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千棵树
嬴政走下去,醉的脚步有些不稳,他左手搭着王翦:“爱卿赶紧回家歇着,明日早朝许你们歇着。”右手搀着蒙武:“你家大小子蒙恬不错,再历练几年,回头跟你一块打仗去。你家二小子到年纪了,也送到宫里来,寡人给你看着!”
老猎在后面跟着,怀瑾心想:他是真喝醉了。
嬴政醉的厉害,叫人送走蒙武和王翦之后,他再也没精神管殿里的另外三个人了,被宫人们架进了王后殿中。
看着大殿里一地狼藉,怀瑾叹了口气,陛下啊,您恐怕忘了臣现在是在休假吧。
尉缭和甘罗都是一脸清醒,但是看他们桌上的酒瓶,他们是喝的最多的。怀瑾过去拱手道:“二位大人酒量当真好。”
甘罗:“酒不够浓。”
敢在宫里说酒不够浓,怀瑾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了。尉缭只是和缓道:“我和阿罗在蜀地待了半年,蜀地尽是烈酒,一碗下去醉三天那种,在那边练出来了。”
怀瑾点头称是,然后问:“二位大人车驾停在哪边,赵姮送一程?”
“不敢劳烦,我二人骑马来的。”尉缭道:“赵大人……”
他说起这个称呼,哑然失笑:“你有别的字吗,或者小名之类的。”
怀瑾道:“大人叫我赵姮便可。”
“我叫你阿姮吧。”尉缭负着手,笑道:“阿姮,听起来也很亲切。”
甘罗在旁道:“走了,都什么时候了,改天再叙吧,人家也是要休息的。”
尉缭好声好气应了一声:“知道了,那就先告辞了,改天请你喝酒。”
甘罗也对她点头致意,面无表情的脸,让怀瑾觉得他这张面皮仿佛是一张面具。目送这两人走远,怀瑾叹息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的回去了。
她喜欢睡懒觉,章台宫后面的这座殿她弄了很多窗帘,因着半个月不用当差,她决定睡到日上三竿。正做着梦呢,外面又有人敲门,踢了一脚床下的夏福叫他去开门,谁知踢了个空,迷迷糊糊的想起夏福应当是去膳房做饭了。
怀瑾困,有心想不理。
外面却说:“阿姮,在里面吗?”
这把柔和的嗓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思索了一下,听出是昨晚尉缭的声音。怀瑾瞌睡去了一半,穿好衣服,一边束着头发一边隔着门问道:“是尉缭大人吗?”
“是的。”外面尉缭说。
打开门,只见尉缭松松垮垮的站着,双手负在身前,也没有笑容,但是看上去有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怀瑾问:“这么一大早,尉大人怎么来我这小鸡窝了?”
“早?”尉缭愣了一下,继而笑道:“现在都快午时了,不早了。昨晚不是说请你喝酒吗,这不,我亲自来请了。”
这改日实在太快了,怀瑾心道:这人看着温吞,其实是个急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尉缭子
不过尉缭是国尉,对于她来说是个了不起的大官了,她不好拒绝,只道:“容赵姮梳洗一下,尉大人进来坐。”
尉缭点头,进门,见屋里一片漆黑,有些奇怪。怀瑾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把帘子全部拉开,屋内顿时一片明亮。在屋子里找了半天,没见着烧着的水,怀瑾歉意的正想说话,尉缭却摆摆手:“不喝茶了,阿姮自便吧。”
怀瑾便找水去洗漱了,尉缭等在那里,她也只是胡乱洗漱了一把,在发髻上别了一个冠,就收拾完了。
冷不丁的,尉缭突然道:“阿姮的头发真软,不似男子发硬且粗。”
“可能现在还小吧,以后长大了就不这样了。”怀瑾极其自然的笑道。
尉缭古怪的笑了一下,道:“是,每个人发质都不一样。”
“我洗漱好了,现在走吗?”怀瑾在桌上给夏福留了一张字条。
尉缭就带着她出宫了,尉缭今天是驾车来的,只是一辆青蓬牛车。待坐好,却发现驾车的是他本人,没有马夫。眼前这一幕与他身份十分不搭,不过怀瑾也不多问,随他上车。
尉缭府上不大,离王宫很近,且惊奇的是,府门上挂了两块牌子:甘府、尉府。
怀瑾看了尉缭一眼,尉缭就笑着解释说:“我与阿罗住在一处,这原来是两处宅子,不过后面打通了连在一起,大门也拆了并成了一个。不过阿罗常年在雍城那边,只有回都城述职才回来住着。”
怀瑾心想:你们两是好基友吧。
跟着尉缭走进去,她发现下人也没几个,想起吕不韦府上络绎不绝的三千门客以及数不清的奴仆,又想起众人口中的清官李斯也是门客近百,尉缭府上简直是……惨淡。
怀瑾觉得有些奇怪,国尉和奉常都是大官,且他们两是嬴政的亲信,为何行事如此作派?
走在府中,建筑也是十分清雅,院子里的绿植几乎覆盖整个府上,有些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藤,也有各色名贵花卉。植株并不是疯长,有被人修建过的痕迹。怀瑾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植物园,或者是一个花店。
尉缭见她一直四处看,便解释:“家中只有三名仆从,我和阿罗都不喜欢被人伺候,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
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不喜欢被人伺候,怀瑾瞪着大大的眼睛看过去,尉缭笑了一声:“好吧,其实是阿罗,他不喜欢豢养奴隶。他觉得奴隶也是人,有父有母,不忍心使唤,就把府上原来的奴隶全都遣散了。”
“甘罗大人真是心善。”怀瑾有些意想不到,她与甘罗见了两面,甘罗无论从神情还是语言都透露着生人勿近,我很不好惹的感觉,没想到心地还挺善良。她一个现代人都已经习惯了古代的奴隶伺候,想不到一个古人有这样的心胸,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穿过好几条回廊,到了一个湖前。府里的湖,尉缭说是后面命人凿出来的。这栋宅子占地面积挺大,湖心一个凉亭,一条小桥直通凉亭,尉缭带怀瑾到了湖心亭,亭中石桌上已摆好了酒菜。
“请随意些,”尉缭坐下,惬意的喝了一杯酒。
怀瑾一愣,真的只是叫她来喝酒?她也跟着坐下,只是不像尉缭那么随意,有些拘谨狐疑,她道:“尉大人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尉缭惊讶的看着她:“没有啊,昨晚不是说了,请你喝酒嘛。”
怀瑾反应过来,讪讪笑了一声,放松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刚喝了一口,她尝出是初遇尉缭和甘罗的那家酒肆,那家的酒不浓,酒里似乎还有花香,她现在还是记得的。
“蒙国尉大人相邀,在这里谢过了。”怀瑾喝了一杯酒,客套道。
尉缭发出一声轻笑,倚在凉亭的栏杆上,道:“我今天邀请的不是尚书令,只是我在酒肆中遇到的小友,不必这么客气,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不当差的时候我也不是什么大人。”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松快,始终端着是一派谦逊温和,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怀瑾不知他是何意,只是道:“大人就是大人,赵姮不能失礼。”
尉缭道:“都是人,除去官衔财富,我们的本质就是人。既然是人,都是平等的。”
这些话十分的亲切,怀瑾有些意外,意外这些话从一个古人口里说出来。她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尉缭问:“笑什么?但说无妨。”
“没什么。”
“说嘛,”尉缭道:“不如我先说,我叫你来喝酒,不过是想听听你以前的精彩故事,以前听到的传闻都是断断续续的,如今见到传闻中的你本人,很好奇。所以,你在我面前,随意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怀瑾含着得体的笑,稳稳说:“如果真的平等,尉大人就不会不请自来,而是会提前告知我,给我准备的时间,而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正是因为不平等,所以大人吵醒我睡觉,我却依然得忍着睡意跟您出来。所以,平等,我并不觉得有人能做到。”
至少在这个时代,没有人。
尉缭听完这一段,愣了许久。
怀瑾说完,老实的笑笑,自斟自饮。
尉缭反应过来,站起身弯腰行了一个礼:“是我考虑不周,阿姮见谅,下次一定准备周全。”
他一派光风霁月,并无任何忸怩,怀瑾就有些震惊了。他的行为和语言在告诉她,他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那些话并不只是说说。
但是,她安心受了这一礼,给他倒了杯酒,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干掉了。
“小孩子,喝酒这么厉害!”尉缭口中这么说,语气里却是称赞。
怀瑾此时已经放下拘束,轻松下来,一放松就有心情打量起四周的景致了。怀瑾看着湖里似乎还养了一些带颜色的锦鲤,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尉缭递给她一个小盆,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鱼食,撒了些鱼食进去,湖里的鱼全都涌了出来,微风吹过,十分惬意。
尉缭道:“在秦国觉得还好吗?比起赵国如何?”
明明也才认识两天,尉缭问话就像个认识了许久的老友似的。怀瑾喝了一大口酒,有些辣喉,她淡淡道:“我在赵国的五年,每天都是在王宫里,只论吃好穿暖当然是过的不错。而在齐国待的那几年,虽然吃穿不如赵王宫,但过的十分充实。”
“那秦国呢?”
怀瑾反问:“国尉大人也不是秦国人,那你觉得和你的家乡魏国比起来,哪里更好?”
尉缭笑了几声,然后道:“故乡好,故乡的人不好。”
想必又是一个故事,怀瑾没有追问的欲望,只是接着话道:“彼此彼此。”
“昨晚大殿上,你说遭人迫害,赵国太子已立,你是……虽以早慧闻名,但是据我所知你无任何实权和爵位,对谁都没有威胁。”尉缭平缓的语气娓娓问道。
怀瑾倒了一杯酒,又是一口饮下,笑道:“我兄长赵嘉被废,我因此事得罪了倡太后,母亲遭其毒害而亡。我被追杀时落入渭水中,侥幸被人救起,那时起我发誓,一定会报仇。”
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平淡的一番话,尉缭几乎能想见其中凶险,他举杯道歉:“对不住,提到你的伤心事。”
“无事,反正我也日夜都会提醒自己,不忘当日之仇。”
如此决绝的语气,尉缭便断定了眼前这个孩子的脾性,他道:“刚刚见你提到齐国时,似有怀念之意,想必在那里过的很开心。”
怀瑾神情变得柔和:“是,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
尉缭点点头,两人对饮了一小会儿,怀瑾问:“大人和甘罗大人似乎很亲厚?我所知,大人来秦国也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一年的时间,他所爬的高度,比在秦国做了十年官的人还快,跟坐了火箭似的。
尉缭笑道:“阿罗与别人不同,是可托付生死的重情重义之人,他是我平生仅见之人,与众不同。”
真的很难想象甘罗是尉缭口中描述的那个人,怀瑾忍不住问:“如何与众不同?”
“阿罗是一个认为众生皆平等的人,或许是因为掌管宗庙的原因,他的心地仁善慈悲。他与我说,他虽觉得众生平等,但不会把这种思想传输给别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在所有人都认同一个规则的时候,他这种声音是不被接纳的,所以他自己做到就好。”尉缭缓缓说,怀瑾很是赞同,甘罗不愧是神童,真是相当的有智慧。
这是具有现代人思想的古代人,怀瑾想着,以后可多亲近一下甘罗。
想了一瞬,怀瑾道:“或许在很多年后,这种思想,会被所有人接纳。”
尉缭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世界。阿罗是一个能通过去未来的人,他曾梦中游过未来的世界,说未来的世界人们没有战争没有贵贱阶级,过得十分幸福。”
怀瑾一愣,心突突跳起来,她以前是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不信今生不信来世。但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科学该如何解释?如果甘罗真的是这么一个神人,他能否看出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否还有回去的方法呢?
“甘罗大人,真有……真有那么神奇?”怀瑾问道,刚刚尉缭说的那些场景,确实是现代人的生活,没有战争没有阶级,人们生活富足。
尉缭笑着点头:“是的,我也曾经怀疑过他是个……咳咳,神棍,不过相熟之后,他确实很厉害,他预言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成真了。”
古代的预言家,怀瑾心想,但是……她又问:“宗庙供奉的是?”
她知道在雍城有一座宗庙,供奉着秦国王室祖先。尉缭道:“供奉的是嬴氏祖先,还有昊天大帝及风雨云神,你不知道吗?”
这应该是中国最早的宗教吧,神话传说里的那些神仙,佛教此时都还没有兴起。怀瑾默默点头:“倒是想让甘罗大人也给我看看。”
“那还不简单,以后多的是机会。”
怀瑾疑惑的看过去,尉缭道:“陛下昨晚叫你过去,就是让你认识一下我们,以后好一起共事。”
……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没有猜到,难怪尉缭要和她亲近。
不过休完假以后,就像尉缭说的那样,嬴政又布置任务了,吕不韦被贬至洛阳,至今还没动身,嬴政让尉缭和甘罗一起去给吕不韦“搬家”,顺便带上了怀瑾。
怀瑾心道,陛下你直接下一道旨意让他滚蛋就行,何必这么委婉。不就是忌惮吕不韦手上还有两只兵符?且口头上还叫着人家仲父,做了坏事还求个好名声,何必呢。
吐槽虽是这么吐槽,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但幸好前面有尉缭和甘罗两座山,她只需要陪跑就行。
尉缭先是带着他们去了吕府,委婉的表示,洛阳那边的宅子已经休憩好了,只等文信侯搬进去了。是的,吕不韦的官职虽一应被剥夺,但爵位封地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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