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那少年点点头,“只是这么远的距离,准头不能保证。你多备几副弓箭。”
说毕,拎起弓,走出酒店,寻了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扳着树枝,灵活地爬了两丈有余,骑在一根粗枝上,手搭凉棚眺望片刻,又伸两只手臂在前,手指屈伸,计算角度方向。
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哪像个初涉武学之门的后辈,倒像个沉稳睿智的将军。
阮晓露从来不知,射箭运动还有这些门道。她看花荣炫技时,从来都是随手一箭,几乎不瞄准,就打下个大雁梅花鹿来。
可见门派不一样,训练方法不一样。但不知这少年的师傅,却是何方神仙?
那少年计算完毕,就站在树枝上,却倚上树干,用一只脚蹬着那弓,慢慢拉弦,搭上箭。
阮晓露屏住呼吸:“你当心掉下来……”
啪!
一支快箭劈开空气,疾驰而去,顷刻间消失成一个黑点。在巨大的拉力作用下,弓弦瞬间绷断。
那少年灵活躲开,叫道:“再来一张弓!”
阮晓露从暗格里抱出三五张弓,抛给他一张。他用同样的方法,又射出一支箭。这次,整张弓分崩离析,折成几节,天女散花一般落下来。
第三次,箭射出去,他脚下的树枝蓦然折断,连人带弓坠了下去。
阮晓露早在下头铺了几张软垫。那少年丢到坏弓,空中两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到地上,软垫上滚一圈,站起来,喘口气。
“三枝箭,应该有射中的。只是毁了你三张弓,实在过意不去。”
他口中抱歉,眼中却兴奋异常,连带方才被马蜂蛰的大包都熠熠发光。
这要是他自己的东西,哪敢这么随便糟蹋?借着这次机会,他也挑战了一次极限,还不用赔人家的弓。
那老喽啰后知后觉地跑来,看到地上三张破弓,怒从心中起,揪住那少年就论理。
阮晓露劝开老喽啰,上下打量那少年,慢慢道:“壮士尊姓大名?你这等本事,我在江湖上不可能没听说过。”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那少年笑道,“在梁山参赛时,常听人说起有求必应的阮六姑娘,想必就是姐姐你了。幸会。我真的要走了。”
阮晓露歪头看他。你既然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俺把你的事情在梁山稍微一宣传,就能让你江湖扬名,以后你走到哪儿都受人膜拜?
算了算了,这孩子估计怕生。
“干粮还是要带点,”她笑道,“到了市镇,别忘了赎一剂治蜂毒的膏药……”
水面上一声唿哨,一艘船破水而来。一个大汉立在船头,持蒿只一撑,就滑行到她身边。
“六妹,辛苦了。上船。”
阮晓露怔了一下,笑逐颜开:“怎么是你呀?”
“找了你一夜。”李俊撩起衣襟擦把汗,撑蒿掉头,“上船!”
第218章
小船离岸一丈远。阮晓露看也不看, 助跑一跃。到了半空,身子刚往下落,李俊伸手挽住她胳膊, 用力一提,给她续了个力, 直接站在船上。
小船船尾一沉, 她捡起舱内一把桨,跟着李俊的节奏猛划。
“也亏得你能找到这儿来。带我回山!快!”
此处人迹罕至, 并非水军定点巡逻的地方。若非那少年一支箭,李俊不知要在水泊里转悠到何时。
李俊依言, 一把撑出数丈, 笑问:“是谁把号箭射上哨亭旗杆的?你会飞了?——呀, 怎么身上湿的?”
“别提了, 跋山涉水。”阮晓露道, “你别不信……”
转回头, 刚要介绍新认识的神射手, 却见那少年已经挑了担子, 走得远了,回头朝她拱手。
阮晓露目送他走上乡道,只好失落地招招手。
李俊顺着她目光望去, 忽然看到那少年的背影,居然一眼认出, 神色微动。
“这不是昨天射箭比赛的冠军?少年英雄,一鸣惊人。只是今儿说要赶路,非要下山, 你们寨主大哥留了几回,都没留住。”
阮晓露:“冠军?”
第一反应, 我就说嘛!这么牛掰的技术,不可能连个名次都得不到!
“那他怎么没带利物奖品……”
李俊道:“他说他一个人带不走,也不想雇人,请人送给来帮忙的乡亲了。”
阮晓露感叹一声。随后又不解。
“花荣也没赢过他?”
这可有点魔幻啊!
她道:“细细说来。”
水面开阔,左右望去都是同一片景色。若非经验老到的水手,顷刻就会迷失方向。
李俊一心二用,一边注意日头角度,一边道:“昨儿那射箭比赛,你没看,真真可惜。你也知道,那比赛是花将军设计的规则。他说,光站着射箭太无聊,太简单。他不仅要比准头,还要 比实战……”
“这个我知道,”阮晓露道,“还有校场骑射、穿越障碍、越野打靶……花荣挺会玩。”
花荣艺高人胆大,设计了一套堪比实战的射箭障碍赛,以激发选手们的精彩表现。场地里准备各种不同的标靶,以颜色区分难度,射中即可得到相应颜色的串珠。选手们需要依据地形和情况花式射箭,过关斩将,最后统计每人射下的串珠颜色数量,再减去犯规罚分,再以完成时间来进行校正……最后比较总得分。
具体的校准规则,阮晓露也没太弄懂。只知花荣找到蒋敬,设计了一套简单精密的计分表,就连文盲也难以算错。
花荣自己当然也会参赛。他自知箭术高超,不管玩出什么花样,多半也能稳拿第一。
“可是偏碰上了江南来的庞万春。”李俊道,“那个人的箭法你也知道,和花荣不相上下,是个劲敌……”
阮晓露马上想起什么:“他们没再和你……”
李俊看她一眼,“情同手足,亲密无间。”
“算你们识相。”她笑道,“后来呢?”
“开赛以后,这两人一直战况胶着。”李俊道,“你拿一分,我拿一分。骑马的时候互相别,越野的时候互相挡,每次拉弓,都要抢那个分值最高的靶心,唯恐让对方占了便宜去……”
阮晓露手上划船不停,心里想象李俊描述的战况,禁不住眉花眼笑:“那肯定很精彩吧!”
“好多人嗓子都喊哑了。”李俊道,“还有观众冲破阻拦,跑到场地里给他们鼓劲的,被误伤了两个。好在都签过生死状,没讹上你们。”
阮晓露听得兴高采烈,心想,没有录播回放,太遗憾了。
又想:趁记忆新鲜,赶紧组织人手回忆,让萧秀才把过程写下来。以后当教学材料。
她问:“能分出高下吗?最后谁争得第一?——啊,不对,他们谁也没夺冠啊!”
李俊道:“花将军和那庞万春你争我抢,百般的拉锯,谁也不让谁。最后算分数的时候,确实比旁人都高一大截。可却另有一个人,居然排在他俩之上。观众当时都在留意他们俩,没人注意那个小兄弟……”
阮晓露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谁让他俩只顾争斗,没注意全场局面。”
花荣自己设计的赛程,要夺冠,除了射箭要准,还需要具备一系列的军事技能、应变技巧、以及充分的全局观。可是到了场上,他自己却只顾着跟庞万春一决高下,忘记场上其实还有一个黑马小将,正在步步为营地上分。
小船驶入陌生港汊,李俊拨开芦苇,眺望远处,辨别方向。
“那岳飞年纪小,其他选手也不带他。他只一个人,既没抱团,也没跟人乱争乱抢,直到最后算分的时候,他拿出的红串珠比别人都多,着实惊人……”
阮晓露一个大激灵,船桨掉下去一只。
“你说他叫什么?”
李俊随口道:“姓岳,名飞,哪里人我忘了,回头在名次簿上应该能查到……哎唷!”
阮晓露顾不得别的,用仅剩的一只船桨往水里一杵,掉头便回。李俊猝不及防,身子一个大晃,好在下盘稳,好歹没落水。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李俊哭笑不得:“找谁?岳飞?”
他用竹蒿轻轻一别,给阮晓露火热的脑袋刹了个车。
“去干什么?请他上山?”
阮晓露:“……”
李俊:“他还有家可回呢。”
自古混□□的,风险高,收益小,稍不注意就脑袋搬家。除了极少数脑子不清醒的中二少年自甘堕落之外,其余的大多是走投无路,逼上歧途。
李俊也不例外。因着不能忍受官府盘剥,这才铤而走险,在违法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知道其中的艰辛苦楚。
他也知道,能像他这样混出名堂的是少数。大多数绿林中的小鱼小虾,最后都默默无闻地湮灭在江湖之中,成了别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像这个叫岳飞的小孩,既然有家可回,有路可退,那就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何必抛家舍业,做个社会弃子?
阮晓露赶紧澄清:“我不……”
她哪敢把岳飞哄上梁山当反贼,罪过大了。
想了想,看着远近水波纹,忽然心绪宁静,笑道:“你说得对,不打扰他。他说他家住相州,万一以后有事,我也知道去哪找他。”
只是,说归说,还是忍不住拼命搓手跺脚,嘻嘻傻笑。
岳飞帮我射箭哎!
没想到他年龄这么小,手劲倒是真可怕!
智谋也不错,有大将风范!
随后笑容垮下来。未来的中兴大将,被她害得让马蜂蛰了,那么大一个包,也不知有没有后遗症……唉呀妈呀……
李俊见她状态飘忽,有点莫名其妙,提醒:“妹子,你还上山吗?”
阮晓露清醒过来:“上山,上山。”
趴上船帮看看,丧气:“船桨让我丢了一个。”
李俊叹口气,接过那只单桨,坐到船头,任劳任怨地摇起来。
阮晓露半夜奔波,又是疲惫,又是兴奋。此时看着李俊单调的摇船动作,心情宁静,闭眼就想补个觉。
只是身上湿淋淋,被贴着水面的凉风一吹,连打冷战,睡不踏实。
李俊脚尖掀开船板,示意她往里看。她捞出一叠干净衣裳。
“我走得急,胡乱找了些,不知尺寸合不合适。”
花小妹负责的后勤组预料到比赛激烈,也许会有选手衣衫损毁,因此在志愿者服务点里存了些结实耐用的备用衣裤,供人临时替换。李俊猜到她一路狼狈赶回,估计没法保持优雅,多半得泡水,因此申领了一套干衣,带在船上。
阮晓露看看那衣裳,倒是利落劲装,正合她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