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284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第263章

  宋江则愣在当场, 半天,才想起来用手帕擦擦汗,手一抖, 帕子掉在地上,也想不起来捡。

  他茫然移动目光, 对上晁盖热情的笑脸。

  “贤弟!”晁盖重重一拍宋江肩膀, “让你失望了,哈哈……不过咱俩谁跟谁, 生死的交情,这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待会一起吃顿酒, 就什么都过去了!——好事!别耷拉个脸啦!吃 酒!”

  宋江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今日几乎撕破脸, 都快骑到晁大壮头上了, 人家还不计前嫌, 还管他叫“贤弟”, 还邀他喝酒?

  应该不是因为敬重他的官身吧?难道他有记恨的心思, 还是等着秋后算账?

  有人轻轻碰了碰他袖子, 却是吴用。

  “寨主一片好意。”吴用笑道, “太守大人不必多虑。今日忙了一天,定然也倦了。你就说公务繁忙,大哥也不便强留。”

  吴用最识时务, 屁股转得比脑子快。见风向有变,对宋江的称呼立刻客客气气地换成了“太守大人”。

  宋江点点头, 和吴用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个晁大壮,真是有点子憨。也幸亏全山都是憨憨——唯一一个不太憨的,偏偏是个臭秀才, 顶不住寻常人一拳一脚——不然他这寨主位子早就坐不稳。

  吴用又道:“梁山兄弟们北上维和,也还需要太守大人在朝廷面前任人唯亲, 多加举荐,说点好话。到时候兄弟们在北国立功,宋太守则是第一有功之人哪。”

  对吴用自己而言,“维和派”意外胜出,他倒也并不引以为憾。至少,自己能继续在这草鸡窝里当凤凰,强似拼搏官场,跟一群人精斗智斗勇。

  他好心提醒宋江,事已至此,休要纠结“沉没成本”,赶紧转换思维,想想如何能从新情况里捞到好处、转换为自己的政绩,才是当今第一要务。

  宋江感激地看了吴用一眼。

  “那、那咱们得商议一下细节……”

  *

  阮晓露身处旗杆之下,被围得水泄不通。

  “深藏不露啊妹子!”孙二娘兴奋地指着她,“私底下攒了这么多军功,蔫不出溜的,谁也不知道!”

  晁盖宋江那边如何尴尬,大家都不关心;只知道瞎乐呵。

  阮晓露大大方方笑道:“今番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连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了。大伙以后多帮衬,万一俺犯了军规,回头帮俺说个情。”

  武松笑道:“我方才还在后悔,不该把军功券都拿去换酒。幸好你有后招,否则我以后喝酒都不痛快。”

  武松心细,别人只顾享受惊喜,他已经看出来,阮晓露明明怀揣巨量军功券,却故意拖着不投票,就等着“招安派”松懈麻痹,用完了自己的投票机会,她才姗姗来迟,演了一出绝地反击。

  鲁智深大手拨开人群,冲她喊:“那个维和义军,洒家报名!什么时候出发?”

  大和尚还真是性急。阮晓露忙说,先把路线定下来,具体日程安排要官方讨论再决定。

  维和方案虽然在梁山获得通过,但只成功了四分之一。宋、辽、金,三方国家领导都要点头,才能正式实施。

  所以今日最大的收获,其实是阻挠了宋江的招安大计。梁山经过这一轮全体投票,彻底否决了招安的路线。宋江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彻底烧不起来。

  阮晓露朝聚义厅的方向看了看。今日可是彻底得罪了宋江。下次再见着,不知还能不能被叫上一声“贤妹”。

  她忽然道:“咦,那是谁?”

  杨志默默坐在山崖上,山风吹起他蓬乱的碎发,露出脸上一搭青记,被夕阳照着,显得格外暗淡。

  林冲慢慢在他身边坐下,笑着安慰:“兄弟,可别做白日梦了。现下可不是杨家将的时代。就说那八十万禁军,尽是高俅这般不学无术之徒把持。西军的老种小种事有些血性,然而还不是被中央忌惮,无数青年才俊离了西北,让权贵敲骨吸髓。若真的招安,你这匹千里马,让人套上了嚼头,驮着那些脑满肠肥的权贵,能有肆意奔腾的机会?你别傻啦。”

  林冲是武人出身,演说并非其长项。如此深思熟虑的一番话,定然不是即兴说出,而是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自己默默推敲思考,形成的剖心之言。

  他看得通透。刚落草时,还做梦洗刷冤屈,回到正常生活。后来慢慢也想明白了,就算真的一切重置,让他回到以往,只要高俅还在他头顶上压着,不出数年,脸上定然又得多一道金印。

  阮小七也大大咧咧地道:“就算当初没有栽在俺们手里,你以为你就能飞黄腾达?杨制使,你一身的本事,兄弟们敬你重你,可到了官场之上,还有谁能像俺们一样识货?还不是把你当拉磨的驴……”

  杨志自己伤心感怀,别人可是旁观者清。杨志生来攥着一手好牌,军官世家出身,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结果还不是一路滑坡,直至走投无路,差点自杀。就算招安,也不过是回到当年的起点——多半还没有当年那么高,又带着个落草为寇的污点,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平步青云,比以前混得还好?

  鲁智深也粗声道:“你要扬眉吐气,也不一定非要有个官职。你看洒家,当个小小经略府提辖,那时候有什么出息?反而是三拳打死那镇关西,出家为僧以后,道上兄弟见了洒家都让路——哎,照洒家说,你也剃个光头算了,保准比招安管用!”

  说着摸出戒刀,真的要给杨志剃头。杨志大骂一声,跟和尚扭打到一起,众人哈哈大笑。

  还有不少原本坚定的“招安派”,听信宋江游说,本以为招安是众意所趋,眼下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少数分子,心里也自羞愧。好在投票过程完全匿名,谁也没傻到主动自爆立场。于是现在都假装若无其事,跟旁人一起庆祝胜利。别人问起来,就打哈哈。

  “俺呀……俺是说过招安好,可也舍不得这自由自在的生活嘛,哈哈哈……俺人微言轻,军功券也没攒几张,做不得数,惭愧惭愧——不说了,喝酒,喝酒!”

  阮晓露打包衣服干粮,悄悄顺小路下山。

  没工夫跟着大家狂欢,还要赶紧将消息带去沙门岛。

  *

  与此同时,东京城大内皇宫里,也有人打包行李,悄悄溜走。

  当今宋天子赵佶度过了让人头大的一天,眼下急需逃离政治,给自己放个小假。

  近日他漫步艮岳,灵感迸发,当即推掉早朝,专心创作。正画到得意之时,礼部侍郎张叔夜派人传来消息,奏章上层层叠叠盖着各部门公章,表明是个“加急”。

  赵佶叹口气,扯一扯头上的软纱唐巾,恋恋不舍地放下画笔。

  张叔夜报称,“沙门岛和议”初步成型。在大宋的斡旋之下,辽金两国同意休战撤军,并且感谢大宋君臣为保存两国百姓民生所做的努力。

  赵佶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在奏章里读到一个“但是”——

  “维和兵马?”

  去帮助维持秩序嘛,不稀罕。咱们大宋军马完全可以胜任,还能顺便传播文明之光,震慑一下番邦宵小……

  为什么却要让民间武装来代劳?管得住吗?

  张叔夜在奏章里言明了原因。第一,辽金两国出于国家尊严考虑,都不同意别国官兵进驻本国疆土,但对于民间武装——特别是和两国高层都有来往的江湖领袖——可以破例通融;第二,张叔夜隐晦地表示,就算人家允许宋兵进驻,那咱们得西路军和禁军不能动,只能调动厢军乡兵——就冲他们这点素质,打个本国土匪都难上加难,若是出国执行任务,丢人现眼事小,让外国窥到我国真实的军事实力,那可是麻烦大了。所以咱们大宋这点军马,还是自己捂着比较好。

  “大胆,岂有此理!”赵佶把奏章一摔,气得连写了三张字帖,打算明儿就把张叔夜送到岭南去管蟑螂。

  但平复心情之后,还是想到,张叔夜是近来的政治红人,刚刚给他升了官,委以重任。突然贬谪,显得他皇帝出尔反尔,不是贤君做派。

  赵佶在意自己的形象,犹如珍惜自己的画迹墨宝,绝不能有一丝败笔。

  只好召集几个近臣幕僚,讨论此事。

  宿元景跟张叔夜一个鼻孔出气,自然大力支持,说民间武装不用白不用,既能给国家增光,又不用自己出饷。况且这些人本来就是地方上不安定因素,把他们打包送到国外,还能减轻州县上的军事压力,属于稳赚不赔之事。再说,大宋要树立负责任的地区大国形象,当然要积极参与国际事务,踊跃干涉别国内政。当然,不宜做得太猴急,派民间人士先“出海”探探 风头,最好不过。

  但也有人反对,说张叔夜养寇自重,原先治下的济州境内,聚了如此规模的一群江湖人物,声称没有精兵良将,剿不动,只好怀柔,徐徐图之,姑且信他;问题是,如今要让这些人去承担维和任务,万一他们心术不正,中途来个劫掠、造反、甚至跟别的江湖势力串联,甚至跟辽金勾结,反过来投敌叛国——这岂不是极大的隐患?

  况且,张叔夜说大宋军队不堪重任,难道这些乡勇就能好了?到时候压不住场子,又能找谁负责?

  赵佶听得几个近臣辩论,听得心烦意乱,想着干脆求助一下神仙。叫来一个最近宠信的道士卜了一卦。那道士当然不敢在国家大事上胡咧咧,那卦象模棱两可,满屋子废话,毫无启示之作用。

  赵佶心力交瘁,看看时间,已经在政事上消磨了一个时辰,好久没如此勤政了,该给自己放个假。

  他让那几个大臣继续吵嘴,自己借口吃夜宵,堂而皇之地遁出勤政殿,叫了两个小黄门,收拾了几幅自己新近的书法词作,换了便装,扮作一个白衣秀士,踏入御花园内的一间小屋,却没出来,原来是进了一个地道。

  行了二三里,听到外面欢歌艳舞嘈杂之声,已在开封市井之内。皇帝龙目微闭,心中闷气终于舒畅了些。

  小黄门早就上去通报。不多时,就听到铃铛摇响。但见月色朦胧,兰麝芬芳。揭开青布幕,掀起斑竹帘,阁子里早等着一个盛装女郎,前来接驾。

  “起居圣上龙体劳困。”

  音如天籁。

  赵佶眉花眼笑,一腔烦恼一扫而空:“爱卿近前!近日政事繁忙,有十数日不曾来相会,思慕之甚。来来来,给寡人更衣。”

第264章

  李师师原本已经就寝, 铃铛一响,奶娘通报“官家从地道中来至后门”。她一个纵身爬起来。灶上整日煨着热汤。她迅速梳洗洁身,冠梳插带, 整肃衣裳,不到半柱香功夫, 容光焕发地出现在阁子里。

  古往今来, 逛青楼的皇帝恐怕屈指可数。为了逛青楼方便,特意从皇宫修了个地道, 以便神不知鬼不觉瞒过百官耳目,踏踏实实寻欢作乐的, 怕是只有当今面前这一位。

  李师师暗自想, 也不知今日这一来, 放了多少忠臣的鸽子。明儿一早的市井里坊中, 又有多少美色误国的新段子。

  李师师目光如水, 低头, 羞涩浅笑, 神态之温柔无辜, 满屋珍宝为之失色。

  “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贱人愧感莫尽。”

  几个侍女款款前来,收拾过了杯盘什物, 洒扫亭轩,扛过台桌, 准备下诸般细果,异品肴馔。这几个侍女尽皆绝色,臂膊如藕, 指节如葱。然而天子目光始终落在李师师脸上身上,欣赏这当世第一花魁的容颜, 心跳跟着她的步伐,抓耳挠腮,等待不及。

  他自诩风雅,不愿显得太猴急,想了半天,关心一句:“爱卿近来在做何消遣?”

  他这皇帝当得闲云野鹤,推己及人,自然也觉得李师师整日闲极无聊,每日早晚倚门顾盼,专望天子临幸。

  李师师心里暗笑。她又不是深宫里的娘娘,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无聊消遣。

  不过,看到赵佶袖中鼓鼓,似有纸张,她心中有数,便道:“近来在习练一种新唱法……”

  赵佶大喜:“那正好。爱卿近前,寡人新作小词,你唱来听。”

  李师师令侍女吹奏凤箫,呜呜咽咽,顿开喉咽便唱。

  天子所做之曲,辞藻甚是平庸,远不及她交好的周邦彦、晏几道等人文采。但她职业素养优秀,还是唱得声情并茂,唱得眼中泪水涟涟。

  倒是赵佶有点不好意思:“爱卿且慢,这个字,寡人觉得应该再改一改……”

  李师师听话地收了声音,抿嘴微笑,耐心等待。

  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冷场,上前劝饮,道:“师师近来也曾习得一些新鲜俊俏的市井词令,只怕粗鄙简陋,不配服侍圣上。”

  赵佶心里痒痒。他排除万难、私行妓馆,不就是图个新鲜刺激。越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他越是兴致盎然。当然,他自欺欺人地认为,这叫做基层采风,体察民情,比起在皇宫里阅览奏章,更有助于治理国家。

  “无妨,你唱便是。”

  李师师于是调弦拨曲,唱道:

  “生涯临野渡,茅屋隐晴川。沽酒浑家乐,看山满意眠……”

  赵佶听了几个字,就双目发亮,内心涌动着无数创作冲动。好一派渔家野趣!够他画个十尺大长卷!

  “爱卿此词何来?”

  他多年寻欢作乐,民间的各种雅俗小调,也听熟了十之八九。这首小令可从来没听过,想来是时人新作。

  李师师见龙颜大悦,微笑道:“是一位新近流行的文人之作,辞藻清新,风格特异。师师近来在家研习,爱之不已。”

  又唱了几首,大抵都是描写风烟江湖之作,韵律用典出神入化,加上李师师感情丰沛,听得人心潮澎湃,恨不得抄起一柄剑,提一壶酒,马上就去闯荡四方。

  赵佶抚掌大赞:“是谁写的?寡人要给他个官做。”

  李师师却面露难色,没立刻答。

  赵佶想起什么,沉下脸。莫不是她又私自跟什么文人来往?上次他临幸,周邦彦那登徒子躲她床下,过后写了一首酸气冲天的词,害得皇家丢尽脸面。他舍不得责罚美人,只找个借口把那姓周的贬了完事。没想到她还不吸取教训,这次可不能轻饶。

  李师师见天子骤然一脸醋意,慌忙拜下,笑道:“是一位闺阁才女,她与人合著,化名出版了一部话本,近来在市井民间极为流行。这些词令都是从此而来,都是她的大作。”

  她惯会拿捏男人心思,故意引其疑虑,以为调笑。只不过面前之人贵为天子,她也不敢卖太久关子,当即解释清楚,书桌上捧起一本厚书,双手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