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318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郑皇后一时冲动,自尽未遂。见这帮匪徒也没有侮辱猥亵之意,也慢慢回复理智,扶着两个宫娥,勉力站起身。

  “席中诸位,并不都是后妃。”她澄清,声音因异常紧张而变调,“今日本宫宴请宫中女官及在京命妇,本欲散席,是本宫贪看舞乐,将她们多留了一刻,以致遭祸。诸位义士,民间俗话讲,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对朝廷但有不满,欲伸冤,太子在此,本宫也在,尽可畅言。你们若明理,将这些命妇娘子先放了罢。”

  阮晓露打 量郑皇后。听闻京城人传,郑皇后是女官出身,很是谦恭贤德。现在看来,传言也有其事实基础。至少她正眼看人,开口讲话时,遣词造句都挺正常,没有赵桓那股高高在上的味儿。

  她和战友们交换眼色,道:“带我们去见皇帝,其余人可以即刻放还。”

  郑皇后面露为难之色,“官家千金贵体……”

  “怎的,俺们不配?”

  阮晓露觉得自己语气很是平和,表情也不是太凶恶,刀尖也冲着地下。但郑皇后看着她,宽大的衣袍下不时发抖。

  “官家抱恙,有什么话,本宫可以代传……”

  孙二娘看不下去,作势挥个拳头:“大姐,我看你也是个有骨气的好女子,就那黑白不分的皇帝老儿,值得你豁出命去护?你已经是皇后了,立再大功劳,他也不能再给你升两级位份!你让开,就说是让我们打昏了,打伤了,仁至义尽,你老公还能赖你不成?”

  这话说得粗俗短浅,满宫贵女听着荒谬,又笑不出来,愈发觉得这群匪徒不可理喻。

  鲁智深笑呵呵地接话:“没奈何,洒家们只能拿你宝贝儿子开刀。这满屋子都是女的,哦,还有半男不女,就他一个男子汉,洒家先揍他三百拳头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瞥见桌案上的山珍海味,食指大动,忍不住抓了碗兔肉羹一饮而尽。其余好汉厮杀久了,正也口干肚饥,也都抽空吃喝两口,咂摸嘴的声音响彻全宫。

  郑皇后厌恶至极,深吸口气,正待再周旋,门口的太子赵桓幽幽醒转,听到这般威胁之语,早吓得泄了气,哭腔叫道:“母后,你就实说了罢,官家今日又不在宫里,你让他们去别处寻,莫要为难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哪!”

  郑皇后脸色立变,轻声喝道:“住口。”

  但她只是继后,并非太子生母,对太子也不敢像真儿子一样呵斥,这声“住口”显得略为无力。

  阮晓露则大吃一惊:“皇帝不在宫里?你咋不早说?”

  赵桓略微挺了身,委屈吧啦:“刚才你们也没问啊。”

  郑皇后闭了眼,轻轻叹口气。

  阮晓露一下子想明白了:“是不是又偷偷溜出宫玩去了?”

  当今皇帝怠于政事,却喜欢微服民间,寻花问柳、寻欢作乐,已是尽人皆知。今日上元,他本该履行天子职责,和皇族、后妃、百官、万民一起欢度佳节,日程表想必排得满满。可他早就厌倦了这等俗务,一早就称病不起,让太子替他主持各项公众活动。然后,驾轻就熟地换上便装,扮成个富贵公子,出门撒欢去也——正是赵佶能干出来的事儿。

  赵桓虽怯懦,倒也狡猾,早就知道父皇不在宫中,但却故意隐瞒不说,让这帮子土匪在宫里乱走乱转,只盼路上宫禁宿卫把他们干掉;及至发现这群人武力超群,不仅没折在半路,反而一举杀进延福宫,因见不到皇帝,威胁要对自己用刑,这才慌了神,把皇帝今日的行程和盘托出。

  “……今晨一早就出去的,驾了马车……要么去上清宫,要么去艮岳……你们要找,便出去找……”

  而郑皇后所想正相反。她于酒宴之中被人闯宫挟持,清醒过后,发现凶徒口口声声要找皇帝,显然不怀好意。郑皇后明知皇帝不在寝宫,却也瞒下不言,只求将凶徒拖在自己身边,拖延得越久越好,好让不知在哪的皇帝有所准备,赶紧躲上一躲。

  母子两人各有心思,最后还是赵桓心理崩溃,先把父皇给出卖了。

  阮晓露心里微感不妙。难怪皇城司人手短缺,原来都在外面跟着皇帝跑呢。

  这下可别真让皇帝碰上李逵。

  “皇帝微服在外,得知街上砍人,必定会急着回宫。”她笑着瞅了赵桓一眼,不慌不忙地吩咐下去,“宫中的皇城司宿卫,没有逃出去的吧?那就好,通知把守门禁的兄弟,准备迎驾,咱来个瓮中捉鳖。”

第295章

  “大内禁宫……快、快回大内……”

  当今大宋道君皇帝赵佶乘在御车之内, 语无伦次地吩咐。

  那赶车的却颇有职业素养,坚决不敢使这华丽的皇帝的车仗有任何颠簸,那车在百姓堆中穿行, 行得不疾不徐。眼看宣德楼的灯光明灭,却如同隔着千里路, 怎么也走不到头。

  今日他旷掉公务, “偷得浮生半日闲”。先去了上清宫,又幸驾艮岳。登上假山, 看着墙外的太平盛世,觉得自己是古往今来第一惬意的皇帝。

  他倒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荒废政事、到处游玩, 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因此今番出城, 也没戒严, 也没大张旗鼓的操办, 除了几个近侍谁也不知。每次寻欢作乐归来, 再偷偷的溜回宫, 那感觉无可比拟, 好似冒了一场天下最大的险。

  可是这冒险的快感没持续多久。刚刚坐上回宫的马车,就听说有凶徒在京城作乱,滥杀官军百姓, 禁军也收捕不得,请圣上万分小心。

  赵佶第一反应是不信。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 街上热热闹闹,百姓欢声笑语,哪来的凶徒?

  直到殿前司都虞候、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殿前领班值……几路禁军统领赶来“护驾”, 大汗淋漓地禀报了情况,赵佶才信了八分, 又是郁闷,又是恼怒。

  京城八十万禁军,奈何不了一个疯汉?他是神仙不成?

  掀帘看看身边的层层护卫,又略为心定。禁军差劲就差劲些吧,至少自己身边这些皇城司亲卫,都是各地选拔来的高手壮士,有他们在,连只蚊子都别想叮着他。

  可是街上行了数时,渐渐听到喊杀声、惨叫声、哭泣声,声声入耳。赵佶生长王府,养尊处优,何时听过这等垂死之音?又忽然听到四处惊雷,偷偷掀帘看,隆隆的隐约爆炸之声。赵佶活了四十多岁,连鞭炮都没听过几声,如何能够冷静自持?当时身子就软了半边,不断催促马车快走。

  今日不知触犯了哪路神仙,不让他过个好节。

  赵佶心想,只要回到大内,有军队和城墙保护,他才能安全。

  至于受害的军民百姓,他倒是想也没想过。还是随行的几个近臣大胆询问,赵佶才焦头烂额地下了几道令,无非是令御林军尽快缉捕凶徒、安抚百姓、清点损失之类。

  “让开封府和殿帅府去办这些事,朕又不管这些!回宫!回宫!”

  话音未落,后头马匹嘶鸣。接着是亲兵的叫喊:“放下兵器!休得近前!来人呐……”

  这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喉咙被割破后的模糊哀鸣。

  赵佶手足冰凉,催促:“快,别管前头的人,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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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逵身上插着几枝箭,踉踉跄跄的躲进临街一个铺子,但觉气力耗尽,宋公明哥哥的仇怨还没报完,急得他流眼泪。

  忽然,模糊看到有车仗从眼前过。他再没见识,也认出这车仗非比寻常,珠光宝气不说,门缝里还露出一角天子专用的明黄色帷幔,当即大喜过望,伤口也不痛了,跳起来,挥着板斧便砍。

  皇帝的亲兵侍从总算是素养过关,一队精兵钢刀出鞘,将李逵拦在了街头。另有两队弓手悄悄爬上民房,瞄准了那副黝黑的身躯。

  “放箭!”

  李逵身形沉重,躲避不及,当即又中了数箭,然而竟未倒下,发狠砍翻了三五个亲兵,冲着那仓皇逃窜的马车大吼:“姓赵的!俺宋江哥哥哪点对不起你?他天天办公到深夜,忠孝节义挂在嘴边,给国家立了那么多大功,倒被你鸟——鸟藏弓藏,你半夜睡得着觉么?睡不着正好,你黑爷爷送你上西天,正好跟俺宋江哥哥道歉!”

  以李逵的见识,说不出什么“鸟尽弓藏”的话。这些都是宋□□发之时,辗转痛苦之言,让李逵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此时喊出,倒喊得那赵佶冷汗涔涔。

  “原来……原来那宋江果然包藏反心,令人前来行刺与朕,朕开始还不尽信……”

  宋江一辈子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求留个忠义的清名。却不想,他任上不曾做任何错事,在皇帝眼里,已是罪该万死的反贼一个。

  又一拨箭雨射到。李逵血流满身,踉跄一步,蓦地迸发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带着满后背的箭,大步冲向皇帝车仗。

  “狗皇帝,拿命来——”

  马儿受惊,蓦地四散奔逃,将一个车厢摔在大路正中。赵佶拖着肥胖的肚子,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正看见 那黑大汉睁着血红双眼,斧头锃亮,朝自己大力砍下——

  他眼一白,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亲兵刀剑齐下,李逵圆睁怪眼,慢慢的跑不动了。

  随行太医也被摔得够呛,忍痛前来急救。好在皇帝只是受惊,没多久便幽幽醒转,脸白如纸,不住哆嗦。

  死里逃生,他不敢向外望,也不敢相信都指挥使说的什么“凶徒已伏诛”,只怕这人还有同伙,埋伏在什么月黑风高之地,随时跳出来……

  袖子里攥住从玉清神霄宫新求来的九天大帝护身符,不住喃喃念叨:“三清保佑,上天保佑……”

  御街血流遍地,已经被尸体堵得严实。殿前军奏请,马车已坏,请圣上少等,待他们征用一辆民间车驾。

  一队精兵跑步离开。赵佶心慌到极点。忽然看到远处宣德楼的灯光灭了,几个花灯接连坠落,光亮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民房后面。

  赵佶全身如堕冰窖,极端恐惧之下,脑子却转得极快,立刻想到,莫不是有反贼闯宫?

  “等等,回来!……朕、朕不能回宫……来人,去宫城先看看情况……”

  皇城司亲卫肯定是不能走的,于是催促几个死里逃生的近臣:“快、快去!你们平日都说什么为国尽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几个宠臣互相看一眼,只能遵从圣命。走到皇帝看不见的地方,却不约而同拐了弯,叫上自己的侍卫,悄悄遁走。

  城内大乱,先回家看顾老婆孩子要紧。

  明月忽然隐入远处的铁塔后面,整个天空晦暗了一刻。不远处,一处宅子前的几盏花灯凸显出来,那灯上装饰颇为雅致,上头还有官家亲笔题写的墨宝。

  “啊,是了,李卿家……”

  此处正是李师师的住所。因着惧怕凶徒,已经关门闭户,门内隐约传来女人哭泣之声。

  千钧一发之际,赵佶想起来,为了方便自己寻欢作乐,早就派人在李师师家中挖了个地道,正通向大内御花园。今日元宵佳节,若无事,他也是打算来此小坐片刻,然后从地道回宫的。

  真是天助朕也。这地道寻常人不知,只要他往里面一遁,派人守住李师师家门口,再厉害的反贼也碰不到他!

  赵佶感到绝处逢生,当即令人将自己层层护住,叫开李师师家房门。里头的人见官家驾到,不敢不迎,忙开了个门缝,请了进来。

  李师师花容失色,全身发抖。赵佶一头扑进她怀里,心中略定。

  “陛、陛下……”

  软玉温香,赵佶觉得自己成了戏文里的主角,乱离逃难、破镜重圆……忍不住怦然心动。

  但还是性命要紧。他打断李师师行礼:“快,带寡人去地道。”

  李师师脸色苍白,睫毛带泪,容色依旧绝美,像一尊伶仃将倾的白瓷。

  “如……如今城内局势混乱,死伤甚多。陛下当……当以万民为重,主持捉贼剿匪,以安人心……若是一味躲藏……”

  她盈盈下拜,一个瘦弱的身子挡在屏风之前,赵佶无来由的焦躁。

  这李师师哪味药吃错了,居然也开始搞朝服进谏那一套!他费劲心思逃离后宫,不就是图她个知情知意儿,只谈风月,不像那帮死板的“贤妃”一样,整日提醒他自己是皇帝?

  “让开。”赵佶脸一沉,面对拜服在地的纤细弱女,终于找回了一点皇帝威严,挺着肚子下旨,“你的侍女呢?叫她们提灯,给寡人照亮。”

  李师师咬唇落泪,只是伏地下拜。赵佶一脚把她踢开,自己抢了碗灯,大步踏入内室,揭开地道的门。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卫也强行挤入,一边偷窥佳人容颜,把个暖熏香阁踏出满地血脚印。

  狭窄的甬道散发着阴凉湿润的气息,隔绝了外面的炽热嘈杂。光滑的墙壁上隐约反光。一个女子身影提灯候在拐角处。

  赵佶瞬间消气,笑道:“原来爱卿早就安排好了。如何不早说,害朕错怪。以后这种情趣不要搞,不是开玩笑的。”

  这地道他也走过百八十遍,当即大踏步上前。

  那提灯侍女却没回避,反倒挺胸抬头,直愣愣的挡在皇帝跟前。

  赵佶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侍女。新招来的?

  再一抬头,他心凉半截。这女子面色阴鸷,明明是二十多岁的妙龄,脸上却遍布凹陷和皱纹,提灯的手上筋脉凸出,满是细小伤疤,好似已经受了一辈子的苦难。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赵佶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但凭本能,立刻从中读出两个字:仇恨。

  “你……你……你是何人?你和李卿家……”

  “是你亲手判的我凌迟弃市,你却忘了?”那女子死死盯着他,“幸而有江湖朋友救护,我才能挣扎至今,见你一面……啧,却是个胖子。”

  赵佶心如火烧,胡乱言道:“一派胡言!本朝从未凌迟女子……”

  “我的父皇宠信奸佞,用人不善,以致身死。愿赌服输,我不怨恨。”金芝公主轻声道,“但你们算计他的余部,假意招安,让我们江湖同道自相残杀,毁我立教之根,实乃不仁不义,神之所厌。我今生所愿,便是讨还此债。本欲寻机拜访,没想到你自己找上门来,倒省了我事。”

  她说着,嘴角浮起骇人的冷笑,慢慢将那盏灯挂在墙上,右手伸进袖中。

  赵佶听不太懂,但听清她说什么“父皇”,而这人显然又非自己女儿,那便是僭越的反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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