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断笳
这些声音像是让人融化的热流,清晰地进入宫纪耳中。
宫纪碰了一下发烫的耳朵,在心里毫不讲理地责怪窃听器的收音质量。
安室透到底把窃听器放在了哪里?
她欲盖弥彰地低头看着腰侧的纱布,听着安室透的声音,又想着他。
此刻仰面躺在地上的和荣想着他亡故的妻子,想着他的索尼斯。而宫纪在回忆安室透在走廊上对自己露出的笑容——他漂亮得像一幅画一样。
当时她走在走廊上,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安室透追了上来,第一次叫出了宫纪的名字,而宫纪那颗冷淡理智、又决然赴死的心被他悬停一瞬。
耳机另一边,他们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毛利小五郎的嗓音很大,他也在试图联系警方。
宫纪有点放松下来,想逗一下小孩。
柯南君正紧皱眉头,试图从和荣嘴里问出点什么。宫纪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的状态让我很好奇。”
柯南疑惑地抬头。
“最近,我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些意外。”宫纪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和荣,继而转头平视柯南的眼睛。
“所以我陷入了对自己存在问题和生存环境的思考中。你作为我思考、比较的对象之一,是一个和大部分天才截然不同的存在,我对你的存在方式难免有些好奇。”
柯南后退半步,感觉有些不妙。
“我以前姑且算是个天才,但现在不是,我把前二十年的绝大部分时间花在了与世界相处上,没有如老师预料的那样作出令人瞩目的学术成就,以至于有些人会说我浪费才能、暴殄天物。”
宫纪的叙述并不因为柯南的逃避而停止,她真情实感地说道:“从概率学出发,高智商人群往往伴随着社会官能的缺失。但你是例外,我从未见过社会能力与智力系统高度完善又高度统一的天才,何况你才7岁。”
柯南捂住了自己的手机,他看上去想要从这个屋子里逃跑。
宫纪拉住他的衣领,疑惑地蹙眉:“我在夸你,你躲什么?”
小孩的胳膊真的很柔软,柯南一边向后揪着自己的领子想从宫纪手底下逃出来,一边磕磕巴巴地回应:“…我、都是毛利大叔和安室哥哥教我的啦,哈哈……”
柯南说到安室透,安室透说话的声音便从耳机那边传来,宫纪好不容易才忽略的噪音再一次灌入了她脑海。
安室透胸腔震动的声音以及衣服摩擦声好像就在她耳边,宫纪迅速收回了手,捂住自己耳朵,不让柯南看到自己发红的耳垂。
她假装自己在好好工作的样子,认真听着耳边的声音。
柯南捂着自己的后颈,觑着宫纪的神情——难道她在哪里放了窃听器吗?
好在她不再对自己的事情追问下去,柯南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宫纪的表情看上去越来越冰冷,她放在耳侧的手指慢慢收紧,又垂下了眼睛。
柯南有些好奇地走近一步,宫纪突然抬起头来,她泛红的眼尾撞入柯南眼中。
这张脸上出现了凶狠又脆弱的表情,有一说一,有点好看,但也很可怕。
一个想法突兀地从柯南心底冒出来:不会又是因为安室先生吧?
宫纪打断了柯南的思考,她转头用一种礼貌又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柯南说:“可以帮我打个电话给毛利先生吗?”
另一边,那几位伤残人士不远不近地坐在一块。出于安全,那位嫌疑人——管家被绑住双手缚在不远处的树干上。毛利小五郎将随手从别墅里顺来的毯子递给友子女士,接起了响给不停的电话。
“臭小鬼,你又趁我不注意乱跑。”惯例抱怨一句,毛利小五郎也松了一口气:“你们没出事就好。”
电话那边的柯南又说了一句什么,毛利小五郎环视了一圈,终于看到了从管家那边走过来的安室透,他抬手朝安室透那边招呼:“安室,别墅里有人受伤了,柯南那边让你过去帮忙。”
安室透拂开挡在前方的树枝,让抖落的水珠溅了自己一身:“……是谁受伤了?”
“和荣,那个杀人者。”毛利小五郎说。
从上方泼落的凉意还未平复安室透内心的不安,悬起的心脏还未落下,他又听到毛利小五郎补充道:“宫警官的情况也不太好,所以找你过去,以防什么意外发生。”
安室透还未应答,就听胁田兼则从他来时的方向走近,同时那个暗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也跟着去吧,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忙的地方。”
待那两个人走出这片平缓林地后,毛利小五郎想到柯南代为转达的、宫纪的嘱托,他走上前靠近管家,又将绑着他的绳子紧了紧。
安室透和胁田兼则一前一后,沿着来路蜿蜒而上,那座别墅立在视线尽头。
与柯南分开,和胁田兼则一道找毛利小五郎汇合时,他背对着别墅,无数次想回头看一眼。
他处在这铺天盖地的罗网之中,同时扮演波本和安室透,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时机。波本和安室透不会多此一举,连属于降谷零的信念和责任都在劝他理智——将逐渐干涸的真心被压在最底下,不要再回头看那座别墅。
他也就面色如常地背对那座别墅,确实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胁田兼则走在后方,安室透觉得那枚独眼好像攀附在自己肩头,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如鬼影般粘腻在后背。
多年之后,他走在这座被雨浇透的杉林里,再一次觉得周身赖以生存的空气被挤压,有几秒钟,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景光。
这个名字突然跳入脑海,那些被他埋葬在最深处的记忆违背理性,辅天盖地地翻涌而来。他握着伞柄的手指突然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绵密的痛苦攀附上了心脏。
如果再一次,他爬上楼梯,看到的是一具尸体呢?
他迅速低下了头,在模糊视线的黑色雨水中,借看脚下的路。
来到那片相对低缓的林间,安室透久违地接到了琴酒的消息。这则短讯以极其不耐烦的语气简单解释了管家的身份,并要求波本让管家及时脱离警察的管控,或者直接杀了他。
同为情报人员,安室透对管家这个人略有耳闻,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投机份子。因为聪明圆滑和投机取巧,“管家”无限接近于取得代号,但又因为琴酒的喜恶被考核部门的人拒之门外。
安室透不知道“管家”呈递给上面的情报价值几何,不过他媚上欺下,踩着同期外围人员或下级的尸骨往上爬的作风倒是在组织内广为流传。
朗姆或许会喜欢这种奸诈狡猾的情报人员,但以琴酒为代表的部分执行部成员对他异常讨厌——毕竟情报员的失误可能会断送他们那种杀手的性命,谁知道这种不择手段、投机取巧的人会不会在关键时刻为了利益选择背刺。
安室透隐约记得,基安蒂和科恩还未获得代号时,和这位“管家”走得很近。
为了维护“胁田兼则”这一身份,琴酒代朗姆向自己传递了消息,后半句的“杀了他”,也许纯粹代表了琴酒的个人倾向。
琴酒对管家的厌恶为安室透递来一个把柄,假如事情变得不可控,波本绝对会杀了“管家”。
衣服上的水痕滞重布料,使其粘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令人不适的寒凉感。锁骨靠近心脏的地方,宫纪放进他衣服的窃听器,正挨着皮肤微微发烫。
他与管家的对话被宫纪完全收入耳中,他假意许诺协助管家逃离,宫纪听到应该会很生气。
令安室透没有想到的是,“管家”甚至叫出了自己这个以神秘主义作风在组织行动的人的代号。
对了,还有自己之前将她拉进那个书房里,轻易许下的承诺。
安室透撑着伞,低头,踩过地上的败叶。
他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还将再一次试探她。
身为警察,听到自己与管家的谈话,你会怎么做呢?
第37章
骗子(感情线)
挂掉电话,柯南惊恐地看到宫纪拿起手边的枪,动手卸掉空弹匣。
一个警察遇到了能让她拔枪的事情,这没什么问题。可她一边露出心碎的表情一边拔枪,这很能说明问题。
尤其这个警察还是宫纪。柯南偏头看了一眼手腕被毁掉满身是血的和荣,心里升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记起了宫纪说过的一句话——“你们侦探的承诺真是让人难以信任。”
除了安室先生,还有哪个是侦探?总不能是毛利大叔吧。
宫纪冷漠地拿出了新弹匣,流畅的换置动作顿了一下,弹匣被她夹在指间,铁合金的弧状凹槽流淌着暗沉摄人的光。
“等一下!”宫纪的沉思动作反而让柯南毛骨悚然,他突然伸手抱住宫纪的胳膊,试图制止她的危险动作。
“有话好好说,我还是个小学生,请不要在我面前搞出血腥场面。”
宫纪的目光动了一下,她的眼珠偏移,半阖的睫毛冷淡地遮住半个眼瞳,用这个压迫感十足的表情,自上而下俯视着柯南。
她眼底的一点湿漉漉的水迹和眼角的红色已经慢慢褪去,又变回了柯南有点害怕的冰冷摸样。
“从你和安室透先后试探我开始,我就很想问一个问题。”她的语气很轻,尾音附着点不甚明显的疑惑,“你和他,是不是共同保有一些秘密?”
柯南利落地放开宫纪的手臂,后退几步,捂上眼睛。
对不起了安室先生。
耳机里,安室透的声音连带着又一次淅沥的水珠泼溅声回响在周遭:“是谁受伤了?”
而那个胁田兼则居然又跟了上来。
宫纪闭了一下眼睛,目光虚拢着,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你有没有觉得,自从来到这个地方,他变得很焦虑。”
柯南张开自己并拢的手指,从一点缝隙里觑着宫纪的表情。
“我没这么觉得,一分钟要看十次安室透的人又不是我。”柯南很想这么吐槽,但他及时、又很识时务地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可我为什么要在意他的心情呢?”宫纪低下头,又问。
她想要变得柔软,而不是变得软弱。
宫纪狠狠一推弹匣,偏过头去,眼睛又开始发酸。
“他们应该快要来了,我去门口等安室先生。”柯南欲盖弥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表,非常着急地要提前给安室透传消息。
柯南一走,这个房间里就只剩她,和仿佛已经死去的和荣。
没有了小孩,宫纪将厌倦的目光攀上和荣明显经过力量训练的身躯。她陈述的声音里不带一点感情:“你的射击动作与格斗方式都有警校的影子,枪支也是警用型号。”
精神病者的狂欢凄惨落幕,支撑他所有行动的恨意、激情等饱满昂扬的驱动力褪去,最终只留下一副颓靡的空壳。和荣倦怠地闭着眼,外界反应之于他这个求死之人已惊不起半点波澜。
“那个管家给了你钱,你拿着那些钱请来了你想要在这里杀掉的人。他还给了你照片,你用那张照片引我过来。”
管家,组织,波本。
没有反馈,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得到被讲述者的一句话,宫纪仿佛在对着一具尸体自言自语:“如果我的理想和我的……和他背离,我会怎么处置他?”
此时快要五点,群山尽头浮现如雾霭般的薄明。在这个时分,从云端落下的雨水像是细密柔软的薄纱笼于青黑色的杉林。野鸟在外面扑棱翅膀又起伏啼叫,玻璃面开始反光,丁达尔效应突兀地出现在了房间里。
宫纪盯着那束光与尘埃,这才意识到玻璃也被砸碎了半面,甚至有一枚子弹从墙壁上弹出去,在力的作用下嵌在了玻璃上。
宫纪扶着墙起身,想去拿下那枚卡在玻璃面上的子弹。
她路过和荣时,外面的野鸟突兀地长长啼叫一声,一种宿命般的预感突然砸中了她。
宫纪低头看着和荣,看着他疲惫的脸——我会变成他这样吗?
她曾一次一次地、反复翻过自己的心理测量表,盯着那条反社会人格才有的平直的作业曲线,然后拿起手边的笔,在上面画了一道新的、正常的线。
她想要使其出现弯曲,起码在冰冷的量表内,做一个被广泛认可的正常人。
她的世界是单向的,是一条笔直的道路,单向道路尽头是她为自己找到的一个目标。成为警察,这个足够光明的理想,是她人生的锚点,是浩浩的世界中她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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