之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