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山下驻扎了许多行军帐篷,四处点着火把,田光见到山上一堆人乌泱泱的下来,立即上前跪下请罪:“秦王陛下,樊於期谋逆,险些毁了秦燕两国的和平,末将已命信使回蓟城,燕国会倾全国之力,尽快缉拿樊於期入秦。”
嬴政冷哼一声,并不作回答,然后强势的拉着怀瑾回了帐篷。
他此前的温柔小心全部消失殆尽,只余粗暴,怀瑾手腕被扯红了一片,重重摔到了地上。
嬴政见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揉着手,心头又后悔了,硬梆梆的说:“寡人不是成心的。”
怀瑾低垂着头,睫毛颤了两下,像是两只轻巧翩飞的蝴蝶。
嬴政的一腔邪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熄灭下来,他命人准备饭食,不多久就见到夏福端着食盒进来了。
夏福忧心忡忡的看着怀瑾,他已经听说了山顶上的事,本做好了最坏打算,谁知见到怀瑾精神尚未崩溃,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可是不知为何,心下总是不安。
嬴政在旁,夏福放下饮食,然后出去了。
“吃东西。”嬴政说。
怀瑾默默点头,机械似的吞起了米饭,然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嬴政:“陛下会帮我找到他的,对吧?”
嬴政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都酸了,一路下山他想了很多,反正张良已经死定了,他犯不着和一个死人去争。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将来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她的心迟早会是自己的,嬴政强忍着耐心的看着她:“寡人答应你。”
怀瑾眼睛酸涩,感激得连连点头。
第二天天一亮,士兵们就开始满山找人。
然而茯苓山山脚的范围太大,没有人能确定张良落在哪一块,只能地毯式搜索,进行得非常缓慢。
韩念被送到了夏福那里看守,而嬴政则全天的陪着她,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张良。
因此怀瑾也越来越相信张良一定还活着,也许他早就留好后手逃生了。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还是没找到人。
这时田光和尉缭一起过来了,他们是想请嬴政先回秦国。嬴政出来的一月之期已经到了,若再不赶回去,恐怕不能按约赶到中山。
“陛下先回吧,留少许士兵寻人,把老尉也留在这里,等救起了他,我就跟着老尉回秦国。”怀瑾也这么说。
她想只要嬴政走了,等救起张良他们就可以顺利的离开了。
嬴政只是拧着眉,坚持要让怀瑾和自己一起回去,可尉缭却把嬴政单独请到了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嬴政再回来时,便改了口:“寡人把尉缭留给你,等……你就立即回来,好吗?”
他的语气最后几乎有些哀求了,怀瑾不敢露了喜色,点头道:“我晓得的。”
田光、蒙恬等人俱是松了口气,然后立即去点兵准备出发。
谁知不多时,有士兵前来回报:“前面发现了人,在一个山缝的沟缝里。”
怀瑾大喜,站起身来就要过去,谁知那士兵支支吾吾的又道:“只是……只是……人已经……”
“伤得很重吗?”怀瑾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要跳出来了。
那士兵说:“山峰太高,又因卡在了缝隙中,那人已经……去了,死状奇惨,身首异处,连四肢都已经碎了,小人已命人将散落的尸块都寻来了。”
帐篷内所有的人都不意外,怀瑾脚下一软,尉缭赶忙扶了一下。
她尖叫:“不可能!不可能!在哪里,带我去看!”
“那场景实在太可怕,姑娘看了恐会受惊。”
怀瑾的声音颤抖起来:“带我去。”
等到了帐篷外面,只见到一堆士兵围在一起,空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士兵们见嬴政等人都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让开,把地上的尸体露了出来。
或许已经不能称是尸体了,而是一堆尸块和碎肢。
头颅被放在一边,左边脸上被岩石摩擦得皮肉都翻了起来,右边脸上被刮得只能见到骨头了,四肢被堆放在一起,能看到完好的地方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他穿的那身玄衣也已经全成了破碎的布。
尉缭看到眼前这一惨状,当即不忍的别过头,下意识的就去看怀瑾。只见她目光呆滞的望着那边,眼睛像是定死了一样。
嬴政也去看她,但是她好像一下失去了反应一样,只是那么呆呆的望着。
她这两天设想了无数个计策,在找到张良后,怎么能顺利脱身。她都已经在畅想未来的日子了,可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怀瑾不禁怀疑,那真的是他的尸体吗?
可是看到那如玉的皮肤颜色和那件破碎的衣服,还有那颗破损得没一块好地方的头颅上,依稀能看出昔日风采的眉眼。
真的是他,真的是张良,他死了。
他死了。
怀瑾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她愣愣的,然后看向天空。
老天爷是在开玩笑吧?
他可是张良啊,历史上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圣,他怎么会死呢?
不是没有人可以改变历史吗?不是没有人敌得过天命吗?是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历史吗?会吗?不可能的!
可是他真的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在自己眼前,他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心开始慢慢崩塌,一点一点的,紧接着五脏六腑都像是搅拌在了一起一样。她觉得体内所有的器官和细胞全部开始痉挛起来,她痛得快站不住了,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
有人过来扶她,有好几只手拍在自己背上,她看到四周的人面孔都变得陌生。他们都在说话,神色很焦急,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和她说话,可是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最后她的眼神聚焦在那具尸体上,心口越来越紧了,怀瑾想,她是不是也要死了?可是她身上没有一处伤疤,为什么会死?
她脑子转了很久,原来是因为张良死了,把她的命也带走了。大脑正在接受张良已经死的事实,内脏痉挛得更加厉害,她只觉得喉咙里自己的心马上也要呕出来了,一张嘴,一口鲜红的血直直喷出。
下雪了了呢!
她一寸一寸的倒在地上,眼睛里是碧蓝的天空,好多人都在她身边叫她,可是她没有任何力气去辨别谁是谁了。
怀瑾想问问老天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嘴角有血不停的溢出,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从深海里回来一样,又是那种让人生厌的窒息感。
眼前一明一暗,像是到了梦境之中。
她看到张良拉着小小的她,走在齐国临淄的街头,给她买了好多吃的;
她看到夏日的午后,两人并肩躺在榻上一起午睡,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宁和的微笑;
她看到自己落入渭水时,张良惊怒悲痛的神情;
她还看到秦国咸阳的小房子里,他们拥抱在一起看窗外的雪;
最后她看到,张良温柔的对她说:“姮儿,永远不要忘了我。”
“子房——”她痛得狠了,揪着草地,撕心裂肺的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嘶吼,是从没听过的凄厉。
嬴政心中恐惧交加,紧紧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好像不小心就会失去她一样。他没有什么时候有比现在更清晰的认知:她也许不会再想活下去了。
难过到什么样子,才会吐血?他不敢想。
怀瑾大力的推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尸体那边走,走了两步不敢再过去了,连看都不忍再看。她抽出就近士兵的配剑,迅速的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她抱了必死的决心,没有人反应过来,只有尉缭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徒手握住锋利的刀刃。
嬴政立即将剑夺了下来,但是脖子上仍留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正在涓涓往外冒血。
蒙恬与田光等人完全惊呆了,直到听见嬴政在喊医师,然而军中哪有医师?
尉缭忙道:“夏福跟阿罗学过医术,快!把他叫过来!”
夏福虽说是看守韩念,但两人都是熟稔的,早解开韩念的绳子攀谈起来。
突然外面来找他,他忙带着韩念出去了。
然后看到了怀瑾,她脖子上的血不停的往外冒,奄奄一息的躺在嬴政怀中。
夏福魂飞魄散,眼泪就接着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7章 下葬
她的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像一只脆弱的蝴蝶一样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上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嬴政的心仿佛坠入了深渊,他不敢问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
可是他必须要离开了,尉缭已经三次给他阐明了厉害关系,他需要赶紧到达中山,贵为一国之君的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可以杀很多人,却没有办法让怀瑾重新燃起活着的希望。
他只能要再三请求尉缭:“一定要把她平安带回到秦国。”
尉缭郑重应下。
“我回了中山见了王翦,再来接你。”嬴政站在床边,对她说。
怀瑾像是变成了一只木偶,不动、不说话、不眨眼,只有眼角不停渗出的泪水和起伏的呼吸,能看出她还活着。
蒙恬等人都跟着走了,只有尉缭带着一小队人守在茯苓山脚下,另外还有韩念和夏福日夜守在她的床边。
躺了一日一夜后,尉缭进来告诉她:“张公子的尸体开始腐烂了,你想怎么办?就地掩埋吗?”
一直安安静静的韩念突然开口道:“公子定想葬在新郑,那是他的故土。”
他脸上的青铜面具闪着冰冷的光。
怀瑾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老尉,烦请将他的尸骨火化,装在……罐子里,我要带他回家。”
傍晚时怀瑾闻到了一股焚烧的味道,那是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她正在细细分辨那里面有没有他身上独有的兰香味,这时夏福对她说:“主子,吃一点东西吧。”
怀瑾有些费力的扭动脖子,看着夏福,他这几日憔悴得眼眶深陷,可是她真的一点都吃不下。
想安慰一下他,可是干裂的嘴一弯,嘴唇就裂开渗出了血:“我吃不下。”
见到韩念也站到夏福面前,她问:“子房,还有没有跟你交代过别的?”
韩念沉默的摇摇头,说:“公子预想了、两种结果,一种是、带着你离开、去齐国,另一个……是让我、以后,跟着你。”
韩念说话有些奇怪,似乎是咬着字拼命想念清一样,因此说得非常慢,怀瑾绝望的笑了一下:“子房……”
帐篷外面的奇怪味道持续了很久,入夜时尉缭带了一个精美的陶瓷罐子进来了,他一看到帐篷里一口没动过的饮食,就叹息道:“你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还怎么带张公子回家呢?”
怀瑾死死的盯着他手里的罐子,颤抖着嘴唇:“是他吗?”
她拼命想坐起来够到这个罐子,可是浑身瘫软,尉缭见状忙把罐子放在了她手边。
怀瑾把罐子揽在臂弯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高大挺拔的男儿,如今却栖息在一个小罐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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