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千一粒
只是在她施以援手的时候,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引来了一条吐着毒信的蛇呢?
“你知道的可真多啊。”柳原月意味不明地感叹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说说你的母亲吧。毕竟这才是一切的源头。”
她等了五秒,没听到回复,于是道:“不想说吗?那老师就开始问了。”
对于枝野康平的母亲、枝野诚的妻子,她仅有的了解就是参观过对方的几幅画作。但那时她没多少兴致,只随便扫了几眼。
唯一令她还有些印象的那幅画里面是圣母玛利亚与圣子,康平大约是那一年出生,至少是在胎中。
按照画作所标注的时间推算,枝野康平的母亲是两到三年前去世,当时三十一岁。
“你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她观察着枝野康平的表情,一句句说道:“是自杀?是意外死亡?是他杀?”
男孩的眼尾颤了一下,她点头道:“是他杀。”
枝野康平拧眉看她,神情不定,似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看穿的。
最后,他垮着一张小脸道:“老师,您不用猜了。妈妈是被爸爸杀死的。”
事实上,从看到老师反锁房门的时候,他就隐约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既然开了口,他也不再隐瞒,坦白道:“爸爸妈妈从来不吵架的,可那天他们吵得很凶,妈妈还撕了好几幅画,我被吓得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后来好不容易听到声音小了一点,我偷偷溜出去,从画室的门缝里看见了……
“我看见爸爸拿起手边的瓶子往妈妈的嘴巴里灌,妈妈一直踢爸爸,但是、但是没有用!
“然后妈妈倒在地上,她一直在叫我……我想进去,可是爸爸回头看我,他好凶,他的眼睛是红色的!我好害怕,我不敢,我……我跑回了房间。”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满是恐惧,身体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说话的声音磕磕绊绊:“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老师。”枝野康平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知道爸爸不是好人,可是、可是他是我爸爸!我怕他害你,我不想这样!”
柳原月不为所动,追问道:“所以你带我去地下室,又不断提示我?你想保护我,还是说,这是对你父亲罪行的一种暗示?”
她想到之前枝野康平陪着她一起去洗手,又在没等到她的时候主动找过来。
男孩的眼睫被泪水浸湿,大大的眼眶里泪珠滚动:“老师,您会怪我吗?我想直接告诉您的,可是我不敢,我怕爸爸发现,我好怕、好怕……我怕他像对其他姐姐一样对待您!”
“你怕他杀了我?”柳原月歪了下头,肯定道,“你也知道其他人被他杀了。”
她垂下眼睑,分析起来:“枝野诚不可能在杀人的时候还带上你,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说出杀人的事情,你更不可能独自出现在那三个人被害的地方。所以……你是自己判断出她们死了。”
“爸爸说姐姐们忙着读书,忙着工作,出国去了。”枝野康平痛苦道,“可是春姐姐的个人主页已经很久没更新了……我知道的,他害死了妈妈,也会害死别人!”
“康平。”柳原月叫他的名字,“没有人可以在我的眼前说谎。”
枝野康平没有明白她的话,他哽咽了一下:“老师,你不害怕吗?”
“我从不害怕。”柳原月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了眼失去一切功能的手机。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她此刻的平静并非全然来自于对生死的无畏,还有部分源于对工藤新一的信任。
她相信他在查过枝野诚之后,一定会发现后者的问题,也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至于那封短信,是否发送出去,并没有多么重要。
画室内陷入沉默,柳原月隐约听见远方传来的尖锐警笛声,但更近的却是房门处的摩擦声。
锁匙拧开、齿轮转动,反锁的门在严丝合缝的齿纹之下不堪一击。
“爸爸有画室的钥匙。”枝野康平擦了一把眼泪,从座位上跳下来,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右手捧住,“老师,您今天不该来的。”
第17章 第十七面
警笛声愈发清晰,门在注视下被推开。
枝野诚缓步走进来。
“柳原老师。”他彬彬有礼地朝柳原月点头示意,将手中拿着的那支针管展示在她的眼前,“不确定您是否会喜欢,但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案。”
仅仅幻想着将针管中的液体注入少女体内的画面,他都忍不住为之战栗,相信这会是他所创造出的最美的一幅作品。
“不要!”枝野康平挡在她的座椅前,发顶堪堪到她的嘴唇,声音发抖,“爸爸,不要伤害柳原老师!”
父子俩如同在她的面前上演一出情景剧,柳原月欣赏了一会,实在看不下去这样拙劣的演技。
她的声音很轻,可嘲讽的意味却很浓:“在你们眼里,我应该是个死人了。面对死人,也要装模作样吗?”
她发现了墙壁上的死者画作,知道了枝野诚与死者之间的交集。为了阻止她与外界联系,将线索传递出去,枝野诚不得不屏蔽信号。
可他如果不限制她的自由,短时间内警方也不会有闯进来的理由。
而警方只要能进到住宅之中,不论是凶器,还是枝野诚留下用来自我欣赏的死者遗物,都逃不过被发现的结局。
世上的事情总是这样,环环相扣,难分首尾。
枝野诚自然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
柳原月看着他绷紧了一瞬的眼周肌肉,“呵”了一声,笑道:“枝野先生,看来您并没有下定决心啊。”
眼球的急速转动根本无法掩饰,满脸都写着犹豫与无法抉择。
她站起身来,继续道:“您一定在想,是在逮捕前杀了我完成此生的最后一幅作品,还是挟持我以谋得更广阔的未来吧?
“像您这样的人,童年时期被母亲严苛教育,长大后又遇到不爱的妻子,一定是个连决定都不敢做的人吧。”
“咦?我说错了?”柳原月有些惊讶,“您爱您的妻子?不,您对您的妻子爱恨交加。”
被一语道破自欺欺人的事,枝野诚再也维系不住面具,大力地挥了下手中的针管,怒声道:“闭嘴!”
柳原月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既然爱她,为什么要杀她?她出轨了?她不爱你?她的家庭?”
猜测一样样被问出来,答案出乎她的预料:“竟然是家庭?”
接住她话音的是响彻云霄的刺耳警笛,门铃急促地震动,紧接着是撞门的闷沉声。
被提醒了一般,枝野诚跨前一步,狠狠将枝野康平推开,伸手去抓女生的肩膀。柳原月动作轻盈地侧身,从他的手臂下方滑出去,与他拉开距离,口中话语不断。
“你是白手起家,却能在艺术界有今天的成就。”柳原月不可否认枝野诚的眼力极佳,但这一点显然远远不够,“这一切与你的妻子脱不开干系吧?”
男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你懂什么!这一切都本该是我的!是她抢了我的家,是她抢走了我的一切!”
柳原月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神色,挑战他的底线:“分明是你抢走了她的生命,你才是那个强盗。”
“那也是她活该!她欠我的!是她和那个女人欠我的!”枝野诚的目光疯狂,大声道,“我只是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
柳原月目光一凝。
在这种情绪之下,枝野诚所说的必然是真话。“她”指的是妻子,“那个女人”会是谁?
联系上妻子的家庭……
“你妻子的父母?”柳原月讶然,“她的母亲?”
枝野诚彻底失去理智:“不许提那个贱人!都是她,都是她抢走了我的家!都是她害了我和妈妈!”
柳原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工藤新一听完康平病症的判断。
──“可能是癫痫的症状,与遗传相关。”
“你和你妻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柳原月问出这句话,看到枝野诚的颈阔肌瞬间拉伸,“原来如此。”
以枝野诚的年纪来看,他父亲先与他母亲结合,后来抛弃他们母子另娶,又有了个女儿,也就是被枝野诚杀害的妻子。
她终于想明白枝野诚挑选杀害对象的第四条标准了──不纯粹的爱。
在他的眼里,松本春是为了采访而接近自己,小坂田慧是为了办画展而接近自己,就连与他有亲密关系的秋保丽子都是为了结婚得到他的钱财。
即便这三个人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在他看来也已经是染上污点的情感,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我杀了你!!!”枝野诚听到自己埋藏于心中多年的秘密被人点破,再也忍耐不住,直直朝着柳原月冲去。
他的步伐杂乱无章,神色疯癫,手中挥舞着的针尖泛着冷光,如同死神的刀刃不断朝前挥去。
幸而画室很大,还有枝野康平在一旁帮忙,想要躲避不算太难。柳原月的身形灵活,顺手抄起旁边的画具扔向枝野诚,与之周旋。
混乱之中,掌心摸到另一个画板,她刚要拿起,却骤然发现那是自己的画,一时顿住,犹豫了几秒。
可等再她寻找下一个目标已来不及,枝野诚到底在体能上有优势,终于扯住她的发尾,顺势将针管对准了她的脖颈。
“住手!”门边传来一声厉呵。
穿着蓝色西装的少年比所有人都快上一步,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一般,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的身后跟着十数位警员,双手持枪,鱼贯而入。
枝野诚面色紧绷,喊道:“不许进来!”
看到来人全都被自己震住,他满意地抬了抬下巴:“谁再动一下,我杀了她!”
“冷静一些,枝野先生。”工藤新一尽力让语气平和,“不论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他试探着走近一步,双手张开,半举在身侧,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已经杀了四个人。”枝野诚知道自己瞒不住了,毫不避讳地提起,“我还有谈的机会吗?”
他的拇指按上注射器的活塞柄,手背露出青筋:“全部给我放下枪滚出去!”
冰凉尖锐的触感抵在脖颈处的脆弱血管之上,柳原月却有些走神。
她甚至恍惚想到,这幅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上次面临死亡威胁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那家寿司店里。
工藤新一也是这样站在不远处,目光灼灼,满是担忧。
但现在他眼里的情绪要更加复杂,多出来的是什么?是——恐惧吗?
他在惧怕她的死亡,惧怕她受伤。
她不怕死,况且还是在这个漫画世界死。人类的大多数恐惧源于未知,但她却毫不在意,不论死之后是就此消失,或是回到原来的新世纪,还是去往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似乎对她而言的区别不大。
——不,应该还是不同的。
其他地方,就没有工藤新一了吧。
柳原月的眼睫颤了颤,对上那抹停留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动过分毫的目光。
面对他的话,还是努力一下吧。
稍微……有一点期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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