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燕青三言两语解释,这批烟药来之不易,内情颇为复杂。阮姑娘此时在跟踪另一个队伍,还在路上。
朱贵便不多问,道:“你放心吃,菜肉里都没有药。“
一个唿哨,唤来一群如狼似虎的小二,又一枝响箭,叫来几艘隐藏的渔船,把昏迷的军汉一个个丢上去,又将烟药卸下车,装上船,缓缓驶入水泊。
船到金沙滩,上头的军汉歪七扭八,先后醒转过来,看到枪戟林立的土匪寨,当即如堕冰窟,急摸腰间时,兵器早就被缴了。
模模糊糊时,但见一双丝履走过卵石,一个羽扇纶巾的秀才翩然而至,笑得春风化雨。
“各位辛苦了,且随小生来。”
……
两个时辰后,军汉们在聚义厅喝的烂 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吴用推杯换盏,细数自己生活的不易。
“每月军饷只有两贯钱,还被克扣一半……”
“俺老娘已经三个月没吃肉了,呜呜……”
“说出来也不怕丑,俺的老婆,以前被高衙内骚扰过三五个月,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小人险些就想全家逃走……”
“您说得对,这些火炮烟药搁在京城,也只是给官老爷添点政绩。不如送到民间,咱们自己的家乡自己保护,以后来了外敌,咱们轰他的……”
“男子汉顶天立地,哪能窝窝囊囊的活他一世。咱们得替天行道……”
……
等阮晓露赶到梁山,看到的是一群精神抖擞的军汉,在金沙滩列队,齐齐向吴用行礼:“军师您保重,我们走了!”
阮晓露目瞪口呆,站了足有一刻钟,目送这些军汉上船离开。
原本她跟梁山方面沟通好的计划,是来一次“智取生辰纲”,把押送军汉迷倒,烟药送到山寨,军汉们见丢了要紧货物,多半会选择弃职而逃。
没想到吴学究超常发挥,一番洗脑,把这群军汉聊成自己人了!
眼看吴用走近,她磕磕绊绊:“你、你……”
“姑娘不辱使命,果然送来了甲仗库的管制烟药。”吴用抚掌而笑,“但也让我们等得忒久了些。”
阮晓露大言不惭:“而且经费也花得差不多了,下次得多给我带点儿。”
吴用脸上一抽抽,一脸书卷气全化成了心疼,张口就想问:都花哪儿了?京城没那么贵啊?
好歹对阮姑娘有多年信任,这话没问出来。但倘若阮晓露真的照实答,军师得气出心脏病。
一半花在燕青身上,供他锦衣玉食夜夜笙歌;一小半贡献给了张教头,给他翻新老宅、寻医问药、外加升级最新最先进的钓具;还有一小半散给了开封众泼皮,大大提高了他们的生活水准。张三李四已经几个月没去菜园子偷菜了,隔几天就下馆子。当然还有她自己,终于比照燕青的物质水准,给自己做了一身像样的运动衣履,居家旅行杀人越货,表现提升十个点。
至于烟药,全靠坑蒙拐骗,一文钱也没花在那上头。
“凌振兄弟验过了,这批烟药质量合格,但只是他所需的四分之一,”吴用笑道,“你要继续做这买卖,总得留着这些人,让他们回京城复命不是?”
阮晓露:“可是……”
军师炫技炫得爽了。可但凡这些军汉里有一个出首告密,泄露了烟药的去向,自己的计划就全完了啊!
吴用:“姑娘不必杞人忧天。这些军汉多也有听说梁山威名,见了寨主仁义,自然拜服;况且这些军汉在山上时,已被小生问出了妻儿老小的姓名所在。”
阮晓露点点头。这第二句话才是重点。军汉们的一家老小已经进了梁山的□□数据库,谅他们也不敢轻易出卖梁山。
梁山势力蛛网绵延。一开始是山上好汉关门聚义,然后慢慢的,把梁山做派通过“乡约”和“公益”辐射到左近乡里,又用武力降服了北方的多个山头势力。到现在,“梁山人民的好朋友”已经不仅限于民间和绿林,开始悄然渗透到政府和军方。
按照约定,这些军汉回京以后,就会向长官报备,说烟药已经如约装船,运往高丽。茫茫大海,万里路途,无人再去检验这个消息的真假。
她对吴用略略汇报几句,道:“那我歇阵子,再行启程回京,打点第二批货。”
吴用犹豫一刻,略显为难:“今日聚义厅刚刚开完本月的表彰大会……”
“无妨,”阮晓露大方笑道,“等所有烟药到位,再表扬俺不迟。”
她也不缺那几张军功券。
不过还是好奇询问了一下兄弟姐妹们的立功情况。自从举办全运会以后,梁山在北方的江湖地位到达顶峰,接到不少诸如调和矛盾、化解世仇之类的请求。晁盖也十分大方,只要是正当请求,不论报酬多寡,一律派人去主持公道,回来以后拿军功。
“如今可不比以前,”吴用身边的喽啰笑道,“人人手里攥着一叠军功券,用都用不完。军师正在考虑,‘梁山跑腿’的定价应该涨一涨,三张军功券,太便宜大伙了……”
另一个喽啰道:“光涨价还不行,应该实行委托分级,难一点的委托要贵一点……”
跟在军师身边的喽啰近朱者赤,这脑筋就是比别人快一圈。
阮晓露笑道:“你们再商量几句,军功券就能当银子使了。”
没想到,吴用连连击掌:“蒋敬兄弟也提过此事,说江湖中人不认交子钱引,却十分认可咱们梁山的军功券,提醒晁大哥不要滥发军功,否则军功券变得像交子钱引一样不值钱,咱梁山的江湖信誉可就一落千丈……”
阮晓露:“……”
蒋老师是不是还准备组织一个中央银行呐?
此时更多人闻讯而来,跟阮姑娘久别重逢,热热闹闹的打招呼。
阮晓露急着回家看娘,无意社交,灵机一动,包裹里翻出几本书。
“来来来,这话本你们绝对没听过。”
几个识字的接过,颠倒看看,读道:“《草莽英雄传》……写俺们的?”
“我的,我的!”萧让袍袖纷飞,一头撞来,激动地抢过一本,“李夫人……李夫人记得吧?她说她有熟人,可以出版此书,果然不假!”
众糙汉都笑:“萧先生,这书就是你几年卖不出去的那本啊?”
萧让点点头,又很有道德感地补充:“不过这个版本,是那位李夫人帮我略微润色了一下,跟原版不太一样……”
翻了两页,他的面色逐渐凝重。再细读几段,他的眉毛耷拉下来,几乎要哭。
“……不太一样,是不太一样……唉,居然能这么写,居然能写成这样……”
萧让捧着书,失魂落魄地走了。几个好心的喽啰怕他摔跤,赶紧过去护着。
据说萧让回到书房以后,枯坐许久,再次把自己的笔墨纸砚丢进水泊里。
铁叫子乐和翻开剩下的一本书,已经试着开讲,声如珠玉。余人听得入迷。不少后期入伙的喽啰都听得如痴如醉,没想到山寨的创始往事竟然如此传奇。
阮晓露趁机遁走。
她已经在四方酒店都吃了一回,跟熟人打了一圈招呼,回到水寨,跟三兄弟嘻嘻哈哈的吃了顿饭,得到评价“晒黑了”。又跟老娘说了会子闲话,忽然注意到:
“娘,墙上怎么挂着个大红花呀?”
阮婆婆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忘了?是上次俺钓鱼比赛得了状元,寨主老弟给发的呀!还有那利物,一石米,一石面,十斤油,俺舍不得吃,都留着呢!”
阮晓露:“……还是赶紧吃了比较好……”
其实阮晓露记得这红花的来历。但老娘既然把它挂在最显眼处,肯定是希望人人注目,问上一句。她也就假装不识,让阮婆婆又回味了一遍那日的冠军风光。
阮晓露艳羡了一会儿,忽然又发现什么:“哎呀,您怎么把一本书给贴墙上了?”
阮婆婆更是得意:“朝廷表彰俺勤劳守贞,封俺做……做……”
“太宁郡君。”阮晓露一字一字地夸张细读,“不得了,不得了。”
其实这“封赏”是阮晓露跟着宋江蹭来的,也不是什么黄裱圣旨,大约只相当于一个表彰锦旗,层层下令到地方官,在每年的节妇烈女配额里,加一个籍籍无名的老婆婆而已。而且郓城县也不知阮婆婆住在何处,只是贴了个告示,让这一批受封人员自己来县衙里取。过了好几天,消息才传到梁山,才派了个闲汉把它取了来。贴在墙上,不过是公文一纸,盖个稀薄的官印,还没有梁山的“寨主令”有排面。
而且不能吃,不能穿,不能换钱,纯属虚名。
即便如此,阮婆婆也爱之如珍宝,只让阮晓露轻轻摸了一把,笑道:“你瞧,国家没忘了俺。这个什么什么君,你记着,以后刻俺墓碑上。”
阮晓露:“……”
您能别想那么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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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院子,花小妹、梁红玉、齐秀兰、李瑞兰等几个熟人已经等在里头,吆三喝四喝了几轮酒,笑她来得太晚,要罚酒。
阮晓露实在是吃不动了,灵机一动,“我从东京带来点新奇果子。”
到自己卧房开箱,却发现房里堆满了箱子,密密实实占了半个屋。
“是盐帮派人从江南送来的, 许是些土产礼物?”花小妹告诉她,“他们不知你在东京公干,就送到梁山,你兄弟叫人原封不动给留着,等你来拆。”
阮晓露一头黑线。江南的土产是什么?鱼吗?
“就不能派个人送到东京去?”
“这么多东西,又不是必需品,谁乐意跑腿?”众人道,“再说,没想到你这么久不回嘛。”
得,还是嫌她任务完成得太慢。
你们知足吧。她想,换了别人,铁定空手而归。
兴致勃勃开箱,入目先是一封信。阮晓露余光瞥见周围朋友期待的眼神,抓把小刀,坦然挑撕开封皮,看到熟悉的字迹,笑眉笑眼读了几个字,笑容消失。
“我去。”
李俊开门见山,直接告诉她:方腊集团,栽了。
第246章
当初全运会结束, 李俊离开梁山,一路和江南庞万春等人虎视狼顾,前后脚回了江南, 几乎是立刻起了冲突,撕开了塑料友情的遮羞布。
一山不容二虎, 李俊回到海沙村大本营, 当即叫停了输送给方腊的“保护费”,表示跟方腊势力分割, 此后不听他使唤。
方腊起义数年,也聚集了一拨志向远大、才能出众的江湖好汉。一开始因反抗朝廷的花石纲恶政, 吸引了诸多被压迫的百姓, 又借着拜明尊、均贫富的由头, 势力迅速扩大。但方腊有一招棋下得差了:他见攻城略地容易, 自信过分膨胀, 又急于做武林第一, 于是早早就称了帝, 封了百官嫔妃, 穿龙袍,坐龙椅,过足了皇帝瘾。
当今世道纷乱, 占山造反的比比皆是,只要不给中央添太大乱子, 朝廷也没心思管,况且也管不过来。但“称帝”这步棋实在太过嘚瑟,是挑衅皇权、挑衅天命, 一刻也不能忍,必须集中资源, 优先剿灭。
于是,在其他绿林山头还在逍遥法外之时,方腊的地盘被朝廷严格封锁,许出不许进,严禁一切商贾贸易,所有担任伪官者被全国通缉,甚至不少绿林同道贪图官府的赏钱,对方腊手下的“皇亲贵胄”施加暗算。
这样一来,大大阻碍了方腊势力发展壮大。江南的富庶资源很快被坐吃山空。方腊统治集团被迫转向内部,靠勒索江湖势力的保护费、以及收割辖地百姓的劳动财富,维持自己的小政府运转。
老百姓都是苦过来的。以前的苛捐杂税,强征硬敛,大家习以为常;现在日子照样不好过,如果“方教主”能跟着大家一起共苦,百姓觉悟高,可能还会咬紧牙关,共渡时艰。
可偏偏方腊和一群手下过惯了奢侈的生活,况且已经被“皇帝”、“大臣”、“将军”的名衔给架上去了,生活水准总得配套,再苦也不能轻易降级。
那就只能多苦一苦百姓了。反正信明尊都吃素,肉也就别吃了,大家都挖野菜呗。
百姓开始生怨。以前好好的当大宋子民,虽然也是当牛做马,好歹是良民,只要日常小心谨慎,就有个好日子的盼头;如今不光吃不饱穿不暖,还成了“乱民”、“从贼”,给祖宗蒙羞,自己行在路上,不小心撞上大宋官兵,就有可能让人借头领功,这日子是双倍的倒霉。
此时正赶上梁山开什么“武林大会”,江南地方的绿林好汉多有去凑热闹的。到了山东一看,不得了。“北梁山,南大明”,怎么人家的日子过得那么红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论套穿衣……更离谱的是,梁山好汉并没有那么阶级分明,从寨主到喽啰,吃的是一席饭,喝的是一坛酒,用的是一个兵器库里的刀枪。有人酒后失礼,见了领导不低头,领导们只是一笑置之;有人穿衣花哨,压过寨主的风头,也没有被批“僭越”。有人醉后口出狂言,说他拳脚功夫了得,就连寨主也不是他对手,满山宾客都替他捏把汗,晁寨主却丝毫不以为忤,反倒笑眯眯地说,能结识这么多比自己厉害的英雄豪杰,是他之幸。
甚至,就连女子——不光是身负武功的女头领,还加上走不动路的老太太、不见外客的闺阁淑女、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难歌伎——这些本应被排除在江湖游民之外的人,也都被以礼相待,在山寨里挺得动腰板,说得上话。
唯一有点区别的,就是领导住小院,寻常头领住单间,小喽啰住集体宿舍,“人均居住面积”分出了高低。可就算是住集体宿舍的,那脸上也常挂着笑容,不见他们抱怨——毕竟,梁山集体宿舍的条件,可以媲美寻常小康农家,谁会不满意呢?
当然,晁盖也不是完美无缺的领袖,有时候做的决策让人啼笑皆非,得靠满山兄弟来集体纠错;梁山也不是极乐世界。要在山上立足,除了勤练武功之外,每天还得开荒种地、扑杀野兽、铺路清障、搬砖生产,乃至完成江湖事务和乡民委托,不仅要时常出力跑腿,更有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