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大步扑上。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人叫道:“休得行凶!”
斜刺里冲来一个人,丢下肩膀上担儿,将李逵抱住腰胯,只一跤,跌个脚朝天!
李逵还没弄清发生何事,本能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咣当!又来了个连摔,脑袋磕在树根上,翻了个大白眼。
阮晓露和喽啰都吃了一惊,惊魂稍定,立刻一拥而上,收缴了李逵的板斧,把他结结实实捆上。
阮晓露道:“着四个人看守,铁链锁上,绝对不能让他再跑!”
喽啰问:“要不要驱逐出山?”
阮晓露想了想,摇头:“他伤了咱们梁山兄弟,等大赛过后,必须问责。先关起来。”
她心里清楚,如果别人犯了规,被驱逐出山,颜面丢尽,多半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但李逵行事混乱,不能以常理度之,如若把他赶下山,谁知道他会不会卷土重来,再对其他游客造成威胁。
但要说严厉地惩罚呢,也未必;眼下的李逵虽然凶恶可厌,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但毕竟不像平行世界里那样有机会疯狂地滥杀无辜。所以还是把他交给老大哥,让各位老江湖按照绿林惯例来决定如何处置。
几个喽啰找来个板车,吭哧吭哧地把李逵推上去,预备去扭送归案。
阮晓露这才有机会向帮忙的人道谢。
来帮忙的这人,正是方才的骑驴游客之一。他身材不高,比她还矮半个头,跟李逵一比,更是悬殊得很。可他接连使出几招,李逵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只能任凭摔打。
阮晓露大喜,问道:“英雄好汉,你叫什么?”
那人回身,还没答话,阮晓露呼吸一滞。
这人怎么长的,也太好看了吧!
不光她一个人这么想。后头几个喽啰也静了一刻,窃窃私语:“好个俊俏郎君。”
一个大男人,让女人觉得好看,那是普通帅哥;让一群直男大哥也忍不住称赞相貌,可谓之造化神秀。
更要命的是,他不仅貌美,武功也是一绝。不知用的什么招数,只一下,就能掀翻盛怒的李逵,这手功夫江湖罕见,甚至比这张脸还要让人惊艳。
阮晓露心里暗暗比较,他这一手,甚至不用蓄力,不用周旋,瞬间勃发,全凭巧劲,可比史文恭教给自己的“好汉愁”还要伶俐三分。
小帅哥似乎已经习惯了旁人被自己的外貌所震撼,礼貌等了一会儿,才朝阮晓露等人拱手,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敢问几位,去梁山断金亭校场是这条路么?”
他说话婉转好听,举止间风流倜傥。往粗糙虬结的老树根下那么一站,整个山头都跟着秀气了三分。
众喽啰抢着道:“前面左转便是!这位大哥,你这般好本事,应该去比上一场哇!赶快上山,不然来不及啦!”
这帮梁山糙汉也会看人下菜碟。若在平时,碰上个相貌比自己出众的大兄弟,又不知其底细,糙汉们向来是不屑一顾的,觉得他肯定不老实,不淳朴,缺乏阳刚之气,就算武功有两把刷子,肯定走的歪门邪道……
可是,当对方与自己差距过大,简直像是两个物种时,这层若有若无的敌意却消失了。大家心里一点也不酸,态度反而友好起来,跟见了美女一个样。
“我?”对方笑道,“我只是随主人来观赛的,不上场比试啊。”
另一个骑驴旅客大声唤他:“小乙!莫要跟人罗唣!原本出发就晚,再磨蹭,什么都看不到!”
阮晓露:“小乙?”
她骤然兴奋:“你不会是燕青吧?”
只打个照面,也不好叫人脱了衣裳验一下花绣。不过细数整个北方武林,脸又不磕碜,又有一手相扑绝技的,似乎总共也没几个人?
此时已经有喽啰认出了另一个骑驴的客人。但见他身长九尺,眉分八字,目炯双瞳,威风凛凛,一身斜纹缎子布衫,一派富贵之相。
有那认得的喽啰道:“这不是河北玉麒麟,卢俊义卢员外!什么风把您吹到此,俺们没接到您的回帖呀!”
卢俊义笑道:“家中杂事太多,拖延了些。卢某不请自来,诸位好汉不会怪罪吧?”
喽啰一片阿谀:“怎么会!我等都等着看员外身手,偷学个三招五式,一辈子受用无穷哇!”
卢俊义又道:“这是我的小厮燕青。学得几式拳脚,便既到处炫耀。让各位见笑。”
阮晓露眼睛一亮。果然是卢俊义和燕青这主仆俩!
一个高大,一个玲珑,并排行在一起,堪称最萌身高差。
只不过,两个人似乎都有点拖延症在身。梁山一早就大开山门,游客都进场完毕,女子相扑已经赛完了,他们还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甚至还停下来看热闹。
确实,两人就是奔着看热闹来的。手腕上都系着青色手环,并没有报名任何项目。
卢俊义催促:“小乙!赶紧走!磨蹭什么?”
燕青连忙拾起地上担儿,叫道:“就来就来。”
阮晓露冲他后背叫道:“一定要上场比试!去临时报名的摊位登记一下就行!你这本事绝对能拿个名次!”
燕青双眸微亮,一张脸灿如云霞,不太相信地笑道:“我?”
阮晓露心想,这个燕小乙真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哦不,应该说,架打得太少,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正确的认知。
卢俊义却回过头,中气十足地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就你那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功夫,还想上去比赛?能学人家几招就不错!你以为你撂倒那个黑大汉,显本事了?这黑大汉明显是被全山追捕,逃来逃去,已然体力耗尽,让你撞上而已。须知天外有天,这世上多的是一门心思钻研武艺的高人。不像你,整日三瓦两舍打哄,心思都花在没用的杂玩意上,能练出什么武功?趁早收了那卖弄的心思罢!”
燕青眼里的光芒暗淡下去,小声道:“是,主人。”
卢俊义本人武功绝顶,又将燕青抚养长大,算是他的监护人。他断言燕青“武功不行”,倒也有他的底气。
卢俊义说话霸气十足,不像个主人,更像个爹。
而燕青的神色温顺而驯良,像个时常被打压的小孩。
张叔夜在山轿里催促:“既已无危险,姑娘,那就走吧!”
阮晓露心说,我要看燕青脱膊摔跤!
不过,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跟上太守的轿子。走没两步,突然大步跑回燕青身边,一拍他肩膀。
“一个人的能耐,不是他主人说了算。而是他的对手说了算。”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提你一个招。到‘梁山手信’那里买两瓶仙人酿,你家主人喝了准醉,然后你想去哪去哪,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她从怀里摸出一条红手环,本来是预备明日自己参赛用的,一把塞燕青手里。
“到了梁山,人人平等。”她语带暗示,笑道,“你是好汉,他也是好汉。好汉不挡好汉的路。”
说完,扭身就走,追上张叔夜的轿子。
燕青握着一条花里胡哨的红布手环,望着这来去如风的姑娘背影,若有所思,将那手环藏进怀里。
第213章
济州府城内外, 今日也热闹非凡,甚至比梁山上还混乱三分。因着游客聚集,买东西的、做餐饮的、做民宿的、算命的、估衣的、租赁车马的、跑腿送信的……生意都好过往常。村民们不管做何营生, 都有机会发一笔旅游业的小财。
张叔夜乘轿过街,看到百姓们兴高采烈的面孔, 心中无比惬意。
他回头道:“阮姑娘, 别光惦记你们梁山。看看这民间的安居乐业之景,多接触一下社会。”
阮晓露敷衍地“嗯嗯”, 满心想着跟张叔夜办完事,赶紧回山快活。
府城西门外有驿馆, 门口插着黄旗, 写着“钦奉圣旨玄女庙降香太尉宿元景”, 表明宿太尉宿元景眼下在此下榻。
门口早聚着十数人, 看样子都是官宦人家的跑腿下人, 翘首在外头等着。有人手里明晃晃提着礼物。
一个虞侯出来说:“太尉舟车劳顿, 需要休息, 你们先走吧!名帖都收了, 等太尉宣唤就行。”
原来都是听闻□□驾到,前来刷脸送礼、求人办事的。宿太尉虽然名声在外,是好官, 但也不是什么清官。到了地方上,收点礼物孝敬, 已是习以为常。
张叔夜的小厮对阮晓露低声道:“咱们太守早就递了礼物拜帖。放心,肯定排在这些人前头。”
张叔夜身为地 级市市长,在济州府内说一不二, 百姓也听他,土匪也敬他;到了中央大员面前, 他却是官卑职小,人微言轻,得格外小心伺候。
驿馆门外,宋江和孙立已经接获讯息,早早候着。两人在张叔夜处藏了几个月,饮食规律,少有奔波,都不约而同地发了福,捂了白,早不复当初从辽东回来时的寒碜模样,变得更像官了。
宋江见了阮晓露,激动地迎了上去。
“我们已将那告复的事,私下里演练了三五遍,备述联盟辽东女真之荒谬,保准让那太尉有所触动。”宋江小声道,“另有详细陈情书信一封,你要不要过目一遍,查缺补漏?”
“相信你的文笔。”阮晓露赶紧推辞:“我连文章都不会写,让我看不看都一样。”
张叔夜下轿,已有数十从人相候。去耳房更换了一身官服,屏退左右,对宋江等人道:“太尉此时正在馆驿里歇息。我已打通关节,呈上名帖,称有要事相商。你们尽可畅所欲言。”
又对阮晓露道:“辽东一行,我知姑娘在整件事里牵涉颇深,拿了不少主意。但你们要见的是天子身边近臣,是通晓礼义的大儒。还请姑娘藏锋,只做个偶然卷入的、不懂事的江湖孤女,作些证词罢了。主要的事让小宋他们来说,你莫要多插话。”
阮晓露笑道:“不至于吧?”
但她也知道,虽然在自己心里,张叔夜是个顽固老古板,但在她几年如一日的上蹿下跳、耳濡目染之下,他已经对她这个不太安分的大姑娘有了的相当的容忍度,远超士大夫阶层的平均水平。
而宿太尉作为身处权力中心的朝廷重臣,多半比张叔夜还要古板得多。张叔夜的意思是让她低调,别乱讲话,别让宿太尉意识到一个女流之辈在此事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免得降低自己这些人在宿太尉眼里的印象分。
阮晓露耸耸肩,表示答应。事关重大,她也不争这虚名儿。就算让她扮演一条咸鱼,她也会配合地吐俩泡泡。
两个紫衫银带的虞候走出门来,请太守进。张叔夜便进去,余下几人又等了顿饭工夫,才被放了进去。
阮晓露走在最后头。进到驿馆最大一间屋,里面摆着小筵席。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平八稳的大官。但见他生得唇红齿白,脸圆鼻方,穿着一身挺括的官服,面相十分端庄谦逊,属于那种街头有人起了冲突,会被随手拉来评个理的老前辈。
张叔夜全无官僚架子,执盏擎杯,问候太尉起居。
宋江、孙立见到太尉,躬身声喏,侍立一边。
阮晓露不知见到太尉该行什么礼,于是跟在宋江身后,有样学样,也立在一旁。
张叔夜禀明宿太尉:“这便是当初登船去到辽东的几个人。他们备观女真人的狼子野心,认为若国家与其联合,必将引狼入室,因此心急如焚,只怕朝堂上被奸臣把持,国家走了错路,引发天下灾难。虽非自己的职责,但还是想办法见到下官……”
事无巨细,先把“前情提要”阐述一遍。
那宿太尉呷着酒,将宋江等人一一打量下去,最后目光又在宋江脸上转一圈,似乎是在评估这几个人的可信度。
最后,他慢吞吞的道:“派去和女真结盟的那艘平海军战船,一去便杳无音讯,船上的公干之人,也都不曾回来报道。朝廷上众说纷纭。有的认为你们遭遇海难,全军覆没;有的认为你们没能完成任务,逃匿民间……”
宋江慌忙扑身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复道:“绝非如此!实乃小人渡海之时,发现那赵良嗣窝藏祸心,女真也并非良盟。事情经过,宋江已写在书札之内,太尉读了便知。万望恩相不惜齿牙,早晚于天子前题奏……”
套话说完,呈上书札和自己的《北行漫记》
宋江的人的去向,朝廷里一直引为悬案。今日宿元景得以先人一步,知晓内情,也大感兴趣,当即接过书札,开始读得一目十行,然后越读越慢,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些细节。
阮晓露按照之前约定好的,为了避免宿元景对女子有偏见,让宋江主要作答,孙立在旁应和。自己作为证人,不过点头摇头,佐证宋江所叙之事而已。
不过就算让她选,她也会选择让宋江做主要陈述。宋大哥本就能说会道,在官场历练一番,口才更是蒸蒸日上。今番面见大官,他更是有几个月的时间,做了充分的准备。一番北国历险记,从登船,到海难,到雪地跋涉,到宴会斗智,到辽河大战……被他说得惊心动魄,可圈可点,比及当初跟张叔夜摊牌时更加细腻真实。孙立在旁边听了,八尺大汉眼圈红,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术业有专攻,忽悠人的活儿就该宋江来干。
宿元景久在朝廷,见识过各种诡辩误导、妖言惑众、巧舌如簧的言辞场面,今日仍被宋江所言深深触动。等他说一段落,擦眼角的时候,深深叹口气。
“唉!你说的这些,又何尝无人想过!一开始,圣上与蔡、童等人密谋遣使,知晓的人不多。这几个月来,使团不见踪影,风声越露越多,朝堂里已经大战了好几场,言道这计划轻率颟顸,上不了台面。澶渊之盟至今百余年,兵不识刃,农不加役。今日何可妄启边衅,轻开战端……”
宋江洗耳恭听,面露喜色。
宿元景一口东京官话,语句文绉绉的不好懂,然而听他这话的意思,他也是站在“反对联金”这一边的。
“况且童贯以阉人掌兵事,又有用兵西夏之功,气焰已十分嚣张。”宿元景朝张叔夜点点头,“以往对其攻讦,在旁人看来,总有弹压武人之意;而今事态宛然,其妄图大功,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