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于是。水寨人众生活水准大幅提高。阮婆婆也能每天喝上肉粥。老太太一辈子操劳,一辈子没吃过几顿饱饭。本来半只脚在棺材里。自从搬来梁山,却奇迹般地“返老还童”,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脸颊也饱满起来,把原先沟壑深深的皱纹都挤掉了一半。骂儿子的时候,那声音也是中气十足,比以前响了好几倍。
阮晓露跟老娘道别,系好自己的褡裢。
刚穿好一只鞋,忽然面前阴影落下,有人叫她:“妹儿。”
阮晓露一抬头,笑容灿烂:“五哥。”
阮小五刚刚训练完,只穿一条裤子,披着一领旧布衫,肩膀上还带着水珠。胸前纹的豹子浸透了水,熠熠发亮地朝她龇牙。
“妹儿,这就出门?不多等几日?”
阮小五轻微社恐,平时绷着一张脸,只有面对老娘妹子的时候才舍得露几颗牙。他今日不请自来,脸上还挂着自以为亲热、其实很渗人的笑容,阮晓露觉得来者不善。
还没等她答话,阮小五伸手抓过她的褡裢,扒拉两下,掏出一个小布袋。
“你一个人出门,不必带太多财物,太张扬。这些五哥替你保管。”
阮小五大手一捞,指缝间金光璀璨,多了几样金珠首饰。
“还我!”阮晓露立刻往回抢,“这是林教头给我的路费!”
“用不了这么多。”阮小五懒洋洋道,“况且也不好找换。来,哥给你换成钱,不亏你的。”
阮晓露气鼓鼓地看着他丢来一个小包,里头哗啦啦几串钱。不用换算都知道,这里头的钱绝对缺斤少两,那些珠宝的价值打个对折都不够!
“剩下的回头再补足,”阮小五讨好地朝她笑,“哥手头紧,妹儿帮衬帮衬,谢了啊。”
阮晓露气得火冒三丈:“又去赌博!”
要说这阮小五,远看高大威猛,近看雄姿英发,进可大刀杀敌,退能孝娘宠妹,如果没有赌博的恶习,勉强算个五好青年。但他实在是运气太背了!
上个月就因为输光了积蓄,连着几天没吃晚饭。前天讨来阮小七的布衫,换了一百文,三两下又输得精光,害得小七被老娘训了半天。昨天他厚着脸皮,管水军兄弟们“借钱”翻本,更是有去无回,牌桌上都没听个响。被扒光了吊在树上,让全寨好汉围观了一夜。
阮小五输红眼,终于把算盘打到妹子身上。好话说尽,就差给她跪下磕头了,那几样珠宝可是紧紧攥在手里。
阮晓露也不是吃素的。她掂量一下兄妹情,丢下手里的拨火棍,空着手冲上去。
“还钱!!”
辛辛苦苦练成的“衙内愁”,还没在别人身上开过张呢!
只不过她一急,忘了林冲的教诲。这招只适合防守反击,不是拿来逞凶揍人的。
阮小五听到身后风声,先是一惊,然后几乎没思考,微微矮身,轻舒猿臂——
“哎唷!”
原本轻轻一扭就能撅断对手的关节,练习时每次都把罗宝宝扭得嗷嗷叫,硬是被阮小五凭着肌肉力量,硬生生地顶在半路。
动作一变形,接下来的“击打后颈”就半途而废,相当于给阮小五挠了个痒痒。更别提脸着地,阮小五的脊梁骨都没带弯的。
阮小五倒十分惊讶,转过身,严肃道:“你别闹!哪里学的这些歪招!都把我掰疼了!”
阮晓露:“……”
学武功这事就是个三圆循环图。威力、速成、门槛低,这三者最多兼得两个。
威力大且速成的功夫,只有高手才能掌握;零基础且威力大的招式,需要勤学苦练;没门槛还能速成的玩意儿,威力有限。
能同时满足三个条件的武功,不存在。如果有人宣称它存在,建议下载反诈app。
像林冲教她这招“衙内愁”,上手如此容易,效果如此炫酷,但最多只能揍揍衙内,遇上高手就抓瞎。
……算了,佛系。阮晓露安慰自己。
总比啥都不会强。
阮小五收起珠宝,讪笑道:“俺知道赌博不好,早就想戒了。就这最后一次,日后一定加倍还 你。”
阮晓露:“真最后一次?”
心里说,可拉倒吧。当初你骗走老娘的陪嫁金钗时也说是最后一次。
阮小五毅然点头:“否则回来给你当马骑!”
阮晓露眯着眼睛,心头盘算。
“晁盖大哥在呼吁兄弟们戒赌。你要是真戒了,值个全山通报表扬。”
阮小五又赶紧摇头。
“不不不先别跟晁大哥说。俺……俺……”
“这样。珠宝我可以给你。但是五哥既然爱赌,今日跟我也赌一回。下个月聚义厅叙功,如果我的功劳比你大,那你以后就永远不许再赌。答应吗?”
阮小五一开始没听懂,又问了两遍,才失笑道:“妹子要跟俺比立功?”
阮晓露脖子一扬:“要是你的功劳连我都不如,那也别出去赌了,丢脸。”
她心里有数。最近官兵方面没什么动作,山寨里风平浪静,也没什么立大功的机会。阮小五是不拘小节的好汉,拿别的东西来比赛,他还真不一定当回事儿。
阮小五想的则是:妹子上次买药“立功”,那是撞大运。时疫早就过去了,难道她以为自己能像其他好汉一样,还能天天巡山、月月打架,立功常态化?想太美啦。
遂很大方地说:“好好好,俺答应!”
阮晓露拉着他往山上跑,正撞见巡山散步的晁盖公孙胜,身后跟着一群小弟。
“大哥大哥!都来做个见证。”
叫他不能赖。
阮小五面色有点犹豫,然而已经被架到这么高,也只能砰砰拍胸膛,说大丈夫决不食言。
“若是俺妹下个月立功超过俺,俺金盆洗手,永远不赌!”
晁盖又是惊讶,又是欣慰,扶着阮小五的肩膀,勉励了好几句。
小喽啰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鼓掌吹哨,盛赞阮五哥英雄气概。
阮晓露背着一小包钱,跳上一艘船。
*
去东京的路途遥远,然而林冲已经给她详细规划了路线:从金沙滩出水泊,石碣村过一夜,再入济州,路经滕州、单州、曹州,便至东京万寿门。此时正值中元前后,东京大相国寺将举办盂兰盆法会,吸引各地信众参加。阮晓露很容易就在客店里等到一群前去拜佛的夫人小姐,十来个人骑驴结伴而行。果然如林冲预言,十几天了,风平浪静。
北宋时期的中原大地,繁华程度超出阮晓露的想象。这一路上人烟稠密,只要是平坦地方,都有精心耕作的田地,每天都能路过好几个村镇。临近东京城时,更是提前好几天就感觉到了热闹的气氛。一条运河毗邻官道,河里的船只交通繁忙,各种货物来来去去,码头上吆喝声不绝于耳,简直像个现代火车站。
忽然,远远听到河面上有人大叫:“抓飞贼啊!”
只见阳光下水波流转,一个模糊的影子踩着船蓬,跳跃几下,消失在岸边瓦舍后面,只留下几簇灵活的影子。
路人对此见怪不怪。丢东西的员外嚷嚷报官,半天了也没人理,只能自认倒霉,蹲在岸边叫屈。
近距离观摩了京城治安,阮晓露默默将钱袋系紧了些,脑海中复习了一遍“衙内愁”。
不过林冲的预言也很准确。京城有钱人多,毛贼精力有限,瞧不上她。
于是进城很顺利。
顺利得过分。守城的几个军士守着块石板,专心玩着阮小五同款博戏,只有在等别人出牌的时候才抬头看两眼,盘问两句,简直比皮包公司的保安还悠闲。
大宋国承平日久,虽然边关偶有战事,各地也不缺流寇土匪,但这些都不是首都官民操心的事儿。八十万禁军主要用来充门面和吃饷,大家的心弦里都没有“打仗”两个字。
阮晓露心想,难怪书里头,李逵总爱喊“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这根本没难度嘛。
和拜佛的女眷们分别,她找个摊子买茶水,问好路,直奔殿帅府前张教头家。
院门开着一条缝。
第17章
“锦儿,这梭子裂了,你去马行街找王木匠换个新的。”
张贞娘扶着织机站起来。午后的日光照进院子,她眯起眼。
丫环锦儿接过旧梭子,心疼地给自家娘子按肩膀。
“娘子,休怪婢子多嘴,咱家里又不缺衣食,你何必如此苦着自己?当初官人在时,你何曾这么辛苦过?咱们家里又不缺钱!”
张贞娘恬静地笑了一笑,指指门外。
“父亲午睡要起了,你去外头买些粥饭点心来。若有卖线香的,便也添上两包。再打听一下布价。我今天抓紧工夫,到晚间约莫可断一匹,你叫人明日来家里收。”
锦儿无言,叹口气。
她无数次想提醒自家娘子:世上哪有靠得住的男人。官人的休书都摔到你面前了,明摆着断绝关系。娘子何必为他苦守寒窑,人家未必领这个情哩!
但是话到口边,还是一次次地咽下去了。娘子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何必打碎她心底最后一点念想。
锦儿心事重重地推开院门,吓一跳。
一个油头粉面的泼皮趁机钻进来,大大地作个肥揖。
“嘻嘻,林娘子在吗……”
“滚!我家娘子也是你配叫的?!”
锦儿从门后抄起一杆扫帚,夹头夹脑的打下去。一边叫:
“老相公!老相公!”
咣当一声,房门摔开,跨出一个威风凛凛的老头。
锦儿趁机扶着张贞娘回避进屋。
“腌臜泼皮,我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张教头拄个棍,破口大骂,“再不滚,打破你脑袋!”
这泼皮倒是胆大,撑在门口赔笑:“小的好心来报个讯……”
“知道!林冲死了,死了十七八回了!”张教头冷笑,“回去告诉你那衙内,就算是林冲天年不齐,真遭了横事,我张某人养我女儿一辈子,也不会把她卖给那个欺男霸女的草包!”
泼皮被喷了一脸唾沫,脸色扭曲一瞬间,忍气吞声地抹掉。
这要是在什么穷乡僻壤,以高太尉的权势,早就让这张老头死无全尸。偏偏这是京城,天子脚下,街上扔块砖都能砸死两个当官的。就连官家本人都没法一手遮天。他还真不敢造次,给太尉府留把柄。
况且,这张教头虽然年迈,也是个练家子。泼皮自知不是对手,不敢挑衅。
“不不,林教头怎么会死呢,呵呵,您听谁说的。”泼皮笑嘻嘻,放低声音说,“不过小的得到可靠消息,那林冲穷凶极恶,到了沧州,烧了草料场,杀了官差,眼下已逃走江湖,当强盗去了!您不信?这是沧州地方文书,沿乡历邑,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捉拿正犯……”
张教头脸色一变,皱起眉头。
这次的说辞倒不一样。
他抓过那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