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她自己事情繁多闲不住,让她在房里呆上一天,哪怕是泡一天五星级驿馆,也会觉得难以忍受;锦儿是丫环,整天忙于琐碎,让她无所事事地放空一日,却是求之不得。
阮晓露又和锦儿商议了几句细节,自己换了身利落衣裳,洗了把脸,轻手轻脚出到院子里。
四周都是风声虫声,人人睡得香。门房里鼾声阵阵。阮晓露先潜到厨房,扯一个鸡腿,狼吞虎咽的吃了,找个油纸,剩下的鸡包起来,栓个褡裢,带在身上。然后跑到墙边,寻个砖石凸起之处,轻轻巧巧地翻了出去。
墙外居然停着一辆簇新的马车,不像是驿馆的公共车马。阮晓露查看车具,上头刻着“邓府”两个字,不知是时迁从哪个大户人家顺来的。
她跳上马车,直奔梁山方向而去,感觉自己是奔赴舞会的灰姑娘。
黑色起伏的山峦飞速退去,月明星稀,晓风拂面。无比的凉爽畅快。
第217章
到了五更十分, 天色渐明,早起的小贩开始在路边摆摊。阮晓露驾着失窃的马车招摇过市,她没有时迁那等闹市中隐身的本事, 很快引起路人注目。
便有公人上去截停:“喂,兀那妇人, 下来!你是谁家娘子, 这车是谁的?”
阮晓露大声道:“紧急公务,去报讯的!”
那公人一头雾水, 愣了片刻,马车掠过他肩膀, 已经跑远了。
冲过两个官道关卡, 前头是个栅栏门, 冲不过去。阮晓露果断弃车, 在官兵反应过来之前钻进树林, 找棵树, 爬了两丈高, 猫在枝叶里。
值守官兵冲进来, 左右看看,奇怪:“那可疑女子哪去了?”
一人道:“此去南面五里,便是梁山泊势力范围。他们眼下正办什么武林大会, 上头说了,这段日子网开一面, 别管那些外地来的江湖客人。”
另一人道:“那就是了。多半是跑去梁山参赛的。不要管她。”
两个官兵值了一夜的班,已经呵欠连天,眼看就能收工, 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议论几句,给自己找足了理由, 便即回转。
阮晓露在树顶上远远听着,也心头一喜。她着急回山,抄的近路不太熟。眼下两个官兵正好给她指路,往南五里便好。
五里地顷刻跑到。日头已经炎炎升起。一片青草芦苇地横在前面,晨雾散去大半,大片水泊反射出明亮的光。
水边泥泞,无法行人。这里不是水泊梁山的惯常入口。阮晓露在梁山居住数年,极少跑到这个方向。
她计划参加的环山越野赛,定在午时半开赛。如果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也许有可能赶上。
她仿佛能听到水泊那头传来的欢呼彩声。只要有条船,她就能加入到那欢呼中去。
身边港汊纵横,芦苇荡荡。不远处的竹林之外,隐约一个杏黄色酒招儿,那是梁山的作眼酒店之一。看方位,应当是李立掌管的西山酒店。
阮晓露轻呼一口气。先赶到酒店再说。
但脚下没路,只有泥泞没踝的水岸,生着密密丛丛的芦花。阮晓露想了想,摘下几束芦苇叶子,牢牢包好腿脚,涉水前行。
一脚下去半脚泥,水中时有小小的漩涡,还有滑溜溜的碎石,让她的步伐格外艰难。幸而她在水泊居住日久,熟习这种沼泽地形,懂得通过观察芦苇的生长方位,避免明显的沼泽陷阱。
深一脚,浅一脚,拽着一束束芦苇,走到气喘吁吁,回头一看,方才挪动半里。
此时回头也不值当。她原地站立,歇了一会儿,攒足力气,再次拽开脚步。
她心里想的已经不是“我要参赛”。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顶在心口。她阮晓露认定的目的地,没有半途而废的可能。今儿就算拿手划水,她也要划回去。
终于,周边逐渐干燥,脚底踏上树根岩石,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一头扎在酒店门口,
“哪个兄弟值班,”她有气无力地说,“给俺打点水,洗洗……”
大腿以下都是泥,一步一个泥脚印。
没人回应。阮晓露除下脚底防滑的芦苇叶,自己推开酒店门,发现里头只有一个值班的老喽啰。
昨天还人潮汹涌的店面,今儿门可罗雀,冷清得很。
“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二,今天都有参赛项目,已经上山去了。”老喽啰老眼昏花,又耳背,没认出她来,只道她是寻常游客,慢吞吞地问,“姑娘尊姓大名,哪里人氏?你要上山,今儿可来得晚了。所有的渡船都载人了,这里没有船。要不你等等?”
阮晓露设计了细致的大赛规范,不论何时,各个服务点都要留人。但流程归流程,真执行起来,一群江湖老粗还是率性而为,能执行个百分之五十就不错。
今天是第二日比赛,又已经快到正午。酒店负责人李立只道不会再有游客前来,派个老喽啰看店,自己带人倾巢而出,去实现武林梦想去了!
阮晓露在酒店里等了些工夫,自己打桶水,好歹冲掉腿脚上的泥。
酒店全无服务人员,自然也不供餐饭。她吃了几口自带的炖鸡,不见船来,哪坐得住。
跑到水边,扯起嗓子喊:“有人吗?来艘船!”
自然无人回应。水边声音甚杂,风声、水声、虫声、鸟声、草木树叶之声……搅碎了她的吼声。
她灵机一动,径直走到后堂,轻车熟路地掀开一块地板。
那老喽啰目瞪口呆,也不敢拦她:“姑娘、姑娘怎知……”
地板下面的暗格里,存着几张弓,一束号箭。只要将箭射入水泊,在空中散出烟雾、摩擦出声,临近的放哨喽啰看到,便会摇船前来接应。
如此报信,像个小小的烽火台,晴朗之日,数里之外都能受到讯息。
可是当她站在空荡荡的码头,试图弯弓搭箭之时,才意识到射箭没有想象那么简单。虽然她手臂肌肉足够,也知道如何用腰腹发力,毕竟没有真正拆解过动作,实战经验为零。
她学着花荣的姿势,试着发了枝箭。不巧水边风大,这箭离了弦,就完全不按预定的方向走,飘忽着扶摇直上,直奔旁边树林,射下来一个大马蜂窝。
“啊,快跑!”
阮晓露连忙拉着那老喽啰躲进屋里,半天才敢出来。
本事用时方恨少。在梁山这几年,光顾着健体防身,完全没想到练远程技能!
不过话说回来,射箭是官方半垄断的军事技能,普通百姓哪有机会练习。市面上一般买不到弓箭,也请不到专门的师傅。阮晓露一身草莽杂学,却难以摸到射术的边儿。
四方酒店的几位新老负责人,不管出身如何,都在山上受过花荣的专业培训,苦练数月,方能上岗,确保射出的响箭又准又远。
她问那老喽啰:“你会放箭吗?”
老喽啰愣愣地看着她,拾起个扫帚开始扫地。细瘦的胳膊颤颤巍巍,几斤的扫帚拿不动,脱手好几次。
“……算了。”
阮晓露拿起那硬弓研究,琢磨如何能提高准头。
“店家,店家!敢问去开德府、相州,是走这条路么?”
有旅客推开门,进来问路。
老喽啰蹒跚开门,迎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一身筋肉,甚是结实,挑着个大担子,想来是远行之客。
“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老喽啰慢条斯理地问,“是吃牛肉还是羊肉?打多少酒?”
那少年生得黝黑面皮,方脸大耳,貌似粗疏,言谈却甚是礼貌秀气。他见那老喽啰耳背,也不恼怒,提高声音,耐心再说一遍:“老伯,去相州的官道,是西边还是南边?”
阮晓露接过话头:“南边。不过往前三十里都没酒店,你带足干粮了吗?”
看了看这少年,又一怔:“你脸上……”
那少年额角明晃晃起了个大包,红彤彤的肿着。
“方才忽然撞上 几只马蜂,我不合被蛰了一下。”他不好意思笑道,“无妨,我把刺挑出来了,也不是太疼。”
阮晓露看着他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深感良心不安。
转身跑去厨房,找了袋精制淮盐,舀了开水,飞快配了一碗生理盐水。
因着制作运动饮料的经验,她手感颇为准确,用不着天平秤杆,浓度也能掌握八九不离十。
“拿着洗洗。”她把盐水塞给少年,“减轻一下过敏反应。”
少年又惊又喜:“世上好人多。”
阮晓露难得有些脸热,赶紧略过这个话头,问他:“从梁山下来的?”
那少年惊奇:“你怎知……”
随后意识到什么,难为情地笑笑,借来柜台上剪刀,摘下了手腕上的红布条。
“蒙各位英雄招待,收获良多……”
阮晓露忽然又看到那少年挑的一堆行李里,似乎叠放着一张弓。她来了兴致,问:“是去射箭的?昨天参加射箭比赛了?小兄弟,你尊姓大名啊?有师父吗?”
她想,这人年纪幼小,担子里也没有利物彩头,多半只是去凑个热闹。然而小小年纪就学了弓箭,还敢独闯梁山,这小孩哥也不简单。
不过,阮晓露心里把他当江湖同道,说话自来熟,这少年心里大概还回响着爹妈的“不要跟陌生人讲话”,并未太热情地回应,只是又腼腆一笑,解释道:“我有师父。我师父收到江湖朋友寄送的大赛入场券,他年事已高,不愿离家,就让我来见见世面。”
看了看天色,又匆匆道:“我得走了。谢姐姐指路、赐药。”
“等等!”阮晓露举起一把响箭,笑问,“既然你会射箭,可否帮我个忙?我给你备点干粮。”
那少年接过弓箭:“但说无妨,我不要你的东西。”
阮晓露向水泊一处指指。
“朝空旷处射一箭,越远越好。但是注意不要完全顺风,否则出不来太大的响声。这弓特别硬,你要小……”
只见那少年随随便便一拉,微微扬手,一支箭呼啸着穿过劲风,消失在水泊上空。
阮晓露还在絮絮叨叨:“……你要小心别伤着自己,我刚才就差点手指头崩掉了……”
她目瞪口呆,听到风声送来一阵呜咽般的响笛,声音转瞬即逝。
她也见过不少次梁山好汉放响箭。但不论是朱贵还是李立,都绝对没射出那么远过!
阮晓露愣神半晌,问:“你参加射箭比赛,怎么一个名次都没拿到?”
看他两手空空,连个参与奖都没有。
那少年问她:“还需要再远点吗?”
阮晓露呆立片刻,跑到账房柜台上,抓起一张纸,匆匆写了几个字,大意是自己赶时间回到梁山,眼下在西山酒店,赶紧派艘船来接俺!
一支响箭的信息量有限,不知对面的哨兵能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能送封信,那就十分完美。
“看到雾里那杆高高的旗杆了吗?”阮晓露激动得有点结巴,“那是水寨外围的岗哨,大约离此处三百步远。你要是能把这箭射到那旗杆之上,我……我包你回家的盘缠!”
说着,将纸条卷起来,封入竹筒,牢牢栓在一支箭上。
那少年有点好笑:“你真这么着急?”
他自己赶时间回家,然而见到旁人焦虑,也颇有耐心。况且对他来说,阮晓露提出的这个要求,是个他从没试过的挑战。
水面上的晨雾已经完全褪去。阮晓露算算时间,第二天的比赛应该已经部分开始了。她如何不心焦。
然而表面上还是要礼貌:“做不到就算了……”
那少年被她激起好胜之心,笑道:“谁说做不到?只是若射箭太过大力,势必对弓有所损伤……”
“无妨,无妨!”阮晓露连忙道,“这种弓,俺们寨子里论斤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