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阮晓露放任大伙揍了三五拳,出言叫停:“都捆上,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于是众高官都被捆作粽子。在百姓心中臭名远扬的,捆得格外用力。
不过,轮到太子和几个年轻皇子,大家反倒礼貌了起来。梁山众喽啰虽然无法无天,但大多数人头一次接触天家贵胄,在多年封建官僚威压之下,还是略有惶恐,麻绳拿得轻手轻脚,不敢太唐突。
阮晓露抢过一条麻绳,重重地捆上太子赵桓的手腕,顺便瞧了眼身材:驼背,四肢纤细,肚子发福,毫无训练痕迹。
难怪意志力也不怎么样,被土匪抓了,连句狠话都没有。
她没什么皇权至上的心理包袱。这些人轻轻易易的就落入己方手里,已经表明这整个统治阶级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什么金枝玉叶、达官显贵,跟自己这些泥腿子没区别,死后都进历史垃圾堆。
同时暗暗皱眉。太子到手,皇帝却在宫里猫着。己方手里的筹码不太充足。毕竟皇帝的儿子一大堆,太子随时能换,算不得值钱玩意。
万一皇帝醒过神来,指挥禁军大举杀回,己方人手不足,只能含恨退兵。
宿元景认得眼前这帮狂徒,咬着牙骂道:“是我错看了你们!以为是为国为民的侠客,结果也不过是一群谋逆造反、死有余辜的贼!”
阮晓露冷笑:“因为俺们是为国为民的侠客,所以要给俺们寨主下毒。因为济州府政绩突出,所以要送那太守上西天,以示嘉奖——这事你也有份?”
宿元景卡壳,“下、下官不知……”
与此同时,他旁边几个紫衣大官瞠目结舌,互相看看:“宋江和晁盖,不是都已死了吗?”
李忠大怒:“不打自招,就是你们阴谋毒害的晁大哥和宋大人!你们是哪路货色,敢害这两人性命?”
宿元景终于明白了梁山好汉今日作乱的因由。看着身边的童贯杨戬,恨不得一口水吞了这俩坏事的货。
但木已成舟,梁子已经结下,只能顺着安抚:“你们要讨个公道不是?下官可以出面恳求圣上,重罚始作俑者,给你们一个说法。切莫扩大事态,酿成千古之恨……”
阮晓露静静听着。宿元景所言之“责罚奸臣、讨还公道”,正是出发之前,吴用“抛砖引玉”而提出的那个“下策”。如果此时答应,也可以算圆满完成任务。
不过,就连几个年轻喽啰也听出此言甚虚:“你又不是皇帝,你做得主?就算你做得主,唬得俺们退兵,然后转头来围剿济州,俺们岂不是大大吃亏?这种缓兵之计,俺们江湖上见得多了,才不会上你当呢。
宿元景道:“那你们要干什么?”
阮晓露看看周围同伴:“来都来了?”
众人轰然而应:“去宫里逛一圈!把狗皇帝捉出来!让他再不敢跟咱们梁山为难!”
第294章
一众大官面如土色, 拼命摇头,却谁都不敢第一个出言制止。
阮晓露吩咐两句。孙二娘遂揽过赵桓肩膀,亲亲热热地把他捉了出来。
赵桓如见女鬼, 拼命闪躲:“你、你要干什么?”
孙二娘笑道:“姐姐见你生的清秀,去陪俺喝杯酒。”
孙二娘惯说风话, 调戏到太子头上, 她老公张青就在旁边看着,不但不生气, 还提醒:“莫给他吓昏了,还得劳烦我们搬动。”
赵桓面如土色, 跌跌撞撞地被挟持行走。其余众官, 阮晓露下令丢进厨房, 上把锁, 外头堆满花灯柴薪, 留一队人看守。
“若有兵马来救……”
喽啰们比她还熟练, 笑道:“就威胁点火, 给他来个炭烤狗官。”
鲁智深听得口舌生津, 怀里摸出个炭烤狗腿,啃了两口,满手的油擦在赵桓衣服上。
砰一声, 厨房锁住。里头几个大小官员,穿着打扮差不多, 其实政见各不相同,平日也颇有龃龉,因着今日庆贺元宵, 为作面子,这才一堂同乐。如今被迫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 免不得相看两厌,互相埋怨怠职误国,小厨房里吵成一片。
阮晓露率众下楼,直奔大内禁宫。此时城内乱讯传至宫中,各宫门都紧闭。
“太子过来,”阮晓露道,“叫人开门。”
赵桓当然不肯给反贼带路,扭捏拖延时间,不住悄悄回头观望。
鲁智深轻轻给他一个大巴掌:“磨蹭什么?”
赵桓哭丧着脸:“我是太子,开门,我带人去护驾……”
有人试探着开了个门缝。几个虎狼大汉当即挤了进去,给那倒霉的宫禁侍卫砍了脑袋。
“上!”
阮晓露还挺惊讶:“你们没流程么?也不用腰牌手谕什么的,全凭刷脸?”
此时明月高悬。内城外城已成修罗场,宫城内尚且华灯璀璨,到处燃着氤 氲烛火。而且由于皇族百官都在外面参加节庆活动,宫里多是后妃女眷,显得格外空旷。丝竹之声若有若无,奇花异草遍地都是。凡接近院墙楼阁处,便飘来风格各异的奇香。
留武松带一队兵马把守宣德门。但有异动,施放烟药联络。
其余人随她一道,直闯宫禁。
饶是梁山军马愤怒满腔,此时也不由得放轻柔了脚步,土包子似的惊叹身边的一切。
尤其是李忠周通抠门二人组,八百辈子见不到的奇珍异宝堆在身边,只恨自己没个太上老君的宝葫芦。只要能拿走那么一两样……
“喂,太子,”李忠忍不住,压着嗓子道,“俺问你,这玩意什么做的?”
“真香,这里是御膳房么?俺正好饿了……”
“嘘,你们看前头那个,是宫女还是太监?”
忽然又有人平地摔跤,磕了脑壳。骂骂咧咧站起来才发现,面前竖着一块通透水晶屏风,夜里完全看不见……
……
阮晓露不得不反复提醒:“专心!”
东京城内外她都熟悉,也让林冲等京师出身的战友们绘出全图,可以指挥自若;可大内禁宫谁都没来过,无法“直捣敌营”,询问太子,又怕他被逼急了说瞎话,凭借经验和推理,互相商议:“皇帝的住所,肯定是最大最豪华的,往里再探探……哎,不是这条路……”
好在大伙虽然都洋相百出,基本作战素养没忘。一队皇城司亲从走近,众人马上收声,握好刀。散入花园树丛。皇帝不愧品味高雅,这宫里遍植奇花珍木,倒好藏身。
宫禁侍卫虽然怠惰,却不是傻子,已经有所警惕,相互转告:“太子带人夜闯宫禁,杀了一队宿卫,大家千万小心。”
又有人害怕,压低声音:“这是喝醉了?还是……”
咫尺之遥,赵桓欲哭无泪:我没想谋反哪!
可尖刀顶着后背,不敢出半点声音。
宫禁侍卫匆匆跑过青砖大道,又象征性地朝两边花园里看了几眼——不敢上前践踏,里头每朵花儿都值他们全家性命——没发现太子踪影,又大呼小叫地回转。
阮晓露一个手势,趁对方首尾不顾,石秀率众跃出,截断宿卫的队形,砍瓜切菜,把这一群脓包一一消灭,尸首都拖进花园里。
阮晓露借着通明的路灯,数了数歼灭的敌军数量,只有不到百人。
她问赵桓:“不是说皇城司有一万兵马吗?一个编制是几人?”
赵桓这次却颇为硬气,抿唇不语,眼睛只是到处乱瞄。
“说!”
张青钳上他胳膊,轻轻一扭,太子痛得面容扭曲,终于招供:
“我……我也不知道……父皇没让我管这些……”
张青啐一口,待要再用刑,赵桓绝望地哭了。
“你见过太子掌兵吗?孤只有东宫卫队啊!”
好汉们不懂政治,也不知这太子说的是真是假。阮晓露当即住步:“先等等。”
敌军数量比预料的少。宫中防御稀碎。如果是在战场上,此时当警惕敌人有什么诱敌深入、设伏以待的计策。但她转念一想,这里不是野外,而是横平竖直的大内皇宫,如果皇宫里都布满埋伏用计的机关,统治者在里头睡得安稳吗?
当机立断,趁着禁军化整为零,散在城内城外,令石秀、史进带人攻占皇城司兵营。花荣带弓手防御北宫墙。李忠、张青带人关闭各处宫门。张顺、阮小七封锁御河出入口,防止有人从水道求救增援。这样就封死了宫城的对外联络。其余人长驱直入,主打一个时间差。
和梁山诸多大将比起来,阮晓露算不上身经百战。她没指挥过千军万马,也不曾开疆拓土、攻城掠地……但这大内宫城实在算不上个像样的战场,目测不到一平方公里大小。指挥一小队精兵,利用手头的快刀、照明弹、烟雾弹,在里头辗转巷战,四两拨千斤,正是她的长处。
杀散第三波亲从卫以后,转过一丛矮树,忽见面前一座大宫殿,饶是在清冷黑夜,也能看出侈丽无匹,穷奇极胜,震得大家眼睛疼:“哇!”
审问太子,得知这是延福宫,正是帝后起居所在。灯光下层层叠叠的飞檐,窗缝里飘出阵阵酒香。室内大概燃着重重炭火,只要靠近院墙,就觉得温暖。
此时宫内的人也听到风声,知道太子带人闯宫,里面传来慌张人声。
赵桓急了,生怕“太子谋反”之言越传越真,不顾身边悍匪,高声大叫:“本宫被强人劫持,有人擅闯宫禁,切莫开门!快去叫救兵……”
孙二娘往他脸上蒙了个帕子。赵桓昏迷倒地。
地上现躺着一排“救兵”的尸首,连同受伤的,哀嘶遍地。鲁智深踢一脚,大叫道:“皇帝呢?叫他出来说话,洒家饶这些喽啰性命!”
阮晓露提醒他:“那是皇帝,又不是咱们寨主,才不管这些人死活。”
众人叫道:“那就冲进去!”
哐当一声,有人反倒将宫门紧闭。鲁智深大怒,两脚踹开那硬木大门,彩色灯光一泻而出,里面惊呼声一片。正是: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鲁智深抡起禅杖,待要捉几个不顺眼的撮鸟开刀,却一下怔住了。
“……怎么都是女的?男的呢?”
这宫里正开着宴,摆了数十几案,玉盘珍羞,琼浆玉液,自不必说。宴席上有六七十岁的老妇,也有十来岁的少女,皆作上层贵族打扮。有人已经吓得晕厥。有人悄悄用手巾遮住面孔,不让凶徒窥见容颜。一群歌儿舞女正在献艺,都抖抖索索的躲到了桌子底下,笙箫琵琶丢了一地。一个侍女想要跳窗逃走,奈何个子太矮,翻不出去,只能绝望地平趴在地。几个严妆贵妇抱成一团发抖,一群宫娥护在她们身周,不住低声安慰。一个持烛的小黄门吓破了胆,丢下烛台就跑。烛火引燃了轻丝罗帐,引来一片尖叫。
更多人像泥塑木雕一般,完全一动不动,那是极端恐惧下的生理反应。
阮晓露冲上去,踩灭尚未成熟的火苗,顺便把那瘦弱的小黄门拍了个脸着地。
“皇帝在哪?”
阮晓露扫了一眼,目光锁定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贵妇。满屋子莺莺燕燕,数她的衣着最华美,脸上饰着无数珍珠花钿,雍容华贵,倒遮盖了原本的秀丽面容。
那贵妇哪里见过这么多凶神恶煞的男男女女,只道他们要行凶,忽然扭头,跑向一个柱子。
几个宫娥拼命拦住:“皇后!皇后不可!”
紧接着,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几个宫娥贵妇从藏身之处爬起,手挽着手,拾起烛台、小刀,拔下头上金簪,作一圈护在郑皇后身前,腿脚发颤,脸色苍白。
“大胆凶徒,你们……你们快放了太子,退……退出去,等御林军马来,将你们……你们碎尸万段!”
一众梁山糙汉愣在当场,都没动。
不光是因为对面都是女人——梁山虽有“被女人打不许还手”的古早军令,但显然不能适用于战场。你死我活之际,管他对面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能有丝毫手软。
可问题是,这群宫娥贵妇都是苍白病弱,纤瘦窈窕,莫说不会武功,甚至连跑几步都喘气。但她们居然站了起来,对峙着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维护皇家尊严。
在江湖人眼里,遇到这样的对手,令人肃然起敬。
鲁智深收了禅杖,笑道:“洒家又不杀女人,你们慌什么?——喂喂,你们都把刀放下,把她们吓坏了。”
阮晓露令喽啰守住宫门,然后礼貌道:“我们不和后妃为难。皇帝在哪?”
一边问,一边派出几队喽啰,押着小黄门出去搜索。不过这皇宫虽小,却侈丽参差,有山有树有石有水,分出五七层景色。种种建筑穷奇极胜,皆是百姓平生所未见。要在这华丽的大迷宫里搜一个人,她不抱太大希望,还是直接审讯皇后比较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