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李瑞兰听在耳中,觉得挺有道理。
她吞吞吐吐的说完这个意思,阮晓露扑哧笑了。
“我明白了。你在这山上没有瞧得上的人,不想随便嫁了。‘找靠山’这条路不想走,所以打算习武自强……”
李瑞兰慌忙摆手:“姐姐误会!奴并非水性杨花之辈,也不敢看不起寨中好汉。只是……只是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配不上英雄豪杰,不敢高攀……这么多天了,也没人过来要奴家侍奉,想必也是嫌我……”
阮晓露一路黑脸,跟李瑞莲进了她宿舍,找面墙,自己拉伸跟腱韧带。
真是上山太久跟社会脱节了。现在外头都这风气?
梁山风气是禁欲至上,好汉们私底下怎么想她不知道,但在公开场合,谈论女人的次数屈指可数,“残花败柳”这种词更是没听说过。谁敢出此猥亵之言,且不说会被旁人笑话,石秀的小报告直接打到聚义厅,转天就让你社死。
“首先呢,有一点你大概不知。”她似笑非笑,“到现在也没人向你提亲,不是大家看不上你,而是 看上你的人太多了,谁都不敢出头做那第一个。”
李瑞兰要拜师学武,能不能学出名堂来尚且另说;就冲这份劲头,阮晓露觉得可以跟她多聊聊。
不近女色是梁山的政治正确。但那是基于一个很朴素的理念:风月之事搞太多,会导致身体虚弱,影响英雄气概。如果因为好色而做出伤天害理之事,那更是做好汉的大忌,给整个梁山丢脸。
但是正常人伦,男婚女嫁,可不算堕落。如果能正正经经的娶个娘子回来,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不乐意呢?
问题是,娶不到啊!
倒是有人胆大包天,打过山上单身小姑娘的主意。花小妹虽然骄纵暴躁,毕竟年轻漂亮。也曾有人去向花荣提亲,抱着自己多年抢劫的积蓄,低三下四地说:俺虽然身份不高,武功一般,但比过去那个秦明强多了……
这些尝试,无一例外石沉大海。因为花荣老早就保证过,婚姻大事让妹子自己做主,他可不敢瞎掺和,否则后果他担不起。
花小妹过惯了快乐的单身生活,自然谁都看不上。有人碰壁几次,大家也不去自讨没趣。
也有去找阮小二碰运气的:“六姑娘也老大不小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阮家三兄弟早就达成共识,这山上没人配得上小六。谁敢上门提亲,那就是不安好心,成心削他们兄弟面子,必须一顿拳脚打出去!
这个共识,从上山伊始,一直无脑贯彻到现在。
光阮晓露知道的倒霉蛋就有那么七八个。肯定还有她不知道的。
好在倒霉蛋们都是广撒网,碰运气,也未必对她多么一往情深。被揍了自认倒霉,掸掸身子站起来,只怪自己不够优秀。
如今山上来了个梨花带雨的李瑞兰,没背景,没靠山。只是晁盖严令“不准趁人之危”,大家才不敢在这风口浪尖去求爱。
但可以预料,时间久了,迟早会有人到她这里来探苗头。
李瑞兰听她这么说,满脸通红,绞着手帕,半天不说话。
阮晓露问:“你是想在这山上短住呢,还是长居?”
李瑞兰不明白:“何谓短住,何谓长居?”
“要是短住,就等休养好了,回归社会。如果要嫁人。寨子里的大哥们倒是有些社会关系,都可以帮你介绍。但俺们的身份你也清楚,这些社会关系,你多半也不想沾染。如果你想自力更生呢,我在济州府有一间织坊,里面已有三五娘子……”
李瑞兰羞惭满面:“奴不会纺织。”
“那没事,我也不会。”阮晓露想了想,又道,“想在山上长住,也没看起来那么困难。有人罩着最好,但谁说靠山一定要是丈夫。你可以像别人一样认大哥呀!你姓李,最好办了,山上至少三百个大哥候选……”
她拉伸完,找个凳子坐下。李瑞兰立刻给她端来一碗温水。阮晓露赶紧谢谢。
“至于锻炼体格,那是应该的,但也不是非得练到天下无敌。只要有一技之长,让山寨能有所用,照样可以立足。你看萧让、金大坚、凌振、蒋敬……嗯,你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没有?”
李瑞兰想了半天,还是轻轻摇头。
“奴不会。”
她自幼就在乡绅家做贴身使女,学的都是端茶倒水察言观色,没有任何劳动技能。
阮晓露也有点没辙。她知道,在一个法制健全的理想社会里,无依无靠的弱者也能得到相同的尊重,不被歧视,不挨欺负。
但这个社会,显然还离得很远。
李瑞兰如果啥都不会做,在山上只怕永远低人一等。
两人面面相觑,无奈苦笑。
外头有人招呼吃饭:“今儿萧娘子家里开伙!李姑娘,吃得惯辣汤么?”
女眷们有时不愿吃大锅饭,自己宿舍里轮流开小灶。
李瑞兰收拾笑容:“姐姐跟我来,先吃了早饭。”
阮晓露跟一干女眷都熟,当即欣然而应,自己拿了双筷子。
萧让娘子持着个团扇,先招呼她,又对李瑞兰笑道:“姑娘这扇子真是精致,一笔一画都是工夫,这份巧心思更是难得。我小时候也学过绘绣样,可惜没坚持,现在想来,真真可惜。”
阮晓露一看,萧让娘子手里那个团扇,上头画着简单的花鸟,虽然并非精品,但架构有些章法,明显不是信手涂鸦。
她惊讶地看着李瑞兰:“你……”
你不是说你啥都不会吗?!
这时候另几个女眷入座。人人手里摇着个手绘团扇。
“李姑娘说,谢谢我们几个照顾,非要送这些。也只好却之不恭了。”金大坚娘子笑着解释,“可惜那些大老爷们都不识货,昨天那栾廷玉嫌热,借走一个,两下就扇坏了,万分对不住姑娘……”
筷子叮当响,一桌女眷欢声笑语。
只有阮晓露万分无语,忍了又忍,低声对李瑞兰:“姐姐,你以后能别说一半藏一半吗?我又不害你!”
李瑞兰脸红过耳,半晌,才细声解释:“在花街的那几个月,让人逼着学的,让我送给客人当定情信物……唉!丢人,我不想到处说。”
阮晓露:“……”
好吧,不凶她了。
“再说,画个扇子,对山寨有什么用?”
李瑞兰苦笑一声,小口吃菜。
这倒是真的。山里都是大老粗,天热了随便拿个破衣服扇扇,没这个高雅品味。
而且,当今圣上雅好丹青,上行下效,艺术界早已卷得不成样子,街上随便找个门馆先生,都是书画俱佳,落笔如神。李瑞兰学的这点入门技法,放到哪儿都惊艳不起来。
饭局散去,阮晓露向萧让娘子道谢,送回李瑞兰,然后自己走绕山大路,散步消食。
路上又看到一群拜山的访客,显然刚从断金亭校场里过来——大多数人的实力其实轮不上挑战梁山好汉,纯去看个热闹。所以这些人也都全须全尾的回了来,中气十足地讨论方才的比赛细节。
一边看风景,忽然就看到阮晓露。
这次这几个人就上道得多,一听是梁山的女眷,马上拱手作揖,收拾自己的眼睛不乱瞄,而且嘴很甜:
“见过娘子。今日能见到梁山风貌,实乃三生有幸,足慰平生之愿!”
阮晓露也礼貌打了招呼,给一群访客指了去金沙滩的路。
隐约听得访客们在水边高谈阔论:“唉,啥也带不走,捡个石头子儿,也算来过梁山。”
说着弯腰,挑了颗圆润美貌的鹅卵石。
其他人也纷纷附庸风雅,捡了石头揣袖子里,当个纪念品。
小喽啰摇船,送他们离开。
阮晓露远远看着,有点愣神。
——这不成啊,石头子儿也是俺水寨财产啊!
一个两个捡去还行,要是大家都来捡,把卵石给捡光了,光秃秃的多难看,多破坏生态啊!
而且影响出水上岸时的脚感!
影响水寨机关的使用发挥!
但捡石头也不是什么大罪。小弟们也不会为了这事帮她教训人。
阮晓露原地立了半晌,一拍大腿,扭头往回跑。
这不是现成给李瑞兰的工作机会嘛!
第124章
翌日, 金沙滩码头边缘,悄然支了个小摊。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
“梁山手信”。
破桌子上货物稀少,只有个脏兮兮的小盒子, 里面摞着一沓轻薄纨扇,绘着风景山水, 以及人物绣像。用几枚卵石压着, 防止被风吹走。
细看之下,那扇子的画工其实并不十分精湛:笔触粗糙, 线条滞涩,颜色搭配略微诡异, 像是初学者的习作。
那扇子缝得也有点仓促, 线头里出外进, 木柄摇摇欲坠, 不知能扇几下。
但也有优点:市面上的画扇, 时下流行的主题无非才子佳人、花鸟虫鱼;这几把纨扇上的画面主题, 却令人耳目一新, 任何铺子里都没见过。
打虎将李忠坐镇摊位, 朴刀撂在一旁,笑嘻嘻地跟拜山的访客介绍:
“这个画的是我们梁山断金亭。这个画的是后山黑风口,这个是金沙滩……”
访客们好奇, 翻翻拣拣,忽然又看到几幅人物。
“武松打虎!这是武松!俺白天刚刚见过!画得真像!”
“这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小李广梁山射雁!”
“黑旋风斗浪里白跳!”
有人问:“谁画的?”
李忠:“我的义妹, 是个才女,随便涂涂。她不想抛头露面,我来给她吆喝。大家想要, 一贯钱一把。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众访客啧啧。梁山的才女, 画的梁山风景、梁山人物。这份手信独一无二,别处绝对弄不到!
到时自 己持着这扇子,在江湖中招摇过市,就等于宣示天下——“来过!”
说不定还会有人凑上来问:梁山的才女长什么样?是不是文武双全的巾帼女侠,是不是特别漂亮?足下肯定见过了,是不是?扇子上画的这些英雄,也都跟足下交手切磋过,是不是?快快说来……
然后他们故作深沉,摇着扇子,就是不答,任旁人猜测羡慕。
……
愿景很美好。但是,这价格仍旧令人望而却步。
“也不是十分精致。”有人小声道,“郓城县的铺子里,比这个画工好的,才卖一百文……”
“那能跟俺们这个比吗!俺们这个,天下无两,谁都仿不来!”小霸王周通强势现身,振振有词,“你们看这个武松,是比着真人画的!再看这个倒拔垂杨柳的姿势,是鲁大师父现场复原的!还有花荣的这张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