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没错,这寨子里的妇人都是厉害角色,早就听说了。”
“被她打了,能还手吗?是不是有寨规……”
“人家是江湖女侠,不是那不讲道理的泼妇。你不惹她们,谁没事揍你?”
……
其实若倒退回几年以前,晁盖是肯定不会对“小妹妹”如此青眼相待的,顶多给她买点金银头面,或是把功劳发给她的兄弟,以资鼓励。
但是如今,一则阮姑娘在他心目中已经地位斐然,二则,老大哥内心对女眷的轻视,早就被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代替:给新上山的兄弟们显摆显摆,我梁山上,就连一个跑腿小妹,也是如此牛掰!
“显摆”效果显著,晁盖满意地在新同学的面孔上,看到了对新家庭的认同和忠诚。
“咳咳,”吴用出来煞风景,沉下脸,“咱们梁山,赏罚分明。立功了,固然不会亏待,然而若是犯了军法,一律严惩!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花小妹!”
四个“小”字辈的难兄难妹出列,捧着刚收到的军功券,虎头虎脑站一排。
擅自下山,军法处置。司刑喽啰出列,大砍刀悬在四个人脖子上,就等寨主一声令下,大义灭亲。
全厅新同学噤若寒蝉。
然后吴用才站出来,继续走流程——鉴于几位于山寨有功,那么将功赎罪,此次暂且免了死罪,下不为例。
四人的军功券还没焐热,就被收了回去。此外,阮氏三兄弟肩负水寨防御重任,擅离职守,罪加一等。再罚三张军功券。若是拿不出来,自己去后头领军棍。
三阮面色肃穆,低头认罚。
花小妹却满不在乎。免费下山玩了一圈,出尽风头,管他军功不军功。
她甚至觉得有些骄傲,刚要笑着说什么,余光看到她哥哥花荣在底下着急,使劲朝她竖食指,让她严肃点。
花小妹总算会意,赶紧也低下头,假装悔不当初。
军师杀鸡儆猴,给新人上了一堂生动的军法课。新同学们神色凛然,纷纷表示军令如山,以后绝对不拿它当儿戏。
赏罚结束,开始吃席。
这次的“移民团”成员背景多样,更是带了好些女眷——施恩的奶奶,孔明孔亮的姨婆、雷横的老娘、曹正的老婆……但她们都自觉进入后堂,单独坐了一桌。尽管几个梁山老人都过去招呼,说在俺们梁山,只要是女中豪杰,也能去正厅上桌。但这些大婶大嫂当惯了土匪背后的女人,猛然接受不了这个新习惯,更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豪杰”,推辞一番,还是留在后头,热热闹闹地围了个小桌,互相交流搬家心得。
大家看请不动,也就算了。毕竟后厅也有优势:有人发酒疯时,波及不到那里。
晁盖大着嗓门招呼:“来了都是兄弟,都是一家人!休分什么先来后到,都坐一起!来来,旧兄弟都分开着点,跟新上山的坐一块儿,大家亲近亲近!——哎哎,你们两个,同吃同宿二十多年,这会儿就别腻着了,跟大伙穿插着坐!
被点名的是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兄弟两人本事一般,但在江湖上来头可不小。
他们是宋江的徒弟。
两人本身武功平平,绿林中拿不出手。但是他俩有一个长处,就是非常能把握机会。
当年,得知宋江流亡江湖,经过自己的庄子,两个人灵机一动,带着礼物就去结交。
这不新鲜。毕竟想跟宋江结交的人多了。但别人见了宋江,顶多是纳头便拜,叫一声“哥哥”;孔明孔亮独出心裁,见了宋江,纳头便拜:“师父!我们要学武功!”
宋江惊喜万分。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有人跟他学武艺!
当即收下这两位开山大弟子,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
孔明孔亮的武艺进步神速,把自家庄子里的鸡鸭猫狗欺负得满地乱跑。
就这样,孔明孔亮挂靠到江湖最牛导师,顺理成章地拿到了梁山编制。
知道他们是宋江的爱徒,大家也都对他们十分客气。
除了宋江,他俩只怕一个人。
一阵冷风扫过长条桌,孔明孔亮慌忙站起来让路。
“师兄好。”“师兄好。”
武松斜眼看看他俩,随意点点头,然后大踏步朝对面长条桌走去。
阮晓露正跟一个蹄髈较劲,满嘴油花。忽然眼前一暗,对面坐了个高大的身影。
“听说你把那混江龙给收拾了?一招制敌?”武松手指头勾来两个碗,高冷的脸上终于出现点笑意,“痛快!”
阮晓露:“……”
这又是哪个到处乱传?飞快过一遍当时在场的人,威猛兄弟肯定不敢,估计是张顺。
扭头看看,张顺正被一群人围着敬酒。他在江州揍了一场李逵,一战成名,名气比他人还先到山东。
张顺被灌得半醉,拍着自己的白巧克力腹肌,毫不藏私地跟新朋友们分享磨练水性的秘诀:
“只要有毅力,就能练成!大家都可以试试!第一天,伏在水里数一百下……”
阮晓露一口老血。山上好汉的智商分布极其不均,真会有人信的啊兄弟!
赶紧寻思,跟二哥提议一下,明天开始,得在水寨加强安全巡逻,免得出现一堆自不量力的浮漂。
面前滑来一个碗。武松:“喝酒?”
武松现在认定她是梁山第一酒桶。跟她喝,最痛快。
旁边几个新上山的不知备细,见武松进厅之后谁也不鸟,直接找个不认识的姑娘,眼珠子掉下来,赶紧八卦。
“……拜山……断金亭……别不信,她赢了……”
阮晓露哪敢再跟武松拼,赔笑:“二师兄啊……”
虽然你这张脸实在帅绝人寰,但是俺、俺见了就想吐……
这话不能说,要命。
孙二娘跟一个面相老实的汉子歪在一块儿,隔两个席位朝她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阮晓露灵机一动,跑下席,转一圈回来,拎着个大酒壶。
“江州‘玉壶春’,知道你上次没喝够,特意带的。二师兄,请!”
武松大喜。这玉壶春虽然烈度不如那昙花一现的“仙人酿”,但风味淳厚,也是他心头所爱。当即开了泥封,自己倒一碗。
阮晓露:“只有这一壶哦,慢 点喝……哎,给我匀点儿?”
武松这回假装没听见。搂着一壶好酒,甚至假装不认识她。
阮晓露松口气,一抬头,又看见熟人,喜出望外。
“大师大师!沛县特产的酱狗肉,给你带了二十斤!来来来……”
一颗光头鹤立鸡群,从人群中徐徐而来。鲁智深忽略身边一串“吾师”,也径直朝阮晓露大步走来——
然后略过她,走到齐秀兰跟前,结结实实地叉腰一站。
“大嫂!上次洒家保证过,给你干一年的活!这不是洒家来了么,哈哈……以后就住山上了!俺跟寨主说好了,就住你那酒坊旁边!何时开工?”
齐秀兰正愁怎么重启酿酒作坊呢,如今天降打工人,忍不住上手拍拍大和尚的胸脯,又摸摸胳膊,喜得合不拢嘴。
鲁智深呵呵大笑,也不恼,张着臂膀转半圈,还说:“洒家这气力如何,一个不顶你手下十个?”
“不急不急……十个哪够,至少顶二十个!”齐秀兰咧着嘴,语无伦次,“明天就行,喝酒喝酒!”
只是酒没喝两杯,和尚就被别人给请走了。大师太受欢迎,当初在二龙山上深居简出,绿林里只闻其传说;如今来了梁山大寨,一群头领争着和他结交。
凡是跟鲁智深有点交情的,比如打虎将李忠,也连带着成了香饽饽。十来个人围在李忠身边,听他绘声绘色地讲:“当年在渭州,兄弟和鲁师父、还有史进史大郎一起喝酒,忽听隔壁有人在哭,叫过来一问,原来是个卖唱的女子,叫金翠莲,被一个外号镇关西的恶霸强占……”
众人唏嘘嗟叹。
甚至被鲁智深揍过的,比如小霸王周通,此时也成了香饽饽。十几个人围在他身边,听他活灵活现地讲:“当年兄弟不才,看上桃花庄刘太公的女儿,打算娶了当压寨夫人。谁知到了晚上,摸进新房,没见到美人儿,我的娘,床上一个秃脑门……惭愧惭愧,你们看小弟身上的疤,这里这里这里这里……唉唉,以后再也不敢了……”
众人哈哈大笑。
当然,拥有江湖传说的,不止鲁智深一个。
作为梁山水寨扛把子,阮氏三雄手底下的鹰爪冤魂,比其他头领加起来都多。近日他们又闯荡江南,盐场里大败当地军马,这事也渐渐在江湖上传开。梁山好汉跨省行侠仗义,大大提升了山寨的威望。
他们哥仨身边,如今围着百来人,一层又一层,都带着膜拜的目光,兴奋地聆听三兄弟的光辉事迹。
当然,说来说去,大家最爱听的,还是智取生辰纲。听了一遍又一遍,百听不厌。
生辰纲里装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已经成为了梁山无可撼动的起源传说。
阮小七不厌其烦地宣讲细节:“……谁让那杨提辖非得顶着烈日走路?到了大中午,人都走不动了,那担子都丢在地上。就算是强取,俺们也夺得来。你说他是不是傻……”
正讲得口沫横飞,忽然意识到,周遭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里三层外三层的听众自动分流,让出一道缝。
一个大汉阴沉沉地走来。但见他魁梧硬朗,一张正气十足的国字脸,惜乎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而另外半边脸也铁青着,整个面孔主打一个青。
“嗯?讲啊。”这人掀开毡笠,冷冷地道,“接着讲啊。”
第86章
不知何时, 整个聚义厅都安静了。人人捏着一把汗,放下了手中的酒碗。
一只耗子溜下房梁,窸窸窣窣地逃进洞里。两条黄狗夹着尾巴, 慢慢退出厅外。几个搞卫生的喽啰低头擦桌,越擦越远。
有人不明所以。旁边的人小声告诉:“青面兽杨志, 就是当初丢了生辰纲的那位。”
因缘际会, 也上了梁山,当头撞上当年的一群大冤家。
阮小七抬头一看, 只见杨志身后,白胜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 齐秀兰一边骂他没本事, 一边给他吹头上的血包;刘唐也人仰马翻地靠在墙边, 捂着胯, 腹股沟旧伤复发。几个小喽啰端着药酒, 互相推让:“你去。”“俺不去。”“你手轻, 你去你去。”
两个人都是当初“智取生辰纲”的团队成员。
三兄弟当即就明白了, 互相看一眼, 哈哈大笑。
阮小七高声道:“杨制使,好久不见!”
阮小二笑道:“上了山,就是兄弟。以前的梁子, 早解早痛快。你是想就在此处呢,还是出去?”
三兄弟一脸挑衅的笑, 跃跃欲试地跳下凳子。
公孙胜赶过来在一旁灭火:“莫冲动,此乃历史遗留问题,莫冲动……”
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杨志是三代将门之后, 五侯杨令公之孙,应过武举, 做到殿司制使官。真打起来,阮家三个自学成才的草民可不是对手啊!
“贼道,”杨志横他一眼,“要么你先来?”
公孙胜麻溜转身走人。
杨志丢下斗笠,慢慢捋起左边袖子,又捋起右边袖子。
阮小五仰脖喝干一大碗酒,撕开衣衫,露出那只郁郁葱葱的豹子,一声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