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此外,刘唐、朱贵、杜迁、宋万不畏风雨,起早贪黑,拦下过路客商十一队,成功作案三次,抢夺财物总计一千余两。虽然尚未销赃成功,但对保持梁山对外声望做出重大贡献,也是大功一件,各奖励优先挑选战利品一件。
水寨中,三阮的新型练兵法初见成效,各记小功,奖励——
没有奖励。梁山没那么阔气。领导来敬个酒就是最大的鼓励奖。
阮晓露也赶紧回到水寨桌上,大大方方跟兄弟们一起接了这个领导敬酒。
酒酣耳热之际,依稀听到别桌说醉话:“白胜大哥都有老婆了……俺们什么时候才能娶着媳妇啊……”
整个聚义厅里就俩女的,其中一个还名花有主。阮晓露觉得,有不少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自己后背上。
她把脚往板凳上一翘,捋起袖子,抓个羊肋排开啃。
试探的目光移走了。
大家尽兴畅饮,水寨几桌喝得烂醉,出门的时候比比划划,商量一会儿去赌牌九耍子。
晁盖想说什么,但兄弟们难得这么快活,他心想就破例吧,于是憨笑。
正皱眉呢,几排健硕的胸肌舞到他面前。打头的阮小五大着舌头叫了句“大哥”,然后继续和兄弟们笑谈待会赌博的细节。
晁盖眼一眯,猛地出言叫住。
“小五兄弟,等等。”
阮小五晃晃悠悠地站住。
晁盖:“兄弟大约忘了,上个月,跟你妹子赌了一把?”
阮小五忽闪一双豹眼。晁盖身边,自家小六双臂一抱,朝他斜睨一个眼神,意思是你看着办。
“俺……”
有几个机灵的小喽啰率先想起来
“哎哎哎对对对!五哥跟他妹子赌立功!”
“如果这个月功劳比不过……”
“——就戒赌!否则给全山人当马骑!哈哈哈哈……”
这最后一句话不知是谁的临场发挥。阮小五一听之下,酒全醒了,气哼哼地朝造谣者瞪了一眼。
“你、你瞎说!没有给全山……”
喽啰们哄堂大笑。
“谁瞎说!俺们全山人都是见证!晁天王、吴学究他们都听见了!五哥不许赖!”
阮小五张口结舌,被一个永远辟不掉的谣砸得一头懵。
“俺、俺就是说着玩的……我们兄妹几个从小斗口,何时当真了?呵呵呵,大伙休跟着小丫头胡闹……”
“咱们阮五哥是英雄,从来不胡闹。”阮晓露带着一身酒气,也大着舌头开口,“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对兄弟一诺千金,对妇女儿童就耍赖,否则和那欺压弱小的朝廷鹰犬有何区别?五哥,如今你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牌九骰子和侠义之道谁轻谁重,肯定能分得清。大家说是不是?”
梁山好汉这种提着脑袋过日子的职业,阮晓露是不敢当的;然而这不妨碍她专心钻研梁山逻辑、梁山语言、梁山风格。这一开口就是正杏黄旗的老江湖,有理有据无懈可击,谁反对她,就是反对整个梁山赖以生存的根基。
喽啰们交头接耳。吴用暗暗点头。晁盖大声喝彩:“说得好!不愧是女中豪杰!哎,你们都学着点!”
阮小五冷着脸,半晌,怀里摸出两个木骰子,拇指食指用力,慢慢捏得粉碎。
这是真功夫。一群小弟目瞪口呆,静了两秒钟,集体尖叫,聚义厅的屋顶都快给掀翻了。
阮小五捻捻手指,搓掉木屑,转身飘然而去。
阮晓露:“哎,那你什么时候还我钱……”
……
算了,逝者已矣,过去被阮小五强取豪夺的银子肯定回不来。起码以后不会再被他打秋风了。
*
阮小五高调戒赌,被当成典型,胸前挂了大红花,全山宣讲心得体会。晁盖命令人人都要参加。
黑压压一片席地而坐的身影里,只少了一个人。
宋万负责管考勤,手里好容易有点权,踱着方步去抓缺席。
有那识字的喽啰,指着没画对勾的那个名字,一字一字地告诉他:
“没来的那位姓林名冲。宋大哥你……”
宋万全身一凛,原地向后转,踱着方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林教头缺席怎么叫缺席呢,那叫事假。
*
校场小院一隅,林冲凭栏而立,风吹乱了他的发髻。
半晌,他喟然长叹。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是我对不住她,如今确实也无颜相见。只怕她孤身一人,生活艰辛……”
若她上了山,他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土匪草寇。
而她选择留在外面,焉知不是在提醒他,他在俗世还有牵挂?
阮晓露在旁边吹了半天的冷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闻言,赶紧接话。
“娘子和她父亲同住,还有锦儿服侍,也能养活自己,日子肯定不会太苦。有张教头守着,寻常无赖也没机会骚扰。以后我得空再去济州府瞧她。”
从张贞娘的角度,原本的英雄丈夫,先是无端吃了冤狱,隔几个月就背反了培养 他的朝廷,堕落成最下三滥的山大王,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也许有人能坦然接受。但她不能。
可惜这话不能直说,说出来太扎心。
阮晓露转着圈安慰:“她也不是不要你。你们以后可以招安,当了官,洗清身份,再堂堂正正的……”
“招安?”林冲突然高声,脸上怒容一闪而过,“再跟陆谦那种人共事,在高俅鼻子底下卑躬屈膝?休想!”
阮晓露自讨没趣:“我也就是假设一下嘛,你急什么。”
她说“招安”纯粹是因为《水浒传》剧情如此,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但静下心来再一想,在原有的故事线里,梁山大伙倒是都招安了,可惜没风光几天,就让朝廷卸磨杀驴,送去跟别处的反贼鹬蚌相争,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这虚名要了有何用。
所以招甚鸟安,至少不能自己上赶着去挨刀。
她也就不提这茬。
林冲收敛怒色,和煦地朝她道谢:“我欠姑娘好大人情。蜗居水泊,无以偿还,日后再报。”
阮晓露客气几句,心说不用还啦,你以后再琢磨出什么神功,先教我就行了。
林冲目送她跑步消失,又伫立出神许久,方才转身,慢慢踱进里间,磨墨,拣一杆笔,出神半晌,不知该写什么。
第22章
阮晓露跑步回客馆。
如今跑步已经成了她的出行标配。多年的残疾日子给她积攒了巨大的、无处挥霍的能量、如今突然活蹦乱跳,如同飞鸟出笼,一天不动弹就难受。
梁山地广人稀,想要出门办趟事,如果全靠散步,路上花时间太多。夏天晁盖他们刚来那会儿,有一次吴用雅兴大发,想吃新鲜鱼生。于是传令到水寨,请三阮兄弟大刀切脍,包了十斤新鲜鱼片,说说笑笑扛上山。等到了聚义厅,把那荷叶一打开,当场熏晕了三个小喽啰。
后来领导们不约而同地决定,谁再想吃鲜鱼,自己去水寨吃。送到山上的鱼一律腌过。
阮晓露每天绕山散步,体格逐渐结实,在给自己做过体测以后,立刻升级成慢跑,通勤时间减半。
一个人越野太无聊,她也想找个晨跑搭子。可惜梁山上的女人少,总不能拉着老娘一起跑。找男的呢,也不现实。别说是在一千年前的宋代,就算是二十一世纪,贸然邀请男生一块儿跑步,都怕对方多想。
她找到自家兄弟,旁敲侧击探口风,能不能每天拨几个小喽啰跟自己跑步。
没想到三兄弟完全理解偏差。阮小二失笑:“妹儿,你瞧上哪个兄弟了,用不着这么扭扭捏捏,秀才似的!就直说,哥把他叫过来直接拜堂,看他敢说个不字!”
阮晓露吓得一退三丈,忙摇手:“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想了想,嘴甜一句:“水寨里的兄弟都是好汉,但是论人品论本事,谁比得上二哥五哥七哥?我从小跟你们混,眼光高得很,哪那么容易瞧上别人。”
这话也就自家人说说。若是让别人听了,一准觉得这阮六姑娘普且信,不知天高地厚。但三兄弟听了,不约而同地沾沾自喜。
“就是,”阮小七笑道,“上次吴学究问你许没许人,俺就想着,要是谁当俺姐夫,起码得跟俺打个平手吧?否则不是埋汰人!”
阮小五点点头:“水上功夫还得好。还得讲义气,不能抠门。”
阮小二:“也得相貌堂堂,及不上俺们几个,至少也不能差太多。”
阮小七:“最好认几个字儿,不能像俺们似的睁眼瞎。但也不能太有文化,否则心术不正……”
三兄弟畅想一番,最后结论是:晁盖不行,年纪太大,况且寨主成了妹夫,不好排座次;吴用不行,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蔫坏,配不上咱光明磊落的女土匪;林冲有老婆了,咱不能做小;刘唐太丑,小心俺们以后不认外甥;公孙胜神神叨叨,不能跟他当神婆;杜迁宋万?俺一个指头就能放倒,提也休提……
方圆八百里,从聚义厅到金沙滩,能配得上小六、又不沾亲带故的男人,还真找不到半个。梁山无人矣!
阮晓露听他们越聊越没边儿,开始还试图插几句话。后来也明白了,三兄弟压根不是关心她的感情生活,他们纯粹是在趁机自我欣赏。
这倒正顺她意,遂抱着胳膊,笑眯眯地洗耳恭听。
最后假装深受触动,总结道:“兄弟们说得对!以前我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俺小六绝不能随随便便找姑爷,不然丢了咱阮家的脸!以后要是有谁上门给俺提亲,那准是不安好心,你们直接打出去!”
三阮轰然道:“说得极是!”
*
跑步搭子没要到,阮晓露只能继续独身晨练,成为梁山上一道□□。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比较礼貌,跟“风景线”照面的时候只是好奇围观,偶尔还嘻嘻哈哈打个招呼。
在好汉们看来,整天在校场里哼哼哈哈的演武,那叫打熬筋骨。每天跑圈能练什么,除了在战场上逃得快点,有啥用?
嗖的一声,她超过两个巡山喽啰,阳光灿烂地打招呼:“张大哥好!王大哥好!”
被她超过的那个喽啰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的白胡子,悄声道:“俺娘以前说,像这么咋咋呼呼的妇人,绝对不能娶!”
旁边的王兄弟点点头,拢一拢自己稀疏的银发。
“就是!以后肯定会骑到你头上。”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两位老当益壮的资深喽啰互相搀扶,畅想自己未来那个温柔贤淑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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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漫山红叶。阮晓露除了偶尔去集市卖鱼,就是坚持每天越野跑。山风和水汽裹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这么过了个把月。忽有一日,有人把她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